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鵝鮓
作者:拂北      更新:2021-10-31 00:12      字數:2732
  明鳶在眾人或欣羨或同情的目光下,含淚拾起筷子,挑了一塊葵花斬肉。

  她驚奇地發現,這道葵花斬肉同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樣,它的外皮已然焦黑了,但裏頭並非如此。

  裏頭的肉根本沒熟,甚至還浮著些血絲。

  在無數道灼灼的目光下,她將那箸肉送入口中,含淚讚道:“真香。”

  楚三震驚地瞧著這一幕,長歎口氣,轉身吩咐小廝:“把府中備的藥給小明姑娘拿過來些。”

  明鳶:“...”

  她最終沒有吃完那碟葵花斬肉,楚三對他家殿下的水平一清二楚,在明鳶去夾第二箸時攔住了她:“小明姑娘,還是不要同自己過不去。”

  他從小廝手中接過兩包藥,塞進明鳶手中:“回家自己煎上一副吧,闔府上下都用過這藥,效果還是頗為不錯的。”

  明鳶接過藥來,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瞧著明鳶有些愣怔的模樣,楚三暗自歎口氣,而後斂起不正經的神色:“不管姑娘是因著什麽前來做這差事,既然來了,做好該做的便好。王府的前院隨姑娘走動,但後頭切勿擅自前去。姑娘今日初見殿下,恐怕不是很了解他的脾性。楚某在此給姑娘提個醒,殿下絕非心慈手軟之人,走到這個位置,手上多少都沾染著血。”

  明鳶頷首,帶著兩包藥和打包好的葵花斬肉出了昭王府。她在城中兜了大半圈,確認了沒有昭王府的人盯梢,這才沿著條不起眼的窄巷回了謝府。

  此時夜幕四合,萬籟俱靜,一輪彎月掛在梢頭,被薄雲遮得有些晦暗不明。

  畫采正在屋中等她,瞧見她的形容,不免有些吃驚:“姑娘的麵色不太好。”

  明鳶擺了擺手,豈止是不太好,她都能想象出自己憔悴的形容。

  她把手中的食盒撂在桌上:“阿兄沒起疑吧?”

  畫采搖頭,眼巴巴瞧著那食盒。

  明鳶笑了笑:“路過長寧門,帶了些鮮鵝鮓回來。等會兒送去小廚房,叫他們分成兩半,一半做羹,一半蒸炒,再送碟胡麻餅來。”

  畫采樂得兩眼彎彎,掀開食盒,驀然僵在原地。

  她瞧著上頭那盤黑糊糊堆在一處的東西,愕然地捂住嘴:“小姐,這是…”

  明鳶波瀾不驚地將那隻碟子移開,從底下取出包好的鵝鮓:“上頭的是昭王殿下親手做的菜,為表誠心,他將這盤菜給了我。”

  畫采:“...”

  明鳶端詳片刻:“菜便不必說了,這琉璃碟瞧上去尚算精致,收拾收拾,盛瓜果用吧。”

  畫采離開後,她頗為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昭王殿下這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樣,明日教他些什麽好呢。

  小廚房很快便將做好的鮓羹送來,又一並端過來碟胡麻餅。

  明鳶拾起塊胡麻餅,從中間分開,持箸塞了些炒鵝鮓進去,一口咬下,胡麻餅的酥香混著鵝鮓的鹹香散了滿口。

  胡麻餅有些發幹,她舀起勺鮓羹送了送,鮓羹尚有些燙口,鵝鮓的鮮香都融進了羹中,配上夾著鵝鮓的胡麻餅一道,當真妙極。

  難怪她酉時過去時那家鮓鋪外還排著長隊,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買到這最後一份鵝鮓。

  鵝鮓是以鵝肉醃製而成的。將鮮鵝肉片成薄片,搓鹽風幹,再以米粉、麵粉、鹽巴、八角、草果等製成混料,在瓷壇中交疊著鋪混料和肉片,最後以荷葉鋪在上頭封住,醃製上半月,待到鵝肉入了味便可取出售賣。

  長寧門外這家鮓鋪的鮮鵝鮓賣得最好,掌櫃的也是個會做生意的,瞧著大家都來買鵝鮓,非但不肯多做些,反倒開始定量供給,售完即止。

  如此數月,鮮鵝鮓成了鋪子的一道金字招牌,坊間曾有戲言,道是“一鮓難求”。據說曾有人趕在天不亮便去鋪子外頭排隊,隻為買上頭一份鵝鮓。

  此時此刻,明鳶覺得此言非虛。她思忖著明日回府時再繞道去一趟長寧門,除了鮮鵝鮓,也買些筍鮓和筋子鮓回來。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明日她能活蹦亂跳地離開昭王府。

