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哈定一線是在山雨欲來之前就躲入樓中，而李雲霄一線則是在李雲霄這把大傘的庇護下略濕衣襟，那麽韓平一線從最開始的撤退就如同在風雪與泥潭中掙紮。

  憑借對戰場形勢的判斷，韓平及時下達了撤退的命令，但比起哈定和李雲霄來說已經太晚了些。整個軍團與敵人雜糅在一團，據點的第二道防線如一塊布料被撕扯出一道縫隙，雖然不大，但已經足夠作為先鋒的無人飛艇和小型飛艦擠入其中。

  “撤退？為什麽是這個時候？”尼爾聽到這個消息大為吃驚，作為一艘大型戰列艦的艦長，他正在部署新的航線，對於他而言，第二道防線撕扯開一道裂縫並無要緊，衣服破了，修補好就是了。

  “原因還不清楚，隻知道是韓將軍的意思。”通訊員認真地回答。

  “韓將軍的意思？...明白了。”尼爾又從懷裏摸出一個手指般粗的雪茄，雖然現在流行電子煙或者新式無害香煙，但他還是喜歡這種富有年代感的香煙帶給肺部的衝擊感。

  出生於軍人家庭的他很小就會抽煙，他的爺爺曾經是一名二戰軍官，在太平洋海戰時，擔任海軍中校。自尼爾出生，他就在煙霧繚繞中，聆聽爺爺一遍又一遍的講述在大海中作戰的故事。

  深不見底，無邊無際的大海，如同遠古巨人般大小的航空母艦，鋼鐵與鮮血交匯，炮火與金屬觸碰，這些宏大的場景讓小尼爾為之心動，成為一名海軍也變成了他從小的夢想，可惜青年時參加征兵，尼爾並未接觸到真正的戰爭，在一個文職部門待夠時間後，他就“光榮”退役了。

  所幸，如果願意，夢中的場景總會有成為現實的那一天，新的科學把曾一望不到邊際的大海變成了一灘小水窪，但同時也帶來了更為廣闊的宇宙，黑暗的大幕深處群星璀璨，機械與金屬構造了新的巨人，當壽命不再成為束縛，年逾半百的尼爾再次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地方。

  “按原定目標前進，把這些貿然衝進來的蟲子清理出去。”尼爾下令道。

  尼爾並沒有選擇撤回，如果說韓平下令撤退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麽他現在也是亦然。

  齒輪瘋狂運轉，戰列艦的張開的兩翼折疊收回，飛船前端伸出黑洞洞的炮管，巨人露出了他的獠牙。如蟲子一般的無人飛艇在新式重炮的攻擊下毫無抵抗能力。

  “老尼爾，幹嘛這麽早就把這麽重要的武器用上了？”發來消息的是一艘協同作戰的戰列艦。那艘戰列艦的艦長是一個滿頭金發，高鼻梁的英俊小夥，名叫傑森，他們同期入伍，尼爾自然認識他。“你這麽漂亮的小夥子不應該待在城市裏和姑娘們喝酒調情，何必來這裏自討苦吃呢？”第一次見麵尼爾問道。“哈哈，和姑娘們待膩了，和男人們在一起待待。”傑森很愛開玩笑。

  “臭小子，沒聽到韓將軍的命令嗎？還不趕快撤退，怎麽跑到這個地方來了。”尼爾來了聊天的興致，遇到老朋友總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更何況是在戰場這種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死掉的地方。

  “老頭，你年紀大了才該走了，小心待會扯斷了老腿。”傑森回複道。

  這種拆東牆補西牆的做法在短期內取得了足夠亮眼的效果，兩艘戰鬥力驚人的戰列艦加入戰場很快壓製住了從裂縫中鑽入的敵人。但這不是第一次戰爭，否則韓平也不會下達撤退的指令，敵人既然能以****式的攻擊在韓平根本無法想象的極短時間內把第一道外圍防線撕得稀巴爛，自然也有能力撞開這關鍵的第二道防線。

  “所有飛船，立即撤退！”韓平再次播報消息，雖然雙方已經混作一團，但消息還沒有被屏蔽，一旦戰爭進入白熱化，敵人將外圍防線與母艦之間的通信電磁波屏蔽掉，就真是啞巴吃黃連了。

