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透骨香
作者:香卻      更新:2022-04-09 14:01      字數:3178
  “你什麽意思。”宣闌一把揪住了溫玉成的衣領, 像是一頭被觸怒了的野獸,聲音喑啞而帶著逼人的寒氣,“什麽叫天下負他?!”

  “陛下……”山月額頭上都滲出了冷汗, 他上前一步,企圖分開兩人:“溫先生喝多了, 胡謅的話,請陛下不要放在心上,小人這就將他帶走!”

  宣闌卻沒有理會他,那雙眼如同盯上了獵物的鷹隼, 隻是直直的盯著溫玉成:“既然你要說, 就把話給朕說清楚,否則朕即刻命人把你剁碎了拿去喂狗——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試試看。”

  “我怎會不信。”帝王雷霆之怒, 溫玉成卻並不懼怕, 反而古怪的笑了:“你宣家人,做出什麽喪盡天良的事兒來,我都信。”

  宣闌手背上青筋蹦起:“你少在這裏裝神弄鬼——你到底是誰?!”

  溫玉成剛要說話, 屋內忽然響起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宣闌一僵,扔開溫玉成, 轉身回到了床邊:“江盡棠?!”

  山月也連忙上前, 就見江盡棠已經睜開了眼睛,臉色蒼白如紙, 他似乎是要將五髒六腑都咳出來,唇邊都帶著鮮血。

  宣闌的手指一直在發抖,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多惶恐:“叫大夫——叫大夫進來!”

  山月連忙讓外麵候著的大夫進來, 其中最德高望重者顫顫巍巍的上前給江盡棠診脈, 大驚之下連忙磕了一個頭:“千歲爺……千歲爺他怕是……”

  後麵“油盡燈枯”四個字還沒有出口,他就看見少天天子陰鷙的眉眼,連忙把話吞了回去,伏在地上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但是他知道,屋子裏跪了一地的大夫都知道,江盡棠的身體就宛如一張在多年前就已經千瘡百孔的布,這麽多年縫縫補補,拖到如今,終於全是針腳補丁,再無下手之處。

  甚至可以說,這數年生命,都是他偷來的一般。

  宣闌握住江盡棠的手,分明自己手指冰冷,聲音卻很鎮定:“沒事的,吃了藥就會好,你別怕,我已經讓人去熬藥了。”

  他抬手將江盡棠唇邊的血跡擦去,輕聲說:“你不會有事的。”

  你絕對不會有事的。

  江盡棠的五髒六腑都在翻攪,喉嚨裏幾乎全是鮮血,他眼睫顫了顫,眸中映出宣闌的臉,少年似乎滄桑了許多,不複從前意氣風發。

  江盡棠還是比較喜歡以前他目下無塵的模樣。

  “你說我沒事。”他聲音很啞,卻帶了一點笑:“那你哭什麽。”

  宣闌一怔。

  他哭了麽。

  手指撫上臉頰,那滴眼淚從眼眶裏落下,已經冰冷,沾在江盡棠白玉似的指尖。

  江盡棠想,宣闌竟然會為了他流淚。

  這滴淚如此的沉重,讓他的手都如千斤,落在了被褥上。

  “我剛剛做了一個夢。”江盡棠緩聲說:“我夢見我的少年時候。”

  江小公子的少年時候,什麽都很好,他幾乎沉溺,可總覺得還少了什麽。

  他看著滿院子的杏花飄零,才想起,原來是沒有宣闌。

  他最好的年華裏,宣闌沒有出現,偏生在他的苟延殘喘中,這個少年留下了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你的少年時候。”宣闌啞聲問:“你想回去麽?”

  江盡棠搖搖頭:“回不去了。”

  世事漫如流水,每個人都被裹挾在時光的洪流裏不斷向前,無人可以回首。

  江盡棠看著陽光明媚的窗外,他眸光沒有什麽落點,似乎隻是在看空中的微塵,他能夠感覺到生命在一點點抽離這具身體,這次大概是真的熬不過去了。

  局已布好大半,應當不會出太大的差錯。他此時死了,時間恰好。

  “宣闌。”江盡棠咳了一聲,抓住了宣闌的手,輕聲道:“我幫了你一個很大的忙。”

  “……什麽?”

  江盡棠卻沒有回答宣闌的問題,隻是說:“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好。”宣闌聲音哽咽:“你說什麽我都答應。”

  “……等我死後,你就知道了。”江盡棠聲音已經很低了,幾乎叫人聽不清:“宣闌,你不該喜歡我。”

  他笑了笑,如蒼白月光,清冷偏又溫柔:“如果有來生,我們也不要多做糾纏。”

  宣闌嘶啞道:“不要來生,就此世——你不準離開我。”

  “江盡棠……你聽見沒有。”宣闌的眼淚落在江盡棠手背上,他委屈的像是個孩子:“我愛你……我不準你離開我!”

