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蜜餞
作者:香卻      更新:2021-10-25 23:23      字數:3657
  江盡棠的耐心徹底告罄,抬起眉眼,冷冷的盯著宣闌,“陛下,聽王來福說,禦書房裏的奏折已經堆積成山了。”

  言下之意,你這麽閑,不如滾去看折子。

  宣闌輕嗤了一聲,“倒是朕一番好心作了驢肝肺了。”

  他看江盡棠因為不悅而染上幾分薄粉的眼尾,忽然又一笑,聲音帶著些少年人特有的柔軟:“朕這不是想著九千歲對福祿郡主一腔癡情麽,九千歲可別生氣。”

  他這樣子,倒是讓江盡棠想起了他小時候。

  說來,他當年還抱過粉雕玉琢的小太子宣闌,那時候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在十幾年後,他們的關係會是如此的劍拔弩張。

  宣闌小時候可比現在要討喜的多,若是有求於人了,就撒嬌賣乖,皇後最吃這套,縱容的他無法無天,若非先帝過早離世,宣闌大約也不會是如今這樣喜怒不定陰晴難測的性子。

  想到這裏,江盡棠牽了牽唇角,不冷不熱的道:“謝過陛下美意,但是臣實在是公務冗雜,請陛下見諒。”

  見自己放下架子來也沒換來江盡棠的好臉色,反而比之前更加冷淡,宣闌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陰鷙起來,冷笑一聲,拂袖離去。

  王來福趕緊對著江盡棠施了一禮,邁著一雙短腿急匆匆的追了出去。

  姚春暉被宣闌突如其來的怒火嚇得一呆,肩膀都縮了起來,江盡棠淡淡道:“不必害怕,如今你我是未婚夫妻,他不會對你怎麽樣。”

  姚春暉抿了抿唇,不敢去看江盡棠的臉,小聲道:“……多謝九千歲。”

  她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您是為了就救我才……”

  江盡棠手指抵著唇咳嗽了兩聲,眉尖因為肺腑間的劇痛而蹙起,清越的聲音都沙啞了幾分:“這是你父親的意思。你活下來不容易,他希望你好好珍惜。”

  姚春暉眼睛裏含了淚,重重點頭:“我知道了!”

  “我先走了。”江盡棠看了眼外麵天色,山月進來給他披上披風,“宣闌若是為難你,你忍著些,他孩子脾氣,別與他一般見識。”

  姚春暉反應好久才明白過來“宣闌”是當今聖上的名諱,嚇得一哆嗦,又聽江盡棠後麵的話,這才深刻意識到什麽叫做“權臣”。

  試問這世間,誰敢直呼九五之尊的名諱,又有誰敢說君王是個孩子?

  姚春暉回過神來的時候,江盡棠已經離開了,門還沒有關嚴,裹挾著一點細雪的寒風吹進來,吹淡了華堂之內縈繞的瑞腦香味,姚春暉在清冷雪香後,聞見了一縷幽幽的棠花香。

  一個宮女從外麵進來,柔聲道:“郡主,走吧,這是陛下的宮殿,不能久留的。”

  姚春暉點點頭,跟著宮女一起往外走,忽然瞥見旁邊的牆上掛了一副美人像。

  畫中女子生的傾城姿色,雍容端莊,哪怕隻是一張畫像,也自有一番說不出的威嚴。

  姚春暉看的愣了神,頓住腳步:“……姐姐,這是……陛下的心上人麽?”

