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顧虞也算是走過無數遍了，經過公路，她十分熟絡地繞進街道，因為是雨天，路上也沒幾個人，顧虞降了車速，正想找個車位停下來步行過去，就在這時候，車屁股突然被“砰”地一聲撞擊上，一股衝擊力使她整個人朝前栽去。

  街道上的行車速度都不快，這一撞倒也沒什麽傷害，但卻是把顧虞給嚇到了，她拿著傘推開車門出去，心想慕一錚這車子都能在北海路買套房子了，到自己手上這才幾天就被撞了，還真是敗家的很！

  可還沒等她回過頭看清撞她的人，自己散在肩上的長發突然被人從後一把薅住，來人顯然是卯足了力氣，幾乎是想把她的頭皮給一起掀下來。

  顧虞這麽毫無征兆地吃了痛，手裏的傘也下意識丟了，密密的雨水鋪在臉上，她都還沒有反應過來，那人又掀著她的頭皮，將她直接推倒在地上，多日積雨，顧虞正好栽進一個小水溝裏，汙水濺了四處都是，她渾身上下也免不了，一時間整個人又髒又狼狽。

  可顧虞顧不上這些，她昂頭頂著雨水看著麵前居高臨下的人。

  是顧影。

  動了動唇，還不等她說一個字，顧影又敏捷地彎下腰，將她從汙水裏撈起來，雨水淋濕了她的短發，一縷一縷貼著她近乎癲狂的臉頰上，活脫脫一個瘋子。

  “想跟我聊聊？顧虞你他媽有什麽資格坐下來跟我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又懷孕了是嗎？別著急啊，這一胎能懷多久，你說了可不算！”

  她一邊咬牙切齒地說著，說完抓住她的手臂，將人連拖帶拽地冒雨往前走。

  顧虞試了下拽著自己手臂的力量，一個瘋子，一個孕婦，兩個人力量可見懸殊，要是換成平常，顧虞這時候肯定不會管那麽多，直接就跟她打起來了，可她現在根本不敢率先動手惹怒她，她不能不管不顧地和一個瘋子拚命，她得護著肚子裏的孩子。

  沒辦法，她隻好穩下情緒，跟著顧影進了一家老舊旅社，經過前台的時候，顧影刻意加快了速度，帶著她上了三樓的房間。

  進到房間，顧影隨手將門關嚴了，然後一鬆手，將顧虞推倒在賓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剛剛那一跤跌的疼，卻也將顧虞的腦袋震的發暈。

  “給你個機會，你倒是說說，想和我聊什麽？”

  一路上顧虞都沒有開口說話，這時的她還天真的以為，一個精神錯亂的病人，是可以心平靜和地與之說情談理的。

  她將臉上的雨水一抹，真的抬起頭，誠摯地看著顧影，道“玲姨說你生病了，我今天來找你其實就是想告訴你，你好好的看病養病，以後會痊愈的，影姐，你以後會遇到比慕一錚更適合的……”

  慕一錚這三個字就是顧影唯一的燃點，尤其是，從顧虞嘴裏說出來。

  話沒說完，顧影突然齜牙咧嘴地，朝著地毯上的顧虞撲去，她細長的指尖掐著顧虞的脖子，是那種發瘋到極致的狀態“你給我閉嘴！閉嘴！你有什麽資格和我提慕一錚！都是你搶走了我的一切，顧影我恨你，慕一錚，他是我的！”

  癲狂之下，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喊出的名字是顧影，而顧虞被她這麽掐著，整個人都要痙攣了，她一手下意識地護住小腹，一手去抵抗那雙青筋暴起的細手“你清醒一點好不好，顧影！不屬於你的感情你為什麽要執迷進去？你醒一醒，這世界上又不是隻有慕一錚，你想想伯伯，想想玲姨，他們會希望看見你一直陷在自己的執念裏麵嗎！”

  她明明是很誠摯地在勸這個深陷泥淖的癡迷人，可她越說，顧影掐著她的力量就越緊，麵目也越來越猙獰“你別說了！你把他還給我，還給我啊！”

  幾乎是最後一次頂點的爆破，顧虞覺得脖子就要被她擰斷了，氣流不暢導致呼吸都很困難，簡單的求生意誌卻使她下意識地不得不順著顧影的意念，她憋著氣，艱難地最後掙紮道“好，好，我…我不說了…影姐，你放了…我，我把慕一錚給你…我不要了，我把他…還給你…”

  斷斷續續的這句話，顧影卻顯然也是聽進去了，她有點點回過神來，漸漸鬆了手，顧虞脖子終於得了解脫，她扶著床尾用力吸了幾口氣，可氣才剛剛喘勻，顧影又將那雙陰狠恍惚的眼神落在了顧虞臉上“那你說，阿慕喜歡誰？顧虞還是顧影？”

