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的心可真硬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1 23:50      字數:8305
  “奴婢知錯。”

  宋挽低聲認錯,楚若琪用團扇掩麵,笑得更歡。

  約莫是覺得許鶯鶯太蠢了吧。

  宋挽當眾認了錯,許鶯鶯的背挺直了些,隱藏在自卑之下的虛榮心得到滿足,楚若琪又與許鶯鶯說完話便離開,有幾位夫人過來問許鶯鶯女紅方麵的問題,許鶯鶯對答如流,聊了一會兒倒是臉上也露出笑來。

  沒多久,厚重悠揚的號角聲自祭台方向傳來,宣告祭天儀式結束。

  所有人都前往朝陵殿為太後賀壽。

  這次宴會是男女同席,顧岩廷隻有五品,座位排在比較靠後的地方,許鶯鶯與他同坐,宋挽立在二人身後,待所有人落座,宮人便開始宣讀禮單。

  這個環節大家都還是挺感興趣的,一來是希望自己的禮物送得別致有新意,能入太後的眼,得些青睞,二來也想看看誰家送的禮上不得台麵,事後好嘲笑一番。

  禮單是按照品階從低往高讀的,很快讀到顧岩廷,宋挽明顯感覺到眾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幾分,都很希望顧岩廷這個大老粗能鬧出什麽笑話來給大家添些茶餘飯後的笑料。

  宣讀禮單的太監也察覺到氣氛不對,頓了一下高聲說:“顧廷尉呈和田玉扳指一枚,祝太後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玉扳指成色極好,透綠瑩潤,一看就是好東西,雖不能價值萬金,顧岩廷能拿出來這樣的東西也已經很不錯了。

  宋挽有些意外,隨後想起顧岩廷之前就說過太後壽禮不用操心,應該是早就準備好了玉扳指,血玉少有,留著日後許能派上更大的用場。

  坐在顧岩廷旁邊的許鶯鶯卻一下子揪緊絹帕,連同整顆心都惶惶不安起來。

  顧郎竟然把這枚玉扳指拿了回來,那當年的真相他是不是也已經都知道了?

  他現在……明確對宋挽的心意了嗎?

  眾人頗為失望,輸了馬球比賽的趙黎逮住機會挑事,揚聲道:“顧廷尉那婢子出了名的心思玲瓏,顧廷尉這壽禮送得如此平淡無奇,未免也太敷衍了吧。”

  太後的壽宴誰敢敷衍了事?

  趙黎這帽子也扣得太高了,眾人都等著看熱鬧。

  顧岩廷沉沉的說:“此女身份低賤,不配染指此等事務,禮是下官自己選的,絕無敷衍之意。”

  誰都知道顧岩廷是個鄉巴佬、大老粗,他能拿出這般成色的玉扳指做賀禮已經不錯了,難道還能指望他送出什麽舉世無雙的好東西?

  趙黎不依不饒,繼續追問:“既然知道她身份低賤,為什麽還把她帶進宮來,也不怕給太後添堵?”

  顧岩廷從容回應:“下官回京第一次入宮,陛下曾特意點名要見她,越王殿下也對此女另眼相待,下官帶她進宮是不想擾了陛下和越王殿下的興致。”

  言下之意是,他帶宋挽進宮,是擔心陛下和越王沒有地方找樂子。

  趙黎刻意找茬,顧岩廷卻回答得進退有度,心裏越發氣堵,皇後見楚逸辰沉不住氣似乎想要開口替宋挽說話,柔柔開口,搶先道:“顧廷尉一片誠心是有目共睹的,皇弟就不要再雞蛋裏挑骨頭了。”

  壽宴是要看著吉時開席的,事關重大,皇後開口製止,不會惹人多想,更顯國母的端莊大氣。

  趙黎不甘不願的住嘴,宮人繼續念禮單,不多時,念到衛陽侯府,聲音微微拔高道:“衛陽侯府呈萬壽圖一幅。”

