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嬤嬤望著先皇寢陵的位置，遙遙一禮，轉身麵向各位朝臣朗聲質問道：“山河動蕩，連年征伐，百姓難安，你們還阻止佛女歸位，難道是其心有異？”

  國師莞爾一笑，看向元枝璃，摸了摸自己懷中的白貓。

  元枝璃忽地想起來了方才國師大人淹沒在眾聲當中的那句話是：別急，好戲才剛剛開始......

  莫名的，元枝璃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或許旁人會以為這是國師大人運籌帷幄，早就為自己準備了後手。

  可是，元枝璃卻看到了國師的霸道和不容置疑，他分明就是不允許旁人挑戰他的權威，哪怕百官反對，他也是我行我素。

  對於成為佛女一事，元枝璃樂見其成，她需要這個名號招攬人心來更好的保護母後，也需要一個接近國師的契機，尋到他的弱點，一擊致命。

  隻是，除了元國的傳統之外，國師還有什麽理由如此促成她成為佛女這件事呢？

  蹙起秀氣的眉峰，元枝璃總覺得這件事情沒有那般簡單。

  麵對常嬤嬤的質問和國師大人無形的威壓，張太常卿也不敢說話了，默默的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皇後握著皇帝的手，用眼神詢問他的心意。

  皇帝憂慮的目光在自家女兒身上轉了轉，有心阻止，可是先皇這一頂帽子壓下來，他也不敢輕易的對峙常嬤嬤。

  最終，一位身穿身穿玄色暗銀紋襯袍的男子撫了撫自己胡須，躬身走了出來：

  “非是我等有意阻撓佛女歸位，隻是僅憑妧公主的行蹤與國師占卜吻合，以及陛下口中未被證實的血脈，就草草判定佛女的人選，恐怕不妥？”

  “這是誰？”

  元枝璃挑了挑眉，能在這樣的場合和氣氛下站出來說話，似乎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啊。

  月兒上前一步，貼近元枝璃，低聲回道：

  “宋申，元國的丞相，也是元國的第一權臣，更是元國的第一佞臣。”

  “也是元國第一皇貴妃，也就是嬪妾的兄長。”

  元枝璃和月兒同時向聲音的來源望去，皇貴妃團扇遮麵，站在她們主仆半步遠的地方，當場抓到了悄悄說她兄長壞話的兩人。

  呃......元枝璃麵上罕見的露出了尷尬的神色。

  隻是皇貴妃露在外麵的那雙眼睛含著星星點點的笑意，看上去倒是沒有生氣。

  元枝璃微微點頭，又回眸看了看直視國師的宋丞相，兄妹兩人，長得倒是如出一轍的書生清雋，隻是一個柔婉如弱柳扶風，一個堅毅似柳枝難折。

  “有何不妥？難道丞相以為本國師連自己的弟子也看不準麽？”

  國師嗤笑，似乎是在嘲諷對方的無知和不自量力。

  宋丞相溫和一笑，話中意思卻分毫不讓：“馬有失蹄，國師也難免有看走眼的時候......”

  “就比如史書記載的，您的第二位弟子，明慧公主就算不上一位盡職盡責的佛女，竟然對自己的師尊起了不軌之心，眾目睽睽之下，不也丟了皇室臉麵？”

  “放肆！”太後和皇帝同時出聲斥責。

  當年的明慧長公主的確不太體麵，隻是這些事隻被記錄封存在皇室的史書中，如何被宋申一個外臣所知曉。

  知曉也就罷了，還在百官麵前談論，藐視皇家威嚴，是皇帝和太後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宋申能屈能伸，從善如流的行禮認錯：“微臣唐突了。”

  知錯卻不認罰，元枝璃低眸看了看地上溫柔婉約的皇貴妃側影，這位宋丞相似乎很是狂妄啊！

  “隻是，微臣所言不是虛妄，這位明慧長公主不也是國師大人在眾多皇室子女當中一眼挑中的，可見國師大人雖上通神明，卻未必有識人之明。”

