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傅恒還能記起來當日的每一個場景。

  自己還記得，她當日薨逝的場麵，和敬失了主意，哭的不行，是當時的嫻貴妃，如今的皇後，找到了自己，她帶著哭腔告訴自己說長姐要不行了，要自己去找皇上回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傅恒自己至今都感念皇後。

  自己是在德州的花樓上找到乾隆帝的，他一身脂粉香氣，還有姑娘的體香味兒。傅恒如今想起來當日的情景，都覺得惡心不已。

  和親王弘晝看著他雙眼發紅，也知道他是動了很大的怒氣，便耐心安撫道

  “你如今在這裏撒酒瘋也是無濟於事，他是皇上，是天子，做什麽事情，都輪不到你我來過問的。”

  傅恒捏緊了手腕兒，長姐的音容笑貌仿佛還能映照在眼前，他惡狠狠道

  “身為天子，便能夠如此無度？若是如此君王，也實在枉費我富察家忠心護主。”

  他雖然為官多年謹慎了不少，可是怒氣一上來，還是和從前一樣，什麽話都毫不避諱的往外說。

  傅恒與乾隆帝，也是多年的故交了，他從來沒有像眼前這樣失望過，除了當年孝賢皇後薨逝的時候兒，曾經負氣之下，與乾隆帝決裂了三年時光。

  他看了看窗戶外頭，不遠處，就是禦駕所在的地方兒，小雨淅淅瀝瀝，打的自己心亂如麻。

  “我長姐因何而死？他或許忘記了，如今，也要皇後去踏我長姐的後路麽？”

  二人都是溫柔而堅定的性子，長姐性情溫柔寬和，尚且落得如此下場，難以想象，當今的皇後，出身將門，性子更是要剛烈的多，她能夠做出來什麽，又會是如何的下場。

  傅恒的一番話，說的讓和親王弘晝都毛骨悚然了起來。

  他想起來皇後那樣的性格，從前年少的時候兒，有一次自己與她臨時起了貪玩的心思，便想要去京都城裏的秦樓楚館去瞧瞧。

  那也是自己第一次進去那種地方兒，酒池肉林，女子個個兒搔首弄姿，別有風情。

  記得皇後當時貪玩兒，並沒有在乎太多，自己隻帶著她進去喝了一壺茶，便急匆匆的跑了出來。

  當時還沒什麽，反倒是過了好幾日之後，自己都快要淡忘了這件事情，她卻突然怒氣衝衝的跑來了自己的麵前

  “日後，你敢去一次那樣兒的地方兒，我就，我就毀了婚約。”

  “誒，我從來沒去過的，是你說著好玩兒要我帶你去的，怎麽今日怪起來我了？再說了，你我的婚約，是皇阿瑪所定，豈是你一個人說毀了就毀了的。”

  “我不管，我是不會與娼妓共侍一夫的。”

  “好，既然福晉發話，本王隻能遵照了。”

  “登徒子，誰是你的福晉。”

  和親王弘晝腦海之中回想起來舊事。

  眼睛裏也多了幾分柔軟。

  昔年那個刁蠻可愛的女子，仿佛就在自己麵前一般。

  她少年時候就曾經說過那樣的話，如今貴為皇後，身上擔著的職責更多，更重，不僅僅是為了後宮女子說話，更是為了天下百姓發聲。

  千萬臣工，難道真的要眼睜睜的看著乾隆帝，去納一個娼妓進宮不成麽？

  他還在沉思之中，就聽到了外頭的侍從敲門的聲音。

  傅恒回過神來，上前去打開了門，看是自己的隨從，輕輕的皺了皺眉頭道

  “有何事？不知道我與王爺正在協商事情不得打攪麽？”

  那侍從歎了口氣道

  “回大人的話，禦駕那邊兒的人傳來了消息，說是，皇上冊封陳氏娘子，為明常在了。”

  侍從也是傅恒多年的心腹了，知道大人這兩日愁思的事情，乾隆帝的身旁，陡然多了一個神秘的女子，來曆，這些下人們並不是很清楚。

  傅恒聽了此言，麵上還算平靜的很，他淡淡的揮了揮手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罷。”

  侍從隻能抱了抱拳道

  “小的告退。”