  顧虞心跳的厲害，她從沒有見過一個人精神病發作的過程，生怕一句話就又把人激怒了，她刻意地往旁邊挪了幾步，小心翼翼地謹慎地回答“顧…顧影？”

  顧影遲疑了幾秒，瞪著眼睛仇視她“胡說！你胡說！他喜歡的明明就是顧虞，從頭到尾都是顧虞……”

  無論三年前還是三年後，這一點似乎是從未改變過的，饒是發病狀態的顧影，也這麽清楚的明白。

  “好好好，是顧虞，我說錯了，是顧虞……”

  像是一劑強心針，顧影終於緩和了一點，陰鷙的眼神漸漸冷卻下來，她就靠著顧虞的位置滑坐在地毯上，再抬眼時，雙頰已經被眼淚浸濕了。

  “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嗎？我知道我有病啊，所以我就想害你呀，這樣做什麽就都有借口了，天知道呢，我多想你死遠一點！”

  她的情緒轉變的太快，思維也跳的很快，顧虞有點追不上，心裏突突地亂跳著，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想找到手機求救，可一掏才發現，手機落在車裏根本就沒有拿出來！

  顧影還在那自言自語，甚至低頭掰著手指清算和霍起勾結的那些事情，顧虞邊聽邊打量四周，房間隻鎖了一道門，她距離那道門也就兩米的距離，跑的快的話，也許能在顧影反應過來之前衝出去。

  這麽一決定，她安撫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腹，心道“好寶貝，呆在裏麵可要堅強著點！”

  可她不知道，就是這麽個安撫的動作，又一次觸及了顧影的精神防線。

  “看來還是我心軟了，u盤和綁架的事情，我真應該全部告訴警方，要不然你現在就是和霍起一塊在牢裏待著了！顧影，做人多少講點良心，我放過你多少次，你心裏沒點數嗎！”

  她邊說這些話轉移她的注意力，邊蓄力將胳膊支在地毯上，就在發力的一瞬間，幾乎是同一時刻，她的另一隻胳膊突然被人牢牢地抓著，將她一把從地上拽了起來！

  顧虞驚恐地看著這個陡然力量劇增的女人，根本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人就被她拖拽著往房門相悖的方向走去“是你自己蠢！顧虞你別怪我，三年我毀你是不想你再出現，是你自己要回來的，逼得我不得不下狠手，都是你逼我，逼我要弄死你！”

  顧虞直到此刻才真的意識到自己有多蠢，她當時拿著那枚u盤的時候，真的是該把這個瘋子送進牢裏或是醫院裏好好治病的！

  可是來不及了，她整個人被顧影強推在窗戶邊，脊椎狠狠地撞上牆壁，震的她連小腹都是一陣隱痛，顧影壓製著她，一隻手掐著她的脖子將她製在窗沿邊，而一隻腳，居然彎起膝蓋，朝她剛剛才安撫過的，孕育著一個小生命的地方狠狠踹去！

  這並不是什麽錐心刺骨的疼，最起碼，好過此刻她心裏絕望的痛。

  她記得慕一錚伏在她的小腹上，對她說“如果你拿掉這個孩子，我真的，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她也永遠記得那天晚上，慕一錚看著她時，通紅的眼睛裏，那個期待的眼神。

  可這一陣鈍痛，讓她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和慕一錚，是與這個孩子緣盡了。

  他不會原諒她，就連她自己都不會原諒她的！

  然而這卻不是結局，下一秒，銜接著那一腳之後的鈍痛，是一種筋肉被撕裂破碎的銳痛，像皮開肉綻，像被人割斷了血肉，痛。

  不同於流產的痛。

  這種小型旅社還沒有裝上防盜窗，顧影將人壓在窗台上，隻需要輕輕一推，顧虞就會翻身滾下去，根本沒有活路，可就在她將要動手的前一秒，顧虞突然抓住她的衣擺，渾身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冷汗涔涔，隻這一下的功夫，她就像是個瀕死之人，一張臉竟然慘白毫無血色。

  痛，從一個起始點蔓延至全腹，然後是後背、胸口，渾身都痛，沒有一處好受的地方。

  “影…姐，好痛…救…救救我…”

  不知道是因為無助，還是幾乎要令人窒息的痛楚，顧虞的眼淚順著臉頰淌在窗台上，外麵的雨下的大了，雨滴拍打著她瀕死的麵容，混合著，不知是水是淚是汗。

  有點點滴滴的暗紅色血跡順著褲子滑進厚厚的地毯，雖然不多，但稀薄的血腥味卻在顧影錯亂的神誌裏被無限放大，連同著顧虞漸漸瀕死蒼白的臉，最後終於刺激到了顧影，她僵滯了幾分鍾，然後怔忡地看著身下似乎就快要死去的妹妹，她並不知道自己在經曆著什麽，隻能魔怔一般，撒了腿逃也似的衝出了這個暗黑之地。

  於是，黑暗中隻剩了顧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