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冷元子
作者:拂北      更新:2021-10-31 00:12      字數:3155
  明鳶思忖片刻,覺得眼下她懶得同趙潯虛與委蛇,趙潯估摸著也沒想著同她打照麵,倒不如以不變應萬變。

  如此一想,她收回目光,又從拚碟中揀出枚雕花金桔遞給畫采:“我吃著這個不錯,嚐嚐看。”

  畫采顯然也瞧見了趙潯,憂心忡忡道:“昭王殿下也來了。”

  明鳶噙笑:“此地是個戲樓,他想來自然便來了,無妨,我們看自己的便是。”

  果如她所料,昭王往戲樓裏環視一遭,目光在她身上停頓片刻,又若無其事地移開,帶著楚三上二樓尋了個雅間,施施然落座。

  不多時,戲台上便開唱了,扮唐明皇的大官生道:“妃子,朕想牽牛、織女隔斷銀河,一年才會得一度,這相思真非容易也。”

  明鳶默默從小包裹中取出筆墨紙硯,磨墨揮毫,在準備好的小冊子上寫了起來。眼見著再過幾日就得將這冊子呈給皇後了,她需要一些靈感來杜撰出一段絕美愛情。

  畫采忍不住好奇,湊上去觀摩,不出所料地被她家小姐所寫震撼到了。明鳶編了段與趙潯一同踏春的故事,經過大概是這樣的——

  兩人執手走在落英繽紛的小山頭上,趙潯含情脈脈:“此生若得與卿卿朝朝暮暮,信男願一生葷素搭配。”

  明鳶同樣含情脈脈地回道:“願生生世世,結為夫婦,共赴白頭,化成灰都糾纏在一處。”

  此時夜幕四合,兩人坐在光禿禿的小山頭上,共同瞧著天邊一輪高懸的圓月,相偎相依,悄語低言,好不情深。

  畫采:“...”

  不到小半個時辰,明鳶已寫了滿滿數頁,她滿意地翻看了一回,待墨跡晾幹後,隨手揣進袖中,撐著下巴專心看起戲來。

  午後頗有些暑意,戲樓又聚集了不少看客,明鳶畏熱,很快覺出些悶意,從袖中取出柄團扇,握在手中緩緩搖著。

  畫采瞧見她的形容,噙笑道:“我去買些雪泡豆兒水。”

  眼下天氣轉暖,喬門市井已經有了販賣冰食的攤鋪,等再過些日子這些攤鋪便會遍布街頭巷尾,成為京城民眾納涼歇腳的所在。

  明鳶應了,又道:“瞧瞧有沒有冰雪冷元子,若是有的話也帶份回來。”

  冰雪冷元子是以黃豆製得的,取黃豆炒製去殼,研磨成粉,往豆粉中拌入蜂蜜,團成圓子,浸入蜜水,加進碎冰鎮著,圓子軟糯,湯汁清涼,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清甜可口,涼人心脾。

  戲樓旁的胡記做冷元子乃是一絕,在胡記,除了最為常見的蜜水,還有加蜜的豆兒水和拿玫瑰瓣煮成的蜜飲可選,聽聞店家近來還想嚐試下以調配牛乳做底,早前已掛出了木牌,也不知是否開始售賣了。

  畫采轉身下了樓,去了約莫兩炷香的工夫仍沒回來。明鳶心下生疑,撂下手中茶盞,起身向外走去,準備去尋畫采。

  經過趙潯所在的雅間時,聽得裏頭傳來隱隱人聲,明鳶耳尖,聽著說話的像是楚三,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混在咿咿呀呀的戲聲中:“殿下,那位進來了。”

  屋中一時靜默,半晌,趙潯低低應了一聲。

  明鳶素來沒有聽牆角的喜好,剛打算拾步離開,便瞧見一個夥計模樣的人托著盤茶水走來,與明鳶錯身時,他不動神色地抬頭瞥了明鳶一眼。

  出於習武之人的本能,明鳶瞬間便覺察出不妥,餘光瞥去,果然瞧見那人的袖中折出道寒光。

  嗯,這是來刺殺趙潯了,聽著楚三話中之意,趙潯早便知曉此事。

  那人瞧著明鳶的目色中帶著些狠戾,估摸著是知曉她的身份。明鳶的眉擰了起來,待那人敲門走入雅間後,停住腳步,折返回來。

  她自然不是擔憂趙潯,實話實說地講,若是趙潯能命喪於此,也算是為民除害了。隻是那人即知她的身份,必然知道兩家現下是姻親關係,眼下隱而不發隻是為了順利行刺,待事成之後,幕後之人必然不會放過她。

  明鳶貼在門外,盤算著等待會兒屋中打起來,若是趙潯占了上風自不必說,若是那人當真行刺成功了,她得想個辦法探知那人身後的主使者是何人,日後也好有個防範。

  果然,不多時,裏頭傳來了激烈的打鬥,隻是這打鬥的持續時間比她預期的短了許多。才過了不到幾招,那人便被楚三一腳踢到門板上,這戲樓有些年頭了,老舊的門板承受不住這猛烈的衝擊,晃了幾晃,自邊上裂開道縫。

  從縫隙中望去,那名刺客的麵容灰敗,梗著脖子道:“既折在你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趙潯倚在一把花梨木椅上,撐著額角望著他,半晌,輕笑一聲:“自然要殺。”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死之前不妨同本王講講,陳鷙是拿多少銀子買下你的性命的?”