  宮人站在大殿中央將萬壽圖展開,這圖是用上好雲錦繡的,一個大的壽字裏麵嵌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壽字,寓意萬壽無疆,雖說沒什麽難度,但相當耗時耗力,而且這幅萬壽圖在日光下還折射著七彩的光芒,讓人一看就覺得祥瑞無比。

  太後對這幅萬壽圖挺滿意的,好奇的問:“這圖繡得不錯,可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楚逸辰拱手道:“回太後,這幅圖是府上幾位妹妹親手繡的,從立春開始,一直到三日前才繡完,妹妹們技藝不精,還請太後不要介意。”

  太後什麽樣的好東西沒見過,這技藝若是不精,哪能引起她老人家的注意,不過是自謙的說辭罷了。

  皇後當即笑起,誇道:“你這幾位妹妹女紅向來是不差的,耗時如此之久繡成這幅萬壽圖,這番心意也是無價了。”

  到底是自家人,皇後誇得毫不吝嗇,楚逸辰溫和道:“謝皇後娘娘誇讚。”

  太後適時問:“琪兒那孩子可議親了?”

  皇後代楚逸辰回答,婉聲道:“辰兒都未曾議親,琪兒這個妹妹自然更沒有的。”

  太後沒問楚逸辰,皇後特意提及,便是想借這個機會,求太後指一門婚事。

  這話一出,有不少人都看向宋挽。

  誰都知道,楚逸辰對宋挽專一又深情,若不是宋家被抄家,宋挽今日當以世子妃的身份隨楚逸辰出席宴會。

  宋挽眉眼低垂,神色如常的受著所有人的目光。

  太後看向楚逸辰,問:“你也老大不小了,可有屬意的姑娘?”

  楚逸辰尚未回答,趙黎便笑出聲來:“賢侄早就有心上人了,母後難道不知?”

  趙黎這是故意要把話題往宋挽身上引,皇後柳眉緊蹙,有些惱怒,加重語氣提醒:“皇弟,母後在與辰兒說話,你越矩了!”

  皇後身為一國國母,說話還是有些分量的,趙黎往日行事雖然乖張,還是不敢公然與皇後作對,但方才他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輸了馬球比賽,麵子上掛不住,就想看顧岩廷出醜,沒把皇後的話當一回事,繼續挑事道:“本王隻是說賢侄有心上人了,皇嫂這般激動做什麽,難道這事還有什麽忌諱,由不得人說?”

  皇後暗暗咬牙,礙於國母的身份,沒有與趙黎當堂吵起來,氣氛正僵滯著,楚逸辰揚聲道:“辰兒心儀之人如今是戴罪之身,的確不便在太後壽宴上提起。”

  楚逸辰並不避諱提起宋挽,也不否認對宋挽的情誼,眾人不由竊竊私語,都在猜楚逸辰會不會借此機會要回宋挽。

  之前為救宋挽,楚逸辰也曾托皇後探過太後的口風,太後麵上閃過一絲不喜,沉聲問:“既已是戴罪之身,便不配再入衛陽侯府的門楣,這些時日你深居簡出,如今可是想通了?”

  楚逸辰答:“回太後,辰兒的確已經想通。”

  趙黎趁機追問:“賢侄想通什麽了?”

  楚逸辰能鬆口說想通已是不易,趙黎卻還要步步緊逼,皇後護短,忍無可忍,正要出言嗬斥,楚逸辰大聲道:“辰兒與她已是殊途,自當……斷情絕意,再無瓜葛!”

  最後八個字,楚逸辰說得極慢,每一個字都蘊含著不舍和心痛。

  皇後微詫,侯夫人聽得紅了眼,別過頭不忍再看,太後欣慰道:“你能如此想便好,你是男子,婚事可以不著急,琪兒的婚事先提上議程吧。”

  楚逸辰鞠躬行禮,說:“謝太後隆恩。”

