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地球圍著太陽轉
作者:三院老哥      更新:2021-10-24 00:23      字數:8580
  二韓研究完字典,又對李自成編輯的讀音提出意見,認為和官定韻書差異不小。

  李自成將來要定都北京,國語自然以京音為基礎。

  朱元璋雖然定鼎南京,但是南京話並不是官話。南京官話是中原書音在南方的地域變體,而不等同於南京方言,跟老朱的關係也有限。

  當初朱元璋對新編的《洪武正韻》不滿意,陸續修訂兩次還是不滿意。於是幹脆把別人的書改名《洪武通韻》,準備刊行代替《正韻》。後來相關人員牽涉到胡藍黨案,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可見大明法定的官話或讀書音先天不足,等老朱駕崩後就更沒人當回事了。

  到明英宗朱祁鎮時,“《洪武韻》……然今惟奏本內依其筆畫而已。至於作詩,無間朝野,仍用《唐韻》。”

  再過幾十年到明武宗,“至今會試榜文,有除《洪武正韻》一部外,不許夾帶片紙隻字,蓋亟欲正韻之行也。豈知以後革去詩賦,士子已不知正韻為何物。而世之作詩者,亦複因仍舊弊,又不知正韻為何書。不務正音,不遵時製,反從侏離艱澀之韻,吾不知其何也。”

  到明末錢謙益,“至於《洪武正韻》……而今惟章奏、試院稍用正字,館選一取協韻而已。學士大夫束置高閣,不複省視。其稍留心者則曰:‘聖祖固以此書為未盡善,此未定之本也。’噫,可歎哉。”

  總之,朱元璋對南京官話的產生幾乎毫無影響。

  等到小朱遷都北上,又分成了南北官話。

  簡略區別就是北方官話陰陽上去四聲,南方官話陰陽上去入五聲。(北京讀書音直到清末仍然有入聲。)

  《西儒耳目資》盡管是在北方最終完成,但反映的語音偏南方官話,類似江淮一片。因為鬼佬從南方登陸,長期生活在南方。而且參考的官定韻書也偏南音。(具體發音可見西南官話,約有七八分相似。)

  京話是受到南方官話影響形成的北方官話。

  即便韃子不入關,京音土話和後世發音也沒很大差別,可以說溝通無障礙。

  萬曆年京人徐效編寫過京話韻表,其與後世區別隻在於當時京話尚能分辯尖團,比如精zing,京ging,以及某幾個韻母等等。而且他在書裏記錄的是偏文讀的北京口語音,若論老百姓實際口音,大概和後世的差別就更小了。

  雖然還有些士人們標榜“中州正音”,但京話的地位越來越高。

  明中後期很多在京做過官的人,致仕回鄉後全家老小,甚或奴仆都“滿口燕京音”,並且以此為榮。

  總的來說,明代官話和讀書音的標準音隻存在於紙麵上。兩百多年下來,各地都有自發形成的特色官話、讀書音。最具代表性的是北京官話、南京官話,中原官話三類。

  萬曆皇帝就是一口中原雅音,中不中?(大概是張居正教的,要是和太監學就是一口侉話了。 順治長大後就吐槽被曹化淳等人把口音帶偏了。)

  (中原雅音或中州正音並不是洛陽開封土話,而是“合南北之儒,酌五方之聲,而一折衷於中原”的讀書音。明清大書法家王鐸就是洛陽開封附近的人,但他那河南口音,常因作詩平仄不分而被譏諷。)

  還有例子可看明人語音後後世差別。比如明朝人學日語的書籍,在“母”字下注音“發發”。後世讀“哈哈”。ha是由pa演變開的,明代日語正好變到pa和ha之間的fa。

  ……

  再水一水,嶺南兄弟也別爭“國語”了。

  秦漢時那邊百越雜處不說了,魏晉南北朝“巢居鳥語”,“猶蟲嚾鳥聒”;唐朝地圖炮韓愈“皆鳥言夷麵”;宋蘇東坡“但苦鴃舌談”。

  張居正表示嶺南官員進京述職他要找翻譯。

  廣東電白原有衛所帶來的官話,“因其時而言曰舊時正,即明代之正音。”後來變成了“狗屎正”。

  萬曆時期雷州:“雷之語有三。有官語,即中州正音也,士大夫及城市居者能言之;有東語,亦名客語,與漳潮大類,三縣九所鄉落通談此;有黎語,即瓊崖臨高之音,惟徐聞西鄉言之,他鄉莫曉……”

  可見明時還有不少能說官話,韃子入關後,雷州半島加速被閩語入侵。

  明代潮州戲文《金花女》——

  生:驛丞,你是哪裏人氏呀?

