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印
作者:山間人      更新:2021-11-07 01:24      字數:3298
  夜裏,暑熱漸散,忽來風雨。

  月芙又做了一場亂夢。

  夢裏,依舊是那一座陌生的院子,卻不再隻有她一個人。

  她看到許多張臉,隱沒在重重迷霧的背後,每一張臉都是模糊不清的,可不知為何,她依舊能清晰地認出他們。

  是父親,是繼母,是妹妹,甚至還有趙夫人,有杜燕則,有趙襄兒……

  他們一個個站在一起,冷漠地看著她,每一張嘴都念念有詞。

  她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卻明白一定是在指責她。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隻想立刻捂住耳朵,遮住眼睛,從這裏逃出去。

  最後,又是趙恒。

  他忽然出現在她的身邊,攥著她的胳膊,將她拉了出去……

  醒來的時候,月芙的後背已經濕了。

  紗窗外,一串串雨珠打在屋簷上,落在碧桐葉上,叮咚作響。天空還是深藍色的,被雨幕籠罩著,讓人有點透不過氣。

  她臥在床上,深深地呼吸,平複心情。

  是妹妹的未婚夫啊。

  她在心裏默念,好像在提醒著什麽。

  ……

  隔了幾日,便到七月。

  六月的酷暑散了小半,每日清晨與傍晚,都變得風涼起來。

  梁國公府那邊,杜燕則終於讓人送來了消息,說是已將和離書送抵府衙,隻等士曹參軍判下來,便算正式和離了。

  月芙大大鬆了口氣,一直懸著的心也落下了一半。

  又隔幾日,那邊將官府的判文送來,上頭醒目的官印,終於令她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沈士槐與秦夫人則心情複雜。

  這些日子,他們也一直在等著梁國公府的消息。

  因害怕上次月芙徹底得罪了杜燕則,他們一直提心吊膽。可等官府的判文送來了,又忍不住悄悄覺得懊惱。

  這樣一來,唯一能指望得上的杜家,也徹底靠不上了。

  如今,二娘的婚事已不得不考慮了,沒了杜家,他們要到哪裏去尋人,探聽上意呢?

  沈士槐時常愁眉不展,考慮著是否該借著在光祿寺的官職,想辦法向太極宮中的內侍打探一番。秦夫人則猶豫著是否要厚著臉皮,再去梁國公府,求一求趙夫人。

  月芙將他們的心思看在眼裏,一句話也沒說。

  素秋已替她打聽過了,玄真觀如今不向外人授戒,若有心修道,則需等九月初九日,得觀中高士授戒,方可入道門。

  她隻想等到九月,便自請遁入道門,遠離紛擾塵世。

  不過,到了八月初,事情卻有了轉變。

  宮中照例要辦中秋宴會,沈士槐身為光祿寺丞,提早大半個月,便開始跟著同僚們一起忙碌采買之事。

  算起來,自聖人踐祚,同沈家這門外戚便不大往來了,沈士槐已有七八年不曾參加過這樣的宮宴。

  可今年,上頭卻破天荒的,將沈家一門都列在了賓客名冊上。

  光祿寺卿拿到名冊的時候,便意味深長地看了沈士槐一眼。起初,沈士槐一頭霧水,始終不明白,為何忽然又有了入宮赴宴的機會。

  直到夜裏回府,將事情一說,秦夫人欣喜不已:“郎君,這還用問嗎?定是聖人還記得咱們,八王回來了,咱們是要結親的,自然要讓咱們入宮!看來,那日我帶著蓉兒,到底沒白去慈恩寺!”

  沈士槐愣了一下,也跟著恍然大悟,立刻笑了:“夫人說得是,聖人仁善,佛祖保佑我沈家!”

  一切仿佛峰回路轉,家中人人都高興起來,開始為宮宴做準備。

  秦夫人帶著月蓉,親自去了兩趟東西市,打聽好時下在貴女間最流行的首飾花樣,又找了有名的工匠,出了好幾倍的酬金,請他盡快將家裏的舊首飾重新打造一番。

  秦夫人這樣興師動眾,自然是想著在宮宴上會見到聖人與楚王,要讓女兒打扮得出挑一些。

  月蓉別的不在乎,倒著實喜愛衣服首飾,去了綠雲軒幾趟,從姊姊那裏要來了一匹上好的金紅相間的寶相花紋蜀錦,給自己做了一件訶子裙。

  隻有月芙總覺得這一次的宴會,並不像秦夫人料想得那樣簡單。

  不過,沒根據的事,她不會隨口說出來,免得破壞了他們的欣喜,反而又給自己惹不快。

  等到了中秋這一日,沈家上下,從清早開始,便陷入緊張之中。

  沈士槐因在光祿寺任職,這天雖休沐,卻仍舊要先去檢點一番宴會的用具,因此,天還未亮,便出了門。

  月芙過去請安的時候,秦夫人正對著月蓉、尚兒兩個耳提麵命,要他們夜裏到太極宮,千萬不要隨意招惹旁人。

  見月芙來了,她又交代兩個孩子:“到時,你們有不識得的人,尋不到我與你們阿父時,問長姊也是一樣的。在宮裏,言行舉止,也多看看你們的長姊,她到底是入過幾回宮的。”

  “知道了,母親。”

  小小的沈尚先答應了,月蓉卻有點不服氣,拉著母親的衣袖撒嬌:“我小的時候也進過宮的,阿娘不記得了嗎?”

