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心愛之物
作者:香卻      更新:2021-10-25 23:23      字數:3758
  宣闌說要好好的操辦江盡棠的婚事,就當真很是上心,一切都按照親王的儀製來,聖旨一下,就給姚春暉封了個郡主,京城因為這事兒好生熱鬧,人人都在背後戳江盡棠的脊梁骨,說他奴大欺主,一個太監娶妻就罷了,竟然還如此脅迫少帝大肆操辦婚事。

  本就不好的名聲,如今更是千夫所指,萬人唾罵。

  宣闌聽王來福說了外麵的傳言,心情還不錯,王來福趁勢恭維道:“陛下英明,九千歲步步相逼,陛下便以退為進,這一次九千歲雖然保下了姚氏,但卻真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宣闌瞥他一眼,淡淡道:“朕隻是成全九千歲一腔癡情罷了。”

  說到這裏,他又想起那日江盡棠站在禦書房裏伶仃的身影,以及抬著如畫眉眼說非姚氏不娶的模樣。

  宣闌猛地放下茶杯,眸光陰鷙:“王來福,你說,江盡棠非要娶一個女人做什麽?”

  王來福嚇一跳,哆哆嗦嗦道:“這……這外界都說,九千歲是有把柄在姚綬手裏所以不得不……”

  宣闌嗤了一聲:“江盡棠不是那種任人拿捏的人,若真有把柄在姚綬手裏,指使錦衣衛屠姚家滿門才是他的風格。膚淺之見罷了,你也信?”

  王來福小心翼翼道:“那……那就可能真如九千歲所說,對福祿郡主……一見鍾情?”

  王來福看著少年帝王臉色更難看了幾分,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低下頭,噤聲了。

  宣闌盯著手邊的茶杯好一會兒,就在王來福以為少帝要將這青瓷茶杯砸了時,他忽然笑了:“你們閹人,玩兒得了女人麽?”

  王來福趕緊跪在地上:“陛下……這……這……”

  宣闌冷笑:“朕又不是在審你,你怕什麽?老實說。”

  王來福擦了把冷汗,道:“這……奴婢確實聽說過,有些去了勢的,也喜歡玩弄女人,雖然沒有那東西,但……但花樣還是很多的……”

  “花樣挺多。”宣闌念了一遍,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總覺得江盡棠吃虧的多。

  論相貌,姚氏雖清秀貌美,但是和江盡棠比起來,雲泥之別,螢火日月,如何爭輝?

  論身段……姚氏雖有些窈窕婀娜,但是江盡棠皮膚白的跟冷玉似的,清瘦卻自有淡然儀態,能夠輕易吸引任何人的視線。

  再論身份……嗬,不說姚氏如今是罪臣之女,就算是姚綬還如日中天時,姚氏也是配不上江盡棠這個大權在握的九千歲的。

  宣闌不知道江盡棠是否有王來福說的那些齷齪愛好,但即便是被稱作京城第一美人的印家小姐印致萱躺在江盡棠榻上,宣闌都覺得江盡棠吃了大虧。

  這閹人……到底是何種妖魅托生,竟然生了一副如此惑人的皮囊。

  宣闌端起茶杯,將剩下的冷茶一飲而盡,沉聲道:“去千歲府,傳朕的口諭。”

  “朕體念九千歲思念之苦,特準他進宮探望福祿郡主。”說到這裏,宣闌微微一笑:“去將福祿郡主,帶到乾元殿吧。”

  乾元殿,是帝王居所,王來福揣摩不透這喜怒不定的少年帝王又在打什麽算盤,不敢多說,低聲應了,便去傳旨。

  ……

  姚春暉被人好好梳洗打扮了一番,她剛得知自己即將成為一個閹人的妻子,還沒有接受這個事實,有些神誌恍惚,倒是給她梳頭的宮女心善,柔聲道:“姚小姐,我們知道您曾經是尚書千金,千嬌百貴的,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做千歲夫人,總比充作官妓強不是?”

