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奴婢不認罪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1 23:50      字數:8277
  宋挽剛洗完衣服,衛陽侯府的小廝便到了。

  小廝拿了三匹上好的雲錦,還有一匣子黃花梨木裝的珊瑚和珍珠,除了顏色鮮豔的絲線,還有不少金絲、銀絲。

  劉氏不知道許鶯鶯答應要給楚若琪繡東西,還以為這是衛陽侯府送來的禮物,笑得合不攏嘴,許鶯鶯看到這麽多材料也愣了下,柔柔的說:“大小姐不是說隻要幾柄團扇嗎?怎地送來這麽多東西?”

  小廝笑著說:“再有兩個月是三公主的生辰宴,我家大小姐想請夫人另外繡一對鴛鴦枕給三公主做賀禮。”

  枕頭比團扇的活計要多得多,許鶯鶯怕來不及,遲疑的說:“這對枕頭也要用雙麵繡法做嗎?若是如此,團扇就得等枕頭做好了再繡,需要的時間隻怕會比較久。”

  “先做枕頭便好,其他的不著急,再過些時日天氣就要轉涼了,用不用團扇都不要緊。”

  “好。”

  小廝說完話便離開,劉氏吩咐宋挽把東西搬進房間,歡喜的問許鶯鶯:“鶯鶯,你何時與侯府大小姐關係這般好了?果然是做了官夫人了,這周身的氣度都不一樣了。”

  許鶯鶯笑不出來,想到小廝剛剛說的話,低聲道:“不過是幫忙做些沒用的玩意兒,談不上關係多好。”

  劉氏不以為然,撞了下許鶯鶯的胳膊,說:“什麽叫沒用的玩意兒?那可是要送給公主的賀禮,舅媽活了這麽大把年紀,還不知道公主殿下長什麽樣呢。”

  許鶯鶯勉力笑笑,宋挽和夏桃一起幫許鶯鶯搭起繡架開始繡枕頭,然而才過了兩日,禮部侍郎的夫人便親自登門。

  劉氏和許鶯鶯熱情的接待了侍郎夫人,侍郎夫人看到許鶯鶯在繡架上繡出了一個鴛鴦腦袋,滿意的提出要求,想讓許鶯鶯幫自家女兒繡個紅蓋頭,自家女兒還有半個月就要出閣了。

  侍郎夫人極會說話,人也一直和和氣氣的笑著,許鶯鶯和劉氏推脫不了,硬著頭皮應下。

  接下來五六日,每日都有貴夫人到廷尉府拜訪,不是女兒要及笄,就是孫兒要滿周歲,再不然就是家裏老太太要過壽,都想請許鶯鶯趕一幅繡活出來,如此下來,許鶯鶯的房間都快被各式各樣的布匹堆滿了。

  這幾日來的人個個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劉氏不敢得罪,但也忍不住埋怨:“怎麽這麽多人來要繡活,個個話說得好聽,卻隻字不提酬勞,把我們當什麽了?”

  許鶯鶯聽得走神,不小心紮破指尖,吮著指尖說:“是我之前在宮裏答應楚大小姐的時候被人聽到的,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隻要不再接其他活,趕一趕還是來得及的。”

  劉氏一聽這話氣更大,怒道:“你說不接活就不接活,要是明天來的是王妃、侯夫人呢?”

  許鶯鶯不作聲了,悶頭繼續繡東西,劉氏一腔怒火無處發泄,指桑罵槐道:“主子不懂事也就算了,做奴才的難道也不懂事?當我們廷尉府是養閑人的?”