  江盡棠抬起手,似乎想要為他拭去淚水,可指尖尚未觸及到宣闌的麵頰,就已經頹然的落下,他似乎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眼前光影渙散,最終模糊一片。

  他想,原來我在死去時,唯一能夠帶著的,隻有這樣一份濃烈的摧毀了我的愛意。

  “宣闌……”江盡棠聲音如同飛羽,輕而脆弱:“你母後臨終前,讓我告訴你。”

  “她讓你不要恨我。”江盡棠輕歎口氣:“可我覺得,你是該恨我的。”

  “就恨我吧。”江盡棠喃喃道:“別愛我了。”

  恍惚間天地寂靜,闃然無聲。

  “……阿棠。”宣闌顫抖著去碰觸江盡棠的臉:“阿棠——”

  山月將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主子……”

  “嘭”的一聲,有人推開了門,簡遠嘉沉著臉將手中提著的人扔在了床前,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唰”一聲,他已經拔出了腰間長劍,橫在了那人脖頸上,聲音如臘月寒冬的冰雪:“陳折恒,如果救不回來他,我要你給他陪葬。”

  陳折恒一張臉板著:“他自己求死,我能如何?!我要是能救他,何必拖到如今!”

  簡遠嘉彎腰揪住他衣襟:“別跟我扯這一套,我知道你有辦法。”

  “你是藥王穀唯一的傳人,我不信你救不了他!”

  陳折恒一把老骨頭,被千裏迢迢的折騰下江南,本就一肚子的火,更別提簡遠嘉還是這麽個狗態度,他冷笑:“就算你殺了我,救不了還是救不了。”

  “藥王穀……”宣闌眸光一厲:“你是藥王穀的人。”

  陳折恒一頓,厭惡道:“怎麽,十年前你父皇屠了我藥王穀滿門,今天你又想要我性命?反正我孤家寡人一個,你要殺就殺!”

  宣闌彎唇笑了:“朕殺你做什麽——朕隻是想要告訴你,藥王穀的人並未死絕,當年先帝留下了藥王穀穀主的女兒,一直養在宮裏,你大約不知道吧?”

  陳折恒麵色一變:“你是說小姐她——”

  宣闌冷冷道:“朕不殺你,但是宮裏折磨人的法子很多,若今日江盡棠死了,朕就在你麵前將她五馬分屍如何?!”

  “………你敢!”陳折恒提高了音量:“你不準動她!”

  “救他。”宣闌陰冷的道:“江盡棠死,陳裳也別想活。”

  聽見陳裳的名字,陳折恒一咬牙,“我不一定能夠救活他,我說過了,是他自己想死,他不想活,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他。”

  “別廢話。”宣闌壓住喉嚨裏翻上來的血腥氣,“救他!”

  陳折恒深吸一口氣,給江盡棠把脈,此時他已經同死人無異,脈搏微弱的幾乎摸不到,陳折恒麵色難看,喂了江盡棠一顆藥,道:“這藥隻能暫時護住他的心脈,解不了他的毒。”

  “什麽毒?!”宣闌立刻問。

  不光是宣闌,就連山月和簡遠嘉也是錯愕不已。

  江盡棠中了毒?!

  陳折恒冷笑:“他先天不足,根骨弱,所以百病纏身,本就是早夭之相,這毒解與不解,沒什麽差別……或許還得感謝下毒之人,若不是這穿腸毒藥,哪能留得住他這麽多年,這十年的命數,都是從閻王爺手裏搶下來的。”

  “你什麽意思?!”簡遠嘉道:“這毒解不了?!”

  “如果陳裳還活著,這毒就能解。”陳折恒看了宣闌一眼,道:“但是毒解了,他的病就會立時要了他的命。”

  “一定還有辦法……”山月忽然對陳折恒磕了三個響頭:“陳先生,您一定有辦法的,您在主子身邊這麽多年,怎麽忍心看他就這樣去死?!”

  陳折恒對著山月倒是擺不出什麽臭臉了,他知道這孩子赤膽忠心,滿心滿眼隻有江盡棠一人,最是單純不過。

  要說他恨江盡棠麽?起初是恨的。

  因為江盡棠,藥王穀被屠,他雖僥幸躲過一劫,卻也隻能隱姓埋名,甚至他起初自薦進千歲府,也是奔著要江盡棠命去的。

  可是在江盡棠身邊一待,就是將近十年。

  他沒能下得了手。

  他的心也是肉做的,他看盡了江盡棠的痛苦煎熬,於是屠刀就再也落不下去。

  “我不是不想救他。”陳振恒深深地歎一口氣:“你們非要強留他在這人世間,焉知對他來說,死亡才是解脫?”

  山月一怔。

  “就算他想死。”宣闌陰鷙道:“朕也要親口聽他說。”

  陳折恒歎口氣:“他中的毒,叫做透骨香。”

  “是十年前,先帝命藥王穀所製的秘藥。”

  “其實說是毒藥,透骨香所耗費的天材地寶無數,價值連城也不過如此。”陳折恒看著江盡棠蒼白的麵色:“正是因為這顆藥,他的病才能被壓住,但這毒也在侵蝕他的五髒六腑,兩相博弈,先帝算好了時間。”

  陳折恒的眸光落在宣闌身上,“透骨香能吊住江盡棠大概十年的命,那時候,他的兒子,也就是陛下你——正好能夠在江盡棠的輔佐下收回政權,坐穩龍椅。”

  “從十年前,他就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死。”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