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團
作者:拂北      更新:2021-10-31 00:12      字數:2722
  皇後娘娘此舉表麵上是關懷她同趙潯的姻緣,但明鳶心中明白,這份關懷並不是因著皇後當真覺得她與趙潯分外登對,隻是想牽製住趙潯,免得他借姻緣鞏固自己的一方勢力罷了。

  說到底,大家都是逢場作戲,虛與委蛇。

  可有些戲不得不做,有些人情世故不得不應付。

  明鳶吹熄了桌上的燭火,決定暫且不去理會這些了,還是好生睡上一覺比較要緊。

  寒食節將至,第二日,她同杜芷一道做了些青團。青團是寒食節常見的冷食,搗青艾為汁,拌入糯米粉,裹上內餡製得糕團,蒸製後瑩碧可愛,入口糯韌綿軟,闔府上下都頗為喜歡。

  京城裏的青團分為兩派,一派是甜口,餡料以豆沙或蓮蓉製成。另一派則是鹹口,以海米和雪筍作餡,有的人家還會添上些豆幹末或鮮肉,吃下去頗為鹹香鮮嫩。

  明鳶她們把兩種口味各蒸了一屜,又做了些饊子。饊子是種油炸的麵食,所謂“纖手搓成玉數尋,碧油煎出嫩黃深”,說的便是此物。

  姑蘇一帶慣在寒食節時吃饊子,杜芷的母家就在姑蘇一帶,是以謝府在每年寒食前後都會做上一些。

  江南的饊子多以米麵製得,而京城則慣用麥麵。明鳶特意叮囑小廝們備了米麵,下過滾油後的饊子外表金黃,酥脆鹹香,既可直接食用,也可泡入牛乳或豆汁。

  不知不覺便過去了小半日,瞧著日頭謝少傅應當快要回府了,杜芷回了屋中更衣,問明鳶要不要一道去屋中小坐。

  明鳶笑吟吟地推拒了,這時候她才不去討嫌,否則保不齊謝少傅得客客氣氣把她拎出去。

  杜芷離開後,明鳶拈起塊饊子吃,饊子剛做好不久,尚且微微發燙,比之冷下來後多了些更為香脆些。

  她瞧著屋外的喧鬧春意,眼前忽然浮現出趙潯昨日蒼白的麵容。書中說這位昭王殿下自幼年起就過得很是不好,他的母妃宜嬪頗得盛寵,但身子孱弱,早早便香消玉殞了。

  趙潯自小便天資聰穎,處處壓了太子一頭,那時他還不懂何謂避其鋒芒,出了不少風頭,成了先皇後的眼中釘。

  宜嬪出身低微,她病逝後,趙潯既無母族可以依仗,又沒到出宮建府的年紀,孤零零呆在暗無天日的深宮中,能平順長大已是不易。

  在黑暗中呆了如此之久,要麽瘋癲,要麽黑化,這還真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她自一旁的銅盆中淨了手,轉身同畫采道:“把青團和饊子裝些給昭王府送去吧,對了,眼下昭王臥病,應當吃不了這些,讓小廚房再做些清淡的吃食一並送去。”

  倒不是她的憐憫之心泛濫,明鳶覺得趙潯自個兒黑化就算了,拉著大家同他一道毀滅就不大厚道了,想想他給謝府的無限尊榮,明鳶就不由咬牙切齒。

  隻是眼下她這準夫君臥病在床,眼見著再過十餘日就得去同皇後匯報兩人的進展了,她若是不聞不問,這情深意重的模樣便要不攻自破了。

  明鳶歎口氣,又頗為惆悵地拿起個青團吃。

  半月後,明鳶進宮給皇後請安。她那本冊子已經寫了數頁,上頭所言虛虛實實,總之都是皇後喜聞樂見的。

  事實上,帝後賜下這段姻緣,既盼著謝家能將趙潯牽製住,又擔憂兩家沆瀣一氣,所以太冷淡和太熱情都不是皇後想看到的。

  最好的結果是謝少傅跟趙潯在朝堂上爭得水火不容,明鳶同趙潯於私底下又一派情深,如此才是帝後想要看到的局麵。

  果然,皇後磕著瓜子瞧完明鳶遞過去的冊子,頗為滿意地點頭,而後吩咐侍立在一旁的阿碧:“如此才子佳人的話本,本宮瞧著都頗為感動,著人傳抄下去,廣發民間,也讓民眾瞧瞧昭王和昭王妃的一番深情。”