  宋挽在一旁幫許鶯鶯穿針、整理絲線,聽出劉氏罵的是自己也隻當做沒聽見。

  劉氏對宋挽可不像對許鶯鶯那麽客氣,正要發作,許鶯鶯歎著氣道:“舅媽,當時宋姑娘提醒我了,是我自己考慮不周。”

  這話一出,劉氏直接炸了,抓著宋挽的胳膊把她掀到一邊,指著宋挽的鼻子罵:“你早看出來有問題,為什麽不直接說出來,你這賤蹄子存心想看我家鶯鶯的笑話是不是?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

  劉氏聲音很大,吵得宋挽耳朵一陣嗡鳴,宋挽被推搡了幾下,挨了一巴掌,許鶯鶯把劉氏拉開,劉氏氣得不行,大聲道:“你拉我做什麽,這個賤蹄子和那侯府世子一直不清不楚,指不定那侯府大小姐就是和她串通好了,故意用這種醃臢手段害你呢!”

  許鶯鶯被這話說得小臉發白,拉劉氏的力道小了些,劉氏掙開許鶯鶯,還要再動手,宋挽直勾勾的看著劉氏,冷冷道:“奴婢身份卑賤,舅夫人要打要罵都可以,但世子殿下身份尊貴,容不得旁人詆毀,之前在太後壽宴上,世子殿下已當眾說過與奴婢再無瓜葛,舅夫人若不能管好自己的嘴,那奴婢隻有去京兆尹為世子殿下證清白了!”

  宋挽說得鏗鏘有力,半邊臉腫著,卻是一點都不怕劉氏。

  劉氏隻是窩裏橫,根本不敢出門見官,底氣不足道:“你個賤蹄子,世子殿下與你什麽關係,輪得到你去為他證清白?”

  宋挽目光如炬,大聲說:“人活一世,為的無愧於心,奴婢不知廉恥被輕賤是應該的,世子殿下不染俗塵,舅夫人要往他身上潑髒水,奴婢自是不能充耳不聞。”

  宋挽毫不畏懼,劉氏本就不占理,自然說不過她,眼珠一轉道:“圈套已經下了,你現在自然不會認賬,我也不與你浪費口舌,侯夫人和幾位小姐要的團扇你自己繡好送過去。”

  “奴婢不會雙麵繡。”

  “你自己想辦法,沒看顧好主子,本就是你的過失,難道還要別人幫你收拾爛攤子?”

  劉氏三兩句話把過錯都推到宋挽頭上,宋挽已經知道她的脾性,沒再多說,拿起針線繡團扇。

  許鶯鶯能安安靜靜坐著專心做繡活,劉氏卻還要故意支使宋挽幹活,宋挽花費了七八日的時間才做好團扇。

  許鶯鶯為三公主做的鴛鴦枕也好了,但劉氏不想宋挽搶了功勞,沒把鴛鴦枕給宋挽,讓夏桃帶著枕頭和宋挽一起去侯府。

  兩人出門比較早,到侯府後,直接被領到侯夫人的院子,侯夫人對鴛鴦枕讚不絕口,拿著宋挽做的團扇看了會兒,眼底飛快的閃過一絲惋惜,而後神色如常道:“小女不懂事,辛苦顧夫人了。”

  話落,一旁伺候的丫鬟又拿了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給夏桃。

  夏桃沒見過這麽多錢,心底一喜,捧著錢袋道:“我家夫人本來想要親自將東西送來的,但宋姑娘說她與侯夫人舊日關係很好,由她將東西送來更好,我家夫人這才命奴婢一同前來,還請侯夫人莫要怪罪。”

  宋挽眉心一皺,她從沒說過這樣的話。

  抬眼看去,侯夫人不悅的垂了眼角,她對宋挽不能嫁給楚逸辰這件事雖然有惋惜,但更多的還是希望宋挽能離楚逸辰遠遠的,不要給楚逸辰和衛陽侯府帶來任何麻煩,宋挽借著送東西的名義專門往侯府跑,這居心就值得推敲了。

  宋挽正要解釋,一個青衣丫鬟匆匆走進屋裏,附到侯夫人耳邊說了幾句話,侯夫人臉色大變,拍桌怒道:“大膽!”

