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作者:南朝北闕      更新:2021-10-31 03:12      字數:3185
  第21章酥瓊葉

  孟家沒落之後,琴濯和孟之微就離開了錢州,算起來已有六七年不曾回去過。

  再次回鄉,兩人心中都無比複雜,既想念卻又對那片造成他們流離的故土感到些許惶然。

  不過等坐上南下的船,孟之微也就顧不得了。

  她雖自幼生活在江海邊,卻是個旱鴨子,而且一坐船就暈。自從船開出京畿運河,她就沒能從床板上起來過。

  “這都多少年了,還是這個老毛病。這次還好我跟來了,要不然等到了錢州你不得成了人幹。”

  孟之微抱著痰盂吐完了,已經是一臉菜色,頭疼道:“誰知道是坐船啊,我還以為走陸路呢。”

  “往南的運河通了,自然是走水路更快些。是你自己不爭氣,不然這不比馬車顛簸的好?”琴濯給她倒了茶水漱口,看她快要蔫吧的樣子,十分無奈,“起來我帶你到甲板上走走,總悶在這裏也不好。”

  這時候船身剛好晃了一下,孟之微下意識抱住枕頭,臉色都白了一分,“我不要,掉下去怎麽辦!”

  琴濯翻了個白眼,“掉下去我撈你上來。”

  “那還有的撈麽?你就會哄我。”孟之微說著把腿一蜷,做足了不出去的準備。

  若論起力氣來,她連琴濯都比不上,被生拉硬拽著出了船艙,抱著旁邊的桅杆半步都不想走了。

  琴濯軟磨硬泡了半天,一拉她就唉唉直叫,最後自己去了前頭坐著。

  “你過來,給你好東西吃。”琴濯提了下方才帶出來的小布包,衝著孟之微誘惑。

  “什麽好吃的?”孟之微方才就好奇那個布包了,似乎還有蜂蜜的甜味,天生好吃被她一勾就鬆了手走過去。

  琴濯看她走得四平八穩,半點沒有方才要死要活的架勢,忍不住憋笑,但也怕一給她提醒她又嚇得要命,把布包解開露出裏麵一壘白色的餅,“昨天走的時候我用剩下的蒸餅做的,隻塗了些蜂蜜,你嚐嚐。”

  自上了船孟之微就暈頭轉向,水米未進不說,連苦膽水都要吐出來了,此刻在甲板上吹了一會兒風,隨著眩暈的感覺退散,肚裏腸子也是饑困得慌。

  孟之微捏起一個看了看,聞著也隻有蜂蜜的甜味,咬著倒是酥脆可口,“這不就是個烤饃饃?”

  琴濯睨了她一眼,“虧你是個狀元呢,說話這麽沒水平,這叫‘酥瓊葉’。”

  “嘶……越來那個‘削成瓊葉片,嚼作雪花聲’說的就是這個啊……”孟之微恍然大悟,又露出一臉失望,“我還以為是什麽珍奇的吃食呢,這以前的人呐慣會作比喻,一片饃裏還有風花雪月。”

  “你也沒少讀那些‘風花雪月’,到你嘴裏還是饃饃個沒完!”琴濯眸光輕轉,纖細的手指捏著烤得酥脆似雪的蒸餅,“這東西上了宮裏的桌子就叫‘酥瓊葉’,到你手裏嘛,自然也就是個饃了。”

  “管它叫什麽呢,好吃管飽不就得了。”孟之微渾不在意,卻又忍不住感慨,“不過這物不僅以‘稀’為貴,現在看來還以‘人’為貴啊。”

  “這三六九等還不都是人分出來的,就是那豌豆黃兒,進了宮是細豌豆黃兒,出了宮就成了糙豌豆黃兒,合著就是我們平頭老百姓隻配這糙名兒。”琴濯說到此處,對薛岑不禁又是一番腹誹,雖然這區別也不是薛岑定出來的。

  孟之微也琢磨出來她的心裏話了,及時住了嘴,啃著自己的“酥瓊葉”。

  水路比陸路快得多,路上的時間縮短了將近一半。

  抵達錢州碼頭時,孟之微還覺得自己像踩在船板上,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

  “你還行不行?要不先找個客棧你歇歇。”琴濯拿出水囊,往裏邊放了一顆梅子遞給孟之微。

  微微酸甜的味道刺激著味蕾,令人的精神也為之一振,孟之微不想讓同僚覺得自己拖累,便道:“就是連著坐了幾天船剛下來不習慣,走一陣也好。”

  “那好吧,你先跟楊大人他們去辦正事,我正好在附近看看有沒有人家租賃房子。”

  “你一個人?要不你還是先去客棧休息一下,等我忙完了跟你一起。”

  “這裏我還能不熟麽,閉著眼睛都能走,你快去吧。”琴濯推了一下孟之微,自己一揮手率先去了。

  雖然楊大人說可以帶家眷,但工部也不可能給下屬把一家子的住所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琴濯還是覺得自己張羅比較自在,所以走的時候就跟孟之微商量好了在錢州租一處地方。