  “怎麽不記得?”秦夫人笑著點點她的額頭,“可你那時才多大,哪裏還記得多少?況且,你向來單純,沒同宮中的那些人打過交道。大娘不一樣,她入宮時,已經懂事了,當初,你姑祖母還在所有貴戚麵前,讚她小小年紀,就自有一番氣度呢。”

  再加上月芙後來嫁進梁國公府,也多少與城中的貴族夫人們打過交道。

  月蓉聽母親這樣說,好似沒什麽能反駁的地方,又問:“那姑祖母可曾說過我如何?”

  秦夫人想起多年前的舊事,原本的緊張倒好了不少。她想著直搖頭:“你不問倒還好,問了,丟的可是你自己的臉。你呀,當年小小的一個,比一張榻也高不了多少,卻會一個人呆呆地扶著桌案,盯著宮裏的華服美食,看花了眼。皇後殿下就說,這孩子,一看就是個富貴的命。”

  沈尚毫不留情地笑了:“阿姊,原來你從小就喜歡這些!”

  月蓉臉一紅,瞪了弟弟一眼,躲到母親身後。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鬧了。阿蓉,快回去吧,好好沐浴,靜一靜心,到了夜裏,可別這麽鬧騰。”

  秦夫人笑看一雙子女在身邊玩鬧片刻,便讓侍女將他們各自帶回去了,獨獨留下月芙一個。

  “母親可是還有別的話同我說?”

  兩個小的出去了,屋子裏便靜了下來。月芙坐在一旁,低聲問。

  秦夫人斂了笑,歎一口氣,嘴角也略微往下沉了沉,雖不顯嚴厲,卻已經沒了方才的親切溫和。

  “阿芙,以我的身份,我本不該說這話的。我不是你的親娘,這些年,也唯恐自己哪裏做得不好,讓你有芥蒂。不過,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一定能懂為人父母的難處,對不對?”

  月芙看著她,慢慢地明白了:“母親可是擔心,入宮後,還會遇見二郎和鹹宜公主?”

  “正是。”秦夫人拍拍她的手,“你果然明白的。你父親如今在衙署中,也過得艱難,杜家那邊,實在不宜再得罪了,鹹宜公主也是太子與八王的親姊妹……阿芙,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和離書既已蓋了官印,事情便已塵埃落定,咱們別再追究,更別再同他們置氣了,好不好?”

  月芙慢慢垂下眼,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母親,我本也沒有同他們計較過。”

  她自認已經寬容至極,未去官府告杜燕則易賤攀貴,就連上一次在慈恩寺,也是被他那荒唐無恥的話氣急了,才伸手打了那一巴掌。

  實在不知還要如何退讓。

  秦夫人稍一沉默,慢慢收回了輕拍她的那隻手:“你明白就好。回去吧,養好精神,夜裏一同過去。”

  ……

  午後,沈士槐從光祿寺趕了回來,一番更衣梳洗,又將全家人聚在一起,反複叮嚀宮中的規矩。

  到了傍晚,一家五人終於坐上馬車,朝著太極宮的方向駛去。

  中秋的宮宴,雖不邀太多外臣,多是趙氏宗親,但皇室宗族,外加外戚,林林總總算下來,也有數百人之眾。

  這時候,路上都是朝太極宮去的馬匹與車輛,道路再寬敞,也免不了壅塞起來。

  好在,沈家所在的崇仁坊距離太極宮極近,即便一路避讓,抵達時,也不算太晚。

  天還未全暗,太極宮的宮門大大地敞著,巍峨的城樓上,已經懸起了一盞一盞明亮精致的彩燈,仿佛急等著接替那燦爛的夕陽餘暉,要將這座恢宏的宮殿映照得宛如一座歡歌不休的不夜之城。

  “真好看呀!”月蓉自馬車上下來,仰著腦袋望像高聳的城樓,忍不住感歎一聲。

  “快走吧。”不等她看仔細,秦夫人便已催著要進去。

  宮中指引的內侍提著燈走近,略一行禮,便帶著他們往紫薇殿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有不少同行的宗室貴戚,見到沈士槐時,雖有幾分驚訝,到底都麵色如常地打了招呼。

  到百福門附近,有一位內侍往西麵的另一條路上看了看,隨即轉過身,衝眾人道:“楚王來了。”

  秦夫人嚇了一跳,一下抓住了月蓉的手。

  月芙的心也莫名跟著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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