  明鳶端著茶盞的手一抖,險些將裏頭的茶灑出來。

  皇後顯然注意到了她的異樣,頗為和藹地開口:“有什麽好羞赧的,如今你便是禦口欽定的昭王妃,他若負你,陛下和本宮定會替你做主。”

  明鳶欲哭無淚,這話本如此傳抄下去,昭王府很快便會得到消息。也不知趙潯瞧見他與這位不大熟稔的娘子之間鸛鰈情深的故事,心中要作何感想。

  明鳶有種預感,說不得等兩年後,謝家的無限尊榮得再多添上三道菜。

  她尚未來得及答話,便瞧見一名小內監走了進來:“娘娘,昭王殿下已然在宮門外候著了。”

  皇後噙笑瞧著明鳶:“得了,昭王在外頭等你,本宮也不好強留,讓阿碧帶著你過去吧。”

  明鳶:“...”

  她明白了,皇後這是打算讓阿碧親眼見證一下自己同趙潯之間的絕美愛情。

  宮門外,趙潯負手立在護城河邊,一派光風霽月的模樣,瞧著傷勢恢複得不錯。

  果如她所料,阿碧並沒有回去的意思,仍亦步亦趨地跟著。明鳶歎口氣,也不曉得等會兒趙潯會不會配合她。

  她揉了揉額角,拾步走上去:“昭王殿下可大好了?”

  趙潯轉過身來,麵上不似早前那般蒼白,他漆黑幽深的眸子在明鳶身上停了片刻,又不動聲色地望了眼跟在後頭的阿碧:“多謝姑娘記掛,本王無礙了。”

  阿碧垂著頭,拿餘光注視著兩人之間的舉動。

  明鳶清了清嗓子,上前幾步,熱絡道:“我這些日子記掛著你,食不下咽寢不安席,日日齋戒抄經為你祈福。”

  唔,這個是她在冊子上編的,得說出來給阿碧聽上一聽。

  趙潯打量她片刻,不鹹不淡開口:“多謝明鳶姑娘了,不過本王瞧著姑娘近來圓潤了些,想來謝府的齋飯不錯。”

  明鳶:“...”

  她頓了頓,繼續不屈不撓:“近來思念殿下,閑暇時抄了許多肺腑之言,尚未來得及給殿下送去。”

  趙潯饒有興味地瞧著她:“哦?”

  明鳶從袖中抽出個冊子,她日前叫畫采去書肆買了本坊間最為時興的《追夫指南》,裏麵的情話寫得行雲流水,很適合抄錄,不過這本書在民間的反響不大好,據悉是因為裏頭的話有些膩歪,略油。

  不過明鳶需要的就是這種膩歪的,趙潯似乎對她上次送去的那封含蓄的情詩頗為不滿,那日楚三登門送借據時無意提了一句。

  她對此表示理解,有的人表麵清高自持,私底下卻喜歡被人叫做小甜甜,約莫就是這麽個道理。

  這冊子她原本是準備應付皇後的,此時遇到趙潯本人,效果想必更好。

  她含情脈脈地將冊子遞了過去。

  趙潯意味不明地瞧了她一眼,抬手翻開冊子,麵上浮現出些古怪神色。

  明鳶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阿碧,噙笑走到他身畔:“殿下,你覺得如何?”

  她邊說邊瞄了眼冊子,預備從上麵選一句念上一念,然而,看清上頭內容時,她驀然僵住。

  上麵是幅圖,旁邊寫了七個大字:“一樹梨花壓海棠。”

  明鳶一把抽回冊子:“走得匆忙,拿錯了。”

  趙潯點頭:“理解。”

  明鳶:“...”

  氣氛一時尷尬,明鳶瞧著一旁不明所以的阿碧,剛想說些什麽打個圓場,便聽得耳畔響起破空聲。

  趙潯的麵色微變,他不會武,楚三又站得遠,來不及前來相救。

  眼見空中之物氣勢洶洶朝他而來,他微微闔眼,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

  趙潯在賭,沒有人會蠢到在皇宮外行刺,除非是皇帝本人。他此番進宮未作分毫準備,若他這位皇兄此時當真有意要他性命,就算他躲過去了,也不可能活著回到王府。

  危急之際,他聽得身旁的明鳶驚呼了句:“殿下小心。”

  趙潯在心中冷笑,素來聽說謝家這位姑娘養得嬌氣,今次一看,果然經不起一點事。

  正思忖間,嬌氣的明鳶姑娘幹淨利落地飛起一腳,將他踢進了護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