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隻影向誰去(七千)
作者:秦晾晾      更新:2022-02-08 16:15      字數:7428
  羅衣這滴眼淚,算是落在了杜薄的心上,也讓他愣在了原地,心說這人前幾日不是還要和自己合離呢嗎?

  如今得償所願,怎麽又難過起來了?

  杜薄皺眉道:“羅衣,我並不是一個薄情的人,相反,我是一個需要很多情意的人。”歎了口氣,“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我也不想連累你,把小蠻也帶走吧,她伺候你我也放心。”

  羅衣看著她,道出心中所想:“夫妻本為一體,我此刻如何能棄你而去。”搖了搖頭,“這不是我羅衣。”

  杜薄心頭微酸,詫異的看著她。

  “我羅衣從不會被感情所困。”羅衣正直道,“從前閨閣中,我便是羅家鼎鼎大名的嫡姑娘,我的一生為家族使然,所以我放下段白嫁給你,如今我是你的發妻,十四年來,我檢察夫君,為府邸維持,這便是我宗婦的職責,是我為人妻的教養,杜薄,你如何趕得走我?”

  羅衣這洋洋灑灑的一席話,將她心中想法袒露出來。

  也正如寶兒所言,她是個率直的人。

  羅衣的心是真誠且紅熱的。

  她無論是什麽身份,都會盡職盡責。

  杜薄將這些聽在耳朵裏,那一字一句都像是爪牙般鑽進耳朵裏,再往下,狠狠的攥著他的心,一下一下的揉搓著。

  原來,何須紅顏知己,唯有我妻足矣。

  可是越是這樣,杜薄心裏想讓她離開的想法就更加濃烈,遂道:“羅衣,你已經在我身邊坐困愁城了十四年,和阿爺回脂興去吧,這裏一切有我和千年主持,若當真天道不公,也是我的命數,我不能連累你。”

  “可我是的你的發妻。”

  羅衣憤恨道:“與夫君共進退是我的本分。”

  “你做的已經夠多了。”杜薄有些倦怠,“是我不好,把。”

  羅衣有些無奈:“是我監察夫君不嚴,未能盡責。”

  杜薄失笑,說出心裏的實話:“你已經很好了,隻是我屢教不改,冥頑不明辜負了你的心意,可見是一個扶不上牆的爛泥。”轉過身去,對著羅衣的方向擺了擺手,“你還是快走吧,越快越好。”

  “我不能離開。”

  羅衣切齒道:“除非我死。”

  這話並不能說服杜薄,他和羅衣相處了十四年,太知道這人的急脾氣,情緒上來,總是一口氣把話說絕。

  但羅衣這樣衝動,他不能不理智。

  “你不屬意我,就不必守著我了。”

  杜薄的語氣裏突然出現些不耐煩來。

  這樣推拒的態度,讓本就急上心頭的羅衣生出幾分惱怒,她一把拽的杜薄轉過身來,高高的抬起右手。

  這熟悉的感覺,讓杜薄下意識的縮肩後躲。

  羅衣愣在原地,那手放下不是,打過去不是。

  她呆呆的問道:“你就這麽怕我?”

  杜薄麵露窘迫,實話實說道:“從前我沒有那些鶯鶯燕燕的時候,你便三天一小打,五天一暴打,就連陰天也要說是我晦氣方的老天爺黑臉,也要狠狠的踹我兩腳,更別提有了平年之後……次次下死手,這靖安城裏,怕是沒有人比我更抗揍了。”咕噥道,“虧我還是個文客,簡直成了你的打樁。”

  羅衣瞧著,噗嗤失笑,又不知怎的,忽然一陣委屈湧上心頭,不知道是不是懷孕所致,情緒波動的特別厲害,癟了癟嘴,又抿嘴落淚。

  杜薄哭笑不得,明明是自己成日挨打,這人哭什麽。

  看著那梨花帶雨的輕柔麵容,配上輕微的抽噎實在是惹人憐愛,杜薄有些心軟,他伸手想要拂去羅衣臉上的淚,卻被她打開。

  罷了。

  杜薄唏噓。

  這樣美好的女子,從一開始就不屬於自己,是他高攀了。

  不是自己的,終究不是。

  “這幾日收拾收拾,和阿爺回脂興吧。”