  宋挽不知道那丫鬟說了什麽,卻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侯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攢著滔天怒火,隻恨不能將自己焚燒成灰。

  夏桃第一次進侯府這樣的高門貴府,見侯夫人動了怒,立刻俯身磕頭,不敢說話,宋挽繃著背脊沒動,眼神清亮的看著侯夫人,想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下一刻,幾個粗使婆子上前,抓住宋挽和夏桃的胳膊,毫不客氣的把她們架起來。

  “夫人?”

  宋挽忍不住喚了一聲,其中一個粗使婆子嚴肅的說:“老夫人要見宋姑娘,請夫人一同前往。”

  衛陽侯府老夫人,是當今陛下的親嶽母,在整個侯府都是說一不二的主。

  宋挽幾乎是被兩個粗使婆子拖進老夫人院子的,進了院中,兩人像扔雜物一樣把宋挽扔到地上,宋挽忍著痛起身跪好,高聲道:“奴婢宋挽,拜見老夫人。”

  院子裏一片死寂,唯有一道冷寒如刀的目光直勾勾的釘在宋挽身上,像是要將她的皮肉生生剝下來。

  侯夫人隨後進入院中,恭敬喚道:“母親。”

  “知道叫你來是為什麽嗎?”

  老夫人沉沉的問,不知是問的侯夫人還是宋挽,院子裏靜默了片刻,夏桃磕著頭顫聲道:“奴婢隻是來送鴛鴦枕的,若有禮數不周之處,求老夫人恕罪。”

  “不幹你的事,閉嘴!”

  一個粗使婆子開口訓斥,夏桃趴在地上不作聲了,宋挽背上一痛,聽到婆子命令:“抬起頭來。”

  宋挽忍痛抬頭。

  侯府老夫人坐在屋內,周圍環坐著侯府幾位夫人小姐,院中站著四個橫眉怒目的粗使婆子,後麵密密麻麻站著三四十個丫鬟,看這架勢,老夫人應該是把府上所有女眷都召集到了一起。

  離宋挽最近的一個婆子手上拿著二尺長的荊條,另外三個婆子分別拿著竹板、竹夾和竹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宋挽身上,擺明了要對宋挽大刑伺候。

  宋挽尚且不知發生了什麽,平靜的問:“不知奴婢犯了什麽錯,竟惹得老夫人如此興師動眾?”

  隔得遠,宋挽看不大清楚老夫人的表情變化,隻是聽到一聲輕蔑的冷嗤,然後一個石青色繡鴛鴦戲水花樣的荷包便丟到宋挽麵前。

  荷包做得挺精致的,針腳細密平整,那鴛鴦也繡得活靈活現,尤其是眼睛黑亮有神,像是下一瞬就要從荷包上撲棱下來。

  “請姑娘解釋一下這是什麽。”

  婆子語氣生硬的命令,宋挽並不慌張,拿起荷包細細的看,不由得感歎許鶯鶯針法的精妙,連她都要相信這荷包是自己親手做的了。

  有劉氏在一旁煽風點火,許鶯鶯果然還是容不下她。

  宋挽有點委屈,但也並不怨恨許鶯鶯。

  是她為了私利爬了顧岩廷的床,插足了許鶯鶯和他的感情,如今這些都是她應該受的。

  宋挽拿著荷包,柔聲問婆子:“敢問這個荷包是從何得來的?”

  婆子板著臉,肅然道:“姑娘先說認不認得這個荷包。”

  宋挽舔舔唇,感覺到眾人或探究或看好戲的目光,心底一陣悲涼。

  劉氏誣陷自己的手法其實很拙劣,宋挽剛回京,正處於風口浪尖,她便是真的存了心思要勾引楚逸辰,也不會急在這一時,更不會蠢到留下這麽明顯的把柄,但老夫人擺出這麽大的陣仗,肯不肯相信她的解釋就要另說了。

  “這針法看著像是奴婢做的東西,但奴婢這些時日隻為府上的夫人和幾位小姐做了幾柄團扇,從未見過此物。”

  宋挽放下荷包,挺直背脊。

  “既然針法相同,若不是出自姑娘之手,還能出自誰的手?”

