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隨
作者:山間人      更新:2021-11-07 01:24      字數:3648
  “原來是梁國公府的二郎啊,在工部——是不是水部的郎中?”

  趙義顯仔細想了想,才記起來這一號人。

  杜燕則已經受寵若驚,朝中官員成千上萬,哪怕他官至從五品上,又出身勳貴,也不敢奢求能被聖人記住。

  “承蒙陛下掛懷,臣現下確是水部郎中。那日在洛陽救了貴主,也不過是偶然,實在不敢邀功請賞。”

  趙義顯淡淡地點頭,“唔”一聲,道:“是個謙遜的孩子。”

  隨後,他又好像想起了什麽,問:“朕怎麽記得,你似乎已經成婚了,是兩三年前的事?”

  梁國公的那對父子畢竟是大魏的功臣,當初,父子兩個因公殉職後,他也曾親自厚賞了杜家。幾年後,杜燕則成婚,他也依稀記得,是讓內侍省去送給賀禮的。

  襄兒想嫁給此人,趙義顯是知道的,卻沒想到,此人似乎已是有婦之夫。

  “陛下,臣慚愧——”

  杜燕則的臉上有一瞬間的尷尬,才想開口回答,卻被趙襄兒打斷。

  “阿父沒記錯,杜郎的確成婚了,不過如今,他已經同先前的夫人和離了,且,是他的夫人主動要和離的。”趙襄兒說著,目光一轉,直接落在月芙的身上,“你說是不是,沈大娘?”

  所有人的眼睛一下子都看向月芙,趙義顯的眼神一凝,問:“襄兒,你問阿芙做什麽?”

  杜燕則有些難堪地移開視線,好似不忍與月芙對視。沈士槐與秦夫人也低著頭,隻覺羞愧無比。

  坐在旁邊的薛貴妃忽然“哎呀”一聲,眼光在眾人臉上轉過一圈,湊到趙義顯的耳邊,聲音不大不小,道:“陛下忘了,當初,嫁進梁國公府的,正是沈家的大娘呀。”

  趙義顯慢慢皺起眉,在杜燕則和月芙兩人之間看了好幾眼,神情複雜。

  “是嗎。”

  始終作壁上觀的太子趙懷憫扯了扯嘴角,慢條斯理道:“我想起來了,阿父,確有此事。當初,是我替阿父帶著內侍省備下的賀禮,親自前去的。”

  月芙隻覺得臉上像被一陣陣的烈火燒過一般,難堪又揪心。

  她咬了咬唇,不想示弱,於是努力用一種不卑不亢的語氣回道:“難為殿下還記得。陛下,阿芙與杜郎成婚二載有餘,因性情不和,婚姻難以為繼,六月時,阿芙與杜郎已寫了和離書,後來,也由官府蓋了官印。如今,杜郎再要娶妻納妾,都與阿芙無半點關係了,貴主大可不必問阿芙。”

  她的話裏難得帶了幾分不服軟的意味,明裏暗裏地表達出對趙襄兒和杜燕則兩人的不屑。

  趙襄兒心生不悅,揚眉就要回擊,卻被忽然開口的趙恒阻止了。

  “阿姊,今日是中秋,何必要議論旁人的家事?”

  他拾起食案上的酒杯,從榻上下來,越過沈家的幾人,最後在月芙身前三步的地方站定,衝趙義顯行了一禮:“兒知父親禦體疲乏,不宜久坐,現下,就先來向父親敬一杯酒。兒滿飲此杯,父親以茶湯代酒便好。”

  說著,他捧著手中盛滿了酒的金杯,仰起頭一飲而盡。

  他高大的身影挺直起來,擋住了大半的燈光,朝後方投下一片陰影。

  月芙就恰好被籠罩在那一片陰影中。

  她悄悄地抬頭,看著他的背影,心裏劃過一陣澀然。

  隔著一個人的前方,趙義顯也看著這個兒子。

  方才的氣氛的確有些令人難堪了,他不是刻薄的人,哪怕不喜沈士槐,也沒有當眾教人蒙羞的道理。

  哪怕是尋常的朝臣,沒有犯大錯,也沒道理苛待。

  隻是,他的女兒被嬌縱著長大,倒與他一貫的寬柔有些出入。

  “好了,沈卿,酒已喝了,你先帶著你一家下去吧,聽說,後頭還準備了別的玩意兒,你們許久沒來了,今日便喝個盡心吧。”

  趙義顯衝沈士槐揮揮手,又就著薛貴妃遞來的茶湯喝了一口,麵色柔和地望著趙恒:“好了,你的孝心,為父知道了。”

  趙襄兒有些不滿,還想與父親爭論。

  “襄兒,適可而止。你平日張揚些,朕都縱著你,但你也要知道分寸。”趙義顯望著女兒,微微沉了臉,等她已不說話了,才重新放緩臉色,對趙恒說,“八郎,你很好,去坐吧。”

  趙襄兒的嘴角動了動,與另一側的太子對視一眼,然後各自移開視線。

  她示意杜燕則先下去,等又有幾個人來敬過酒後,便親昵地坐到父親的身邊,道:“阿父,方才我錯了,求阿父原諒我,好不好?”