  丞:小驛丞正是漳浦縣。

  生:既是我鄰邦鄉裏,就將白話說罷。

  官員是廣東潮州人,驛丞是福建漳浦人,二地相距不遠。兩人一開始用官話交談,知道彼此是近鄰後,開始說方言。

  在語言評價上,胡建人和廣東人同病相憐——“啁啾不可辨”,“閩人語頗獠”。

  北宋黃庭堅告誡朋友小孩,“莫隨閩嶺三年語,轉卻中原萬籟簧。”

  去了之後不要學當地話,不然回中原後嘰嘰喳喳別人聽不懂。

  宋朝有個官員辦事得力,宋太宗想把他提為近臣。結果官員們紛紛勸阻,說對方是胡建人,你跟他沒法交流。

  趙光義表示你們畢竟那啥,我身經百戰了,見得多了,哪的官員沒見過?不就是閩語麽,我怎麽會聽不懂,“我自會得!”

  於是他把那位官員召來嘮一嘮。

  結果,趙光義:“劉某奏對皆操南音,朕理會一句不得!”

  一句聽不懂,光速打臉。

  又有一個胡建人,中了進士,明成祖朱棣看他儀貌頗偉,準備提拔為近侍。

  結果對方一開口就是鄉音,朱棣嫌棄了,“老蠻子也……”

  到了明代,“今天下音韻之謬者,除閩、粵不足較已……”

  這兩個難兄難弟直接就被放棄治療了。

  張廷玉在《明史》記:“閩人入閣,自楊榮、陳山後,以語言難曉,垂二百年無人……”

  想做高官,南方人學會官話太重要了。

  (南齊時有個南昌人叫胡諧之,齊武帝挺看重他,還想給他介紹一門親事。然而女方卻嫌他口音太重,不願意。於是齊武帝就派了幾個宮人去老胡家教授官話。結果,那些宮人反倒學會了流利的南昌話。)

  北方稍微好些,雖然方言也多,但是語音相近,交流上障礙少。

  朝廷鴻臚寺主持禮儀的唱讚,都是從河南河北山東山西四省人裏選聲音洪亮者。

  明代記錄方言如下——

  “如吳語黃王不辯,北人每笑之,殊不知北人音韻不正者尤多。

  如京師人以步為布,以謝為卸,以鄭為正,以道為到,皆謬也;

  河南人以河南為喝難,以妻弟為七帝;

  北直隸山東人以屋為烏,以陸為路,無入聲韻。入聲內以緝為妻,以葉為夜,以甲為賈,無合口字;

  山西人以同為屯,以聰為村,無東字韻;

  江西、湖廣、四川人以情為秦,以性為信,無清字韻。歙、睦、婺三郡人以蘭為郎,以心為星,無寒、侵二字韻。

  又如去字,山西人為庫,山東人為趣,陝西人為氣,南京人為可去聲,湖廣人為處。

  此外如山西人以坐為剉,以青為妻;陝西人以鹽為年,以咬為嫋:台溫人以張敞為漿槍之類。

  如此者不能悉舉,非聰明特達、常用心於韻書者,不能自拔於流俗也。”

  “大約江以北入聲多作平聲,常有音無字,不能具載;江南多患齒音不清,然此亦官話中鄉音耳。若其各處土語,更未易通也。”

  “燕趙:北為卑,綠為慮,六為溜,色為篩,飯為放,粥為周,霍為火,銀為音,穀為孤;

  秦晉:紅為魂,國為歸,數為樹,百為撇,東為敦,中為肫;

  梁宋:都為兜,席為西,墨為抹,識為時,於為俞,肱為公;

  齊魯:北為彼,國為詭,或為回,狄為低,麥為賣,不為補;

  西蜀:怒為路,弩為魯,主為詛,術為樹,出為處,入為茹;

  吳越:打為黨,解為嫁,上為讓,辰為人,婦為務,黃為王,範為萬,縣為厭,豬為知;

  二楚:之為知,解為改,永為允,汝為爾,介為蓋,山為三,士為四,產為傘,歲為細,祖為走,睹為鬥,信為心;

  閩粵:府為虎,州為啾,方為荒,勝為性,常為牆,成為情,法為滑,知為茲,是為細,川為筌,書為須,扇為線。”

  “徽東讀堂如檀,讀郎如蘭,讀陽為延,讀剛如幹,蓋謬陽韻於寒韻也。”

  “吳人不辨清新侵三韻,鬆江支朱知;金陵街該、生僧;揚州百卜;常州卓作、中宗……”

  “宗藩以科目起家,始自辛酉……朱統鈽,亦寧藩宗室。鈽

  字本音飾,其意亦同,而江右人多呼為布,何也?”蓋因江南多無翹舌音,讀shi(飾)為si(死),“統死”不妥,故寧可錯讀為“布”。

  戲說——

  崇禎:堂下何人?

