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把她還給我
作者:
青暚 更新:2021-10-23 16:02 字數:3034
走道上霎時間一片死寂。
就連程禦都像是被雷劈中似的,僵愣在原處好半天都沒反應,良久之後,卻是慕一錚最先動作,他摸了摸西裝口袋,裏麵空蕩蕩的,似是恍惚了一下,而後仰頭對程禦道“煙”
程禦便迅速從自己口袋裏掏出煙盒,遞給慕一錚時,那人就像是犯了毒癮,指尖發著抖,哆哆嗦嗦卻強自鎮定地接過,直到那些救命的煙味流竄進四肢百骸,安撫下他驚恐空洞的心髒,他才終於閉上眼睛,飄飄欲仙般仰頭歎了口氣。
一支接著一支,很快一盒煙都化作了灰散在地上,過度的吸食使他的喉嚨開始幹癢,他於是扶著椅子咳嗽起來,咳著咳著,眼眶便紅了,豆大的水珠砸在煙灰裏,凝結成團。
這時候正沉寂在病例討論的院長突然扭過頭,問慕一錚“慕總,慕太太她以前是不是就流過產?而且……術後還反複刮過宮,這個也是宮外孕的誘發因素……”
後麵再說了什麽,慕一錚也就不大聽的下去了,恰此時,他的手機響了,等接通電話,那邊開口說話了,他才意識到這電話是楊泉打來的。
他道“那個……我有個事想跟你說,你…可得撐著點啊”
慕一錚覺得此刻沒有什麽是他撐不住的了,遲鈍了幾秒,他啞聲道“說吧”
楊泉道“就是,我剛剛調病例的時候看到顧虞之前在北城醫院做過檢查,就托了那邊的朋友調了下報告,你知不知道顧虞她,三年前流產的時候因為太倉促,沒有流幹淨,後來去了北城又刮宮了,她的子宮壁很薄,根本不適合懷孕,這一點她自己應該是知道的,所以這次就算不是宮外孕,到時候子宮破裂也是死路一條。”
說到這,他原本還有些顧忌的語氣就全然變成了憤懣不平“她這不是在拿命鬧著玩嗎?還有你,這麽大的事你就一點不知道?兩個人這麽大年紀了,怎麽一點分寸都沒有?你他媽真是活該!”
最後忍不住罵完這句,楊泉率先掐斷了電話,他其實是最不待見顧虞的一個,可如今,他居然在為了顧虞和慕一錚置氣!
也是這一句罵得好,慕一錚反倒覺得心裏舒服了一點兒,他眨眨眼睛,像是什麽都沒有經曆過,什麽真相也沒有聽說過一樣,對著程禦淡淡道“你在這守著,有什麽情況和陳院長商量著辦,我去趟公司,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平日裏磕破點皮摔斷根肋骨都跟個什麽似的,這次生死攸關,他卻居然跟個沒事人似的,由著醫院該怎麽就怎麽,這種反常,就跟江南的梅雨季節一樣,越悶熱,暴雨來的就愈猛烈。
程禦看著他那具外強中幹的軀體,平靜自持地一步步消失在樓梯口,他實在放心不下,掏出手機給厲姝打了通電話。
出了醫院慕一錚沒有去公司,他開著車,踩著油門,轉動方向盤,一切動作看不出半點端倪,可指尖在發抖,牙齒在打顫。
所以,真的是他親手一步步把人逼上了死路?
三年前,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真相?
為了他那可笑的家族名譽,他親眼看著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化做一灘膿血,可這樣還不夠,他害得顧虞不能懷孕,他喪心病狂地算計她,他畜生一樣求她生下這個孩子,他有什麽資格說不原諒她?
他活該……活該此刻在地獄,在油鍋,在針氈上煎熬掙紮,他該死,不,他該淩遲的,他應該是被刀子剜肉剔骨,一點一點折磨到死才算解恨。
他是真的,撐不下去了。
宋媽幾天前就回老家了,偌大的別墅裏闃無人聲,他推開門進去,看見玄關處還擺著那天出門前她換下的拖鞋,空氣裏還有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氣,桌子上是她吃剩的水果,廚房有她用過的碗筷,浴室有她不小心遺落的頭發,臥室,臥室裏全是她。
她躺在床上,她站在落地窗邊,她坐在椅子上,言笑晏晏的,鬧氣別扭的,嗔怪撒嬌的,還有和他的那一次次溫存親熱。
慕一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可還沒有走幾步,頃刻間人就暈倒在了床上。
他記得上一次躺在這兒,那人還睡在自己的身下,他枕著她的身體,輕撫著他們的孩子。
如今想來,那竟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貼近那個孩子。
孩子……嗬嗬,作繭自縛!
