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生不逢時
作者:香卻      更新:2022-04-09 14:05      字數:3086
  “十年前我不想聽, 十年後也不會想聽。“江盡棠聲音很平靜:”陳姑娘就不必說了。”

  陳裳扯出一個笑,道:“你不想聽,我偏要說。”

  她盯著江盡棠的眼睛, 道:“宣慎說——恨你生不逢時。”

  她笑出聲:“你說為什麽,他要恨你生不逢時?”

  簡遠嘉皺著眉, 手中的劍滑出劍鞘兩寸,冷冷道:“陳裳!”

  江盡棠垂著眼睫,緩緩笑了:“陳姑娘,你是覺得, 我會對這句話有什麽特殊反應麽?”

  陳裳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你……”

  江盡棠立在那裏,自如芝蘭玉樹,他眼中不帶什麽情緒, 道:“很多人愛我。”

  “這不算什麽。”

  更何況。

  江盡棠莞爾。

  宣慎對他, 從來談不上愛。

  宣慎親眼看著江盡棠從雲端跌落泥淖,又從淤泥裏重回蓮台,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能走出這樣一條路, 也沒有第二個人能讓宣慎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江盡棠恨宣慎麽?

  恨。

  恨不得將皇陵刨開拖出宣慎的屍骨日日鞭笞, 讓他死了也不能安息。

  但是,江盡棠也不會否認, 宣慎是一個將製衡之術用的爐火純青的帝王。

  江家勢大, 賢名遠播,動搖皇權, 於是他步步為營,給江家扣上一頂造反的帽子, 屠戮江氏滿門, 鞏固皇權。

  太子年幼, 皇帝垂危,於是他培養了一把鋒利無比的刀,用盡種種手段利用這把刀為幼帝鋪平一條康莊大道,又在恰好的時間裏將這把刀折斷,讓兒子能夠坐穩皇位,保宣家皇權永固。

  這是宣慎的算計,江盡棠自歎弗如。

  宣慎在十年前留下一句“恨你生不逢時”,但若江盡棠生的恰是時候,又何來今日的九千歲。

  宣慎不愛他,江盡棠從未在這位帝王的眼睛裏看見這種紅塵繾綣的東西,他隻是清楚的知道,他加諸在江盡棠身上的東西太沉重,所以在彌留之際,以宣慎,而不是一個帝王的身份,對他做出了懺悔。

  這是一句遲來了十年的道歉,但是江盡棠已經不需要,也沒有意義了。

  “其實陳姑娘何必恨我。”江盡棠輕聲道:“當年本就是陳姑娘你與虎謀皮。”

  藥王穀主張避世,陳裳卻求入世,她有極大的野心,於是她主動找到了宣慎,主動煉藥,所求的不過名利。

  可不想皇帝並不金口玉言,甚至是個卑劣的小人,翻臉就無情,陳裳一手葬送了她的故土,這是她的孽債,她需要償清。

  “……宣慎。”陳裳嘶啞道:“他騙了我。”

  陳裳自嘲道:“我為我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價,那你呢?”

  她看著江盡棠,譏誚道:“可你也並沒有好到哪裏去。我看得出來,你快要死了,透骨香的藥效,快要消失了吧。”

  “生死予我,其實不那麽重要。”江盡棠在床邊坐下,他看了眼陳裳被鎖鏈銬住的蒼白手腕,道:“我來找姑娘,隻是有一位姑娘的故人,想要見你。”

  “……故人?”陳裳有些迷茫的:“藥王穀一門死絕,我何來的故人?”

  “陳折恒。”江盡棠道:“陳姑娘記得他麽?”

  陳裳一愣,“是……大師兄。”

  她眼裏瞬間湧出淚水,“大師兄……還活著麽?!”

  “十年無日月,姑娘也該出去看看了。”江盡棠道:“你想出去看看麽?”

  陳裳擦去眼淚,道:“我救不了你,就算再煉出一顆透骨香也沒有意義,這東西本就是劇毒,當年我就說過,以毒攻毒就是在搏命,我自己都沒有把握你能活下來。”

  “我不是要你救我。”江盡棠淡淡道:“隻是我有很多想見的故人,已經見不到了,陳姑娘與我同病相憐,不想陳姑娘與我有一般的遺憾罷了。”

  他站起身,道:“帶陳姑娘出去吧。”

  陳裳咬了咬唇:“你不要我救你?!”

  江盡棠沒再說話,轉身出去了。

  簡遠嘉吩咐人進來給陳裳打開鎖銬,自己追了出去,“江盡棠!”

  江盡棠腳步頓住:“怎麽了?”

  簡遠嘉扯起唇冷笑了一下:“你就這麽想死?”

  他逼近了兩步,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因為你才活著的?”