  “韓將軍再次要求我們撤退，長官！”通訊員義正言辭地說道，上一次尼爾不聽從命令，讓作為通訊員傳達上級命令的她很受挫。

  “我知道了。”尼爾頭也沒回，很隨意地回答。

  “長官！這是上級的命令！”通訊儀破天荒地沒有離開，而是站在原地再次重申。

  尼爾回頭看看她，是一個短發的女孩，由於情緒焦躁，她的臉頰緋紅，小小的鼻尖流著汗，圓圓的眼睛瞪著尼爾。

  “撤嗎？老頭。”傑森的消息傳來，他也在征求尼爾的意見。他們是支援部隊，現在該處的危機解除，他們理應撤退，隻是屏幕裏駐守第二防線的友軍們還在與敵人交戰，飛船混雜在一起就算想要撤退，也很難從這些如蛆附骨的無人飛艇中抽身，看著戰友如此，自己卻要撤退實在是於心不忍。

  一邊是戰友情誼，一邊是軍令如山。尼爾隻用了一秒鍾就做出了決斷。

  “副官！”

  “在！”

  “調出戰列艦上所有的逃生艙，讓女人們乘坐小船回到母艦上去。”尼爾莊重地說道。

  “長官，你這是在違抗軍令！”小姑娘大聲嗬斥道，她的軍銜和尼爾天壤之別，但作為通訊員傳達上級命令是她的工作。

  “小姑娘，你看看，屏幕裏的友軍們還在打仗呢？我們怎麽可以先撤走，就算是韓平將軍，肯定也希望大家能都撤回去了。”

  “難道我們繼續戰鬥就能讓大家都撤回來？”女孩不解地問道。

  “當然，我們去給友軍解圍，然後再一起撤回去。”尼爾和藹地笑道，臉上的皺紋擠滿額頭，他覺得跟這個女孩解釋這些和當初哄女兒是一樣的。

  “那要是我們去也撤不了呢？”

  “撤不了也沒事，因為，並肩作戰，本來就是男人的浪漫。”

  見女孩不再追問，尼爾笑道：“女人們還是趕緊去逃生艙吧。副官，你去安排這件事。”

  “等等！”女孩擋在門前，“尼爾長官，如果你是認為我讓你撤退是因為我貪生怕死，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傳達上級命令是我的職責，但如果你有更好的打算，我也不會固執己見。”女孩目光堅定地說完一番話，很瀟灑地轉過身去，短短的頭發空中舞出完美的華爾茲回旋。

  “另外，長官，並肩作戰，是軍人的浪漫。新時代的軍人並不隻有男性。”女孩踩著高高的長靴，氣宇軒昂地離開，留下一連串“蹬蹬”聲。

  “副官，倒是我小瞧現在的女孩子了，哈哈。”尼爾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

  “是啊，長官，時代變了，現在的女孩早就不是你們那個時候了。”副官感歎道。

  “傑森，友軍還在開火的時候撤退是會被當做逃兵的。”尼爾轉身按下通訊按鈕。

  “正有此意呢！”傑森很快回複道。

  尼爾和傑森的處境隻是整個戰場上的一個小小縮影，雙方已經混雜在一起，拚得你死我活，這個時候鳴金收兵，已經不是想撤就能撤了。

  韓平雙手抱於胸前，麵目憔悴，從下達撤退命令開始已經過去4個小時，短暫而漫長的240分鍾，隻有50%的軍隊聚集。還有一半的飛船不知是未能收到命令，還是無法脫身，亦或是已經在後續的戰鬥中化為灰燼，他們沒有趕來。

  “準備撤退，不等了，我們沒有時間了。”韓平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單手撐在椅子上，慢慢地說道。他曾經被放棄過，他比誰都知道被友軍放棄的孤立無援的滋味。

  “韓長官...”母艦指揮中心，站在韓平身邊的參謀官，副軍團長們皆低頭沉默，撤退已是自作主張，棄子更是壯士斷腕，每一項都需要莫大決心又該如何決斷。

  “撤退！”韓平直立起身子，不容辯駁地說道，他的眼神堅定淩冽，身姿挺拔富有自信。

  “是！”眾人立即投身工作中去，他們絕非泛泛之輩，缺乏的隻有一點下定決心的勇氣，現在韓平為他們做了決斷，需要他們去發揮才華了。

  “唉！”目視最後一個參與會議的軍官離開，韓平癱軟在椅子上，隻是起身說出“撤退”二字，已耗盡他的力氣。

  “原諒我。”久久沒有合眼的韓平陷入睡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