他埋在枕頭裏一陣苦笑。
就在這時,外麵忽然響起一道開門聲,然後是幾聲高跟鞋的聲響,鞋跟很快就淹沒在滿屋子的地毯上,悶悶的,聽不出是誰的腳步,不過慕一錚並不關心來的是誰。
而得了程禦囑托的厲姝終於在滿屋子的寂靜裏找到了他,推開門,她看著躺在床上死屍一般的男人,她撒潑鬧脾氣在行,勸人卻著實不怎麽拿手,尤其是碰到關於慕一錚的事情。
不過電話裏程禦也就是囑托她把人看著別出事就行,倒沒說要把人勸好,她當然也勸不好,於是脫了鞋,跟進臥室在一旁的地毯上坐下,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守著他。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時針也不知道轉了幾個圈,就在厲姝都要以為這個人已經忘記難過,快要睡死過去的時候,死寂的空氣裏突然響起一聲抽噎。
極輕極短,稍縱即逝,厲姝甚至懷疑是自己出現了幻聽,但很快的,她又聽見床上的男人翻了個身,厚厚的眼皮掀開,她終於看見那雙紅到浸血的眼瞳。
他終於崩潰了,飄搖的軀體隨著翻身的動作狼狽地栽倒在地毯上,豆大的眼淚砸了下來,厲姝轉了個身,什麽都沒說,將他顫抖的身體抱在了懷裏。
那一點點的溫暖卻將他擊潰的越發徹底,他死死地攥住厲姝的衣袖,整個人抖得就像是打擺子,牙齒都在咯咯作響,他忽然粗嘎著咽喉驀然道“我錯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抽噎聲卻越發劇烈頻繁,厲姝抱著他,來來回回輕撫著他單薄的後背,可越撫,竟是抖的越劇烈。
他道“厲姝,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把她還給我好不好?我不要孩子了,什麽都不要了,隻要她好好活著,她要想是跟霍司臣離開,我也可以成全她的,可是別死,別死啊!”
最後一次見她,她閃著星光的眼睛望著他,問他“慕總的處女秀,能多要一碗嗎?”
最後一次聽的聲音,她說“我和寶寶在家等你回來”
可等著他的,怎麽會是這樣的結果呢?
淚水漸漸將厲姝的外套滲濕了,她認識這個男人二十幾年,怕是從小到大都沒見過他落過這麽多眼淚。
但他沒有哭啼,除去抑製不住的抽噎,他就是這麽無聲地機械地落淚。
夕陽西沉,入冬了,天黑的也極早。
慕一錚枕著濕透的眼睛陷入了噩夢,直到丟在桌子上的手機一輪震動,將他從夢中驚醒。
厲姝倒是一直清醒地陪著他,這時率先一步抓起手機,搶在慕一錚之前,接通了這個生死審判的電話。
聲音輕輕地,慕一錚聽不見聽筒裏的聲音,等厲姝掛了電話,他努力想從她臉上捕捉出一絲半點的情緒,可終是無果,他問“是死是活?”
厲姝放下手機,抿著唇,默了一會“失血太多,整個腹腔裏都是血,而且耽誤的時間太長,醫生都已經盡力了,這會兒還吊著口氣,你去見見?”
果然是噩夢。
他搖搖晃晃地從地毯上坐起來,眼睛猩紅,唇角卻掛著一抹慘淡的薄笑“走吧”
而那坦然的薄笑之下,沒有人能知道他做出了怎樣瘋狂的決定。
這次是厲姝開的車,車子不急不慢,慕一錚更是不焦不燥地進了電梯,進到單獨的監護病室。
院長和專家們都被程禦支出去了,整間病室除了機器的報警聲,再沒有一點多餘的聲音。
隔了近一周的時間,他終於再次見到她,那張臉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如紙,眼窩深陷,嘴唇幹裂,兩隻細瘦的小手上都輸著血,源源不斷的血流灌進去,卻一點也沒有見她活過來。
慕一錚覺得心口被灌進了水銀,隨著血流通往全身,沉悶的,隨時都能死去。
他拉開椅子就在床邊坐下,揉了揉她的指尖,冰涼刺骨,可又似乎覺得這樣並不能救醒床上的女人,他突然又站起身,彎下腰,細細地虔誠地親吻她的額頭,鼻梁,臉頰,然後是唇。
他在企圖用自己已經被冷卻的體溫溫暖這個即將離他而去的愛人。
他說“你這個騙子,不是說要在家等我回來嗎,你就是這麽等的?顧虞,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的手段,敢這麽耍我?嗯?”
他的唇軟軟的,聲音又輕又啞,身下的枕頭很快就洇濕了,可這一次,不是慕一錚的。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