  楚逸辰謝恩退回自己的座位,席間適齡的世家小姐又是羨慕又是意動。

  羨慕的是楚若琪的婚事能由太後操持,多半是要嫁給某位皇子做皇子妃,意動的則是楚逸辰與宋挽斷了情誼,這世子妃的位置便空了出來。

  衛陽侯府是瀚京的百年世家,楚逸辰又生得這般清雅俊美,能做他的世子妃隻怕比做皇子妃還要好呢。

  禮單後麵送的都是些有價無市的孤品,眾人聽得咋舌,太後卻隻覺得尋常,隨意點評了幾句,並不如何喜歡。

  宮人宣讀完禮單,很快便到了吉時,守在殿外的宮人放了足足一刻鍾的喜炮,宴席才正式開始。

  陛下和太後簡單說了幾句話,宮娥魚貫而入,奉上珍饈佳肴,司樂局的宮人獻上歌舞,朝陵殿裏歌舞升平,繁榮不似人間。

  顧岩廷不需要宋挽伺候,見許鶯鶯束手束腳不敢動筷,宋挽跪在旁邊幫她布菜。

  太後年歲大了,精力不濟,等幾位皇子公主依次賀了壽便有些乏了,皇後陪太後回慈寧宮休息,兩人一走趙黎又不安分起來,遙遙望著顧岩廷,揚聲說:“顧廷尉在遠峰郡用一萬兵馬殲敵三萬,立下奇功,方才在比試馬球也是身手不凡,本王聽說顧廷尉擅用大刀,不知顧廷尉的劍術如何?”

  顧岩廷放下酒杯,波瀾不驚的說:“下官常年用刀,劍術隻能算勉強。”

  趙黎勾唇,暗叫了一聲好,說:“咱們瀚京有兩位公子,其中一位的風采顧廷尉已經無緣見到,不過另一位的劍術也很了得,光看歌舞沒什麽意思,不知二位可有興趣切磋一番?”

  宋挽握緊拳頭,趙黎口中說的兩人,一個是宋清風,另一個便是楚逸辰。

  因為宋挽的存在,楚逸辰和顧岩廷的關係在眾人眼裏很是微妙,兩人交手,若楚逸辰受傷,衛陽侯府必然不會放過顧岩廷,若顧岩廷受傷,日後在瀚京更是寸步難行。

  但顧岩廷不能推辭,趙黎肯定會借題發揮,說顧岩廷膽小怕事,沒有大將之風。

  顧岩廷沒有急著說話,宋挽明知不該,也還是忍不住看向楚逸辰。

  殿內的樂曲聲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楚逸辰身上。

  楚逸辰一手拿著酒壺一手端著酒杯,正在給自己倒酒,也不知道從宴會開始到現在喝了多久,注意到眾人的目光,身後的小廝輕輕拉了他的袖子,附到他耳邊說話。

  楚逸辰聽完,掀眸望向宋挽。

  隔著那麽遠的距離,宋挽看到他被酒氣熏染得發紅的臉還有眸底氤氳的繾綣深情。

  楚逸辰醉了。

  宋挽一顆心懸起來。

  楚逸辰一直覺得喝酒誤事,不管在什麽場合,飲酒最多不會超過三杯,宋挽不知他醉酒後會做出什麽樣的事。

  趙黎唯恐天下不亂,看著楚逸辰又問了一遍:“賢侄可願與顧廷尉切磋一番劍術?”

  楚逸辰問:“與顧廷尉切磋可有什麽好處?”

  “你想要什麽好處?”

  趙黎蠱惑著問,楚逸辰定定的看著宋挽,半晌失笑道:“顧廷尉手上,沒有我想要的。”

  他的阿挽從來沒有掌握在任何人手上,她隻是,不要他了。

  趙黎不死心,還想挑撥離間,讓楚逸辰和顧延廷當眾打起來,不過還沒開口,一直坐在一旁看好戲的帝王沉沉道:“辰兒不願切磋便罷了,朕看這些歌舞也看乏了,顧廷尉不如為大家舞劍助助興吧。”