  畫像掛在皇帝寢殿,似乎隻有皇帝的心上人才有這資格。

  宮女抬頭看了一眼,立刻垂下頭,道:“郡主可別叫奴婢姐姐,奴婢擔不起……這位是仁慧皇太後,陛下的生母。”

  “陛下的生母不是……”姚春暉一驚。

  宮女立刻道:“郡主,慎言。”

  姚春暉閉了嘴。

  她知道,這是皇帝、宮中、京城,乃至於整個大業的禁忌。

  仁慧皇太後在少帝行登基禮時在壽安宮被九千歲手刃,鮮血浸濕了華貴的朝服,死不瞑目。

  街上三歲稚童都知道這件事,可就算是皇帝,也不敢問九千歲的罪。

  隻因他權勢滔天,乖戾狠辣,是大業朝最大的奸佞。

  ……

  江盡棠出了宮,有些懨懨的靠在馬車上,山月剛剛接到了一隻信鴿,他展開信看了看,低聲道:“主子,最新消息,安王車架已經到了京城邊界,應該今晚就能入城。”

  江盡棠抬起單薄的眼皮,看著車窗外冷冷雪色,一笑:“瑞雪兆豐年,這樣大的雪,埋宣恪屍骨……真是可惜了。”

  山月有和秦胥一樣的顧慮,道:“主子,如今不是對安王動手的好時機,一旦出了什麽紕漏,您和陛下的關係勢必更加糟糕……”

  “我了解宣恪。”江盡棠抬手打斷山月的話,道:“他此次回京,我不會放過他,他也不會放過我,左右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我何必顧忌。再說宣闌那個狗東西……”

  江盡棠揉了揉眉心:“若現在能殺我,他選擇車裂,我殺了宣恪後他能殺我,他選擇淩遲,能有多大區別。”

  山月深吸一口氣,明白江盡棠聽不進自己的勸,轉而道:“上次聽秦將軍說,主子和安王有些舊仇?”

  他大約是六七年前才跟在江盡棠身邊的,並不清楚這之前江盡棠在宮裏的日子。

  “何止舊仇。”江盡棠聲音含笑:“是血海深仇。”

  山月一驚,不由得想要知道更多,但是江盡棠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看著窗外行人,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裏。

  被山月這麽一提,江盡棠確實是想起了那年在深宮之中,宣恪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在地上宛如喪家之犬的他,似乎憐惜般的摸了摸他的臉頰,聲音溫柔:“……可惜你生不逢時,榮光盡皆不屬於你,還沒有清醒麽江盡棠,你現如今,不過敗犬,還想要誰的命呢?”

  風過,山月放下了車簾,怕江盡棠受了涼,江盡棠收回視線,笑了一下。

  宣恪其實說的很對,他生不逢時,榮光無他,但是……

  即便是敗犬,他也能從宣恪身上再撕下一層肉來。

  ……

  在文武百官的眼裏,東廠就是大奸臣江盡棠的養狗所,無數的鷹犬走狗都在這裏被豢養,個個窮凶極惡,殺人不眨眼。

  或是凶名在外,所以鮮少有人來東廠,不知道這裏並未有滿地鮮血,斷肢成山,反而有些說不出的肅穆寂寥。

  江盡棠進了議事廳,山月將鬥篷掛在一邊,下人上了熱騰騰的茶,是個生麵孔,顯然對來伺候九千歲這件事惶恐不安,上完了茶就忙不迭的要離開,卻聽人沉聲道:“九千歲不喝銀針,你不知道?”

  下人一抖,直接跪在了地上:“小人……小人是剛來伺候……不知道……”

  來人穿一身勁裝,身材挺拔,五官生的俊秀,偏眉眼之間總像是帶著刻薄,讓人一見就心生不喜。

  “好了見清,讓他下去吧。”江盡棠疲憊的揉了揉眉骨,道:“吵的我頭疼。”

  佘漪見他臉色不好,盯了那下人一眼,道:“滾吧。”

  下人連忙跑出去了。

  江盡棠睜開眼睛,緩慢的笑了一下,道:“這麽多年,少年時封疆報國的誌向沒實現,倒是活成了人人避如蛇蠍的樣子。”

  “是這些人眼光短淺。”佘漪冷聲道。

  江盡棠搖搖頭,道:“我來是想問問你姚綬的案子。”

  佘漪是東廠的第二把手,江盡棠的心腹,人稱九千歲的“走狗”,對其忠心耿耿,很多見不得光的事都是他在辦。

  提起姚綬的案子,佘漪那張本就刻薄的臉顯得更加刻薄:“小皇帝毀了你好大一盤棋,你倒是性兒好,隻是娶了個妻來氣他。”