  婆子追問,宋挽垂眸,正要說不知道,夏桃壯著膽子,哆哆嗦嗦的說:“奴……奴婢曾見過宋姑娘躲在屋中偷偷繡這個荷包,隻是不知她竟……竟然敢將此物送入侯府。”

  夏桃沒見過這麽大的陣仗,一直伏在地上,不敢看眾人更不敢看宋挽。

  宋挽並不理會夏桃,複述了一句:“奴婢確實從未見過此物。”

  話落,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老嫗走入院中,佝僂著腰說:“姑娘,這東西是你昨日特意托老奴交給世子殿下的,還給了老奴二兩銀子做酬勞,大家都已經知道來龍去脈,你就別嘴硬了,老奴幫侯府收了這麽多年泔水,一直本分老實,若不是姑娘一直苦苦相求,也不至於一時糊塗犯下如此大錯。”

  老嫗說完捶胸頓足、懊惱不已。

  宋挽不為所動,執拗道:“今日之前,奴婢的確未曾見過這位老嫗,也的確未曾見過這個荷包。”

  “混賬,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敢狡辯!”

  老夫人拍桌怒斥,似是覺得宋挽可恨至極,圍觀的人群也發出細小的議論聲。

  宋挽垂著眸說:“這位老嫗既然說這個荷包是奴婢親自交到她手上的,敢問奴婢昨日是在何時何地做的這件事,奴婢從廷尉府出門,一路上必然有人看見,若是能將這些人都找到……”

  “夠了!”老夫人無情的打斷宋挽,沉沉的說,“既是見不得光的事,你自然會想方設法掩人耳目,如今東窗事發,你再狡辯也無益。”

  老夫人這話,便是定了宋挽的罪。

  因為宋挽下藥爬了顧岩廷的床,所以再荒唐可笑的罪名扣到她頭上都是理所應當的。

  抑或著,老夫人打心眼兒裏希望宋挽真的做了這樣的事。

  這樣楚逸辰就能看清她到底有多鮮廉寡恥,然後徹底放下對她的情誼。

  但就算她認了,楚逸辰會相信嗎?

  宋挽掀眸,眸光清潤的看向坐在屋裏的老夫人,一字一句的說:“奴婢早已聲名狼藉,若是當真做了此事,絕不會狡辯半個字,但奴婢確實沒做過,便是到了閻王殿前,也還是這句話。”

  圍觀的人群發出小小的驚呼,似乎沒想到宋挽還敢這麽跟侯府的老夫人說話。

  “混賬,給我打!”

  老夫人怒斥,在場的女眷都嚇得變了臉色。

  婆子揚手就用藤條在宋挽背上抽起來,她幹慣了粗活,又用了全力,比上次顧岩廷用鞭子抽宋挽差不了多少,宋挽整個背都火燒火燎的痛起來。

  老夫人眼神銳利如鷹阜,盯著宋挽看了好一會兒,冷冷沉沉道:“你尚是戴罪之身,不知廉恥爬了男人床得以苟活已為人不齒,如今還想以殘花敗柳之身,勾引世子,可知該當何罪?”

  宋挽疼得臉色煞白,卻還是咬著牙說:“奴婢沒做過,奴婢不認。”

  老夫人眸子微眯,向來渾濁的眼睛迸射出狠辣的暗芒,分明是動了殺意想要宋挽的命,一直站在旁邊的侯夫人見了,一顆心懸起來,害怕宋挽死在侯府楚逸辰會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猶豫片刻道:“母親,她如今是顧廷尉的人,是不是將她交給顧廷尉處置比較好?”

  “糊塗!”老夫人橫了侯夫人一眼,“這等醜事是在侯府人贓並獲的,我堂堂三品誥命夫人,難道還要怕一個小小的廷尉?”