  他這回的語氣溫柔的很,似乎想用這樣半哄半就的態度說服羅衣。

  “我不走。”

  可見羅衣執拗,生怕杜薄再多說些什麽,又補充著說道:“等聖人真的下旨將你革職之前,我是不會走的,若真有山窮水盡那一天,你自然也留不住我。”

  杜薄聽這話,捏了捏山根,這兩日他頭疼得很,羅衣這鋼鐵一般的性格真是讓人又愛又恨,既如此,他上前兩步,一把將羅衣摟在懷裏。

  羅衣被抱得渾身一緊,杜薄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但到底是男子,胸背寬廣的像是山巒,將她緊緊的攬入其中,不受風雨侵襲。

  “羅衣。”

  杜薄伸手撫著她的背,淡淡道:“謝謝你。”

  羅衣眼眶再次濕潤,不知為何,最近總是愛哭。

  “杜涼言。”

  她也將杜薄摟住,杜薄的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墨香,不知道是這人常年讀書留下的痕跡,還是自詡文客故意熏染出來的,總之這個味道,讓平日裏摸慣了刀槍劍戟的自己,心裏很安定。

  “你我夫妻同行十四年,人心都是肉長的。”

  羅衣沒有把話說完,但一起盡在不言中。

  杜薄將她抱得更用力些。

  書房的窗戶半敞著,有微微的風吹襲進來,兩人的衣擺翻覆交纏,羅衣腰間掛著的小鈴鐺響起清脆的聲音,動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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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的夕陽垂進來,將建武宮的偏殿映照得像是潑了盆血,韓來孤單的站在殿中,身後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整整六個時辰了。

  無論他怎麽叫喊,外麵都沒有人應聲,直到最後一喊啞了嗓子,胸腔火辣辣的疼,咳嗽了幾聲用嘴捂住,掌心有些血沫。

  徒勞無功。

  忽然,咯吱一聲,殿門被打開。

  是銀龍衛的那兩個侍衛,他們看了一眼韓來,眉頭一皺。

  這人渾身含著恨。

  左內監從外頭走了進來,瞧見眼底血紅的韓來也是一愣,整個偏殿裏都充斥著濃烈的不安感,上前兩步,躬身道:“郎君,老奴安排車轎送您回府,聖人的意思是,還望郎君您以後謹言慎行,這是禦前。”

  韓來此刻的情緒是平靜,不,是死寂。

  “我知道了。”

  他這一張口,嗓中隻有氣聲。

  左內監暗驚,引著他離開。

  馬車緩緩的回到了將軍府,一早得到消息的羅清逸和宋端正等在門口,前者見馬車停下,立刻就要上前,卻被宋端攔住。

  羅清逸挑眉,識趣兒的往後讓了讓。

  “公子。”

  宋端走過去,車簾撩開,韓來從頭緩緩的下來,瞧見他如此落魄,宋端心髒像是纏滿了荊棘,忙瞥眼囑咐道:“更衣沐浴,準備飯食。”

  羅清逸忙道:“是。”

  “不必了。”

  誰知韓來擺了擺手,此刻心力交瘁四字就寫在了他的臉上,也不顧身邊的羅清逸,拉起宋端的手,無聲的往府內走去。

  這樣的舉動,讓周圍路過的行人也紛紛側目。

  羅清逸站在原地,目送著兩人進去,又往後看了一眼,說道:“有勞。”

  趕車的侍衛微微頷首,驅車離開。

  韓來拉著宋端一路到了書房,剛一進去,身形一軟便向前倒去,宋端低呼著將他攔在懷裏,皺眉道:“公子?”

