第51章 唯一靠得住的隻有自己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1 23:50      字數:8363
  宋挽不想和顧岩廷說話,也沒回頭,徑直走進屋裏,顧岩廷跟進來,宋挽在桌邊坐下,別過頭並不看他。

  宋挽自幼病弱,宋家上上下下都把她當成易碎的瓷娃娃對待,生怕她被磕著碰著,將她的性子養得極溫軟,這般與人置氣還是頭一回。

  她不哭不鬧也不打砸東西,就繃著小臉強著腦袋生悶氣,像隻被剪了爪子撓人一點也不疼的小奶貓。

  若是在軍中,有人敢這麽在顧岩廷麵前使性子,早就被顧岩廷打得滿地找牙了,但這會兒顧岩廷卻隻覺得高興。

  會耍小性子總比成日死氣沉沉的躺在床上強。

  顧岩廷在宋挽身邊坐下,心被貓爪輕輕撓了一下,溫聲問:“你在生什麽氣?”

  她在生什麽氣?

  她氣劉氏的自私冷漠,氣許鶯鶯的怯懦膽小,氣顧岩廷的偏心袒護,更氣她自己卑微無能,隻能被命運擊垮碾碎。

  她已經自身難保了,有什麽資格為別人憤懣打抱不平?

  “奴婢沒有生氣,”宋挽逼迫自己緩和了臉色胡謅,“今日奴婢隨楚大小姐一同出門,夏桃就撞死在楚大小姐的馬車上,她流了很多血,奴婢隻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到死人,有些被嚇到。”

  顧岩廷沒想到夏桃是在楚若琪的馬車上撞死的,仔細一看發現宋挽的臉有點蒼白,手上的紗布也染了不少血。

  很多新兵第一次在戰場上殺了人,下來以後也會有很多不良反應,更不要說宋挽這樣嬌弱的小姑娘了。

  顧岩廷繃著臉,硬邦邦的安慰:“冤有頭債有主,這世上便是真的有鬼,她要找的人也不會是你。”

  宋挽搖頭,低聲反駁:“世上根本就沒有鬼。”

  如果有,宋家枉死的那些人,早就變成鬼去索命了,再不濟,也該托個夢給她,讓她知道宋家獲罪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麽。

  宋挽的情緒比剛剛更低落,顧岩廷不擅長安慰人,轉移話題問:“換過藥了嗎?”

  宋挽想也沒想點頭說:“換過了。”

  “我眼睛沒瞎。”

  顧岩廷說著抓起宋挽的手腕,看到她有兩個指頭的紗布被燒得焦黑,眉頭一皺,問:“這是怎麽來的?”

  他的語氣很沉,像是逮住了觸犯軍紀的刺兒頭兵。

  宋挽垂下眼瞼,說:“不小心弄的。”

  顧岩廷抿唇,知道宋挽沒說實話,氣氛冷凝,壓得人不舒服,但最終顧岩廷也沒繼續追問,隻是牢牢鉗製住宋挽,迅速把紗布拆掉。

  前幾天宋挽的手恢複得挺好的,這會兒又腫了不少,顧岩廷的唇抿得更緊,下顎緊繃,由內而外散發出冷氣,好像宋挽不愛惜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他的手。

  “這也是不小心弄的?”

  顧岩廷幽幽的問,宋挽剛要點頭,腰上一緊。

  她毫無防備,低低的驚呼一聲,反應過來,人已經坐在顧岩廷腿上,顧岩廷冷冰冰的臉在她眼前放大,極具侵略性的氣息也鑽入肺腑。

  宋挽又羞又窘,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想要低頭卻被顧岩廷扣住下巴,陰惻惻的威脅:“還不肯說實話?”

  這個姿勢很曖昧,宋挽的臉瞬間發白,連忙說:“奴婢知錯,白日巡夜司的差役來處理夏桃的屍首,奴婢見她死得委實有些慘烈,幫她掖了下布蓋住屍身,回來後又燒了點紙,不小心把紗布燒焦,這才變成如此模樣,求大人恕罪。”

  說著話,宋挽的眼尾卻控製不住的發紅,像被欺負慘了的小兔子。

  顧岩廷問:“哭什麽?”