  姚春暉勉強笑了一下:“……姐姐,我隻是害怕……我沒有見過九千歲,隻是聽過他的名聲……他的名聲,很不好。”

  九千歲的名聲,豈止是很不好。

  整個大業朝,就是三歲稚童,都知道朝堂之上有個禍國殃民的大奸臣,是蠹國害民的頭號奸佞。

  姚春暉看向宮女,握住她的手,低聲祈求道:“姐姐,你能不能同我說說,九千歲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宮女怔了怔,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她將一枚朱釵簪在了姚春暉發髻之間,聲音有些含糊的:“……九千歲啊,等你見了知道了,那是生錯了地方的仙人。”

  姚春暉有些不解,但是宮女不欲多說,道:“走吧,別誤了時辰。”

  姚春暉被人帶著到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處處雕梁畫棟,金漆銀畫,周圍出入的宮人無不斂聲屏息,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敢。

  姚春暉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終於聽見了人聲,含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九千歲這可是冤枉朕了,朕知九千歲對福祿郡主情根深種,特讓兩位相見以解相思之苦,可沒有苛待福祿郡主。”

  珠簾被宮人撩開,姚春暉一抬頭,就見到了一身玄衣繡五爪盤龍眉目深邃的宣闌。

  姚春暉瞳孔一縮。

  這竟是她在刑部大獄裏見過的那少年公子!她至今都記得對方滿含嘲諷的“不過爾爾”四字。

  就算姚春暉養在深閨,再沒有見識,都知道整個大業,能穿五爪龍紋的,隻有皇帝。

  姚春暉心頭驚愕,冷不防宮人似乎是害怕,手指一顫,珠簾落了下來,發出清脆的響聲,宮人連忙要跪下請罪,卻有另一隻骨節修長、皮膚蒼白的手,撩開了珠簾。

  那隻手生的實在是好看,食指上細細的一枚鴿血紅戒圈,更是襯的那皮膚雪一般的柔和細膩。

  接而是一道清冷如同昆山玉碎的聲音:“多謝陛下好意,隻是民間的婚俗,陛下可能不知,新婚夫妻成婚之前,是不能見麵的。”

  說著話,那隻手的主人終於穿過了珠簾。

  姚春暉在這一瞬間明白了宮女說的“生錯了地方的仙人”是什麽意思。

  眼前之人一身白衣,長身玉立,清瘦卻不失風骨,一副眉眼真要讓人覺得是哪位已臻化境的工筆大師細細描摹而出,眸光流轉之間都似帶著江南清冷又輕柔的春水,十足的動人模樣。

  姚春暉幾乎忘了呼吸,直到王來福尖細的聲音響起:“福祿郡主,見到陛下,為何不行禮?”

  姚春暉這才如夢初醒,趕緊低下頭,遮掩自己的狼狽,聲音都有些結巴:“……參見陛下!”

  宣闌輕嗤了一聲,看著江盡棠道:“九千歲,你這心上人,似乎不太聰明的樣子。”

  “……”江盡棠看了眼姚春暉,輕歎口氣。

  他頭一次見姚春暉,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但不說些什麽,不是正好讓宣闌這個狼崽子看了笑話麽。

  是以他溫聲道:“姚小姐。”

  姚春暉輕輕抬頭,看見他如畫的容貌,臉一紅:“……九、九千歲。”

  江盡棠點了點頭,道:“姚小姐這些日子,受苦了。”

  姚春暉趕緊道:“沒、沒有。”

  相比起姚家其他的女眷,她過的已經是神仙日子了,畢竟自從宣闌讓人把她接進宮開始,雖然不聞不問,但是衣食住行上並未有過虧待。

  王來福十分有眼力見兒的給宣闌搬來了一張交椅,宣闌坐在椅子上,單手撐著下巴,要笑不笑的:“九千歲不是對福祿郡主傾心已久麽,怎麽此時見了麵,反而生疏呢。”

  江盡棠淡淡道:“陛下難道不知道近鄉情怯的道理麽?”