  宋挽敏銳的注意到陛下用了“助興”這樣的詞匯,他是打心底瞧不上顧岩廷,所以給他封了虛職,連他的慶功宴都不出麵,現在甚至直接讓他當眾舞劍。

  趙黎再怎麽狂妄也是不敢跟九五之尊叫板的,而且陛下的態度分明是看不上顧岩廷,趙黎聽得很順耳,喝了杯酒噙著笑看好戲。

  “微臣遵旨。”顧岩廷應了聲走到大殿中央,立刻有宮人奉上長劍。

  瀚京的世家子弟幾乎都有佩劍,劍鞘會嵌上寶石,佩在身上更顯威武不凡,但用到的時候不多,更不會有人像顧岩廷這樣,每日雷打不動的在卯時起床操練。

  禦用的劍鞘更是貴氣逼人,然而到了顧岩廷手上,卻陡然染上邊關的蒼茫寒涼。

  顧岩廷尚未有動作,眾人便不自覺屏住呼吸。

  片刻後,顧岩廷眼皮微抬,冷銳的眼神如見血封喉的刀刃射向眾人,他手腕一轉,劍鞘便被震得飛出,筆直的插到窗棱上!

  和舞刀的時候不同,舞劍的時候,顧岩廷的身姿變得極為輕盈,像是和那把劍融為一體。

  他在邊關練的都是殺人的招數,和那些世家子弟的花架子不同,舞出來的劍少了美感,一招一式卻都蘊含著勢不可擋的殺機,哪怕明知道他隻是在表演,眾人也不可自抑的感到後脊骨發涼。

  舞到最後,顧岩廷挽了個漂亮的劍花,隨手一擲,長劍沒入窗棱上的劍鞘之中,整個劍身微微嗡鳴震顫。

  劍鞘之前被顧岩廷擲出四五米遠,顧岩廷方才連看都沒看劍鞘一眼,就把劍擲出,劍卻分毫不差合入劍鞘,如此精準,說是有百步穿楊的能力也不誇張。

  在座的武將皆變了臉色,他們有的是靠真本事入朝為官的,有的則是托關係走後門坐到如今的位置,但在瀚京的繁榮酒色中浸染多年,個個早就成了酒囊飯袋,顧岩廷今日露這一手,讓他們有了深深的危機感。

  劍離了手,顧岩廷周身氣息收斂,恢複平日的清冷疏漠,拱手行禮,溫和道:“花拳繡腿、不值一提,讓諸位見笑了。”

  眾人仍沉浸在他最後一劍的氣勢之中沒有回過神來。

  “好劍法!”

  不知是誰先回過神來,帶頭鼓掌,眾人被驚醒,稀稀拉拉的跟著鼓掌叫好,許鶯鶯眼眸發亮,鼓掌鼓得十分用力。

  趙黎有點繃不住,臉色很難看,他是想讓顧岩廷出醜的,顧岩廷卻出了這麽大的風頭,這不是故意跟他作對嗎?

  趙黎恨得咬牙,陛下卻很高興,畢竟顧岩廷有本事,對昭陵來說是好事。

  陛下對顧岩廷改觀了一點,揚聲道:“好馬配好鞍,寶劍配英雄,這把劍唯有在顧愛卿手中才能發揮這麽大的威力,就贈與愛卿吧。”

  顧岩廷沒有推辭,拱手道:“謝陛下。”

  顧岩廷回到席間坐下宋挽離得近,將他臉上一閃而逝的張狂看得分明。

  陛下和瀚京這些世家大族自詡高貴瞧不上顧岩廷出身草莽,卻不知,顧岩廷心裏也不一定瞧得上他們。

  接下來的宴席沒什麽特別的,陛下覺得乏味很快離開,他一走,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離席。

  申時過,宋挽和許鶯鶯隨顧岩廷出了朝陵殿。

  除了那把劍,陛下還賜了一些賞,都由宋挽捧著,宋挽低著頭,規規矩矩走在最後,過了廣陵門,引路太監止步,皇宮的繁榮與喧嘩慢慢遠離,走著走著,顧岩廷突然低低的嗤了一聲:“窩囊!”