  琴濯父輩都在錢州經商,對他們家來說,這裏不僅僅是故土,更是立業之本。琴濯自小隨父親跑動,錢州的大街小巷,哪處賣什麽都清清楚楚。這幾年雖有些變化,不過也是大同小異。

  孟之微忙完之際,琴濯已經在她公幹不遠的巷子裏置辦好了內外兩間的住所,大小自是不比京城的狀元府,不過正合適他們日常起居跟平日待客所用。

  眼見琴濯把一切安排得如此妥當,孟之微搜刮肚腸直把她誇成了一朵花,腦子裏再找不出來一個好詞才罷休。

  琴濯笑了一陣,指著院牆一側斜斜歪著的海棠樹道:“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們家裏也有一株海棠樹,樹根長在我家裏,樹冠卻探到你家去了。”

  “怎麽不記得,小時候年年海棠花開的時候,你就趴在牆頭上看著,好像怕我生吞了。有一回你爬上了樹,說要把海棠樹枝都剪回去,不讓開在別人院裏,小氣鬼!”孟之微佯裝生氣地把胳膊抬起又重重放下,就像小時候兩人因為一塊桂花糕鬧不和。

  “誰讓你老撇了花枝子朝我嘚瑟的。”

  說起小時候的許多事,兩人還是撅嘴又哼氣的,此刻挨著坐在門檻上卻一刻也沒離。

  琴濯家裏後生變故,家產都補了生意虧空,僅剩的一些也被那些如狼似虎的親戚瓜分走了。孟父後來拿出了自己大半的積蓄,幫琴濯拿回了那間院子,想著她長大後也有自己的一處立足之地。

  隻是最終,他們還未能獨當一麵,孟家也出了事情,如今兩家的宅院早已物是人非了。

  想到這裏,人心裏總會難受一陣。琴濯卻不想一味沉浸在頹喪中,畢竟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推了推孟之微,琴濯道:“難得回來一趟,我們四處走走吧,不然等你那邊忙起來,又隻能兩頭跑。”

  孟之微回過神,點點頭道:“要不要順便去拜祭一下伯父伯母?”

  “路過西街的時候買些紙錢香燭和酥油餅。”

  家裏麵的事情總有琴濯料理,舉凡出了門孟之微都是能料理的絕不讓她多費心,在外人看來兩人這“夫妻”當真是前無古人地和諧,好像從沒臉紅的時候。

  琴濯父母的墳塋在城外一處叫小長裏的地方,走著去尚需小半個時辰。孟之微便雇了輛車,在岔路口下車隻需走片刻便能到。

  琴濯身在異鄉,也不指望以前那些親戚會給自己父母告慰一星半點,經年無人打理的墳塋已經荒草叢生,腳踩下去辨不清道路。

  “還是你想得周到,提前準備了這個,要不然等咱們兩手扒完這些草,天都黑了。”孟之微舉了下手裏的鐮刀,找到墳塋後先把周圍辟出來一塊幹淨的地方,讓琴濯把帶的東西擺上。

  琴濯把帕子遞給孟之微擦擦汗,道:“路邊那些不必管了,遮擋著也免受外麵的紛擾。”

  孟之微又整理了一番,跟琴濯一齊到墳前燒了幾張紙,餘下的時間便是琴濯兀自跟父母念叨這些年的事情。

  琴濯雖是商家千金,倒也並非嬌生慣養,父母常在四方跑動,常有未雨綢繆的意識,自小就教導她獨立自主。

  他們出事那年,琴濯也不過十一二歲,傷心自是傷心的,倒也沒有一蹶不振,這些年又經過了一番困苦,心裏早就築起了一道高牆,便是再來風雨也能擋得住。

  孟之微小心翼翼地瞅了她好幾回,確定她沒有偷偷哭鼻子才放心。她的印象裏,琴濯父親也是個十分豁達開朗的人,這一點父女倆倒是相似。

  回去也要時間,琴濯最後說了幾句話,便同孟之微起身了,兩人都默契地沒提要去拜祭孟家父母的事。

  因為孟父被定了貪墨的罪名斬首,當時錢州的人都是知道的。孟之微怕自己的不小心引起旁人的注意,讓一切工夫白費,所以這些年都不敢到父母的墳前磕一個頭,家裏更是連牌位都沒留。

  看到琴濯欲言又止,孟之微隻是笑了笑,“沒什麽,在我心裏時刻記著我老爹老娘呢,二老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會怪我。”

  琴濯知道這不過是她安慰自己的話,可說太多沒用的也隻是徒增傷心,便道:“等回去給你買糖豆。”

  孟之微的臉上當即露出無奈,“就是當小孩你也比我小一歲半呢,你還哄我。”

  “說你斤斤計較還不承認,半歲都要算上。”

  兩人一人一句,迎著夕陽的餘暉往城裏走去。背後拉扯長的影子,在微風拂動的荒草間搖搖曳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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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了,我都不想把女主給男主了……

  薛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