  “微臣無語冒犯，隻是陳述事實。”

  全場寂靜無聲，都知道明慧長公主是過去四位佛女中天賦最高，繼承國師衣缽最多的公主，也知道是國師一眼相中了這位明慧長公主。

  可是這般桃色傳聞，師徒虐戀的皇室隱秘還是第一次聽說，而且看皇帝與國師的態度，這似乎不隻是傳聞。

  眾人既興奮於自己聽見的辛秘，又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氣氛當中瑟瑟發抖。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希望國師大人的宋丞相不要拿自己開刀啊！

  國師摸了摸懷中的貓兒，垂著眸子，不悲不喜的吐出一句話來：

  “宋大人，可真是直言不諱啊！”

  忽地，懷中的貓眸中冷光一閃，朝著宋丞相清俊的臉龐撲了過去。

  宋丞相是文臣出身，哪裏躲得過靈貓身手敏捷的一擊，臉上登時留下三道長長的血痕，往外麵汩汩冒著血。

  而那貓竟然也不逃走，也不往國師大人的懷中躲去，穩穩當當的落在宋申的腳步，一雙圓溜溜的眸子就這樣看著他。

  人與畜生不能通語，可在場的眾人都從那貓的眼睛中讀出了挑釁的意味，還有國師大人未曾表現出來的惱怒和警告。

  “我這貓也是無意冒犯，隻是見不得它的主人受辱罷了！”

  國師望著宋申麵上的傷痕，終於展露出一個如沐春風般的笑容，輕輕一彈指，挑開了沾在衣袖上的一根純白的毛。

  宋申忽地也笑了，隻是那笑隱在那三道血淋淋的傷痕後麵顯得格外的可怖。

  抬手，將簪在自己發冠上的木簪拔了下來，握在手心，直直的衝著地上蹲著的白貓而去，它的主人動不得，這隻畜生也該付出點代價。

  “喵嗚——”

  一聲歡快的叫喚聲，地上的白貓極其靈巧的超前跑去，越過一眾宮妃，靈活的身子一扭，直接落在了元枝璃的懷中。

  本能的接住了那個白乎乎的小東西，元枝璃看著那身茭白紗裙被那貓踩出了四個腳印，嫌棄的皺了皺眉。

  宋申陰鷙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隻白貓，直到他躍入了元枝璃的懷中，他的眼中閃過不屑，直愣愣的說道：

  “妧公主，請將那個畜生放下來！”

  那種滿不在乎的目光和口氣讓元枝璃本能的厭惡，腦海中閃過某個單純稚氣少年郎的麵容，以及那一聲聲妖女的傳聞，那個少年郎就是宋申的老來得子。

  那麽，這個妖女的說法莫不是宋申日常在府中的怒罵？

  低眸的瞬間元枝璃清淡的眸子裏卷過重重怒火，再抬眸又是那副冷清的樣子，揚一揚自己的下巴，倨傲又不屑：

  “若是本公主不肯呢？”

  宋申一口氣堵在了喉嚨裏，坐在丞相的位置上久了，還真沒有這樣接二連三的受到過這樣的待遇。

  嘴角扯起一個鄙夷的笑容，高聲道：

  “公主殿下如此不知禮數，微臣等就該質疑皇後娘娘國母的風範了，連親生女兒尚且教養不好，怎能掌管後宮鳳位，怎能為天下子女的母親？”

  元枝璃心中暗暗驚歎，怪不得皇祖父說天下文人最厲害的就是那張嘴，能判人生死，能空口白牙汙人清白。

  今日她可算是見識到了，明明是他與國師的對峙，可偏偏也不忘了隨時隨地抓住機會就詆毀她們母女，佞臣之名怕就是這張巧舌如簧的嘴得來的吧。

  “本公主的教養還輪不到一個臣子指手畫腳，非議皇室血脈，詆毀當朝公主，宋大人，這已經是你今晚第二次犯這個錯誤了！”