  宋家出事後,楚逸辰到處求人,京中已有不少人在背後看笑話,老夫人把過錯都怪到侯夫人身上,覺得是她沒有管束好楚逸辰,如今侯夫人替宋挽說話,老夫人心裏自然更是不痛快。

  侯夫人低頭,溫聲說:“母親,兒媳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老夫人拔高聲音,敲打侯夫人,“你是覺得這女子勾引旁人算不得什麽,還是覺得她這般肮髒的身子配得上你兒子?”

  老夫人句句在理,侯夫人被堵得死死的,說不出話來。

  另外一個婆子適時道:“私通男子乃重罪,更何況咱們世子殿下芝蘭玉樹、身份高貴,別說宋姑娘已是殘花敗柳,便是家世清白的姑娘做出這等丟人現眼的事,也該遊街示眾、浸豬籠沉塘才是。”

  婆子的語氣森冷,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不少有攀龍附鳳想法的丫鬟都嚇得變了臉色,宋挽身子晃了晃,已是虛弱得馬上要暈倒,卻死死咬著唇,並不服軟求饒。

  老夫人取下腕上的檀香木佛珠慢慢轉動,腦海裏浮現出楚逸辰纏綿病榻、神情憔悴的臉,這個孫兒哪兒都好,就是太深情專一,容易因為兒女情長的事變得束手束腳。

  宋挽在瀚京一日,就要影響楚逸辰一日。

  老夫人手上動作一頓,掀眸正要說話,楚若琪柔柔道:“祖母,孫女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楚若琪性子算得上乖巧,老夫人對她向來寵愛,不過知道她與楚逸辰兄妹感情好,冷聲警告道:“今日讓你們來圍觀,隻是想警醒你們,不管何時都要謹言慎行,你若是打的要替她求情的主意,現在就給我去祠堂跪著。”

  楚若琪搖頭,說:“祖母要肅清門風,孫女自是不敢阻攔,隻是之前太後壽宴,太後金口玉言將孫女的婚事提上了議程,今日若是鬧出人命,孫女怕會被有心人抓住話柄。”

  宋家沒出事前,宋挽和楚若琪是手帕交,楚逸辰對宋挽深情難斷,楚若琪卻眼看著宋挽被處死坐視不管,惹出非議也很正常。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夫人當然不想因為宋挽壞了自家孫女的好姻緣,思忖片刻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既然自恃繡活做得不錯,想要狐媚人,這雙手就不要留著了,如此處決你可認?”

  婆子收了荊條,宋挽失力的倒在地上,強撐著沒有昏過去,執拗道:“奴婢沒有做錯,奴婢不認罪。”

  宋挽的聲音虛弱得如蚊鳴,老夫人充耳不聞,衝婆子遞了個眼色,四個婆子立刻上前,抓著宋挽的肩膀讓她直起身,而後將她的手指一根根放進竹夾裏。

  竹夾透綠,襯得宋挽指尖嫩白如玉,這會兒已經快到午時,烈日當空,曬得人皮肉生疼,宋挽卻冷汗淋漓,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

  竹夾上好,一個婆子高聲道:“你們這些婢子都看好了,誰若是不本分老實,做出蠱惑主子的事,今後也是這樣的下場!”

  話音落下,竹夾猛地收緊。

  滔天的痛意從十指傳入心髒,宋挽第一次承受這樣的痛苦,控製不住叫出聲來:“啊!!!”

  身體本能的想要逃離掙紮,肩膀卻被兩個婆子死死壓著,根本無法動彈,不出片刻,宋挽便昏厥過去,婆子立刻提了一桶冷水將她潑醒。

  宋挽嗆得咳嗽起來,迷迷糊糊間聽到老夫人問:“還不肯認?”

  宋挽喘著粗氣沒有回答,夏桃在旁邊怯怯的勸道:“宋姑娘,你就認了吧,老夫人仁善,不會害你性命的,你認了也能少吃點苦頭。”

  認了吧?