  宋挽吸吸鼻子,努力壓下胸腔翻湧的酸澀,倔強的說:“奴婢沒哭,大人看錯了。”

  說完這句話,宋挽的情緒崩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的往下掉,似乎要把這段時間的難過委屈都發泄出來。

  還能哭就好。

  顧岩廷放開宋挽,開始幫她換藥,等她哭累了平複下來,說:“我會讓人把夏桃安埋。”

  宋挽怔住,失了聲,她還以為顧岩廷不會在意這種事。

  宋挽沒胃口吃飯,換了藥便上床休息,不知是不是白日真的受了驚嚇,她很快陷入渾渾噩噩的夢境。

  和之前夢到宋家被抄家不一樣,這一次她夢到了夏桃。

  夢裏夏桃頂著一個血窟窿和一身的可怖傷痕跪在床邊求原諒,讓宋挽向顧岩廷求情不要把她送去侯府替罪,宋挽張不開嘴,手也被製住動彈不得,下一刻,夏桃化作厲鬼,張著血盆大口撲過來。

  “不要!”

  宋挽驚叫一聲睜開眼睛,身體還因為夢境不可自抑的輕顫,呼吸火辣辣的,灼得喉嚨生疼。

  喘了一會兒氣,宋挽慢慢平複下來,這才發現她之所以在夢裏動不了,是因為雙手都被顧岩廷抓著壓在頭頂。

  顧岩廷的頭發還是濕的,應該是剛沐浴完出來,宋挽以為他要趁自己睡著幹點什麽,眉頭緊蹙,心底忍不住有些厭惡。

  在夢裏受了驚嚇,宋挽沒控製好表情,顧岩廷粗糲的指腹在她下巴碾了一下,冷笑道:“這是什麽表情,被我碰一下都覺得惡心?”

  宋挽出了一身冷汗,渾身虛軟沒有心思反駁解釋,顧岩廷隻當宋挽默認,放開她的手下床,沉著臉離開。

  宋挽躺了一會兒,自己下床倒水喝,涼水下肚,理智漸漸回籠,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顧岩廷如果真的想對她做什麽,不管她睡著還是醒著,她都反抗不了。

  那他剛剛抓著她應該是怕她做噩夢的時候亂動再弄傷自己的手。

  是她誤會他了?

  哭了一通,宋挽第二天感覺精神好了很多。

  宋挽以為顧岩廷昨晚那麽生氣,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想見到自己,沒想到一開門就差點撞到顧岩廷懷裏。

  顧岩廷下顎緊繃,麵上陰雲密布,臉色和昨晚一樣難看,宋挽連忙側身讓開,柔聲道:“大人早。”

  顧岩廷沒應聲,徑直進屋,拿了大刀開始在院子裏操練。

  許是心裏有氣,顧岩廷今天的一招一式都帶著濃濃的殺氣。

  宋挽不想往他刀口上撞,悄悄往外走,好不容易挪到院門口,顧岩廷一記淩厲的眼刀子射來,宋挽不打自招,說:“奴婢去看看廚房有沒有準備熱水,再讓她們準備些茶水送來,一會兒好給大人解渴。”

  顧岩廷收回目光,冷淡道:“這些事有人做,用不著你操心。”

  “……”

  宋挽默默回到原地發呆,沒一會兒,白荷送來熱水伺候宋挽洗漱,關心的問:“姑娘昨夜與大人吵架了?”