  韓來目光有些迷離,片刻才恢複精神,說道:“宋端。”

  那人忙點頭:“下臣在。”

  韓來痛楚的搖搖頭。

  宋端遲疑兩秒,懂了他的心思,又道:“我在。”

  韓來微微撐起身,反將她抱在懷中,身上有血的腥澀味道衝進宋端的鼻腔,而她聽那人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會一直在嗎?”

  宋端不曾思考:“會,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韓來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臉上並沒有露出欣慰的表情,由宋端扶著艱難的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走到桌案前坐下,攤開空折。

  宋端見狀,伸手按在那折子上頭,阻止了韓來的落筆。

  “公子這兩日已經連上九道折子了。”

  她道:“聖人若有意,一道折子足矣。”

  韓來心裏明白,但他執意要這麽做,將宋端的手拿開,他的狀態實在是有些不好,拿起毛筆後手竟然不自覺的顫抖。

  “張炳文彈劾的折子聖人肯看,也必定過目了我的奏折。”韓來道,“即便聖人不作為,可是我的一言一句他盡數知情,這就夠了,他遲遲不肯上朝或是麵見我等,不肯發作,無非是在為匡王考慮,而軟禁我,恰恰說明他也痛恨元白的死,我就要是他這樣,奏折越泣血,他便更痛苦。”

  宋端微張了張嘴,似乎明白了韓來為什麽要這麽做。

  韓來接下來的話,也印證了他的想法。

  “元白已經過身,棋盤上已經是死局,我不能翻盤,隻能輸的少一些,否則聖人一旦立匡王為太子,對於咱們來說,殺身之禍也不遠了,聖人對元白的死多不舍一分,咱們便更安全一些。”

  宋端聞言,心中疲憊。

  韓來這人,如此悲痛的時候,也不忘了給其餘黨羽鋪墊後路。

  看著他在奏折上奮筆疾書,宋端沒在言語。

  又是三本折子寫下去,韓來大汗淋漓,滿臉慘白,停下了手,將毛筆摔在旁邊,濺的桌案上滿是黑漬。

  “那尊青玉觀音。”

  韓來微微閉眼,將頭仰靠過去:“有問題。”再睜開,“可是元白死的那晚,等咱們趕去祈福堂的時候,那尊有損的觀音像已經不見了。”

  “三殿下的屍身並沒有皮外傷。”

  宋端也思忖道:“可是聖人已經派人將殿下的屍首帶回宮裏,就算是要驗屍……咱們也無從下手啊。”

  “聖人已經知道元白的死因了。”

  韓來說道。

  是了。

  宋端明白。

  “他是要保匡王。”她道。

  “這才是最無力之處啊。”

  韓來扶額,那雙眸子遮擋在纖長的手指下,是如此的聚精會神,他的心裏還抱有最後一絲希望,自己是川王黨最後,也是最大的擁躉,隻要聖人沒有對自己下手,一切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即便餘地再小,也是生機。

  “端午。”

  韓來冷靜道。

  宋端輕應。

  那人抬起頭來,語氣那樣的嚴肅和決絕:“若真有一日,這靖安城再也看不到日頭,我希望你能和青鳳……”

  “公子累了。”

  宋端果斷說。

  韓來略微怔住,失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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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

  寶兒瞧著吳玹坐在繡繃前出神,整整兩日了,吳玹水米不進,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大圈,不忍心她如此,上前勸道:“您好歹吃口東西。”

  吳玹充耳不聞。

  寶兒哽咽的跪在她麵前,舉著手裏的粥碗:“夫人,就當寶兒求您了。”

  相兒在一旁,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也撲通的跪了下來。

  “夫人。”他撐著膝蓋,往前探了探身子,“殿下已經去了,這偌大的王府還需要有人主持,您要是也倒下了,奴們可就真的沒了天了。”

  “是啊。”

