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
作者:山間人      更新:2021-11-07 01:24      字數:3412
  西麵一條鋪著卵石的道路上,趙恒手裏提著一盞燈,沒有侍從跟隨,獨自一人往紫薇殿的方向行去。

  夜幕下,他的身影被一盞一盞零星的宮燈照亮,看起來高大魁岸。

  前後入宮的宗室貴戚們紛紛向他行禮。

  秦夫人一麵拉著月蓉一起行禮,一麵用眼神示意沈士槐趕緊上去同趙恒搭話。

  隻是附近有二三十人,其中好幾個趙家宗室之人,沈士槐也不敢越過他們先上去搭話,隻好先到一旁等著。

  趙恒停下腳步,目光往這邊看了看,淡聲道:“今日是家宴,諸位不必多禮,聖人方才已去了紫薇殿,諸位也過去吧。”

  月芙一個人站在父母弟妹的身後,前方燈燭的光芒被遮擋住大半,可不知是不是錯覺,方才趙恒看到這邊的時候,目光好似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皺了皺眉,在心裏暗自否定了這個荒唐的想法。

  還有一人在同趙恒說話,沈家一家便隻好往路邊靠了靠,請旁人先行。

  月蓉站在秦夫人的身邊,借著燈光仔細打量趙恒的樣貌。

  明明滅滅的燭火下,他的眉眼深邃,麵孔線條深刻,五官之間的冷硬肅穆,竟有些眼熟。

  她慢慢皺起了眉,思忖片刻,忽然輕輕地“呀”一聲,轉身拉住姊姊的衣袖,瞪大雙眼,壓低聲問:“阿姊,這人,不就是咱們上回在慈恩寺外遇見的那個郎君?咦,阿姊,我記得你先前是見過楚王的,怎麽那天沒告訴我,他就是楚王呢?”

  秦夫人站得近,聽見女兒的低聲詢問,也跟著朝後看過來。

  月芙的心猛地跳了跳,裝作才不明就裏的樣子,笑著回答:“我先前與楚王也不過一麵之緣,在慈恩寺那日倒沒認出來,阿蓉,你的記性真好,那天隻看過一眼,竟然就記住了。”

  那一天,她是下意識不想讓妹妹知道,自己在西院附近見到了趙恒,還有了一些越矩的接觸,才沒說,卻不料妹妹一直記在心裏。

  秦夫人是今日才第一回看清趙恒的長相,此刻見他一表人才,氣宇軒昂,正覺得欣喜,也沒多想,隻低聲道:“阿蓉從小就喜歡好看的人啊物啊,那些人的長相、首飾的花樣,她記得最清楚了。”

  月蓉看一眼姊姊,才拉著母親的衣角,撒嬌道:“母親,你總是取笑我!”

  秦夫人還想說什麽,身邊的沈士槐忽然說:“過去吧。”

  方才同趙恒說話的人已經走了,一家人快步過去,沈士槐笑容滿麵地喊了一聲:“殿下,多年未見,不知殿下是否還記得臣?臣如今是光祿寺丞,沈士槐。”

  秦夫人也跟著又行了一禮,將月蓉帶得近了些。

  趙恒提著燈,站在原處,目光從沈家人身上一一打量過。

  “原來是沈家表叔,許久不見,我竟沒認出來。”

  他語氣低沉而平靜,可那一聲“表叔”卻著實讓沈士槐夫婦驚了一驚,隨即又欣喜若狂。

  已經許多年不曾入宮了,還能聽見八王這樣的一聲尊稱,沈士槐的聲音都抖了抖:“不敢不敢,殿下如今大了,還能記得臣,臣已經感激不盡了。”

  往事如煙雲易散,當年沈家人風光無限的時候,誰又能想到如今的門庭冷落、舉步維艱呢?

  還沒等趙恒說話,原本已經漸漸空曠下來的宮道上,忽然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四名健壯的內侍抬著步輦,在五六個舉燈的侍女的指引下,正從方才趙恒來的方向往這裏來。

  步輦上坐的是一名華服女子,因隔得遠,看不清模樣,直到步輦漸漸靠近,月芙認了出來,來人竟是趙襄兒。

  她皺了皺眉,不想與趙襄兒迎麵遇上,正要往陰暗的地方退後兩步,趙襄兒卻已經看見了她,妝容精致的臉上浮現起居高臨下的笑,示意內侍們停下腳步,卻沒從步輦上下來。

  “沈大娘,多日不見,你在娘家,一切可好?”

  她像沒看到沈士槐等人一般,直接跳過了他們,用一種微妙的嘲諷語氣點了月芙的名。

  有那麽一瞬間,月芙的心底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羞辱感。

  她咬了咬下唇,克製著翻湧的情緒,低垂下眼,答道:“蒙貴主掛心,我一切都好。”

  趙襄兒扯了扯嘴角,道:“那就好,我可不喜歡強迫別人。”

  她說著,不再看沈家人,隻轉頭看向旁邊的趙恒:“八郎,你還在這兒做什麽?快走吧。”

  趙恒看一眼退到一旁,將一整條路都讓了出來的沈家人,轉身跟著趙襄兒走了。

  姊弟兩個,一個坐在步輦上,一個自己提著燈,一同往紫薇殿行去。

  趙襄兒看看他身邊也沒有侍從的樣子,忍不住皺眉問:“八郎,你怎麽一個人過去?連個服侍的人也沒有,像什麽樣子。楊鬆呢?平日他都跟著你,今日怎麽不見了?”