  元枝璃本來嫌棄的想要將那隻貓扔在地上，可是看到了宋申之後她改變主意了，懷抱著貓，回身遞給母後一個安撫的眼神，緩步走向朝臣，直至與國師大人比肩而立。

  一邊走，一邊用最溫和的語言質問著出口不遜的宋申。

  宋申自然是不耐煩的，他連她的父親，當今的皇帝陛下尚且沒有多放在眼裏，更何況是一個小小的公主呢？

  張了張口，剛要辯駁，便被元枝璃截了話頭。

  “天家威嚴，可也寬宏，本公主不與你計較，隻是宋大人要知道事不過三！”

  轉眸，一雙晶亮亮的望向國師大人的眼眸：“國師，是不是這個道理？”

  “是。”鬼使神差的，國師淡淡的頷首。

  元枝璃倒是一愣，她本來已經備好了國師不理睬她的說辭，這樣猝不及防的點頭倒是令她愣住了。

  穩了穩心神，元枝璃軟了聲調：“本公主聽說母後的封後大典還未操辦？”

  宋申看著兩人一唱一和的將事情輕輕帶過，更氣惱了。

  聽見元枝璃提起封後大典，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他不滿自己的妹妹在皇貴妃的位置上熬了這麽多年，也不用刻意吩咐，手下人便會覷著他的臉色拖著這件事。

  貴為皇後又如何，這些朝堂權力離他們太遠了，到頭來事事還不是要在他的手心裏轉悠，元枝璃此時提起此事，莫不是想要和自己說幾句好話，他可不是那樣好收買的。

  “是。”

  元枝璃覷著他眼中幾乎掩蓋不住的得意之色，話音變冷，當即向宋申發難：

  “宋大人身為丞相，文臣百官之首，掌著偌大的權力，就是這樣辦事的？國母大典這樣的事情尚且可以拖延，百姓們還能相信宋大人麽？”

  元枝璃俏生生地一張臉上凝滿了寒霜，多年儲君的威嚴展露無遺：

  “莫不是宋大人年老力衰，要不要考慮一下退位讓賢呢？”

  元枝璃抱著貓，上前一步，低聲說道：

  “皇貴妃還在宮中，貴妃與您的妹妹不睦已久，宋大人的手再長，也伸不到太後、皇後和貴妃三足鼎立的後宮吧！”

  說完便退開一步，笑眯眯的看著麵色鐵青的宋申，仿佛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一般。

  打蛇打七寸，宋申能做到大元第一佞臣的位置絕不是善與之輩，可是他的妹妹皇貴妃卻被養的通透明亮，渾身散發著暖洋洋的善意，可見宋申對他這個妹妹必是寵愛有加。

  從前，太後和貴妃同出華家，聯手打壓皇貴妃，皇帝為了後宮平衡一直在維護皇貴妃。

  可是如今她的母後進入後宮，誰能看出來帝後情深，皇帝可就未必有精力再去顧及皇貴妃，積了多年的舊怨，又失了保護，宋申的手再長，也總會有力不能及的時候。

  所以，元枝璃在賭，賭他們之間兄妹情深，來換宋申此刻的讓步。

  “是微臣疏忽，封後大典不日就會舉行！”

  宋申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軟肋就是親人。

  元枝璃的微笑變得真誠：“不急，本公主有個更好的主意。”

  宋申不理解的抬起頭來，就連一旁一直冷眼看著的國師也微微側目。

  元枝璃抱著白貓冷清的站著，那純白沒有半點雜質的白貓和元枝璃身上的白裙很好的融為一體。

  元枝璃眸中閃著狡黠的光，國師如此側目而視，竟發現她眸子同他養了數百年的貓如此的相似。

  “敢問國師，本公主要如何證明自己佛女的身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