  寶兒在旁說著,看了看吳玹,哭道:“夫人,您好歹說句話應一應,您別嚇唬我們啊。”

  吳玹的淚仿佛流幹了般。

  她盯著繡繃上,還未來得及給川王的那件白色衣裳,她曾經無數次幻想著川王穿上他的模樣,伸手摸了摸,料子還是極好的。

  看著她這樣呆滯,相兒忽然想起來什麽,急匆匆的跑了出去,不多時又回來了,手裏還捧著一個箱子,說道:“夫人,這個您瞧。”

  吳玹瞥眼。

  寶兒也疑惑的轉過頭來。

  相兒打開箱子,從裏麵掏出一個卷軸,緩緩的打開來,赫然是川王花費不少時間和精力,為她描繪的那張丹青。

  吳玹一怔,像是注入生氣的人偶,總算是有了些反應。

  她接過那卷軸,瞧著上麵畫著的人,眉梢眼角,都如同照鏡子般,還穿著那件藍色的裙袍,微笑著,是早春的遊園景色。

  看著吳玹的表情,相兒也哭腔甚濃:“這是殿下給您畫的。”又從箱子裏麵拿出那個鐲子,“這是殿下路過方莊買的,想和這畫一起送給您來著。”

  吳玹一把奪過,在掌心仔細的端詳著,驀地,一顆豆大的淚水砸落在畫上,她慌亂的伸手抹去,將那畫抱在懷裏,嘴唇微顫。

  “殿下說……”

  相兒抽噎道:“想要親手送給夫人的。”

  吳玹方才看到卷軸上的題字。

  ——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不由得,也喃喃的將這句詞念了出來。

  相兒回想起,川王在書案前一邊畫著,一邊咕噥著這句詞的樣子,他偶爾會愁容滿麵,說起這詞中所提及的大雁。

  隻影向誰去。

  ——相兒,你說要是以後我先死了,吳玹會不會很孤單。

  川王還會這麽問,他其實沒有比吳玹老很多,但人陷入到愛情中,便是川王這樣的身份地位,也偶爾會胡思亂想。

  相兒那時候隻是連連呸了兩聲,不叫他說這晦氣的話。

  可是如今他忽然懂得。

  形單影隻。

  “你們知道,這首詞中,最令人津津樂道的那句是什麽嗎?”

  吳玹問道。

  寶兒不解,可是日夜受相兒熏陶的相兒卻懂了,臉色微白。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忽然,吳玹拿起繡繃上剪刀!

  相兒大驚失色,一把攥住吳玹的手腕,寶兒也嚇壞了,膝行兩步抱住吳玹的雙腿,哭喊道:“夫人!夫人您要做什麽!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相兒也道:“夫人!殿下九泉之下必定希望夫人一切安好!”

  誰知吳玹道:“我不會自盡。”

  相兒眨了眨眼。

  吳玹叫他兩人鬆開手,拿起那個小巧的剪刀,將那件衣裳上所有的繡花一點點的往下拆,低頭謹慎道:“聖人還不肯上朝嗎?”

  相兒頷首:“是,不但不上朝,韓郎君如此懇請,也不願見。”

  吳玹應聲,也不接話,隻是一絲不苟的拆著。

  相兒和寶兒對視一眼,無聲的陪著她。

  直到天邊露出些許魚肚白,吳玹才直起酸澀的腰背,沒了繡花,這就是一件雪白色的衣裳,她抱著畫軸,起身道:“走。”

  寶兒也隨之起身,疑惑道:“夫人……去哪兒?”

  吳玹堅定道:“建武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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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日了,聖人依舊沒有傳召。

  滿朝文武仍舊聚集在廣場上,聖人三天沒上朝了,川王的死因隻是人口相傳的暴斃。

  沒有解釋,沒有舉動,情勢太不明晰。

  大家也不在議論什麽,都抱著笏板靜靜的等著左內監叫他們各自回去。

  韓來站在其中,一言不發。

  宋端遠遠的看著。

  身旁的岑越低低道:“端午,郎君的身體怎麽樣了?”