  宋挽坦然的說:“沒有。”

  “昨夜大人宿在書房,夜裏映月去書房請了大人兩次,大人也沒去寧康苑歇息。”

  這話像是故意說給宋挽聽的,宋挽多看了白荷一眼,白荷溫聲道:“姑娘不必如此看奴婢,奴婢與姑娘一樣,都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但姑娘比奴婢幸運,還有大人寵著護著,奴婢說這些,不過是希望姑娘能越來越好,奴婢也能跟著沾點光。”

  宋挽不知道白荷是怎麽看出顧岩廷寵自己的,淡淡道:“我如今尚且是戴罪之身,你若是聰明,就不該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白荷微微一笑,說:“姑娘能從黎州平安回到瀚京,此等膽識和心性都是常人所不及的,奴婢願意賭一把,盡心侍奉姑娘。”

  白荷的語氣很堅定,宋挽卻承受不起這樣的信任,猶豫了下說:“我的確是靠爬大人的床才回到瀚京的,但我沒有討男人歡心的手段。”

  如果白荷是寄希望於宋挽和許鶯鶯爭風吃醋來過上好日子,宋挽自認是做不到的。

  白荷望著宋挽的眼睛,柔柔的說:“姑娘若是真心想做,沒有什麽事是做不成的。”

  這話和楚若琪之前說的差不多,隻要宋挽存了心思和許鶯鶯爭寵,許鶯鶯絕對不是她的對手。

  “你押錯人了。”

  宋挽直接拒絕白荷,白荷還想再說什麽,顧岩廷拿著大刀走進來。

  他出了一身汗,衣服幾乎都濕透了,手裏的大刀閃著明晃晃的寒光,看得人頭皮發麻,白荷忙低下頭說:“請大人稍等,奴婢這就去給大人準備熱水沐浴。”

  白荷說完離開,宋挽垂著腦袋仔細看著自己的鞋尖裝鵪鶉,顧岩廷把刀插進架子裏,說:“過來。”

  宋挽乖乖跟著顧岩廷走進耳房,等白荷領著婢子裝滿熱水離開,顧岩廷對宋挽說:“把手抬起來。”

  宋挽不明所以,問:“大人不是要沐浴嗎?”

  顧岩廷挑眉:“你有意見?”

  宋挽不敢再惹他生氣,聽話的攤開雙手,顧岩廷慢條斯理的脫下外衫,丟到宋挽胳膊上,儼然把宋挽當成衣架子用。

  “大人……”

  宋挽想要為自己申訴,被顧岩廷冷冷打斷:“不喜歡你隨時都可以走,沒人攔著你。”

  “……奴婢沒有不喜歡。”

  宋挽說完,顧岩廷把裏衣也丟到她胳膊上,露出寬厚挺闊的肩背,汗水未幹,古銅色的肌膚折射出些許水光,每一寸都充滿可怖的力量。

  宋挽隻看了一眼便垂下腦袋,顧岩廷很快把褲子也脫下,坐進浴桶裏。

  顧岩廷一點沒覺得不自在,水聲嘩啦作響,宋挽明明什麽都沒看見,卻還是從頭到腳都覺得不舒服。

  洗完澡,換上朝服,顧岩廷去了巡夜司,宋挽把髒衣服拿去下人院,回來路上碰到映月,映月照舊對她沒什麽好臉色,輕慢道:“夫人找你。”

  宋挽隨映月去了寧康苑,一進院便看見許鶯鶯站在石桌旁,她眼睛上蒙著布條,兩隻手微微抬起,像是在觸摸風的形狀。

  “夫人,人來了。”

  映月站在院門口提醒了一聲便離開,宋挽走到許鶯鶯麵前,柔聲說:“見過夫人。”

  許鶯鶯臉色不大好,應該是昨天知道夏桃的死訊後沒有睡好,不過宋挽現在看到她這樣,心底一點波瀾都沒有。

  她的確欠許鶯鶯的,但許鶯鶯和劉氏從她身上討的已經很多了。

  “對不起,宋姑娘,是我沒有聽你的勸阻,一時糊塗害死了夏桃。”

  許鶯鶯開口直接道歉,剛說了兩句便哽咽起來,宋挽沒有安慰許鶯鶯,淡淡的說:“夫人對不起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上,奴婢福薄,受不起夫人這句道歉。”