  宋挽艱難地爬起來,雙手疼得不住顫抖,蒼白的小臉卻是一派倔強不屈。

  大理寺少卿曾生生敲碎她父親的膝蓋,挑斷他的手筋,甚至用鐵鉤穿透他的肩胛骨,他都不曾認下莫須有的罪名,她為何要認?

  宋挽緩緩搖頭,輕聲道:“奴婢不認罪。”

  旁邊的婆子冷嗤了一聲,複又抓起宋挽的手往竹夾裏放,還未收緊,院外傳來喧嘩,不多時,兩個護院鼻青臉腫的被顧岩廷丟進院中。

  他身上穿著藏青色繡青鳥官服,青鳥栩栩如生,鳥羽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亮芒,他麵上卻是烏雲卷積,風雨欲摧。

  除了老夫人,屋內都是未出閣的女眷,眾人被顧岩廷一身黑煞之氣嚇得驚呼出聲,侯夫人立刻讓她們退下,對顧岩廷這般莽撞的闖入也是很不滿,皺眉質問:“顧廷尉,你這是做什麽?”

  顧岩廷沒說話,徑直走到宋挽麵前,幾個婆子還把宋挽壓著,宋挽渾身濕透,小臉慘白的跪在地上,像是下一刻就會死掉。

  宋挽的神智不是很清醒,沒有發現顧岩廷來了,低垂著頭不住重複一句話:“奴婢不認罪。”

  顧岩廷聽了幾遍才聽清,薄唇抿成鋒刃,掃了幾個婆子一眼,沉沉道:“放開她!”

  顧岩廷在戰場上殺伐果決,說出來的話自然相當有威懾力,然而這幾個婆子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料定顧岩廷不敢在侯府鬧事,並不放開宋挽。

  老夫人在丫鬟的摻扶下從屋裏走出來,覷著顧岩廷道:“顧廷尉好大的官威,竟然到我衛陽侯府來耍威風了。”

  顧岩廷空有五品官銜,手上卻沒什麽實權,老夫人沒把他放在眼裏,顧岩廷平靜的看了她一眼,道:“下官統領巡夜司,職責所在,要護一城百姓安寧,聽聞貴府有人動用私刑,廷尉府的人還牽連其中,趕來查看隻是在做分內之事。”

  宋挽到底不是衛陽侯府的人,若是事情鬧大,老夫人這做法,委實站不住腳跟。

  老夫人沉了臉,沒想到顧岩廷會用這樣的話來堵自己,高聲道:“顧廷尉來得正好,好好問問你府上的人做了什麽好事,老身倒想看看,顧廷尉在知道來龍去脈以後要如何處置!”

  男人都是要麵子的,老夫人不相信顧岩廷能容忍宋挽勾搭別的男人,然而顧岩廷卻不按常理出招,繃著臉道:“我的人方才已經說了她不認罪,此事交由巡夜司查處,三日內必然能給您一個真切的答複。”

  老夫人沒想到顧岩廷竟然連前因後果都不問,就相信宋挽是清白的,在一開始的訝異之後,更篤定宋挽是能蠱惑人心的狐媚子,根本不該留她小命。

  思及此,老夫人睨著夏桃說:“她說她不認罪,顧廷尉府上這個丫鬟可是親口作了證,她們都是廷尉府的丫鬟,顧廷尉信誰?”