  宋端搖了搖頭。

  正說著,人群中突然有些騷動,宋端等人順勢看過去,竟然是匡王。

  他在一行人的注視下,緩緩的站住。

  韓來的眼神,嗖的一下如鋼釘般刺進這人的背。

  不僅僅是韓來。

  匡王承受著四麵而來的眼光,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正如聖人昨日所言。

  既然做得出,就要受得住。

  曹燮瞥眼,意味深長。

  “他來有臉來。”

  程聽小聲切齒道。

  岑越示意她別再說了。

  程聽回頭,臉上寫滿了憤怒,眼神一瞥,愣了一愣,連忙拍了拍岑越和程聽,指了一下說道:“端午,越姐姐,你們看。”

  兩人轉身,也詫異得很。

  其餘人也注意到了,表情各異。

  是一個白衣女子。

  吳玹烏黑的頭發披散著,穿著一件純白色的衣裳,尺寸卻比她自己的身形大了不少去,以至於衣擺流在地上,像是白漿一般。

  她目不斜視,懷裏捧著一個畫軸,款步的行至登聞鼓前。

  宋端往前兩步,呢喃道:“這是……”

  岑越等人也猜到了,不知如何做。

  吳玹將懷中的畫軸交給身後的寶兒,取下登聞鼓旁邊的木槌,恭恭敬敬的跪了下來,對著那紅色的鼓麵,奮力一敲。

  ‘咚——’

  那巨大的聲音讓所有人回頭。

  “這是?”

  “這女子是誰?”

  有人窸窣。

  吳玹咬著滿嘴的恨意,將那登聞鼓敲得老響,一聲接著一聲,那厚重而洪亮的聲音仿佛在攻城一般,傳頌出來的,是一個女子的無盡冤屈。

  吳玹深吸一口氣,淒厲道:“趙國川王!才學奉玉!德行有彰!三日前的雨夜在善緣寺無端身死!實乃蹊蹺!妾身乃太子良媛吳玹!還請聖人明察!還殿下清白!還天下公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才知曉,這女子是坊間傳言的吳玹。

  匡王聞言,斜睨過去。

  眉眼緊皺。

  看向吳玹的神色有多複雜和殺意。

  曹燮不緊不慢的整理了一下衣袖,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轉身,那女子的呼喊一聲接著一聲,像是離弦之箭般,想要射開建武宮的大門。

  癡心妄想。

  “朝內小人睚眥!暗中報複!致使一國皇儲含冤而死!天理昭昭!還望聖人明察秋毫!懲治惡行!”

  吳玹嘶喊著,手上的力道也加大。

  寶兒見狀,落下淚來。

  “吳夫人……實在是……”

  程聽忍不住捂住嘴巴,滾燙的淚水落在手背上,她低下頭去不忍再看。

  岑越也對這女子生出佩服來,深吸一口氣,神色莊肅。

  “能成。”

  宋端說了這樣一句,咬了咬牙:“登聞鼓敲響,聖人無論如何也得上朝,隻要聖人肯見咱們,就能為殿下伸冤辯白。”

  岑越搖了搖頭:“難於上青天,聖人心裏怕是已經有了抉擇。”

  “無妨。”

  宋端緊盯著吳玹:“隻要肯見,隻要肯見。”

  而寶兒看著那沒有動靜的建武宮,心裏的失落和無奈溢於言表,她目視著吳玹的背,才明白這衣裳拆繡,是要給川王戴孝。

  “夫人……”

  寶兒撐著冰冷的地麵,痛苦的閉上眼睛,黑暗中,一聲聲的鼓響,像是擊打在自己的身上,她失魂落魄的說道:“沒用的……聖人還是……”