  刺客的手微微發抖,卻擺出副凜然就義的模樣:“我乃雍州太守沈湛之子,你意圖謀逆,暗害我全家一十五人的性命,我為父母兄妹而來,與他人何幹!”

  話音未落,他驀然頓住,不可置信地低頭去看,半晌,才發出道不似人聲的慘叫。

  趙潯隨手將那柄染血的匕首丟在地上,從懷中掏出塊帕子,仔仔細細將方才握匕首的手擦了一遍,目光中淬了些陰騭與狠戾。

  他瞧著在地上掙紮之人,一字一頓:“提這名字,你也配?”

  趙潯今日穿了身月白的衣袍,袍角不可避免地濺上些血跡,他皺眉瞧著,半晌,抬頭忘了楚三一眼,輕飄飄道:“幹淨些,別弄髒了這屋子。”

  楚三得了命令,幹淨利落一劍刺入那人脖頸。

  明鳶渾身一顫,麵色蒼白下來,她生平未見過如此場景,未免膽寒,想要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腿腳卻有些不聽使喚。

  趙潯垂眸瞧著地上漸漸失去生氣之人,麵上毫無波瀾,半晌,雙手合十,垂眸誦念了段往生咒。

  持誦之時,他的眉目柔和,倒似當真含著慈悲之意。

  楚三安靜地立在一旁,待趙潯念完最後一句,才上前兩步開口:“殿下,後續如何處置?”

  趙潯笑了笑:“先把明鳶姑娘請進來做吧,讓客人在外頭等了如此之久,未免有失禮數。”

  明鳶的瞳孔一斂,心知此時是躲不過了。若是旁人,自然不會貿然出手取她性命,畢竟若她不明不白死於此處,謝少傅必然不肯善罷甘休。可若這人是趙潯…

  明鳶歎口氣,趙潯的瘋批,她方才算是見識到了,若她當真命喪此處,也無甚奇怪。

  左右躲不過去了,她索性深吸口氣,自行推門走了進去。

  屋中尚彌散著濃重的血腥氣,她強壓著不適避開地上那團血泊,隻覺胸口堵做一團。

  趙潯信手提起方才刺客端來的茶水,斟了一杯遞給她:“喝杯茶緩緩。”

  明鳶頓了頓,伸手去接那茶。這刺客既是來刺殺趙潯,茶水中多半也下了毒,趙潯這分明是要來一出借刀殺人。

  她暗中握了握袖中的匕首,若是趙潯逼她喝下這茶,也隻能放手一搏了。

  趙潯似是洞察了她的想法,抬手給自己也斟了一盞,送到唇邊飲了一口,這才道:“那人來此並非為了刺殺本王,他是來求死的。”

  明鳶將茶盞撂回桌上:“你想要什麽?”

  趙潯笑了笑:“此事隻有姑娘一人瞧見了,若是再有旁人得知,本王也隻能同謝家討個說法,姑娘是個聰明人,應當知道魚死網破不是個多麽好的結局。若想你兄長無虞,最好還是將此事壓在心中。”

  明鳶點頭:“我明白了。”

  趙潯頷首,閑閑瞧了眼暗下來的天色:“讓姑娘受驚了,今晚趙某做東,向姑娘陪個罪。”

  他這話說得客客氣氣,卻是不容拒絕的語調。事已至此,明鳶索性大方應下,想了想,又道:“我的丫鬟方才去買吃食了,我先去尋她,也得同府上說一聲。”

  趙潯抬手示意她自便,又道:“馬車已然等在戲樓外了,姑娘等會兒直接過去就行。”

  待明鳶告辭離去,楚三才斂眉上前:“我們現下尋不到沈太守的遺子,該如何應對陳鷙的構陷?”

  趙潯漫不經心道:“陳鷙用如此拙劣之計,真當停雲齋是吃白飯的嗎?”

  本朝沒有錦衣衛,停雲齋名義上是江湖上販賣消息的,實則是皇室的一支箭,大抵就是錦衣衛一般的存在。停雲齋主身份神秘,鮮少示於人前,江湖傳聞他極擅用毒,是個出了名的狠角色。

  趙潯頓了頓,抬手道:“匕首。”

  他自己帶的匕首已然被隨手棄了,楚三從袖中取出把新的遞上去,趙潯接過來,在旁邊的一團燭火上烤了烤,而後利落刺進自己的右臂。

  傷口極深,有血汩汩淌下來,楚三忙走上前給他包紮,趙潯的麵容因劇痛微微發白,他輕笑了一聲:“本王遇刺,身受重傷,需臥府修養,自明日起告假半月。等會兒把這裏收拾妥帖,著人去大理寺報案,捉拿刺客。”

  頓了頓,他強調:“本王是在去酒樓的路上遇刺的,而非在戲樓之中,回頭讓明鳶姑娘做個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