  宋挽的態度明顯冷淡了許多,許鶯鶯哀哀切切的說:“夏桃七歲就跟著我了,我一直視她如親妹妹,我本想等過些時日侯府老夫人不在意這件事了,便將她接回府上,沒想到她這麽快就……”

  許鶯鶯說不下去,咬著唇一個勁兒的流眼淚,淚水很快浸濕布條。

  宋挽相信許鶯鶯現在的眼淚是真的,說的這些話也是真的,但人死了就是死了,不會因為她現在的痛苦懊惱有任何的改變。

  宋挽不接話,也不開口安慰,許鶯鶯哭了一會兒情緒平複下來,啞著聲說:“宋姑娘,對不起,之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害你在侯府受刑是我不對,我願廢了這雙手向宋姑娘賠罪!”

  許鶯鶯說完拔下頭上的玉釵就要往自己手上戳,宋挽冷聲低斥:“事情已經發生這麽多天,早就沒了挽回的餘地,夫人這是做什麽?”

  宋挽沒有伸手阻攔,許鶯鶯也沒真的把玉釵紮到自己手上。

  繡娘的手,是和眼睛同樣重要的存在。

  許鶯鶯撲通一聲跪下,拉著宋挽的手哭求:“宋姑娘,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太漂亮太聰慧了,我看到你出現在顧郎身邊就害怕,我就算拚了命也比不上你,所以才會用這麽卑鄙的手段陷害你,我實在太愛顧郎了,我真的不能失去他。”

  許鶯鶯哭著承認了自己的卑劣,把最後的自尊也跪在了膝下,卑微到了塵埃裏。

  同為女子,宋挽能理解許鶯鶯的惶恐不安,卻也為她感到悲哀。

  她傾注了所有的心力去愛顧岩廷,但在顧岩廷心裏,她並沒有那麽重要。

  不然顧岩廷在黎州的時候不會碰宋挽,更不會在娶了許鶯鶯以後,還留著宋挽,讓許鶯鶯有這麽多不安害怕的時刻。

  許鶯鶯可以趕走宋挽,但以後必然還會有其他人,她要犧牲多少,把自己的麵目變得怎樣可憎才能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宋挽在許鶯鶯麵前蹲下,幫她擦掉眼淚,真誠的說:“夫人性子溫軟,並不是爭強好勝之人,恕我直言,大人不懂憐香惜玉,也不懂女兒家的敏感多疑,若你未曾嫁給大人,我會勸夫人另擇良人,如今你與大人已成夫妻,我隻能勸夫人莫要奢求太多,主持好府上中饋便好。”

  宋挽到底心軟,做不到冷漠對待,字字句句都是發自肺腑的勸誡。

  許鶯鶯連連點頭,說:“我知道的,我不奢求顧郎有多愛我,隻要能在他心裏占據一點位置,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若當真這麽容易滿足,何以百般刁難,根本容不下我呢?

  宋挽心如明鏡,卻沒戳破許鶯鶯,隻說:“我從未離間過大人與夫人之間的感情,也不曾主動勾引大人與夫人爭寵,不知夫人還想從我這裏聽到什麽樣的承諾?”

  許鶯鶯哭著搖頭說:“我沒有資格要求宋姑娘承諾什麽,隻是想求宋姑娘告訴顧郎,我已經知錯了,也願意接受任何懲罰,求他不要不理我。”

  “大人昨日還陪夫人一起去給令堂掃墓,何時不理夫人了?”

  “顧郎那是看在母親的麵子上才陪我去的,回來之後,他便不肯再來見我了。”

  許鶯鶯臉上滿是期盼,宋挽把許鶯鶯扶起來,如實說:“我不會阻撓大人來見夫人,但也沒有資格教大人做事,大人若是想見夫人,自然會來見夫人的。”

  許鶯鶯對宋挽的回答不太滿意,皺眉道:“宋姑娘……”

  “夫人,”宋挽打斷許鶯鶯,柔聲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管是感情還是其他,唯一能靠得住的隻有自己。”

  宋挽回絕了許鶯鶯的要求,許鶯鶯安靜了一會兒問:“所以宋姑娘不會幫我,是嗎?”