  她生得明豔,又有幾分亡母的神韻,偶爾一撒嬌,便哄得趙義顯心軟了。

  今日也不例外,望著已長大的女兒忽然軟化的樣子,趙義顯很自然地就想起了自己曾經抱在懷裏的那個小小女郎,忍不住露出笑容:“罷了,知道錯就好,襄兒啊,遇事要讓心胸放開些,才能從容安逸。”

  趙襄兒知道,父親就是靠著這樣一個“忍”字,才熬過祖母過世之前的那段日子的。不過,這樣的人生信念,她並不讚同。

  她早和太子說起過,他們二人都以為,遇到阻礙之人,哪怕是血緣親人,也沒有心慈手軟的道理。若當初父親的心腸硬一些,興許再早好幾年,就能榮登大寶,也不必因為那長達十餘年的被架空的日子,而內心積鬱,落下頑疾。

  這些話當然不能當麵說出來。

  她笑了笑,乖乖地點頭答應:“我記得阿父的教誨了。那杜郎的事,阿父以為如何?”

  “杜二郎看起來的確眉目俊秀,是個人才,隻是,到底是有過妻室的,不大配得上你,況且,他與阿芙是六月才和離的……”

  趙義顯沒有將話挑明,意思卻不難猜,無非是同趙恒先前說的一樣,覺得他八成不是個正人君子。

  “阿父,我也曾有過夫君,並不妨事。阿父曾答應過我,我的婚事,要讓我自己做主的,我便挑了杜二郎,求阿父成全!”

  趙襄兒耐著性子,又說了不少好話,終於令父親鬆了口。

  “哎,你呀,算了,為父自是拗不過你的,既然你堅持,那就這樣吧,過幾日,我讓禮部和太常寺著手替你們操辦。隻是有一條,人是你自己挑的,往後的日子,要好好同人相處,別仗著公主的身份,任性妄為。”

  “知道了,多謝阿父的成全!”

  得了應允,趙襄兒心滿意足,又捧著茶湯親自侍奉父親飲了兩口,便先退下了,也未說要做什麽去。

  趙義顯沒有精力管她,眼見時候已經差不多了,衝薛貴妃擺擺手:“朕乏了,這便回去吧。”

  “是,陛下慢些。”薛貴妃趕緊跟著站起來,同太子一人一邊,扶著趙義顯起身,穿堂而過,在眾多貴戚的行禮聲中,坐上步輦,離開紫薇殿。

  皇帝一走,殿中餘下的賓客便紛紛放鬆下來。一時間,歡騰的呼喝笑鬧聲竟比方才還要熱烈。

  沈士槐和秦夫人兩個自與聖人敬完酒後回來,便一直麵色訕訕。

  沈士槐稍好些,想著方才聖人的態度畢竟還算溫和,那時旁邊也沒有太多人,他這番參加宮宴回去,至少有了麵子,到時的官員考績,光祿寺卿應當也不會太過為難。

  隻是,他心中還有疑慮。原本以為,破天荒讓他們沈家入宮來,是聖人的意思,如今看,卻與聖人無關,那又是誰呢?

  秦夫人則更關心月蓉的婚事。

  眼看皇帝是這樣的態度,她一時有些絕望,隻怕這件事,最後要落空。

  兩個人各懷心思,一時相對無言,默默地喝了兩杯酒,仿佛與身處的佳節氛圍隔絕開來了。

  一家人的沉默裏,月芙有些呆不下去了,衝父親和繼母說一聲要去別處歇一歇,便從榻上起來,一個人朝便殿去了。

  沈士槐和秦夫人知道她因為方才的羞辱,心情不佳,也不多問,隻囑咐她莫要迷了路。

  反倒是月蓉,看一眼遠處已經空了的幾個座位,又看著姊姊已經遠去的背影,忽然道:“阿娘,我擔心阿姊難過,去看看她。”

  說著,也不等秦夫人回答,便急匆匆跟過去了,仿佛真的十分擔心。

  隻是,就在離月芙越來越近的時候,她卻忽然放慢了腳步,沒有靠近,隻是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

  走在前麵幾丈處的月芙似乎並沒有發覺自己正被人跟著,隻是沿著便殿外長長的走廊一路朝西行去。

  宴會才進行了小半,已經有不少人三五成群地離開了正殿,到這附近另尋了地方,或讓宮人搬了榻,或幹脆席地而坐,邊飲酒,邊玩起博戲來。

  月蓉不知自己走出多遠,直到見到前麵的姊姊尋到一處無人的地方,在一株正盛放的粉白色木芙蓉旁獨自憑欄,才跟著停下腳步。

  她小心地將自己藏在不起眼的地方,深吸一口氣,並沒有離開,而是靜靜地看著那邊。

  她不知自己到底是處於何種心態,就這麽跟了上來。

  等了片刻,四下裏始終淒清寂靜,似乎並沒有別人再要靠近。

  她站在牆角,輕輕地吐出那一口氣,暗暗為自己莫名的行止而懊惱。

  分明沒有任何異常的地方。

  她悄悄地轉身,貼著拐角的牆根,慢慢往回走。

  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月芙忽然往那裏看了過去。

  昏暗的牆角處,一片鮮麗的裙裾一閃而過,迅速消失在黑暗裏。

  月芙的目光閃了閃,微微出神。

  其實,從她穿過便殿的人群時,便已經隱約察覺到身後有人跟隨了,隻是一直沒有表露。

  方才牆角閃過的那一片裙裾,她幾乎一眼就認出了上麵金紅相間的寶相花紋。

  那是她送給月蓉製新衣的上好蜀錦。

  原本掩藏在心底的委屈和羞憤被一種複雜的情緒衝淡了。

  她一直知道,妹妹其實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的。但像今日這般偷偷跟了她一路,還是頭一回。

  初秋時節,夜晚微涼。一陣風自欄杆邊的灌木叢林裏鑽過來,令她渾身顫了顫。

  長廊的另一邊,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她猛地轉過頭,就看見趙恒雙手背後,麵無表情地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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