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故人入夢
作者:香卻      更新:2021-10-25 23:23      字數:3456
  “長寧。”宣恪站定在江盡棠三步之外,飛雪裏笑容卻如春光溫柔:“我以為你會想要跟我敘敘舊。”

  “我若是跟殿下敘舊,殿下可就沒命了。”江盡棠的臉頰掩映在狐裘領口雪白的絨毛裏,顯得有些無害,但是說出的話卻全不是那麽回事:“如果殿下真的是上趕著想去閻王爺那裏報道,我倒是不介意送你一程。”

  宣恪柔聲道:“長寧還是那麽喜歡說笑……我可剛剛在陛下麵前為你求了情,不說感謝,怎麽還喊打喊殺的呢。”

  江盡棠剛要開口說什麽,忽然意識到旁邊還有人在,伸手從王來福手裏接過傘,道:“王公公先行一步,我和安王殿下有些舊事要說。”

  王來福能混到如今這個位置,別的可能不行,但是看人眼色的本事是一等一的,立即就笑著說:“那奴才就先行一步,九千歲不著急,奴才就在門口等著您。”

  江盡棠點頭,王來福便先走了。

  江盡棠這才將視線落到了宣恪的臉上,道:“我沒想到你連宣闌都敢算計。”

  宣恪微笑道:“長寧這是什麽意思?陛下是九五之尊,誰敢算計他呢?陛下出城來接我,我也很驚訝。”

  江盡棠厭惡他這假惺惺的樣子,冷冷道:“你在宣闌麵前求情的原因你我心知肚明,還想要我感謝你?”

  如果有機會,宣恪比宣闌更加想讓江盡棠倒台,但是一個刺殺親王的名聲並不足以擊垮江盡棠,反而會將宣恪推上風口浪尖,這與宣恪一貫走暗棋的風格相悖,對他不利,反倒不如順勢大度的給江盡棠求個情,還能落個好名聲。

  宣恪逼近一步,聞見了江盡棠身上的棠花香,在雪地裏似乎變得更加冷淡,他輕聲道:“長寧,你是真的想要殺了我麽?”

  江盡棠笑了:“要不是宣闌那個狗崽子,那支箭應該已經穿透你的心髒了才對,如今問我這個問題,殿下可真矯情。”

  宣恪笑著說:“你最該殺的人坐在龍椅之上,可不是我,怎麽就盯著我不放呢。”

  江盡棠臉色更冷,撐著傘轉身就走,宣恪道:“長寧,荊州多風雪,我不想再去,這次回來,我就不走了。”

  江盡棠腳步頓了頓,沒回話,轉過前麵一道廊簷,身影消失不見了。

  宣恪在雪地裏站了這麽一會兒,肩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他漫不經心的伸手撣去,戴潤走過來給他打上傘,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剛剛陛下回來了……似乎是忘了什麽東西,見您和江……和九千歲在說話,就沒過來,隻是站在原地看了會兒,東西也沒取,又離開了。”

  宣恪看著江盡棠離開的方向,道:“六年過去,他倒確實是長大了……我竟有些看不透他。”

  戴潤道:“您是陛下唯一的親人了,如今闊別六年,該多多進宮和陛下聯絡感情……”

  “我回京便遇到了刺殺,一病不起,進宮做什麽。”宣恪將衣袖整理好,溫聲道:“明日朝堂上有的鬧呢,我不湊這個熱鬧。”

  戴潤低聲道:“是,屬下回去就請大夫來為您診治。”

  ……

  江盡棠回到千歲府的時候佘漪和山月都在,見他回來,立刻迎了出來,山月上上下下的打量江盡棠:“主子,您沒事吧?”

  “無礙。”江盡棠將披風交給下人,喝了口熱茶,五髒六腑之間縈繞的冰冷寒氣終於被壓住,讓他好受了幾分。

  佘漪卻沒山月那麽好糊弄,讓早就在等著的的陳大夫來給江盡棠診脈,陳大夫是千歲府的老人了,深知江盡棠的身體情況,搭脈後鬆了口氣:“大人的情況比老朽預想的要好些,想必在宮裏也有禦醫為您診治過了,開的藥是對症的。”

  他行了一禮:“老朽重新給大人開一張藥方,先驅寒,再溫養。”

  江盡棠點點頭:“麻煩陳老了。”

  陳大夫拱手退下了。

  佘漪這才道:“小皇帝沒有為難你?竟然肯這麽輕易的將你放出宮!”

  “他自然是想要為難我的。”江盡棠捧著湯婆子,感覺到自己冰冷的十指漸漸有了知覺,道:“隻不過宣恪自己說不追究,他也追究不了,罰了我一個月的禁足。”

  佘漪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冷笑:“他倒是慣做好人。”

  “是我大意了。”江盡棠抿了抿唇,道:“我想著京城沒人敢趟這趟渾水,他卻哄著宣闌出了城……”他扶著額頭笑了一聲:“沒成想宣家這一代出了個異類,宣闌這狗崽子倒是還念著幾分骨肉親情。。”

  山月看江盡棠臉色不好,道:“先不說這個了,主子您先吃點東西吧?宮裏的東西您肯定是不會入口的,我讓人給您備著蓮藕湯呢。”

  江盡棠不太有胃口,但是見山月擔憂的模樣,輕歎口氣,答應下來,對佘漪道:“那些死士……家裏都好好安置了吧,京城最近必定會起流言蜚語,不必理會。”