  宋挽如實說:“是。”

  她沒有義務也沒有本事幫這個忙。

  許鶯鶯沒再說話,宋挽後退兩步,朝許鶯鶯福身行了一禮,說:“如果夫人沒什麽事,我就退下了。”

  宋挽離開後,一直躲在屋裏的劉氏衝出來,氣憤的說:“我早說這個小賤人居心叵測了,鶯鶯你是沒看見,她剛剛的表情可囂張了,根本沒把你這個當家主母放在眼裏。”

  “舅媽,”許鶯鶯輕喚,劉氏立刻伸手扶著她,許鶯鶯回握住劉氏的手,“宋姑娘說的沒錯,這世上唯一靠得住的,隻有自己。”

  許鶯鶯還帶著鼻音,說話的語氣卻和之前不大一樣了,劉氏不知道這是好是壞,問:“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要是許鶯鶯說出要跟顧岩廷和離這樣的話,劉氏不敢保證自己能不能壓住怒火不動手打她。

  許鶯鶯望向院門口的方向,柔柔的說:“我與夏桃主仆一場,如今她的屍身在巡夜司,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去一趟。”

  劉氏皺眉,不是很想惹這個晦氣,但想到宋挽昨晚的樣子,還是說:“我就知道你會心軟,我這就讓人準備馬車陪你一起去。”

  劉氏說完要走,許鶯鶯拉著她說:“我自己就好了。”

  劉氏人精,瞬間明白許鶯鶯的意圖。

  許鶯鶯現在可是看不見啊,這路上要是磕著碰著被人欺負了,顧岩廷能當沒看見?

  劉氏笑起來,拍著許鶯鶯的手背欣慰的說:“鶯鶯總算長大了,你有這樣的心思,什麽樣的男人降服不了啊。”

  宋挽不知道自己的話能讓許鶯鶯有什麽樣的轉變,慢吞吞的回到主院,剛走到門口,白荷就走出來,白荷的神情有些慌張,若不是宋挽及時退後,隻怕會被她撞到。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白荷立刻跪下說:“奴婢知錯,求姑娘恕罪。”

  宋挽聽得很清楚,白荷的聲音在發抖。

  宋挽往屋裏看了一眼,顧岩廷不在,剛剛隻有白荷一個人在。

  宋挽沒應聲,提步走進去。

  白荷是來屋裏打掃的,被子已經疊好,桌椅也都整整齊齊的擺在那裏,宋挽掃了一圈,在梳妝台上看到一顆黃豆大小的圓潤玉珠。

  玉珠是漂亮的乳白色,原本沾在上麵的血已經被擦拭幹淨,成色偏上,正是宋挽昨日帶回來的那顆玉珠。

  夏桃死前一直將它捏在手心。

  白荷還跪在門口,宋挽收回目光,說:“我不怪你,進來說話。”

  白荷站起來,宋挽又補充了一句:“把門關上。”

  白荷關上門來到宋挽麵前,距離近些,宋挽看到她的眼眶很紅,分明是剛剛哭過。

  白荷是內務府從宮中挑選出來伺候顧岩廷的婢子,不可能與夏桃有什麽交集,她絕對不會是因為夏桃的死哭。

  心底有了判定,宋挽直接問:“你認得那顆玉珠的主人?”