  房門被重重的合上。

  和親王弘晝驚了一下兒，他自然也聽到了方才的對話，卻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

  荒唐，實在是荒唐至極，一個小小的娼妓，居然也能夠從良，還堂而皇之的成了常在，日後還會升為妃子，娘娘，實在是讓人發笑，皇家，也要淪為天下的笑柄。

  傅恒暗自握緊了拳頭，他目光死死的盯住桌上的茶水，歎了一口氣道

  “我要去見皇帝。”

  他既然打定了主意，弘晝知道，就再也阻攔不得了。

  和親王看了看他憤怒的樣子，反倒是出奇的有些平靜，他看了看窗外頭陰雨連綿的天氣道

  “此刻去見，說些什麽？”

  還不待傅恒開口，弘晝就道

  “訴說你長姐的委屈？富察氏的榮耀？用此來勸阻皇帝麽？”

  他言語有些平淡，出奇的平淡，反倒顯得有些輕佻了。

  傅恒勃然大怒，他大手重重的一拍桌子，弘晝的茶盞盡數傾翻。

  “不然呢？我長姐為何而薨逝？富察氏一族，多少人為了大清？他卻要提拔一個包衣奴才，來與我富察一族抗衡，如今，又要為了一個煙花女子，去違逆了我長姐的意願。”

  他額頭上青筋暴起。

  旁人或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富察大人，他平時都是儒雅文靜的一個君子，隻有弘晝，親眼所見他的兩次瘋狂。

  先後薨逝的時候兒，他跪在雨夜之中整整一夜。

  那是最最疼愛他的長姐。

  弘晝看著他發紅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伸出手來拍了拍道

  “我若是想勸你你也不會聽信，既如此，我隨你去求見。”

  傅恒看了一眼弘晝。

  和親王前些日子被遭貶謫，如今已經是自身難保，怎麽還想著要幫扶自己。

  傅恒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道

  “你，當真要隨我一同去？”

  和親王弘晝太明白皇後的性子了，剛烈又倔強，若是她得知了這樣的事情，寧死也要阻止乾隆帝的。

  何況，自己聽聞皇後近來纏綿病榻。

  和親王悠然的吐出來了一口氣，他看了看傅恒，嘴角扯出來了一抹苦笑

  “這樣的事情，即便我不去進言，她也會去，我更願意是我擋在她的前頭。”

  弘晝口中的她，自然是指皇後。

  這一點，傅恒這麽多年都清楚的很。

  他此刻隻是看了看和親王，雙眼的紅還沒有褪去，無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你這一生，又是何苦呢。”

  為了一個女人，功名利祿，仕途前程，家人兒女，統統都拋諸腦後了。

  弘晝卻隻是淡淡的笑了笑，默然不語。

  龍舟之上--

  吳書來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二位大人，有些傻了眼。

  和親王弘晝與傅恒大人，二人穿著體麵的朝服，靛藍色的衣裳愈發襯得二人眉目威嚴。

  少年時候都是能夠馳騁沙場的男兒，如今即便歲月侵蝕，眉宇之間的那股子英氣，卻永遠也不會褪去。

  傅恒率先開口道

  “吳公公，我二人有要事麵聖，還請公公通稟一二。”

  古琴悠揚，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女子歌聲飄入耳朵裏，弘晝的眉毛，皺得更緊了一些。

  吳書來看了看眼前的二人，為難的開口道

  “傅恒大人，和親王，不是奴才不通稟，想必，二位也是為了皇貴妃一事來的罷？”

  他頓了頓又道

  “還有明常在。”

  傅恒與和親王雖然是故交，可是朝中，很少有什麽事情能夠一起牽連到兩個人，何況，和親王早已經是放權空空的人，什麽都不願意多過問半分。

  二人相聚一起，定然是為了同一件事來的。

  如今，自然是不能再叫陳娘子了。

  乾隆帝已經賜了封號。

  傅恒眉頭緊皺著，不願說話。

  和親王弘晝點了點頭道

  “正是。”

  吳書來甩了一下兒手中的拂塵，看著麵前的兩位，無奈的搖了搖頭道

  “不是奴才多嘴，今日，已經有兩位大人為此進言了，卻被萬歲爺不是趕出來，就是連麵兒也不見，奴才鬥膽，請二位，還是回去罷，這，這畢竟是後宮的事情呀。”

  傅恒神色嚴肅，他語氣裏，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前朝後宮，本為一體，我二人，今日一定要見皇上。”