  督師:回皇上,偶係廣東斯文讀書人來嗝,叫偶靚仔就得嗝啦。

  崇禎:侍衛!速將此逼拉下殿去!

  督師:皇上,唔好講粗口哦。做人仲係講返D道理先好哦!

  崇禎:哎喲哎喲,哎喲我X!丫挺真是蓋了冒兒啦!

  督師:掉哪媽,撲該仔!吔屎啦你!

  督師卒!

  若是來個胡建人——

  胡:@#¥%&*

  帝:你的口音好機車誒!

  胡:皇上駕崩啦!

  帝:掉哪媽!撲該仔!吔屎啦你!

  “南蠻北侉”的說法流傳幾百年,大家誰也別說誰了。

  ……

  韓家兄弟文武雙全。

  尤其是韓霖將來寫成於崇禎八年的《守圉全書》尤為出彩。

  “謂目下奴虜交訌,腹背收敵,城池不守,封疆大壞。世間兵書談守者寥寥數言,談戰者博而寡要。故廣采兼收,拔尤汰冗,詳守略戰,厘為八篇。全用其言,雖庸人可以無患。”

  到順治三年,錢謙益題《守圉全書》卷首,即謂“鼎革後則又大不合時宜矣,閱者慎勿輕示人”。

  《守圉全書》除介紹西洋火器外,還有大量篇幅敘述棱堡。

  一百年前,棱堡式防禦體係,即所謂“意呆利式要塞”趨於成熟。之後西歐各國普遍采用。

  早在萬曆年,薩爾滸之役明軍慘敗,徐光啟上“遼左阽危已甚疏”,首言“亟造都城萬年敵台,以為永永無虞之計”。

  提議在京師周城建造大型三層敵台十二座,並將舊製敵台改造為“三角三層空心式樣”。

  天啟元年,兵部尚書崔景榮又上奏,支持徐光啟據西洋法建立敵台之議,“宜行工部詳議而行”。得旨,“敵台著工部速議奏”。

  圖樣、模型很快都弄好了。

  個把月後,方案經工部營繕司略加修改,李之藻核定預算,建造單個敵台,物料、運費,工價等項,合計需銀約四萬五千兩。

  可惜經費無著。

  官們再上言請賜發內帑,皇帝不願掏腰包。事遂中止。

  天啟二年,孫承宗至山海關督理軍務。孫元化入其麾下,受命“相度北山南海設奇兵於高深之間”,於險要之地建台。

  孫元化想將舊式敵台改造為三角形棱堡式銃台。

  “故法宜出為銳角,銳角者,猶推敵於角外,以就我擊,故銃無不到,而敵無得近也。”

  “今築城則馬麵台宜為小銳角;城之四隅,宜為大銳角;若止築台,則或於四隅為大銳角;或於四麵各出小銳角。

  城虛而銳角皆實,故城薄而銳角皆厚。台則體與角皆實皆厚矣。城用大銃於角,而鳥銃弓矢助之於牆;台用大銃於中,而弓矢鳥銃助之於角。用大銃之處,旁設土筐,一以防銃,二以代堵……角之銳也,外洋法也。”