  “奴婢不認識。”

  白荷想也沒想直接否認,臉卻又白了兩分,像是遇到了一件無比恐怖的事。

  “那顆玉珠是我從夏桃身上發現的,她是被衛陽侯府的老夫人充的妓,在瀚京也沒什麽親人,不會有人追究她死前經曆了什麽,我問這玉珠的來曆,不過是覺得好奇,你若不想說便罷了。”

  宋挽的語氣寡淡,對問題的答案的確不是很在意,白荷想起自己早上還在跟宋挽表忠心,咬咬牙說:“奴婢願意對姑娘坦白。”

  宋挽複又看著白荷,白荷跪下去說:“這次陛下賜給大人的婢子都是從司樂局挑選的,奴婢是在三年前進司樂局的,在那之前,奴婢在三公主身邊侍奉。”

  三公主趙曦月與宋挽年紀一般大,三年前及笄不久便出了嫁,按照昭陵祖製,公主出嫁時,貼身伺候的婢子都會一同陪嫁,宮裏還會挑選一些比較有威嚴的嬤嬤伺候左右,幫公主操持府上事務,樹立威嚴。

  白荷若是在侍奉趙曦月的時候犯了大錯,應該被罰去浣衣局或者冷宮做苦活,而不是去司樂局。

  唯一合理的解釋是,趙曦月不希望白荷陪她出嫁,特意想法子將她送去的司樂局。

  宋挽心底隱隱有了猜測,卻沒開口打斷,白荷繼續說:“奴婢七歲入宮,伺候了公主殿下整整八年,這顆玉珠是公主殿下隨身之物,奴婢也是方才無意中認出,一時睹物思人,才會失態。”

  “這玉珠並無什麽特別之處,你是如何看出它是公主殿下的隨身之物?”

  “這玉珠由內務府最好的匠人打造而成,姑娘將它拿起來對著光看,可以看到裏麵刻有公主殿下的字。”

  宋挽拿起玉珠,對著光仔細看了一會兒,果然從裏麵看到一個小小的“惜”字。

  這玉珠既是趙曦月的隨身之物,便隻有與趙曦月關係親近的人才能拿到,折辱夏桃的必定是個男人,那個人難道是……駙馬?

  宋挽抿唇放下玉珠,沒有繼續追問白荷更多的細節,柔聲道:“玉珠之事不要外傳,你也不要叫人看出異樣。”

  “是。”

  白荷應了聲,宋挽讓她起來,待她恢複如常才放她離開。

  在昭陵,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但皇家注重顏麵,公主身份尊貴,自然不能與人共侍一夫,即便公主病逝,駙馬也不能娶續弦或者填房,招妓或者養外室這種行為更是不被準許,若折辱夏桃的人真的是駙馬,他的手段如此殘暴,趙曦月婚後的日子隻怕不會好過。

  宋挽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本想先把這件事壓在心底,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三駙馬曹恒樓卻直接找上門來。

  曹恒樓是在晌午之後來的,宋挽昨夜沒睡好,躺在床上午休,迷迷糊糊間感覺有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一睜眼看到有個高大的黑影站在床帳外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差點驚叫出聲,曹恒樓先一步笑出聲來,譏諷的說:“顧廷尉可真有意思,不讓自己夫人住主院,竟然讓一個妓子鳩占鵲巢。”

  天氣熱,宋挽睡覺的時候脫了外衫,隻著一件薄薄的裏衣,用薄毯蓋著肚子,曹恒樓說完那句話也不回避,仍隔著床帳直勾勾的看著宋挽,眼神放肆又直白,無禮至極。

  宋挽與異性接觸不多,比較熟悉的都是宋清風的同窗好友,曹恒樓不在宋清風的結交範圍,宋挽隻聽過他的名字,卻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因此沒第一時間認出曹恒樓身份。

  宋挽抓起薄毯擋住胸口,冷冷的說:“這裏是廷尉府,公子這般直接闖人寢臥合適嗎?”

  曹恒樓一點沒覺得羞愧,笑盈盈的說:“是你們府上的丫鬟帶我來的,你怎麽說得好像我是闖人閨閣的采花賊似的?”

  無恥!

