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雨傾盆。

  沒了顧影的鉗製，顧虞整個人失去支撐，從牆壁上滑了下來，她躺在軟軟的地毯上，腹腔是持續不散的劇痛，渾身的血都像是快被抽幹了，隨時都會暈過去，可她仍是借著最後一點點就快要消失的力氣和神誌，企圖伸手抓住那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

  “救…救命…”

  雨水密密匝匝地打在窗戶上，淹滅了這老舊的賓館裏，一聲聲微弱的求救。

  房間門敞開著，顧影早就跑的沒了蹤影，隻剩下走道上的一片昏暗，但顧虞覺得那門外有光，她躺在地上，最後那一點頑強的求生意誌逼著她像一條卑微求活的蠕蟲，慢慢地朝著門邊挪動過去。

  她想求救，她想活著，她還要等慕一錚回來呢。

  房間很小，她就這麽一寸寸地蠕動著，身上的涔涔冷汗幾乎是滴透在地毯上。

  可她是真的，撐不下去了。

  聽說人在死前，總是能見到自己這一生最執念，最牽掛的人。

  顧虞迷迷糊糊的，似乎看見那凝著光的門框，裝著朝他淺笑盈盈的慕一錚，長身鶴立，威儀棣棣。

  她伸出手，試圖想最後摸一摸這人的臉，可入手的卻是一層空氣。

  眼淚從眼角滑落，溫熱的，滾燙的，伴著她昏迷前的最後一點留念。

  “阿慕，真是對不起，這一次，我沒能保護好孩子等到你回家，就連自己，怕是也保不住了……”

  ……

  圳州。

  慕一錚提著行李箱，一邊走出酒店，一邊迫不及待地打了通電話給程禦。

  “給我訂張回南州的機票，最快的”

  慕一錚這趟差出的急，這邊的行程也都是絕密，連他都要和外界隔斷聯係，於是手機關機了整整六天，剛一開機，他就忙著馬不停蹄地要趕回南州去了。

  程禦在那邊回道“不是最快也要一周嗎？怎麽還提前了一天結束？”

  邊說邊就訂好了機票，慕一錚不無玩笑道“等你什麽時候成家了，你就會知道，什麽叫做歸心似箭！”

  程禦“……”

  飛機穿過層層雲霧，越過山陵湖海，滿載著一顆歸心似箭的熱忱之心。

  慕一錚借著這段時間靠著座椅小憩了一下，也不知道是這些天太過疲累了還是怎麽的，他醒的時候，居然渾身都是冷汗，心口處就像被蟲子蛀噬了，莫名的一片空洞。

  下了飛機，程禦已經等在機場外了，他疾步出去，一邊將手機開機。

  程禦問他“回公司還是回別墅？”

  他並沒有給顧虞打電話，因為想給她一個驚喜，想看看她突然見到自己會是怎樣的高興場景，於是他道“去顧宅”

  程禦便將行李箱放好，繞過車身去開車，就在這時候，慕一錚的手機響了。

  是顧虞。

  他的唇角就在瞬間揚起一抹可見的溫馨與歡喜，他已經整整六天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了，就像沙漠裏即將渴死的人看見了一汪清泉，他等不及這個驚喜了，他亟需要這一冽甘泉來滋潤自己。

  於是修長的指頭溫柔地滑動屏幕，接聽。

  “喂”

  那邊卻顯然沒有他這樣的好心情，那是一個急促的，陌生的，冷硬的女人聲音。

  “您好，我這裏是南州醫院，請問是顧虞女士的家屬嗎？顧女士因為宮外孕輸卵管破裂大出血，現在正在搶救，情況太危急，人可能就快不行了，麻煩您通知她其他家屬，趕緊過來見她最後一麵！”

  那女人說話語速飛快，外麵雨勢又很大，慕一錚沒太聽懂她在說些什麽，又懷疑自己是不是接錯電話了，於是拿下手機看了一眼，可的確是顧虞的號碼。

  他愣了幾秒，然後反問“你哪位？”

  說了半天就回了這麽三個字，對方顯然有些不耐煩，但她良好的職業素養仍使她耐著性子重複剛剛的信息“我是南州醫院急診科的，顧虞女士宮外孕大出血正在搶救，她快死了，你來不來！”

  醫院是見慣了這種把人肚子弄大又不負責的男人，電話那頭明顯誤會了慕一錚是在推諉，於是就連語氣用詞都顯得這麽尖酸刻薄。

  她說，她快死了，來見她最後一麵！

  誰……誰快死了？是他滿心歡喜要見的妻子，是顧虞？

  不，不會的，他一瞬間反應極快，腦袋裏想起那一次她在酒吧裝醉的事情，隔了幾秒，他冷笑一聲，是那種眼圈猩紅，唇角結冰的冷笑。

  “又是顧虞讓你來試探我的？這玩笑開的有點大了，叫她別鬧”