  隻是後來孫元化跟孫承宗不合,乃去職回京。

  徐光啟和孫元化從未忘卻造台計劃,之後若幹年給皇帝疏凡二十餘上。

  後來湯若望為明廷造炮同時,受命對防禦工事提建議。

  鬼佬建言在京師城牆處修築三角形堡壘,已獲兵部讚同,卻因“一位宦官和朝廷建築顧問”的反對作罷。

  理由是三角形在風水上利敵害己。

  當時知曉棱堡的人不在少數,內地有傳叫士介紹,閩廣之人有赴南洋也多見。

  萬曆年間,商人伍繼彩在呂宋(菲律兵),聞買賣城(馬尼啦)東門之“銃城”威力巨大,曾擊死中國人數萬,乃設法入內縱觀。

  伍氏繼而偷運善於造銃台銃炮之閩人李姓父子回國,至北京投書兵部,欲立奇功而未果。

  明末海外貿易最為活躍的閩南地區,也出現了名為“銃城”的防禦建築。

  天啟三年,潮州府南澳縣建立獵嶼銃城。

  崇禎初年,漳州府海澄縣修建大泥銃城、溪尾銃城。

  “銃城”一詞,最初可能是閩南出洋華人對馬尼啦老城稀班牙人防禦建築的稱呼,繼而泛指火炮堡壘。

  從描述及圖樣上看,國內基本符合棱堡形製的,當屬崇禎十年、十一年改建的保定府雄縣、山東淄川兩小城。

  “台形為銳角,有眉、目、鼻、頤,一如西製,且極堅實。”

  “敵台有三式,造於城角,謂之正敵台,一也;或於城牆居中,謂之屬敵台,二也;或於城外另作,謂之獨敵台,三也……此西洋之法也。”

  明末文人好談兵事,大多是放嘴炮瞎扯淡,但有真才實學、身體力行的也不少。

  孔子講君子六藝,核心就是打架不行少逼逼,打的過再吹牛逼。入清後徒子徒孫們徹底忘了。

  閑話不暫停,再水一會兒。

  棱堡還有個關鍵的配屬設施——護城河或壕溝前有一圈較為平緩的斜坡。

  逐漸升高的斜坡除了給主城牆提供部分掩護,抵禦敵方火炮直射外,還有個更重要的作用。它承擔著改變敵人行進路線的任務。

  敵人向城牆推進途中,不得不在緩坡上爬升高度,這樣一來,他們就始終處於守城方的火炮射界中。

  相比舊式高大的城牆,低矮的棱堡更注重用遠程火力殺傷敵方,而不是單純的被動防禦。可以說,最好的防禦就是進攻。

  假如敵人十分勇猛,冒死突擊,他們上了斜坡,填平了壕溝或者護城河,來到了城牆下。

  如果是一段直線城牆,那守城方的火炮就沒用了,總不能把火炮倒立起來炮口衝下打,同時火槍也沒用了。隻好上滾木礌石倒開水潑大糞等等。

  棱堡形製,像星星或者齒輪,那種凸出來的玩意兒其實就是中國傳統城牆上的“馬麵”,超級加強版的,更科學更好用。

  它們的作用是減少火力盲區,以及對城牆下的敵人形成交叉火力。

  棱形和傾斜的牆麵還有助於使敵方炮彈跳開,就跟坦克上的斜麵作用一樣。

  棱堡形製之所以不能完全像五角星那樣,也是因為會有火力盲區,所以在兩個角中間有一段凹進去的橫牆。

  有時候那段橫牆前方,在護城河外麵還會設置一座獨立的三角形堡壘。用以加強防守和進攻力度。

  那麽,萬一駐守在城外三角堡的士兵們想回城休息、吃東西、玩妹子怎麽辦?

  堡上有棧橋和主城相連。

  如果橋被打斷呢?

  那就等死嘛,要麽投降。

  三角堡後部,也就是朝向主城的一麵沒有凸起的女牆雉堞,無遮無擋。這樣就算敵軍占領後也無法被他們利用,反過來主城上的火炮會無障礙的橫掃三角堡。就跟甕城的作用一樣,關門打狗。

  可是,被派駐在三角堡的士兵不願意幹怎麽辦?幾乎是必死之地啊。那就改成鉗形堡,離城門近一些,方便他們及時逃生。

  棱堡有很多變種,不一一講了。反正很好用就是了。

  當然,也別把棱堡被吹得神乎其神,什麽守軍以一敵百,堅不可破等等。再強的堡壘也隻是個死物。

  比如雅克薩之戰中,清軍就靠圍困以及在堡外再修一個更高的炮台,用射程更遠的炮去轟城裏麵。

  再就是還有一種更好的方法——挖壕溝推進。

  ……

  當晚,李自成留宿韓家,與兄弟倆秉燭長談。

  第二天,韓雲帶著“略通醫術”的李自成去看望辛全。

  老辛雖然隻是個貢生——大多數是考不上舉人,但因種種原由被進貢到國子監讀書的學生——但有才。

  他年初入京,有官員特別上表舉薦於朝廷。崇禎下詔給辛全以知府銜補用。

  然而辛全未等出仕,就因母喪匆匆返回絳州。

  辦完喪事,他一病不起。

  望聞問切,李自成隻善於望、問二訣,這也足夠了。

  辛全素有消渴疾,隨飲隨渴,隨食隨饑,隨溺隨便,三多一少。並發冠心病。

  一千年前的大夫就曉得這病了,可是不好治。

  李自成也沒辦法手搓胰島素、降糖藥、阿斯匹林、硝基甘油。

  韓雲誇口道:“隻要能治好,再難找的藥都有。”