  “說到底這宣家的江山不是我的,我何必那麽操心。”江盡棠淡淡道:“我娶姚春暉不是為了膈應誰,隻是單純的報恩罷了。”

  佘漪一愣。

  如今朝堂上盡皆以為九千歲是姚綬賣官鬻爵的保 護傘,少年天子將之查辦,讓九千歲很不痛快,所以娶了姚綬之女,專門來惡心小皇帝,佘漪自然知道姚綬和江盡棠並無瓜葛,對此傳言嗤之以鼻,倒是不清楚姚綬還真和江盡棠有些關係。

  “是我少年時期的事了。”江盡棠摩挲著手爐上精致的鏤空雕花,道:“姚綬對我有一飯之恩,如今保下姚春暉的性命,算是兩不相欠了。”

  佘漪臉上變了變:“……是你被先帝……”

  他說到這裏,猛地住了嘴,改口道:“姚綬被判了七日後斬首,他身後的黨羽隻揪出了幾個小嘍囉,沒有什麽用處。”

  這在江盡棠的意料之中,從宣闌開始查姚綬起,就注定了揪不出什麽大魚。

  “挑個利落的劊子手。”江盡棠淡聲道:“給姚綬一個痛快。”

  佘漪點頭,又道:“近日還有一件事。”

  江盡棠抬眸:“什麽?”

  佘漪道:“小皇帝今年十八了,到了該立後選妃的年紀,內閣已經擬定了幾個皇後人選,商量著過幾日在朝堂之上諫選秀。”

  江盡棠沉默了一會兒,笑了:“是啊……宣闌都十八歲了,是該成家的年紀了,讓他們定吧。”

  他咳嗽了兩聲,臉色比紙還白,佘漪皺起眉:“你最近又沒有好好吃藥麽?”

  “吃不吃都沒差。”江盡棠慢條斯理的用手帕擦去唇角血跡,道:“病入膏肓,華佗在世都難醫,又何必每日強迫自己灌那些苦藥……”

  他冠冕堂皇的話還沒有說完,佘漪已經道:“我上次不是差人送了蜜餞去,你不喜歡?”

  江盡棠沉默一會兒,說:“……太酸。”

  “嗤。”佘漪抱著胳膊道:“能止小兒夜哭的九千歲竟然怕喝苦藥,這要是傳出去,恐怕得讓天下人笑掉大牙。”

  江盡棠看他一眼,溫聲道:“所以見清,這件事可得保密,要是走漏了風聲,我就隻好找你算賬了。”

  佘漪:“……”

  佘漪冷哼一聲,卻還是道:“前段時間秦胥回京,據說從蜀州那邊帶回了幾個擅長做甜點蜜餞的師傅,我去將人借來,給你使使?”

  “秦胥多半是給他妹妹請的人,我就不橫刀奪愛了。”江盡棠歎口氣,“免得那小姑娘來我門口上吊。”

  說起秦大將軍的妹妹秦朝雨,就是佘漪都有些頭疼,這姑娘弱質女流,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卻繼承了她娘親的威猛脾氣,半年前秦胥把她最愛的戲班子請到了江盡棠府上演了兩出戲,這姑娘就敢拎著白綾上千歲府門口上吊。

  上吊麽還好說,反正江盡棠不是什麽見不得屍體的人,最要命的是秦朝雨上吊的時候正好趕上江盡棠下朝,一眼萬年,芳心暗許,回去之後連夜請了十幾個戲班子去千歲府討好美人,硬生生把冷冷清清的千歲府搞成了戲園子。

  據說秦朝雨回府後跪在她哥麵前一哭二鬧非要嫁給江盡棠,氣的秦胥把她關在將軍府修身養性,不準她再見江盡棠,那段時間宣闌格外陰陽怪氣,看見江盡棠就要諷刺兩句,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看上了秦朝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