  這是他溺水前快要窒息的一點點自欺欺人，可對方仍是不想讓他好過，刺骨地說道“沒人跟你開玩笑，病人現在已經休克了，為了解除出血灶，我們必須要切除一側輸卵管，請您盡快趕到醫院好嗎？”

  那凶狠的字字句句，終於一點一點穿透慕一錚的神誌，砸進他的腦袋，他的胸口。

  他清晰地聽見電話那頭混亂的聲音，有人嗷嗷叫痛，有人在跟醫生求救，還有儀器滴滴滴的聲響。

  一瞬間，他恢複了所有的理智。

  “我知道了”

  他這樣平靜地回答，然後平靜地掛斷電話，收起手機，麻木地繞到車頭，拉開車門將程禦從裏麵拖出來，自己坐在駕駛座上，綁好安全帶，他道“去把國內最好的婦產科專家弄過來，不管在哪，就算是用槍抵著她的腦袋，也給我把人帶來！”

  吩咐完，程禦還來不及多問，車子已經揚起一尾煙霧，衝出了老遠。

  機場到醫院半個小時的車程，他花了一半的時間也就趕到了，穿過廣場，他衝進了急診室。

  這間幾天前顧虞才來過的鬼門關。

  他倒也沒急著去找人，而是撥了院長的號碼，那邊聽他語氣不大好，連忙趕下來親自調度。

  於是全院最好的婦產科和外科醫生全都從休假中趕了過來，顧虞從急救室被推進了手術室。

  這過程，慕一錚沒有看一眼那個聽說快要死掉的女人。

  在所有人看來，這個人從接到電話起就是冷靜、淡漠的，他隻是在履行自己該有的責任而已。

  多無情呢，女人為了他躺在病床上生死不明，他怎麽能做到這麽措置裕如，這麽寡淡平靜呢？多渣一男人呢！

  護士這時拿著同意書過來，那眼神裏也不無同情和鄙夷，一旁的院長同他道“慕總實在是對不住，我們也不知道這是您太太，實在是送來醫院的時候人就很危險了，還是那間旅館的清潔工打掃時發現人已經昏迷了，又在樓下的車子裏找到慕太太的駕駛證和手機，這才能聯係到您”

  頓了頓，他試探的看了下慕一錚的臉色，並不很難看，除了蒼白了點，僵硬了點，其他的情緒也就隻能用寡淡來形容了，他鬆了口氣，心想，這對夫妻的感情似乎並不怎樣呢。

  他拿過護士手裏的同意書遞給慕一錚，又道“一側輸卵管肯定是保不住了，這樣的話以後受孕幾率肯定是……”

  沒等他說完，慕一錚轉了轉眼珠子，利索地拿起筆在同意書上簽了字，語氣僵硬地毫無感情“切吧”

  隻要能保命，隻要能見她活著出這間手術室，切什麽，哪怕是要他的性命，他也都是願意的。

  可護士和院長都驚愕了，仿佛他們要切的隻是一塊多餘的毒瘤，好半天，他們才又等來慕一錚的另一句話“切完了，要是還保不住性命，這家醫院就該換人了，畢竟，從院長到醫生，好像技術都不怎麽樣”

  冷冷清清的語氣，卻配著慕一錚那麽森冷絕情的目光，饒是中年院長也都打了個冷顫。

  護士也被嚇到了，拿著同意書扭頭就走，隻有那個院長還在旁邊陪著，慕一錚又覺得自己不該給他們施加過多的壓力，萬一影響發揮，救不回顧虞怎麽辦，他又軟了語氣突然問“概率是多少？”

  院長一頭霧水，冷汗都要滲出來了。

  “活著，活著出來的概率”

  這實在是個難為人的問題，院長絞盡腦汁想盡一切模棱兩可的詞藻，不過並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電梯門打開了，程禦從裏麵帶著一個中年女醫生進來，他運氣極好，正好碰上這個頂級專家就在南州醫學院開展講座，程禦就直接衝到現場把人給塞進車帶來了。

  上流人的土匪行為，總叫人無可奈何。

  不過眼下一見，得知擄走自己的居然是這號人物，專家也沒了氣，利利索索地進了手術間。

  幾號頂尖人物都在裏麵了，外麵則是一眾醫院領導在作陪，幾個院長正在討論治療方案，嘰嘰喳喳的聒噪不休，可慕一錚卻覺得什麽都聽不進去，腦袋裏隻有一片空白。

  不知道過了幾分鍾，那個女專家穿著手術衣從裏麵出來了，麵對著慕一錚時，口罩之外的那雙睿智瞳孔裏藏著類似同情悲憫的情緒，她道“慕先生，出血量太大了，您要有心裏準備，我們……隻能盡力”

  她是國內最好的專家，可正因如此，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話，如同法官判刑。

  說完這些，她轉身繼續回到了手術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