  佘漪點頭,道:“我先回東廠一趟。”

  江盡棠喝了湯,又吃了藥,困乏終於纏卷上來,他躺在榻上,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他睡的卻不太好,一直斷斷續續的做噩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紀大了的緣故,他最近總是會夢見過去的事情。

  無論是風光無限的十六七歲,還是痛不欲生的及冠之年,或是往後漫長而孤冷的十年。

  就連那些早已死去的故人,也頻繁入夢。

  他夢見過盛裝華服榮封太後的林氏,夢見被他用各種手段殺死的四位顧命大臣,或是更多死於他手之人……

  這一次,他終於夢見了先帝。

  不論時間又往前走了多少年,這陰魂不散的故人還是走進了他的夢裏。

  似乎是他及冠那一年。

  男子及冠,正是最好的年紀,普通人成家立業的時候,他卻在深宮之中做一個不生不死的怪物。

  江盡棠一直沒有想明白,先帝臨終之時是以怎樣的想法,將他召到了龍床之前。

  “朕記得……今日是你的生辰。”先帝已經行將就木,死亡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哪怕他貴為帝王至尊。

  他說完這句話,費力的喘了口氣,看著跪在地上的江盡棠,渾濁的眸子裏情緒複雜不清,“按理說,這一日本該由你的先生或是你的父親為你賜字。”

  說到這裏,他咳嗽起來,咳出一大口血,卻還是嘶啞不清的道:“你師長父親已逝,今日……朕為你賜字……便叫做……”

  “……便叫做長寧。”

  ……

  江盡棠從夢中驚醒,額頭上的冷汗滑落下來,他緩緩擦去,然後坐了起來,看見對麵琉璃鏡裏的自己臉色白的如同一隻在深淵裏徘徊多年的厲鬼。

  山月聽見裏麵的動靜,趕緊進來,見他冷汗淋漓的模樣,拿了一盒藥過來,江盡棠麵無表情的吃了一把藥,咳嗽兩聲,雪白的唇色才漸漸有了血色。

  山月小心翼翼的問:“主子……做噩夢了嗎?”

  “嗯。”江盡棠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道:“我夢見了宣慎。”

  宣慎,是先帝的名諱,估計這全天下除了江盡棠,再不敢有人這樣大逆不道的直呼先帝名諱。

  山月嚇一跳,不敢說話了。

  江盡棠自己發了會兒呆,見外麵已經是天光大亮,問:“下朝了?”

  “是。”山月道:“今日朝堂上本來要議安王遇刺一事,但是安王本人卻稱沒有遇見過刺客,因為趕路操勞,又水土不服,一病不起了,如今閉門謝客呢。”

  這在江盡棠的意料之中,嗯了一聲,山月猶豫了一下,又道:“京中起了傳言,說安王其實並不是生病,而是受了傷,他遇刺是真,但是因為幕後黑手是權勢滔天的九千歲,所以隻能忍氣吞聲,息事寧人……”

  江盡棠勾起唇角:“還說什麽了?”

  “那些愚民什麽都不知道,話說的很難聽……”

  江盡棠端起茶杯,撇了撇浮沫:“說。”

  “民間都說,您無視聖上,獨攬大權,若不是太監,早就要篡位了……”

  江盡棠失笑:“我還以為能有什麽新鮮話,結果還是這些老生常談。”

  他起身道:“備車,我們去……”

  話還沒說完,山月就道:“主子,您現在哪兒都去不了,陛下派了一隊禁軍就在門口守著呢,說是怕京城不安全,讓他們來保護您。”

  江盡棠:“……”

  “不止您不能出去,外麵人也進不來。”山月道:“雖說那隊禁軍不算什麽,但是陛下正在氣頭上,您還是避其鋒芒,先去用飯吧。”

  江盡棠揉了揉太陽穴:“……行,先去用飯。”

  ……

  秦胥大將軍今日一身颯爽騎裝,騎著高頭大馬路過長街時驚的姑娘們臉紅不已,他卻沒多看一眼,徑直停在了千歲府門口,翻身下馬就要進去,立時被幾個禁軍攔住了:“秦將軍,陛下有令,九千歲為國操勞過度需要休養,不允許任何人進去打擾。”

  秦胥挑起眉:“我也不行?”

  禁軍賠笑道:“秦將軍,您就不要為難咱們了,要是放了您進去,我們還不得脫層皮啊。”

  秦胥道:“你放我進去,這裏又沒別人,不會有人知道的。”

  禁軍趕緊搖頭:“那可不行,這附近有陛下的鷹哨,盯著呢。”

  “真不行?”

  “真不行!”

  秦將軍也不是個喜歡難為人的主兒,歎口氣:“不行就不行吧。”

  他拍拍禁軍的胳膊:“好好幹。”

  禁軍感激道:“多謝將軍體恤。”

  秦胥擺擺手,轉身上了馬,走了一段路後他的副將才低聲道:“將軍,咱就這麽回去啊?”

  “想什麽呢。”秦胥騎著馬繞到了千歲府的側院處,這裏安靜沒什麽人,他一踩馬背就上了牆頭,對副將道:“你在外麵等著。”

  副將目瞪口呆:“您、您翻牆進去啊?!”

  “不然怎麽進去?那幾個木頭腦袋又不開竅。”

  副將痛心疾首道:“您第一次翻牆竟然不是為了見心愛的姑娘,而是一個太監!”

  秦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