  顧岩廷也看向夏桃。

  在宋挽受刑的時候,夏桃就嚇得白了臉,這會兒突然被點名,臉上的血色更是退得一幹二淨。

  顧岩廷眼神冷銳,像是能洞察一切,夏桃不敢在他麵前撒謊,結結巴巴道:“奴……奴婢隻是恍惚看到一次,感覺宋姑娘手上拿的料子有些像那個荷包,到底是不是,奴婢……奴婢也不敢肯定。”

  夏桃改了口供,老夫人眼底閃過譏諷,這丫鬟也是蠢的,到了這種地步改口,無異於直接出賣自己的主子,侯府是絕對不可能留這種人的。

  到底,還是太小家子氣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老夫人想再處置宋挽是不可能了,便示意幾個婆子將宋挽放開。

  顧岩廷把宋挽攔腰抱起,轉身就往外走,走了沒幾步,老夫人幽幽的說:“顧廷尉,三日後老身在此等你的答複。”

  顧岩廷沒有停,很快走出院子,夏桃被遺忘在此,正不知該如何是好,一個婆子厭惡道:“還不快滾!”

  夏桃紅了臉,手忙腳亂的爬起來,追上顧岩廷。

  宋挽軟軟靠在顧岩廷懷裏,眼淚一直沒有停歇,嘴唇幹得裂開,還在小聲嘟囔說不認罪,聲音很小,卻清晰無誤的傳入顧岩廷耳中,出了侯府大門,顧岩廷低聲應了一句:“知道你沒罪,別說了。”

  宋挽唇瓣囁嚅了兩下,沒了聲音。

  顧岩廷正要抱宋挽上馬,一個小廝偷偷摸摸跑來,小聲說:“顧大人,大夫已經請好,請隨小的來。”

  顧岩廷並不跟他走,皺眉問:“你家世子呢?”

  “世子不方便出麵,世子讓小的轉告顧大人,他與宋姑娘都是極守禮法的人,從未有過越矩的行為,日後也不會再有什麽瓜葛,請顧大人不要因此介懷,宋姑娘命途多舛,還望大人能多憐惜她一些。”

  小廝一字不差的轉訴,顧岩廷幾乎能想象到楚逸辰說這番話的時候,有多深情不舍,臉色微沉,顧岩廷繃著臉說:“我的人,該如何對待,我心裏有數,不勞世子操心。”

  顧岩廷表現出來的占有欲很強,小廝賠著笑點頭,見宋挽的手腫得不像話,提醒道:“小的看宋姑娘傷得有些嚴重,大人還是快隨小的去給宋姑娘診治吧。”

  說著話,夏桃追出門來,顧岩廷頭也沒回,冷聲命令:“自己滾回去!”

  夏桃沒看到顧岩廷的表情,卻從那句話裏聽到了怒火和殺意,心頭一跳,忙拎著裙擺回廷尉府。

  楚逸辰幫宋挽請的是城中醫術最好的大夫,宋挽隻被竹夾夾了一次,萬幸沒傷到骨頭,但也傷得不輕,要休養好些時日才能再用手幹活。

  包紮完,小廝忙前忙後抓了不少好藥,一路送顧岩廷和宋挽回到廷尉府才離開。

  顧岩廷沒送宋挽回寧康苑,而是直接去的主院,剛被放到床上,宋挽便顫著眼睫睜開眼睛。

  她的臉色慘白,眼睛很紅,偏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瀲灩的水光一點點被壓下去,然後掙紮著想起來,顧岩廷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宋挽複又躺下,垂著眸說:“奴婢又給大人添麻煩了,求大人恕罪。”

  她的聲音很啞,帶著些許鼻音,落在顧岩廷耳中,帶了點委委屈屈的撒嬌意味。

  顧岩廷眉梢微揚,看著宋挽說:“不是你的錯,你認什麽罪?”

  宋挽麵露詫異,似乎沒想到顧岩廷會這麽相信自己。

  顧岩廷擰眉,心底浮起些許不滿,冷聲道:“我還沒蠢到連這點是非曲直都看不透。”

  那你要如何處置這件事?

  宋挽想問,話到嘴邊又咽下。

  許鶯鶯對顧岩廷有恩,還是他的結發妻子,就算顧岩廷知道她容不下自己,也沒必要因為自己與她夫妻離心。

  宋挽不敢奢望他會為自己主持公道,柔柔道:“大人英明。”

  宋挽並不為自己叫屈,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顧岩廷的臉一點點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