  語氣和上次參加慶功宴後回來一樣,充滿嘲諷譏笑。

  許鶯鶯被這兩個字嚇了一跳,環顧四周,雖然沒看到什麽人,一顆心還是不安的打起鼓來,加快步子走到顧岩廷身邊,低聲說:“顧郎今日獨領風騷,還得了陛下的賞賜,是極風光威武的呢。”

  許鶯鶯不明白顧岩廷為什麽會覺得窩囊,這話不是安慰,而是發自內心的覺得顧岩廷今天很風光。

  顧岩廷停下腳步看了她一眼,而後掃向落後兩步的宋挽。

  宋挽跟著停下,捧著一堆珠光寶氣的封賞,腦袋低垂,隻留給他一個安安靜靜的發窩。

  顧岩廷隻看了片刻便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明明他一個字也沒跟宋挽說,許鶯鶯卻覺得他和宋挽之間達成了某種她無法窺探的默契。

  捏著絹帕的手一點點收緊。

  他們出宮的時候已經有點晚了,宮門外隻剩下稀稀疏疏幾輛馬車,宋挽隨許鶯鶯上車,馬車駛出去沒多久,車夫說:“大人,後麵好像有輛馬車一直跟著我們。”

  顧岩廷抬手示意馬車停下,掉轉馬頭朝那輛馬車駛去。

  許鶯鶯覺得好奇,掀開車窗簾子向後看去,低低的驚呼道:“是世子殿下!”

  許鶯鶯說完看向宋挽,宋挽低著頭,捧著禦賜之物,一言不發。

  剛出宮門的時候她就發現楚逸辰的馬車還停在外麵,衛陽侯府和廷尉府不順路,馬車停在這裏,多半是楚逸辰專程在等她,但他沒有下車,也沒差人叫她過去說話,應該隻是想送她到廷尉府,看她進去。

  之前宋挽隨宋清風出門遊玩,楚逸辰也是用這種方式送她回家。

  顧岩廷和楚逸辰說了幾句話很快策馬回來,沉沉的對車夫說:“回家。”

  車夫揮了馬鞭,馬車飛快的往前駛去,宋挽渾身僵硬的坐著,不用掀開簾子也知道楚逸辰的馬車一直跟在後麵。

  他車轅上的鈴鐺一直在響,輕輕靈靈,像是極溫柔的呢喃:阿挽別怕,要大膽的往前走,我會一直在後麵守護你。

  一炷香後,馬車到達廷尉府門口,宋挽先下馬車扶許鶯鶯,許鶯鶯忍不住四下張望,好奇的問:“世子殿下不是跟著我們一道回來的嗎?怎麽沒看見他的馬車?”

  等許鶯鶯站好,宋挽放開許鶯鶯的手,柔聲道:“世子殿下身份尊貴,不管要去哪兒都是他的自由,奴婢不敢妄自揣測。”

  宋挽的語氣很是生疏,好像楚逸辰對她來說是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許鶯鶯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說:“宋姑娘,你的心真硬啊。”

  宋挽從馬車裏把今晚得的賞賜拿出來,沒有回應許鶯鶯。

  她不是心硬,她是命賤。

  宋挽抱著東西隨許鶯鶯跨入府中,馬夫駕著馬車自後門而入,等廷尉府的大門關上,不遠處的暗巷馬車裏,小廝輕聲對楚逸辰說:“世子,宋姑娘已經平安到家了,咱們回吧。”

  楚逸辰在席間飲了不少酒,靠坐在馬車壁上閉目養神,半晌啞著聲問:“她可曾朝這邊看過一眼?”