  宋挽暗罵,壓著怒火說:“大人今日在巡夜司處理政務,公子若要找大人,請去巡夜司。”

  宋挽的聲音一直都是軟軟柔柔的,便是生氣也隻是微微拔高語調,曹恒樓不僅不害怕,反而像是發現什麽有趣的事,雙手環胸,無賴的說:“不著急,我就在這兒等顧廷尉回來。”

  宋挽從沒見過這麽厚顏無恥的人,瞪著曹恒樓說:“請公子出去,不然我要叫人了。”

  “叫人?”

  曹恒樓玩味的咀嚼著這兩個字,而後伸手撩開床帳,直接與宋挽對視。

  宋挽沒想到他會這麽大膽,剛要叫人,嘴巴被捂住,曹恒樓惡意的捏了捏她的臉頰,露出一個邪肆的笑說:“宋家都沒了,你一個爬人床的蕩婦還想跟我演忠貞烈女?”

  說著話,曹恒樓的眼神從宋挽脖子掃到胸口,露骨且下流。

  宋挽氣得渾身發抖,曹恒樓退開,毫無誠意的說:“開個玩笑,別這麽認真。”

  曹恒樓轉身離開,宋挽迅速穿好衣服走出去,在前廳找到曹恒樓。

  這會兒曹恒樓換了副麵孔,正正經經的坐在那裏,映月正在為他斟茶。

  許鶯鶯嫁給顧岩廷有一段時日了,卻沒給府上添置下人和門房,曹恒樓方才說是府上的丫鬟帶他去主院的,宋挽用腳指頭也能想到是映月幹的好事。

  若宋挽剛剛真的喊了人,隻怕劉氏和映月都會一口咬定是她主動勾引。

  宋挽心底發寒,繃著小臉走進屋裏,映月故作驚訝的問:“宋姑娘,你怎麽來了?”

  按照規矩,有外男在,女眷是不該隨便露麵的。

  宋挽沒理映月,走到曹恒樓麵前坐下。

  曹恒樓今天穿了一身藏青色繡翠竹錦衣,腰間是一指寬的雙龍戲珠腰帶,墜著一枚細長的祖母綠玉墜,玉墜是方形的,上麵有精致的仙鶴雕花。

  宋挽認不得曹恒樓的臉,卻認得這雕花玉墜,瞬間識出曹恒樓的身份,平靜的問:“不知駙馬今日來府上所為何事?”

  曹恒樓眉梢微揚,沒直接回答宋挽的問題,而是看向映月,問:“你們府上是宋姑娘主事?”

  曹恒樓擺明沒把宋挽放在眼裏,映月挺直背脊,大聲說:“當然不是,我們府上是大人和夫人主事。”

  曹恒樓笑著不說話了。

  既然宋挽主不了廷尉府的事,他也犯不上告訴宋挽他的來意。

  宋挽沒有因為曹恒樓的態度覺得難堪,冷靜下來以後,腦子裏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曹恒樓是為了那顆玉珠來的。

  那顆玉珠是趙曦月的隨身之物,卻出現在夏桃身上,一旦有人認出玉珠,第一時間就會猜想曹恒樓這個駙馬不顧皇家顏麵暗中招妓,這事被捅破後,不止曹恒樓,甚至連曹氏全族都會有殺頭之禍。

  宋挽在心底稍稍推演了一番,方才被曹恒樓輕薄戲謔的怒火消失無蹤,她很確定,在瀚京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曹恒樓隻不過是個跳梁小醜,根本蹦達不了多久。

  映月看不慣宋挽氣定神閑的樣子,故意提醒:“宋姑娘,大人要傍晚才會回來,你在這裏等著似乎不合適吧?”

  宋挽抬頭,盈著淺笑看著映月,柔柔的說:“我的確不該在此待客,但也不能失禮到讓客人一個人在這裏坐一下午,大人不在家,夫人也不便待客,那舅夫人呢,她也出府去了嗎?”

  劉氏從一進廷尉府,就以主人的姿態自居,今天好不容易來了客人,映月卻直接把人往主院帶,宋挽不相信背後沒有劉氏的授意。

  “舅夫人身體不適,在休息。”映月想也沒想直接回答,宋挽繼續問:“請大夫來府上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