  野生山羊豆倒是能降糖,然而有毒。何況產自海外,你真找不來。

  李自成回道:“大醫家孫思邈有言在先,‘治之愈否,屬在病者。若能如方節慎,旬月可廖;不自愛惜,死不旋踵。’”

  辛全歎道:“生死有命,我也看開了。多謝先生教誨。”

  韓雲又請教:“潤之先生博學多才,當有良方。”

  李自成提筆在方箋上寫:十裏之外一眼泉,勝過名醫賽神仙。

  “此為何解?”

  “不外乎是節製飲食,多走動。”

  李自成又詳細寫明注意事項,然後說道:“能慎此者,雖不服藥而自可無他;不知此者,縱有金丹,亦不可救,深思慎之。我再開個方子,名為玉泉丸。若能照做,半月後當有好轉。”

  床榻邊一個伺候的小娃跪倒在地,“多謝先生。”

  辛全撫摸狗頭苦笑,“擔了老師的名,也沒教什麽學識,難為你了。”

  李自成得知這娃叫黨成,不由得也摸了摸狗頭,“娃娃乖。”

  黨娃娃呀,不好意思,你學生李毓秀的《弟子規》剛被我無恥抄襲了。

  李毓秀祖籍遼東,客居山東。他爺聽說後金崛起,於是毅然帶著全家奔向關外奔向幸福。可沒想到巨城鐵嶺炮火連天,他爺隻得再溜回山東蝸居——半路還丟了個孩兒。

  李自成能活一百年呢,所以後會有期。

  離開辛府,李自成歎口氣,“景伯兄,小弟略精卜算。適才觀之黨成,此子日後學問精深,名動天下。然如無貴人提攜,科舉一途僅止童生。可惜!”

  “哦?”韓雲反問,“那兄弟看複元兄壽數幾何?”

  這可把李自成問住了,又不是啥名人,曆史書上沒寫那麽清楚。

  他裝模作樣掐指一算,“若不尊醫囑,最多兩三年的事。”

  韓雲又問,“潤之先生可否為某一卜?”

  “你……先不說了。”

  死在韃子手裏沒啥好說的。又怕驚到他,所以先不提了。

  李自成搖搖頭,“偶然興起,些小把戲不值一提……反正叫堂那位老高隻能活九年了。”

  韓雲驚道:“此話當真?這做不得玩笑!”

  李自成答,“六十多的人了,再活九年也是高壽。”

  韓雲略思忖,開口道:“昨夜暢談,先生對耶教知之甚詳,教理問答應對如流。然而,然而細細回想,先生似乎並不信奉……”

  李自成一笑,“前些年,布魯諾反對地心說被燒死了。近來還有個伽利略,你等著看,他很快也會因為日心說被判為異端。他們真錯了嗎?”②布魯諾被火化主因是異叫徒,他堅持日心說隻是為證明多神論。

  韓雲皺眉,“那先生以為,日心說可取?”

  李自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點遠處,“譬如那位坐在驢車上的老漢,我們觀之,他在由南往北而動。可他真動了麽?人家坐在驢車上根本沒動彈。

  動與不動是相對而言。

  這樣一看,我們腳下的大地自然是宇宙中心,太陽也圍著我們轉。似乎能解釋的通。”

  李自成繼續說道:“其實我不願意跟人辯論這些。實話,你就算找一百個西洋番僧來,我三言兩語就能駁的他們啞口無對。沒啥意義。

  所有宗叫最初都是通往智慧的道路,隻是過程有所不同罷了。

  我一向持尊重信仰、寬容態度。

  外麵很多鄉人信奉無生老母、彌勒尊者,還有黃天道等等,隻要他們不去為非作歹,一樣是良民。

  無論儒釋道,或是旁的什麽,可取的是導人向善,怕的是迷而信之,那是愚昧。

  人誰無過?孔夫子說的話就全是真理?我看未必。

  抱著一本兩千年前的破書整日細究微言大義,舍本逐末。其他同理。

  孟子說,盡信書,不如無書。

  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才是正理。

  話說回來,何為精華何為糟粕?若是擅做定論,不免又成為‘兩小兒辯日’。

  首先你要知,才能發論。

  何為知?