  “顧夫人四下張望過,宋姑娘卻是……不曾。”

  最後兩個字小廝說得很輕,不忍自家主子傷心。

  楚逸辰扯了扯唇,良久才道:“回吧。”

  “是。”

  “夜深了,把車轅上的鈴鐺取下來,勿要驚擾旁人。”

  “是。”

  借著夜色掩護,馬車晃晃悠悠駛離。

  廷尉府,寧康苑裏。

  劉氏歡歡喜喜從宋挽手裏接過賞賜之物,熱切的讓夏桃奉上醒酒湯和熱水,伺候許鶯鶯和顧岩廷洗漱。

  宋挽得了閑,在旁邊站著候了一會兒便被劉氏打發去休息,劉氏很快也拉著夏桃退出房間。

  顧岩廷飲了些酒,雖然沒醉,卻也來了睡意,和往常一樣,穿著中衣和許鶯鶯躺在床上,許鶯鶯心神不寧,躺了會兒側身看著顧岩廷,低低柔柔的開口:“顧郎,我瞧著今夜太後壽宴上那枚玉扳指有些眼熟,那可是……你祖上的傳家寶?”

  “嗯。”

  顧岩廷沉沉的應了一聲,並未睜開眼睛,許鶯鶯一顆心打著鼓,說:“那玉扳指之前不是丟了嗎,你是如何尋到的?”

  “機緣巧合之下失而複得。”

  顧岩廷惜字如金,回答完這句便翻了個身背對許鶯鶯,顯然是拒絕繼續和她聊這個話題。

  清冷的月光透過薄透的窗戶紙傾灑而入,顧岩廷的肩背橫在許鶯鶯眼前如同高不可攀的山峰,許鶯鶯毫無睡意,用眼神一點點描摹顧岩廷的肩背線條。

  顧岩廷和瀚京那些世家公子截然不同,初入瀚京時,他不修邊幅,身上有股子邪肆的悍匪之氣,遠遠瞧著像頭一不留神就會咬人的狼崽子,別說靠近他,許鶯鶯連看都不敢看他。

  可誰也不知道,就是這樣凶悍的人,入京沒多久,懷裏便藏了一方絹帕,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便會對著那絹帕行難以啟齒之事。

  許鶯鶯無意中撞見過一次,那時顧岩廷正到興起處,沒有注意到有人偷窺,許鶯鶯聽到他用極克製隱忍的聲音喚了一句“阿挽”。

  動情至極,他的嗓子沙啞得不像話,呼吸粗獷,隔著門板,許鶯鶯都感覺到了那些氣息經過肺腑卷裹出來的滾熱如岩漿的欲念。

  許鶯鶯一開始被那欲念嚇到,隻覺得這人心思肮髒齷蹉極了,連著好幾日都繞著顧岩廷走,整個人卻如同著了魔,總是在夢裏夢到那一夜看到的場景,夢著夢著,顧岩廷嘴裏喚的名字變成了“鶯鶯”。

  自那以後,她日夜期盼著,這個叫顧岩廷的男人,有一日也能用那樣的聲音喚出自己的名字。

  有了私念,許鶯鶯便找機會幫顧岩廷洗衣服,尋到那方絹帕。

  帕子素白,是用上好的蜀錦做的,沒有特別的繡紋,雖然看著不俗,卻也瞧不出是哪家小姐的隨身之物。

  直到那枚玉扳指丟了,許鶯鶯才知道那方絹帕的主人是宋挽。

  但那個時候的宋挽還是高高在上的尚書府嫡小姐,連頭發絲都金貴得不行,顧岩廷別說求娶宋挽,就連肖想宋挽一下都是罪過。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許鶯鶯開始放縱自己喜歡顧岩廷。

  顧岩廷喜歡宋挽有什麽關係?

  宋挽那樣的玉葉金枝,對顧岩廷來說,是水中月鏡中花,可望而不可及,而她就在顧岩廷身邊,難道還不能得償所願?

  隻是許鶯鶯怎麽也沒有想到,宋家會被抄家,那樣金貴的宋挽會跌落凡塵,拋下所有顏麵爬上顧岩廷的床,圓了顧岩廷曾經那樣熱烈滾燙的肖想。

  許鶯鶯一夜沒睡,眼底一片烏青,神情看上去頗為憔悴,劉氏瞧著不妙,等顧岩廷出了門,立刻打發夏桃監督宋挽洗衣服,關上門問許鶯鶯:“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我不是說過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讓你不要跟岩廷耍小性子了嗎?”

