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魚羹
作者:拂北      更新:2021-10-31 00:12      字數:2988
  午膳時吃筍吃得有些撐了,下午時分,明鳶帶上畫采出府消食。

  說是消食,其實是明鳶想要散散心。她進來覺得有些茫然,兩個月前,穿進這本書中,等摸清周遭情況,便發現故事已經到了後半段。

  杜芷已經同謝少傅修成正果,按照一貫套路,這時候便快要到大結局了。她穿的這本小說也不例外,其後劇情很快便推進到了兩年後,趙潯掌權,謝府覆滅。

  明鳶起初隻是抱著看客的態度,想著等到兩年後謝府覆滅,她便能從這裏走出去,回到她原本的生活了。

  可與謝少傅等人相處了這月餘,她心中竟生出些不舍,不知不覺,已成局中人。

  她不忍眼睜睜地瞧著謝府眾人走向既定的命運,想要改變這一切。

  在街上漫無目的轉了半日,明鳶仍沒理出什麽頭緒來。

  還有不到兩載的光景,若是當真想有所改變,該著手圖之了。但若直接同謝少傅說,他定然隻當做是玩笑話。

  明鳶歎口氣,若想脫身,要麽便徹徹底底扳倒趙潯,要麽便在今上薨逝後趁趙潯忙於奪權、無暇顧及謝府眾人之際金蟬脫殼。

  隻是這兩條路說著容易,當真做起來皆是難上加難,成敗不光憑借人力,還得靠機緣兩字。

  可尋這機緣又談何容易。

  畫采覺察出了她的心緒不寧,斟酌道:“姑娘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明鳶抿唇搖頭,抬頭瞧了眼逐漸暗下來的天色:“我們先找家食肆用晚膳吧。”

  聽到要用晚膳,畫采登時打起了精神,興致勃勃道:“姑娘,早前城北新開了家趙記食肆,聽聞掌櫃的是打錢塘來的,店中的魚羹乃是一絕。”

  明鳶頗有些興致缺缺,不忍拂了畫采的好意,點頭道:“既如此,我們便去嚐嚐。”

  到了食肆,兩人瞧著裏頭座無虛席的模樣,不由瞠目結舌。

  小二頗有些為難道:“不瞞兩位姑娘,這兩日來小店的食客頗多,又正逢晚膳時分,眼下裏頭沒了位子。”

  畫采遺憾地“啊”了一聲,兩人剛要離開,碰巧裏頭的幾位食客吃好了,招呼小二付銀子。

  小二笑眯眯應了,又轉頭瞧著明鳶二人:“這可不是巧了,可見姑娘同我們食肆頗有些緣法。”

  明鳶帶著畫采走了進去,先要了份魚羹,又另點了幾道小菜糕餅。

  小二含笑道:“許多食客都是衝著小店這道魚羹來的,不是小的誇海口,這裏的魚羹做的可比蟹肉還要鮮些。”

  他記好菜名,轉身退了下去,不多時,又端了壺拿碎冰鎮著的梅花酒上來,說是店裏贈給食客們品嚐的。

  明鳶捧著盞梅花酒,方送到唇邊,便聽見鄰桌一名食客道:“李兄聽說沒,昭王府早前掛出告示,說要招名小師傅,進府教昭王廚技。”

  聽到昭王府三字,她抿了口酒,不動聲色地支起耳朵。

  趙潯這廝不是一向對自己的廚技頗有信心嗎,如今這般莫非是懸崖勒馬洗新革麵了?

  她在心中嘖嘖兩聲,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當真稀奇。

  未待感慨完,便聽見另外一人壓低聲音:“馮兄有所不知,早前瞧見這告示,瞧著上頭寫的月例白銀十兩,我原本頗為動心,原本都跟內子商量好了,家中的幹果鋪子先交給她一人經營,我去昭王府碰碰運氣,可誰知…”

  店中又來了撥食客,嘈雜之下明鳶沒聽清後半截話,隻隱隱聽到“考試”、“生死狀”幾個字眼。

  她仰頭飲盡手中那盞酒,頗為唏噓地搖了搖頭,也不曉得是哪個倒黴蛋最後成了趙潯的小師傅,這可當真是舍命陪君子。

  別人做的菜要錢,趙潯做的菜要命,先瓦解對方的心誌,再摧垮對方的身體,步步為營,殺人於無形。

  正慨歎間,小二將魚羹端了上來,魚香混著熱氣撲麵而來,明鳶深吸口氣,腹中已然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這魚羹是拿鱖魚做的,穀雨時節的鱖魚最是肥美,眼下正是吃鱖魚的好時候。