  吳玹沒有回答,但是那越來越紅的眼睛,和那斷了線的淚水,也證實了寶兒剛才說的話,也是她自己的內心所想。

  是啊,聖人還是不肯開門。

  吳玹歎了口氣,放下了酸疼的手臂。

  這持續了一刻多鍾的響動突然停止,廣場上頓時陷入了死寂中,也引得所有人不約而同的看過去。

  岑越道:“吳夫人這是……”

  老遠,看著吳玹緩緩的站起身來,手裏的木槌也落在地上,梆的一聲。

  宋端心裏惴惴不安。

  她似乎預料到了些什麽。

  隻見吳玹仰起頭來,看了看那霧蒙蒙的天,渾噩的眸子似乎一下就將其看穿了,晃了晃身形,低低道:“……殿下,隻影向誰去。”

  ——吳玹,我趙元白自知是天下間極好的男兒,卻也不是最好的男兒,我擁有你的大好年華,必定不會辜負,我隻要你在我身邊,永遠的笑語嫣然,也別怕風雨,我不會叫它吹到你。

  依稀記得她第一次見到川王。

  那時候自己才七八歲,而川王正值青年,長楊宮裏初見,她下意識的叫了一聲哥哥。

  川王詫異,隨後笑的開懷,問她是哪家的。

  小小的吳玹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知道自己是要給川王做伴床的,紅了臉。

  川王失笑。

  再後來入王府,這人不碰自己,卻叫府內的人都敬著自己,他會從宮裏宮外的給她搜尋民間的稀奇東西,無論是吃食還是首飾,稱她自小養在宮裏,少了太多樂趣兒。

  川王捧著吳玹養活,休說旁人,連他自己都會畏懼這人的嬌怒。

  用膳,吃,

  服藥,喝。

  就寢,睡,

  無一不從。

  往來出行,去哪裏,何時回來,知道自己擔心,必定會定下時間,也會按時做到。

  即便再晚回來,也會告知,川王知道她在等。

  等他回來,等他給一個交代。

  隻有這一次,他失言了。

  “趙元白。“

  寶兒癡癡的看著她。

  吳玹這般,讓看來的人心生惻隱,都以為她要放棄了。

  “吳玹!”

  誰知吳玹突然大喊一聲,嚇得眾人一瑟。

  “請聖人明察!”

  她話音一落,決然的向架鼓的木柱子撞去,砰地一聲。

  似乎比方才的每一道擊鼓聲都要響。

  鮮血霎時間湧出。

  吳玹的衣裳染了紅,和純白交織,像是穿了一朵冬日裏盛開的梅花,隻是這梅花離枝,緩緩的落在了地上。

  “夫人!”

  “吳玹!”

  寶兒的尖叫和宋端的驚呼同時響起,岑越想要拉她,可是宋端早已經疾馳了過去,她抱起吳玹的身子,看著那人逐漸渙散的瞳孔,不可思議的喊道:“夫人!”

  吳玹張了張嘴,額角流出來的血進了眼睛,所視之處一片通紅,她強撐著伸手,寶兒連忙將畫軸遞了過去,哭喊道:“夫人!您怎麽這麽傻啊!”

  吳玹隻將那畫軸緊緊的抱在懷裏,喉嚨裏發出些細碎的聲音,慘白的臉上浮出一絲苦澀的笑意,緩緩的合上了眼睛。

  宋端隻覺得有數萬隻螞蟻在撕咬著頭皮,她盯著懷裏的吳玹,悲痛非常遲緩的襲上心頭,刀銼般的喊不出。

  當啷一聲,不知道是誰的笏板落在了地上。

  韓來瞥眼過去。

  張炳文看了他一眼,連忙撿起來。

  “聖人有令——”

  左內監終於現身。

  “傳鸞台侍郎韓來——”

  ————————————

  話外:原計劃裏沒有吳玹這個角色,那天寫著寫著她就跑出來了,她本身是一個給川王增加遺憾的工具人,但這章退場,我覺得也算完整了。

  還有就是,一時半會兒不會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