  江盡棠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佳時,總是成為別人活著的支柱,也是很累的,將近三十年的歲月彈指而過,我也想為自己活一次。”

  簡遠嘉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江盡棠行過枯塘,如今他早就不是當年孱弱無能的少年,但他卻比當年更加的孤寂冷漠,他的世界伶仃孑然,荊棘遍地,沒有太陽。

  簡遠嘉忽然說:“那你有沒有想過,為別人活下去。”

  江盡棠腳步頓住,簡遠嘉說:“就像你之前的十年一樣,為了宣闌活下去。”

  “隻是這一次,不再以一個臣子的身份。”

  ……

  宣闌抬起頭,看見華州柔和的暖陽,分明是一個很好的天氣,但自從那個人走後,春風江南,也就失去了顏色。

  “陛下。”王來福走進來,放了一碗蓮子羹在案幾上,道:“宣奕那邊,您打算怎麽處置?”

  宣奕本就隻是一顆棋子,用完丟了就是,宣闌垂眸打開一份文書,道:“朕之前允諾的,自然作數。”

  王來福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他說母親重病,想回京城。”

  “啪”一聲,宣闌手中的文書被拍在了桌麵上,他冷冷道:“他回京城是想幹什麽,以為朕不知道?”

  王來福一抖,趕緊跪在了地上。

  宣闌凝眉道:“給他找點事兒做,別閑著,什麽時候江南的事情處理完了,再說回京的事兒。”

  “是。”王來福道:“外頭又有幾個縣令跪著,您看……”

  “是來告印曜的狀,還是怎麽?”

  娚堸王來福道:“大約是來求情的,老奴看了看,都是和印家有些關係的,並且……他們還送來了一件東西。”

  宣闌冷淡道:“如果是名單上的人,就直接拖去大牢裏,還需要朕來教你?”

  王來福道:“陛下,老奴覺得,這東西……十分特殊,您可以看看。”

  宣闌揉了揉眉心:“什麽稀罕東西讓你都覺得特殊?那就看看。”

  王來福應了一聲,拍了拍手,不多時,外麵就進來了一個身姿婀娜的女子,她著白衣,戴著冪籬,但光是身段,就足夠男人癡迷。

  她款款的行了個禮,跪在地上不發一語。

  宣闌眼神冷下來,王來福怕他發脾氣,趕緊道:“把冪籬摘下來。”

  女子順從的取下了冪籬,抬起眼睛,看著宣闌。

  宣闌一怔。

  那張臉,竟然和江盡棠有六七分的相似。

  雖然不及江盡棠,但也是人間難見的絕色。

  王來福咳嗽一聲,道:“姑娘,不可直視聖顏。”

  女子趕緊低下頭。

  宣闌從書桌邊上起身,走到了女子旁邊,彎腰捏住了她的下巴,微微眯起眼睛:“你知道你這張臉,生的像誰麽?”

  女子朱唇輕啟,柔聲道:“小女知道。”

  “找到你的人倒是煞費苦心。”宣闌輕聲說。

  不管是為了折辱江盡棠,還是看出了帝王對九千歲的情愫,這人都實在是精明。

  “小女知道,這張臉和那位大人生的有幾分像。”女子道:“陛下可以把小女……”

  她話還沒有說完,宣闌就輕笑了一聲,他垂眸細細的看著麵前這張姣美的臉,聲音很溫柔:“皮囊相似,骨相難摹。”

  他手指用力,將女子的臉抬的更高,幾乎是一個逼迫的動作,緩聲道:“你說說你,哪裏配和江盡棠相提並論?”

  女子臉色一變。

  她來之前,誌得意滿,覺得靠這張臉必然能夠上位,帝王的無情卻瞬間如一盆冷水兜頭而下。

  以至於她渾身都顫抖起來,眼睛裏含著淚道:“陛下……”

  宣闌饒有興致道:“比如說,如果朕這樣對江盡棠,他隻會給朕一個巴掌,讓朕滾,而不是如你這般,隻會哭。”

  江盡棠很少流淚,但他輕輕的一個皺眉,都會讓人從心底裏憐惜。

  “陛下……小女錯了。”女子顫抖道:“小女……再也不敢了。”

  宣闌鬆開手,王來福立刻遞上剛從溫水裏撈上來擰幹的帕子,宣闌接過來,慢條斯理的擦幹淨手指,才道:“滾出去。”

  “再讓朕看見你,你這張臉可就保不住了。”

  女子慌忙的跑出去了,甚至無法顧及形象,狼狽不堪。

  宣闌將帕子扔回給王來福,瞥了他一眼:“這就是你所謂的,特殊?”

  王來福苦笑道:“老奴也是看陛下這段日子悶悶不樂,想著是否太思念千歲爺,才會……”

  宣闌端起案幾上的青瓷茶杯,喝了口茶,才道:“江盡棠就是江盡棠,沒有人可以代替。”

  “下次再這麽自作聰明,朕摘了你的腦袋。”

  王來福一驚,低頭道:“是,老奴知道了。”

  宣闌看著窗外的一樹海棠,忽然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王來福心裏叫苦,但是皇帝問了,他隻能如實回答:“據鷹哨傳回來的消息,說九千歲剛回京,安王殿下就登門拜訪了。”

  “哢嚓”一聲,宣闌硬生生捏碎了手裏的茶杯,眼睛裏的情緒陰沉的嚇人:“你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狗皇帝無能狂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