  昨晚得了禦賜之物,劉氏做了一夜的富貴夢,一早起來看到許鶯鶯哭喪著臉,心裏就覺得晦氣,語氣不自覺加重了些。

  許鶯鶯有些疲憊,揉著眉心說:“顧郎喜歡的人是宋姑娘,我占著顧夫人的名號隻會惹顧郎厭倦,還不如有自知之明,趁早離去。”

  顧岩廷一看就是前途無可限量,劉氏哪肯就這樣放手,壓下怒火說:“那賤蹄子被充了妓,名聲盡毀,便是岩廷再喜歡她,也隻能抬她做個填房,她這輩子都別想爬到你頭上作威作福,男人口頭的喜歡都是靠不住的,你別跟我鑽牛角尖,成天想些有的沒的。”

  許鶯鶯抿唇不說話了,眼尾有點發紅,約莫還是覺得委屈,劉氏心裏暗罵了句矯情,放軟語氣開解,說:“男人多薄情,岩廷也不見得有多喜歡那個賤蹄子,隻怕是一時貪歡罷了,不然他怎麽直接讓你做了顧夫人,連個名分都沒給那個賤蹄子?”

  “那是他之前不知道內情。”許鶯鶯小聲說,劉氏眉梢微揚,沒想到許鶯鶯還有事瞞著自己,急切的追問:“什麽內情?”

  許鶯鶯不想說,劉氏又磨了一會兒許鶯鶯才小聲說:“顧郎四年前剛到瀚京就對宋姑娘一見鍾情了,隻是那時宋姑娘身份太金貴,顧郎隻能將這份心思壓在心底,但宋姑娘及笄那日,顧郎將祖傳的玉扳指送進宋府給宋姑娘做賀禮。”

  劉氏眼皮一跳,這祖傳之物都送進去做了賀禮,顧岩廷對宋挽的喜歡隻怕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劉氏心裏打著突,嘴上卻道:“四年前他不過是個鄉野小子,宋家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且不說看不看得上他送的賀禮,宋家嫡小姐的生辰宴怎麽會給他一個外男下請帖?”

  於情於理,這都不合適。

  劉氏說的在理,許鶯鶯點點頭,說:“那日宋家的確沒給顧郎下請帖,是有人與顧郎生了過節,故意誆騙想要羞辱於他。”

  劉氏比許鶯鶯多吃這麽多年的飯,腦子很快轉過彎,點出關鍵,問:“岩廷當初是不是誤以為宋家折辱於他,所以現在對宋挽又愛又恨?”

  許鶯鶯搖頭,說:“昨日太後壽宴,顧郎又拿出那枚玉扳指了,我猜他應該已經知道當年的真相,他……”

  “你是不是傻!”劉氏恨鐵不成鋼的在許鶯鶯額頭戳了一下,“太後壽宴是昨日舉行,但那玉扳指必然早就回到岩廷手上了,他如果知道當年的真相,隻怕會把那賤蹄子當作心肝寶貝疙瘩肉,哪還會像現在這樣待她?”

  劉氏手勁兒不小,許鶯鶯慣性的有點害怕,訥訥的說:“宋姑娘心有所屬,顧郎許是不想強人所難。”

  我呸!

  劉氏想一瓢冷水潑醒許鶯鶯,顧岩廷若是不投軍,那絕對是占山為王的悍匪一個,這樣的男人見著喜歡的姑娘,不立馬擄到床上就見了鬼了,還管她哪門子的心有所屬?

  劉氏仔細跟許鶯鶯分析了形勢,苦口婆心的說:“鶯鶯,以後有什麽事,你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舅媽,你雙親已經不在世,舅舅舅媽就是你最親近的人,你要相信舅媽是絕對不會害你的,隻要你聽舅媽的,舅媽保證顧夫人的位置和顧岩廷的心,都會被你牢牢抓在手上!”

  劉氏說得信誓旦旦,許鶯鶯有點茫然,劉氏蠱惑的說:“鶯鶯,那個賤蹄子根本配不上岩廷,岩廷喜歡的人,隻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