  是夜,明鳶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起初是夢見趙潯做了一整鍋的葵花斬肉,陰惻惻道:“小明姑娘,來嚐嚐吧。”

  明鳶被生生嚇醒,滿手冷汗,瞧著帳頂時猶有幾分晃神。

  怎麽說呢,她覺得這個夢要比夢到貞子姐姐更可怖些。

  她默念了小半個時辰的二十四字核心價值觀,才終於再次睡下。這一次她又做了個夢,這個夢相比上一個要平和一些,無論如何,趙潯同他的黑暗料理沒有出現。

  她夢見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小少年,小少年生得很是好看,奶乎乎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捏上兩把。

  小少年拎著支粗陋的魚竿,盤膝坐在水池邊釣魚。

  八九歲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他卻要沉穩許多,一動不動地在池邊坐了許久,終於等來了一條魚咬鉤。遺憾的是,他的技藝不夠純熟,收杆時讓魚跑掉了。

  明鳶歎口氣,走上前去:“你這樣是釣不到魚的。”

  小少年生了雙漆黑漂亮的眸子,聞言抬起頭,麵上帶了些戒備神色。

  “怎得大半夜跑來這裏釣魚?你的阿爹阿娘不會擔心嗎?”

  聽到阿爹阿娘,小少年的眸中浮起幾分冷意,這冷意與他的年齡並不相稱,明鳶不由皺起眉來。

  他很快恢複了冷淡神色,起身去收魚竿,擺出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明鳶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她還是頭一次瞧見小小年紀便一副麵癱臉的少年。

  然而很快小少年便有些撐不下去了,他的腹中叫了一聲,這聲響在萬籟俱靜的夜色中格外清晰。他不動聲色地捂住小腹,麵上雖仍是副驕矜自持的模樣,但透著些不易察覺的慌亂。

  明鳶問:“你沒用晚膳?”

  小少年別過頭去,拎著魚竿便欲離開。

  明鳶攔下他:“等等。”

  抬手之時,她覺得手中沉甸甸的,垂頭看去,原來自己一直拎了隻食盒。

  小少年顯然也瞧見了這隻食盒,他的腳下微滯,隨後被明鳶一把拉住。

  其實明鳶也不知自己手中這隻食盒從何而來,裏頭又有些什麽。她把食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掀起了蓋子。

  而後她默默捂住臉,事實表明,約莫是白日裏受了刺激,她的每個夢中都有趙潯做的葵花斬肉,此時此刻,食盒中盛著的正是此物。

  她歎口氣:“對不住,這個好像不能吃。”

  小少年沉默地看了一眼食盒,拎起一旁的筷子便要去夾。

  明鳶忙去攔他:“真的不能吃,會吃壞肚子的,連…”

  小少年已經狼吞虎咽地送了一顆下肚。

  明鳶噎了噎,默默把那句“連狗都不吃”咽了下去。

  再次醒來時天邊已經有些泛白了,明鳶怔忪片刻,心道還真是被趙潯荼毒得有些魔怔了。

  她在午時趕到了昭王府。趙潯已然等在小廚房中,估摸著是閑得無聊,正對一隻洋芋下手。

  洋芋沒有洗過,外頭還沾著些泥汙。趙潯將它放在案上,拿刀比了比,刷刷幾下,可憐的洋芋被削得小了一圈,成了凹凸不平的模樣。

  楚三立在門口,遠遠瞧見明鳶,長舒口氣,熱絡道:“小明姑娘過來啦?”

  趙潯拈起那個可憐巴巴的洋芋端詳片刻,同走過來的明鳶道:“本王削得如何?”

  明鳶:“...”

  她清了清嗓子:“殿下的刀工確實不錯,不如今日我們便切磋一下刀工。”

  趙潯饒有興味:“如何個切磋法?”

  明鳶笑道:“我們來做一道金齏玉膾。”

  昨日吃過趙潯的那道葵花斬肉,她的腹中隱隱作痛了半日,其後又做了一晚噩夢,時至此時都還有些萎靡。

  沉吟半日,她總算想出這麽一道可以讓趙潯隨意發揮又不止過於離譜的菜品。以防萬一,她在前往昭王府的路上又另做了安排。

  總而言之,今日趙潯休想再作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