  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

  李自成洋洋灑灑一通,雙手背後,抬頭挺胸,“趙某大言不慚,已至驀然回首矣。”

  韓雲貌似恍然開悟,長舒一口氣,作揖道:“先生高論!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李自成也不謙虛了,笑道:“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異也。

  陝西的王徵受洗後強驅其妾,這就是對洋人迷而信之,可稱愚昧。咱先不說他沒兒子的問題,入教後連去墳頭給祖先上香都不行了,好麽?

  歐羅巴為新舊教之爭,自己都打出了狗腦子。咱們中國人有什麽好迷信的?你說王徵之輩是不是可笑?看人家瞿式耜活得多明白,四五房妾,啥都不耽誤。”

  韓雲臉皮發燙,因為他弟弟韓霖也為入教而休妾。

  李自成繼續說道:“你等著看吧,再過幾年,身為填主國的法蘭西必然會加入新教一方作戰。為何?利益使然。最後將是新教一方獲勝。為何?不迷信腐朽,與時俱進耳。你說,信什麽玩意兒重要麽?也就糊弄無知小民罷了。”

  韓雲默然不語。

  前東林黨人高攀龍言:“孔子道無虧欠,本不須二氏(指佛道耶等)幫補”。

  那一堆士紳為啥改宗?因為韓霖認定儒教“有啟示而無救贖”。

  “從古以來,中邦止有身世五常,堯舜孔孟之道,並無他教可以比論。曆代相傳,後來者故不以為前儒之學有所不足……今天煮教,既有生前死後之明論,補儒絕佛之大道,後來者豈猶可以為前儒之學全備無缺,無不足哉?”

  另外還有兩條理由——

  其一,“世人肯冒死以證其言,則可信之據,莫大於此。今噎穌會諸西士在中國傳填主教者,皆從九萬裏航海三年,長辭故國,永別戚友,涉風波不測,經殺人掠人諸蠻域,甘冒九死一生之險,以證其真教實理。”

  其二,“若止有一二人,於一時一處受多苦,傳行此教,尤可疑其人為憨不曉事。今傳教於各國者,無慮萬人,鹹名士也。”

  這兩條理由近乎於扯淡。

  李自成說道:“憨山大師有言,‘所謂不知《春秋》,不能涉世;不精《老》《莊》,不能忘世;不參禪,不能出世。此三者,經世出世之學備矣。缺一則偏缺二則隘。’

  耶教自有他的長處,但是咱們三教合一也足夠用了,還不用交什一稅。何況《勝經》原本並沒有翻譯,隻摘抄些教義出來確實很能蠱惑人。你大概還不曉得贖罪券,幾十年前才廢除的玩意兒。有興趣了解的話可以回去問問高神副。”

  明末,各種會、各種道、各種門等亂七八糟信仰多如牛毛,而三教合一的思潮與宗叫實踐也大行其道。

  三十多年前,莆田人林兆恩心有所悟,以為儒、道、釋“其教雖三,其道則一”,於是創立“三教合一”學說。

  “一時勝流袁宗道、蕭雲舉、王圖、吳應賓皆北麵稱弟子。鄒元標極言其學之正,有爭之者,元標曰:‘講學隨人意見,何事力爭?’袁黃曰:‘早歲讀書多有未解處,每於三教集中,閱之豁然。’”

  其實更早就有王重陽的全真派,即以“三教圓融、識心見性、獨全其真”為宗旨。

  可惜他的後人不給力,尹誌平李誌常等仗著丘處機弄起的聲望,開始胡作非為。他們毀佛寺毀孔廟,然後又在蒙哥皇帝麵前和佛教辨論失敗,就衰落了。

  (當時辯論一來有翻譯問題,二是耶律啥的偏袒佛教,再就是“老子化胡”說確實扯淡。)

  ……

  李自成看著韓雲,“我並沒有勸你退教的意思。前麵說了,無論信奉如何,均是導人向善,令人修身養性。隻要抓定主旨,細枝末節從心所欲,不逾矩。

  其實啊,那些玩意兒不過是懦弱者的擋箭牌。無趣的很。”

  韓雲抬頭,“先生,地球真是圍著太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