  吳書來麵色為難，他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旁邊兒的和親王弘晝。

  指望他能夠開口勸勸傅恒。

  誰知道和親王卻笑了笑開口道

  “我二人也不多為難你，吳公公，通稟一聲便好，至於皇兄見與不見，則是他自己的意思了。”

  見他們兩個人都是一樣的堅定，吳書來便也什麽都不說了，他歎了口氣道

  “奴才遵命，請二位稍候片刻。”

  看著吳書來進去的身影兒。

  傅恒這才出了一口氣來。

  古琴悠揚悅耳，彈奏的曲子，伴隨著今日的雨聲，淅淅瀝瀝，倒也格外好聽些，女子低低的吟唱，不知道在唱什麽。

  身為君主，南巡本是造福民間百姓的事情，如今，卻變成了他一個人的尋歡作樂。

  和親王弘晝有一些不大放心的開口囑咐道

  “待會兒若是能進去，你可千萬不要意氣用事，畢竟是天子麵前，慎言！”

  孝賢皇後的死，是乾隆帝心底裏的一道傷疤，他的發妻，他心裏的痛苦，也並不比傅恒少。

  因為他一時的荒唐無度，而連累了發妻早早離世，這份傷痛，誰也無法彌補，更是宮中禁忌，誰也不可隨意談論半分。

  傅恒點了點頭，神色已經有一些不耐煩。、

  “甭說我了，你也是一樣。”

  弘晝瞥了他一眼。

  吳書來彎下身子進了龍舟之上，內殿的門緊緊關閉著，他伸出手來，輕輕叩了一聲兒。

  殿內的古琴聲戛然而止，陳明臻抬起眼睛來，紅色的麵紗遮住了大半臉龐。

  乾隆帝也循聲看去，不耐的嘖了一聲兒道

  “何事？”

  吳書來開口道

  “稟皇上，傅恒大人與和親王在外求見。”

  乾隆帝想了想。

  傅恒與弘晝，二人到此，定然是為了陳明臻的事情而來，以及，自己即將冊封令貴妃為皇貴妃的事情。

  弘晝那個家夥，到此來，或許是為了皇後，而傅恒，卻是很少摻雜後宮之中的事情，他貿然到此而來。

  這兩件事情，都觸碰了他的底線。

  令貴妃魏氏，當年本是先後的奴婢，趁先後重病期間承寵，本就是對不住先後得人，乾隆帝如今卻要冊封這樣的人為皇貴妃，試問，先後在九泉之下何安。

  而陳明臻是娼妓，先後當年，就是因為娼妓而死。

  乾隆帝心底裏莫名的有一些心虛，他過了好一會兒才道

  “讓他們進來罷。”

  吳書來便急忙去外頭通傳了。

  陳明臻緩緩地站起身子來，福了福身道

  “那明臻先告退了。”

  即便如今乾隆帝已經冊封她為明常在了，陳明臻還是習慣這樣自稱名字，乾隆帝也喜歡她這樣，總覺得親近些。

  乾隆帝有一些依依不舍，他溫柔的開口道

  “先去歇息一會兒罷，朕晚些時候就過去。”

  陳明臻笑了笑，便也輕輕的退出去了。

  內殿的門拉開，傅恒與和親王已經站在外頭，三人數目相對，一時間有些尷尬。

  陳明臻抱著古琴，臉色上蒙著紅色的麵紗，一雙眼睛，顧盼流連。

  此刻倒是很懂禮數，她彎了彎身子，似乎是對二人行禮。

  可傅恒與和親王，卻是連正眼都未看她一眼。

  弘晝走在傅恒的身後，本是覺得過意不去的，想要回禮一番，他拽了拽傅恒的袖子，誰知後者壓根兒不看一眼。

  和親王無奈，便也隻能照做。

  區區一介娼妓罷了，還不值得二人回禮。

  陳明臻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頓下腳步，似乎想說些什麽。

  傅恒卻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直直的繞過了她，衝著裏頭進去了。

  和親王見此，也跟著傅恒一同進去了。

  殿內的門重新關上，而方才的那一幕，乾隆帝卻已經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有不悅。

  傅恒與弘晝的聲音同時在殿內響了起來

  “微臣見過皇上。”

  “臣弟見過皇上。”

  芳妃，陳氏，清乾隆帝嬪妃之一，無子女。

  陳氏出生、入宮年月皆不詳，隻記載生辰為九月二十四日。

  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十一月十六日，陳氏被封為明常在。

  乾隆四十年(1775年)三月二十二日，晉封為明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