  “原來如此。”宣闌挑眉:“倒是朕唐突了,不過婚事辦下來還要些時日,愛卿又說民間習俗夫妻成親之間不宜見麵,此時該是兩位成親之前最後一次見麵了,有什麽體己話,就抓緊說了吧。”

  江盡棠覺得宣闌今天多多少是有點病,蹙眉道:“既然要說體己話,陛下在此,不太合適。”

  宣闌一笑:“這有什麽不合適的?朕是皇帝,是全天下的君父,在君父麵前,有什麽話是說不得的?”

  別說是江盡棠了,就是王來福都覺得不對味兒。

  雖然有些大逆不道,但是他真覺得,此時的小皇帝看上去……可真是一副拈酸吃醋的樣子。

  像極了丈夫從外麵帶回來小妾,笑盈盈接納卻又綿裏藏針警告對方的正妻。

  “……”王來福幾乎要被自己的想法嚇死,趕緊搖搖頭,不敢胡思亂想。

  江盡棠沒話能和姚春暉說,偏生宣闌又盯得緊,他剛想著能找什麽話題,姚春暉倒是主動開口了:“……九千歲。”

  江盡棠心裏鬆口氣。

  他是真的不會主動和女子聊天。

  “嗯。”江盡棠點頭:“怎麽了?”

  姚春暉眼睛裏含著眼淚:“我父親……”

  江盡棠沉默一瞬,道:“姚綬賣官鬻爵,搶占田地,證據確鑿,刑部的判決已經下了,七日後斬首示眾。”

  姚春暉緊緊咬著唇,哽咽道:“我……我知道我父親犯了罪,但是他行刑的時候,我可不可以去看看?我……”

  江盡棠看向宣闌:“這要看陛下的意思。”

  宣闌撐著自己下巴,饒有興致的看著,道:“小事罷了,愛卿開口,朕自然有求必應。”

  “多謝陛下。”

  宣闌換了個更加舒適的坐姿,道:“朕記得,九千歲入宮很早。”

  “是。”江盡棠淡聲說:“臣六歲入宮。”

  “難怪了。”宣闌微微一笑:“九千歲沒怎麽和女人相處過,這頭一回動了春心,竟然都不知道在人家哭的時候,遞一方絹帕。”

  江盡棠不知道宣闌這個至今沒碰過女人的狼崽子哪兒來的底氣嘲笑他,不過他懶得和小孩子計較,“臣的確不懂。”

  宣闌漫不經心的抽出一方白色的絹帕,上麵繡了一枝秀致梨花,道:“這次,就算朕借給九千歲的。”

  王來福趕緊捧著絹帕,呈在了江盡棠麵前。

  江盡棠長眉輕皺,還是拿起絹帕,正要動作,宣闌忽然站起身,一把扣住他清瘦的手腕。

  兩人一時間距離十分之近,近到了宣闌能夠聞見江盡棠身上那股仿佛從血液裏散發出來的清冷棠花香。

  江盡棠袍袖寬大,宣闌直接觸到了他的肌膚,果真和細雪一樣,清涼又軟膩。

  實在不是一個閹人該有的好皮肉。

  “陛下。”江盡棠有些不虞:“這是什麽意思?”

  宣闌盯著他眼睛,兩息之後,他一笑,道:“這方絹帕,是朕心愛之物,還是不借給九千歲了。”

  說著他緩緩的從江盡棠手心裏抽出了那方絹帕,手指無意的觸到了江盡棠的手指,江盡棠不習慣的縮回去,垂眸道:“既然是陛下心愛之物,還請陛下好好保管。”

  宣闌捏著手裏那方尋常的帕子,手指無意識的蜷縮了一下,道:“自然。”

  江盡棠本也沒打算給姚春暉擦眼淚,退開兩步,不知道宣闌又是在發什麽瘋,並不想陪他演戲,淡聲道:“臣還有事要處理,先行告退了。”

  “九千歲就是如此對待心上人的?”偏偏宣闌如同一隻陰魂不散的冤魂,在江盡棠身後道:“美人梨花帶雨,傷心正濃,九千歲倒是隻惦記著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