  “今日是中秋,我讓他回去歇著了。這是在宮中,也不缺服侍的人,我早習慣了一個人。”麵對阿姊的疑問,趙恒也不惱,隻是平靜地回答。

  隻是,想起方才半隱在夜色中的那個纖弱的身影,他的表情嚴肅起來,問:“阿姊,沈家人,是不是你讓內侍省將他們放在宮宴名冊上的?”

  他方才看見沈月芙時,心裏便覺不對。

  這些年,沈家人都已經不進宮了,宮宴一事,一直是內侍省和六局的人在薛貴妃的主持下操辦的,聖人近兩年禦體欠安,不大管這些小事。況且,先前在甘露殿,聖人的態度,也不像會主動讓沈家入宮的樣子。

  他隻能聯想到趙襄兒。

  趙襄兒冷眼看他:“是又如何?”

  “阿姊,她已經與杜郎中和離了,不會阻礙你,你還想對她做什麽?”

  趙恒實在有些不明白這個姊姊的心思。

  “你急什麽?”趙襄兒若無其事地笑了起來,“隻管等著看就知道了。”

  ……

  紫薇殿中,賓客們已經來了大半。

  月芙跟著家人到座上坐下不久,光興地趙義顯就在薛貴妃和太子夫婦的陪同下進了正殿。

  所有人都從座上起身,像幾人行禮。

  趙義顯被扶到禦座上,靠著身後的隱囊,捂著口咳了兩聲,才抬手道:“都起來吧,一場家宴,諸位不必拘束,隻管玩得盡興便是。”

  沈家人離得遠,他並沒有注意到,隻是揮了揮手,示意底下的伎樂伶人可以開始了。

  一時間,整座大殿被一陣陣歡快的樂聲與笑語聲籠罩。

  沈士槐左右看了看,向身邊的人請教宮宴上的慣例,這才得知,每一次的宴會,光興帝趙義顯幾乎都隻坐小半個時辰,便會提前離席,留賓客們自行飲酒作樂,因此,向聖人祝酒要趁早。

  果然,才過去沒多久,禦座前就已經有了四五家人過去,向聖人一家敬酒。

  沈士槐四下看了看,將賓客的人數、身份在心裏盤過一遍,大約算了算,轉身衝家裏人道:“咱們再等一刻,便也去向聖上敬酒,今日得了機會入宮,總是要過去謝恩的。”

  秦夫人趕緊將已經到旁邊去找了年紀相仿的別家小娘子和小郎君玩鬧的一雙兒女喚回到身邊,整理好儀容。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沈士槐帶著家人站起來,朝著禦座的方向行去。

  前一撥人才與趙義顯說完話,回到自己的座上,趙義顯調了調背後的隱囊,接過薛貴妃遞來的手巾,擦了擦因方才喝的兩杯酒而從額角滲出的汗珠。

  “臣沈士槐,向聖上請安,願聖上禦體安康,福祚綿長。”

  趙義顯擦汗的手一頓,往才來的這一家人看去,略顯渾濁的眼中閃過幾分驚訝,似乎沒料到他們會出現在宮中。

  不過,他也沒讓他們太過難堪,很快便麵色溫和地笑了笑,拾起食案上的金杯,道:“沈卿,多年不見了,你倒還是當年的樣子。”

  沈士槐趕緊道:“臣慚愧,聖上亦有當年的英姿。”

  趙義顯擺擺手,麵色淡淡,並沒有將他這奉承的話放在心裏,隻是轉頭去看月芙:“讓朕看看,這是你家大娘——叫阿芙,對吧?”

  “是,是,陛下好記性!”沈士槐連連點頭,令月芙行了一禮,又趕緊讓月蓉和尚兒過來,“這是二娘阿蓉,和小兒尚兒。”

  “嗯,都長大了。”

  趙義顯隻看了一眼,沒有別的表情,顯然對這些並沒有太多興趣。

  沈士槐與秦夫人的臉上閃過幾分尷尬。

  到這時候,他們也明白過來了,這回的宮宴,興許根本不是聖人令他們參加的,更別提月蓉的婚事了,隻怕八字還沒一撇。

  喝了酒,正覺有些局促時,旁邊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

  “阿父,快看,這一位,便是我上回說的,在東都將我從湍急的洛水中救出來的人,他是梁國公府家的杜二郎,如今在工部任職。”

  來人正是趙襄兒。

  她的身邊,還跟著個錦衣玉帶的英俊郎君,正是許久不曾露麵的杜燕則。

  月芙看著忽然出現的兩人,隻覺得他們好像是有意趁著她在這裏時,才過來的,心裏那種壓抑的憤怒和屈辱感再度湧動起來。

  她生怕自己會失態,忙轉開視線,不去看這兩人。

  隻是,這一轉,卻恰好看見坐在皇帝的另一側下首,與太子遙遙相對的趙恒。

  他也正往這邊看來,濃黑的劍眉微微蹙著,似乎有些不悅,可對上她的視線時,他的眉眼卻極細微地舒展了些,好像在無聲地告訴她,不要膽怯。

  月芙眨了眨眼,忽然覺得鎮定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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