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作者:黑米K      更新:2021-11-10 17:11      字數:2116
  我再度上下打量他:“你怎麽吃?先把我打暈,然後像啃雞腿一樣吃?還是……”

  “先咬斷你的脖子,吸幹血。”拿依恢複成撲克臉,冷冷地說:“然後泡在鹽缸裏。選一個合適的天氣,恰巧心情也非常合適,掰……”

  就這麽兩句話,我已經嚇得心髒都停掉了。

  我隻想逃離這裏。

  下意識地,我呼喚著我最信任、最能保護我的人。

  媽媽——

  我就知道。

  我回到了媽媽懷裏。聞著她身上香甜的味道,什麽招魂鈴,什麽去地獄,都離我很遠很遠——我一點兒也不害怕。

  “寶兒。你托個夢給媽媽,那裏冷不冷啊,害不害怕啊?不想在那裏呆,就回家來。家裏暖和,爸爸媽媽都守著你,誰也不敢再欺負你啊。乖啊,寶啊,你在哪裏啊,回來看媽媽一眼,好不好啊?”

  一滴熱淚落下來,穿過了我。

  我分明能感覺到它從我的頭頂緩緩翻動,垂直而下,穿過我大半個顱骨,落到頸後。我能感覺它由溫熱慢慢變涼,甚至能感覺到它被媽媽的薄棉衣一點一點吸收進去。

  我的神智這才落回地球。

  我早已不是嬰孩了,媽媽如何能將我整個籠入懷中?

  我即刻翻身而起,看著麵前已經瘦得皮包骨頭、眼淚還在不停滴落的媽媽——她將一張相片緊緊抱在懷裏。

  我像一個被遺忘在黑暗裏的小寶寶,用盡全身力氣哭起來。

  痛哭流涕。

  號啕大哭。

  撕心裂肺。

  肝腸寸斷。

  我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絲毫沒有意識到整個房間都因為我的哭嚎而變得昏暗、門窗作響。

  “寶兒,是你嗎?你回來了是嗎?”媽媽抬頭四處張望著,眼神裏沒有半分懼怕,反而都是期盼。

  我抹了把鼻涕,還沒回答,便覺胳膊被什麽人拽住。

  “走!”

  我往前一撲,倒在一片白色的花海裏。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我猝不及防,驀地止住了哭泣。

  距離我的臉隻有一公分的幾朵小花直挺挺地,仿佛在看著我,仿佛我要是再靠近它們就會犧牲那些雪白的花瓣來保護花心的鵝黃。

  我用手掌抹了抹臉,抬頭看不遠處的背影。

  黑色的背影在這片花海中,十分違和。

  “要不要考慮,再死一次?”

  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驚得立刻站了起來。

  我看著站在我身側的拿依,又看了看剛才黑色背影的方向——什麽也沒有了。

  又是瞬間移動的把戲。

  切。

  “喂!”拿依的眼睛黑漆漆、亮晶晶,與那鐵板一樣的臉實在不相襯。

  我閉上眼睛,想試試看和他一樣瞬間移動。

  我用眉心使勁。

  好像……動了吧。

  我睜開一隻眼。

  拿依仍然瞪著我。

  拿依用鼻孔歎著氣:“不想死?算了。”

  他抬起手。

  我嚇得後退兩步。

  他皺眉道:“別動。”

  語畢,他再次不用抬腳就移動到我麵前,用那隻一直舉著的手拍了拍我的左肩。

  我的大腦全被驚疑和害怕侵占,我害怕他隻需要一抬手,就可以吃了我,就之前像他一直嚷嚷的那樣。

  直到過往的人群——或者說生命的氣息將呆怔的我拉了回來。我左看右看,全是熟悉的畫麵——我回到了小區裏。

  “拿依!”我高興地回頭,想向他道謝,可是找不到他了。

  我抬頭看十層那個曾屬於我窗口。

  我立刻歡快著跑進單元門。

  踏進陰影的那一刻,或者說離開陽光的那一刻,我覺得渾身都被一陣寒氣包裹。我下意識地跳了跳腳,想讓身體暖和起來。

  嗒嗒嗒。

  不對。

  我穿著一身黑色運動服和黑色運動鞋,哪裏來的‘嗒嗒’聲?

  我低頭看去。

  天旋地轉。

  我蒼白不見血色的雙腳,塞在一雙寶藍色的圓頭小皮鞋裏。我穿著白色的過膝布裙,和淺藍色的花邊襯衫。

  裙邊有土。

  袖上沾著血。

  我覺得整個脖頸都在火辣辣地疼。

  我感覺身體的重量在一點、一點飄走。

  發生了什麽?

  發生了什麽?

  我抱著膝蓋,蹲著,拚命地想、拚命地想,到底那一天,發生了什麽?

  偶爾有大人、老人或者小孩走進來,穿過了我,說著笑著按了電梯,回到他們的家。他們穿過我時,我能清楚地感覺到那些有血有肉的生命的氣息,可惜不屬於我。

  我偷偷地看他們的腳,直到電梯門關上,或直到他們步入陽光。

  我一直蹲著,不敢起來,不敢走,不敢回家,如果可以的話,我連眼睛都不敢眨。我怕我一起來,或者做任何的事情,都會發生我不能控製的後果。比如遇到拿依。比如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成了鬼魂。

  “汪汪汪!汪汪汪汪!”電梯裏躥出來一隻黑狗,衝我不停地叫。

  我嚇得蹭地站起來,躲進角落。

  狗的主人拽著牽引繩,一邊訓道:“就知道鬼叫!啥玩意也沒有!叫什麽叫!快走!”

  黑狗被拖出了單元門。

  我還是能聽見它的狂吠。

  我想起自己的可憐處境,心裏一酸,小聲抽泣起來。

  “喏。就是他們家的女兒沒了,老陳一下子老了二十歲。”

  “真可憐。家裏獨一個吧。”

  “可不嘛。掌上明珠。被發現的時候,就在那個河邊的小公園裏。說是小公園,平時都沒啥人。”

  “也是,咱這個小區,本就偏僻了些……”

  “唉,老陳,節哀順變。”

  “唔。”

  憑這一聲藏在嗓子裏的悶哼,我就知道——

  我緩緩抬起眼。

  我就知道。

  “老陳!”我習慣地喚著。

  我以為他會回頭。

  “老陳。”我又試著喚了喚。

  他頭也不回地走進電梯。

  我趕緊跟了進去。

  他伸手按了十。

  電梯開始啟動。

  我渾身顫抖,拿出最後的力氣,喚了一聲:“爸爸。”

  他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我被拋棄了麽?

  我又開始不爭氣地吸鼻子。

  電梯裏的燈開始閃爍個不停。

  我連忙抹了抹眼淚,吞下充滿整個口腔的苦澀。

  燈不閃了。

  可是電梯裏的燈閃或者不閃,老陳都沒有抬頭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