  欲製魚羹,要先將鱖魚蒸熟,去骨切丁,與雲腿、筍絲、鮮菇一道下入雞湯煮製,勾芡後淋入蛋液。

  明鳶舀了一勺送到口中,魚羹香濃軟嫩,裏頭的魚肉燉得分外軟爛,鮮味盡皆融進羹中,熱氣騰騰地喝下去,當真比蟹肉羹還要鮮美些。她配著栗糕,連喝了兩碗才撂下湯匙。

  祭好了五髒廟,她端著盞梅花酒小口抿著,心中忽然便浮起個念頭。

  既然昭王府在招小師傅,自己何不換個身份潛進去,如此打探消息便方便了許多,無論謝家是要扳倒昭王還是伺機跑路,總歸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想到此處,她頗為惆悵地抬手給自己續了杯酒,真是沒想到,倒黴蛋竟是她自己。

  昭王府的選拔定在了三日後,明鳶足足在屋中看了三日食譜,對這場選拔勢在必得。

  選拔那日,明鳶辰時初便尋個由頭出了府,連早膳都沒來得及用,一路趕到昭王府外,頗為意外地發現外頭竟已占了數十人。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約莫就是這個道理。

  選拔定在了巳時,眼下時辰尚早,明鳶自懷中取出個塊散著熱氣的糖肉饅頭啃。

  晨曦灑在王府的屋脊上,給屋頂鍍上層柔和金光。她正抬頭瞧著,忽聽身後傳來道熟悉的聲音:“這位兔麵具的姑娘,你也是來參加選拔的?”

  說話之人正是開饃鋪的張婆婆,她手中這糖肉饅頭便是從她老人家處買的。老人家顯然對她印象頗為深刻,因著她帶了張白兔麵具,上頭拿油彩刻著隻活靈活現的兔子,遮住了大半張臉。

  明鳶含笑道:“正是。婆婆的糖肉饅頭做的當真好吃,我沒忍住,一整個都進了腹中。”

  張婆婆被她誇讚得心中愉悅,話匣子也便打開了:“不瞞姑娘,我這饃鋪生意紅火得很,很多熟客日日都過來買上一兜,那些上朝的大人們路過時也時常買上幾個。”

  明鳶道:“既如此,婆婆怎的來了此處?”

  張婆婆先歎了口氣:“我那大兒子早些年打韃子去了,再沒回來,小兒子偏偏生來殘疾,前兩年我那老頭子還能幫著搭把手,近幾年他也鎮日纏綿病榻,如今家裏的生計都落在我一人身上,開饃鋪終歸掙不得那麽多銀子。”

  明鳶不由皺眉:“朝中的恤銀沒發放嗎?”

  “恤銀?”張婆婆搖頭,“哪兒有什麽恤銀,朝廷早些年便拿不到銀子了,我那老頭子還讀過幾本酸書,同我說這是什麽國是日非。”

  尋常百姓家的苦難自是到不了公卿世家這裏,明鳶在謝府帶了月餘,尚不知民間已至如此境地。

  當今的皇帝沉迷於煉丹之術,一心想要求得長生,剩下的時間大多數都在擔憂著自己會不會被拉下皇位,對於最為重要的民生大計卻鮮少上心。

  她正想著,朱漆的府門被徐徐打開,門內擺了張木幾,老管家握著毛筆坐在後頭,麵前擺了本攤開的冊子。

  楚三自門中走出來,環顧一周,同候在外頭的諸人道:“列好隊,一個個入府。”

  明鳶排在隊伍末尾,輪到她是已是小半個時辰後。老管家掀起眼皮瞧她一眼:“姓名。”

  明鳶清了清嗓子,報了個現編的化名:“小明。”

  老管家刷刷記上幾筆,又道:“家中都有何人?”

  “兄嫂。”

  老管家頓了頓:“具體些,家住何處,兄嫂是何方人士,年幾何,以何為生。”

  明鳶沒料到會問得如此仔細,一時編不下去,笑著同老管家打商量:“正所謂英雄不問出處。”

  老管家尚未接話,立在一旁的楚三先開了口:“姑娘想多了,問得詳盡些,因著若是有朝一日你遇到了什麽不測,我們得通過這些來請你家中之人前來…”

  他點到即止,意味深長地望了明鳶一眼,沒再說下去。

  明鳶:“??!!”前來收骨嗎?

  待她終於編好了說辭,簽下生死狀,被放入府中,才發現離譜的還在後頭。

  昭王府的第一道考驗,不是考做菜,亦不是考品鑒,所有參加選拔的人被要求繞昭王府跑上一圈,最先完成的二十人可以進入到下一輪。

  選拔傳授廚藝之人,先跑個五千米,當真是從古至今,聞所未聞。

  楚三瞧著明顯有所不滿的眾人,在心中默默歎了口氣。

  他家殿下一片苦心,特意叮囑他得選身子骨結實些的,不然隻怕無法勝任這一位置。其實不用他說,楚三也一早便有著想法。

  怎麽說呢,想當他家殿下的小師傅,得比昭王府眾人更能經受住他家殿下的霍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