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窗外開始落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顧虞掛了電話便睡著了。

  雨水之後天氣漸冷，顧虞睡的很淺，第二天因為和醫院約了孕檢的時間，她索性起了個大早，起床洗漱時，臥室外突然響起敲門聲，她還沒去開門，專門照顧虞母的護工就在外麵喊道“顧小姐，顧小姐，你快去看看夫人！”

  護工夜裏是和虞母住一塊的，有什麽問題她也是頭一個發現，聽她語氣這麽著急，顧虞心裏一緊，朝水龍頭上抹幹淨臉上的泡沫就推門出去。

  護工見到她，一臉焦急地指著樓下臥室道“夫人昨天夜裏就有點低熱，我怕打擾您休息，就喂了點水沒跟您說，今天一早，居然……居然就發高燒了，是不是夜裏降溫……”

  顧虞沒等護工說完，皺緊眉頭從她身邊掠開，下樓去了臥室。

  昨天晚飯時還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發起高燒呢？況且現在距離換腎手術過去還不到兩個月，顧虞不知道自己接下去麵對的會是什麽。

  她繃著臉上前摸了摸母親的額頭，皮溫燙的她幾乎是立刻撤手了，人現在還在打冷顫，怕是接下來還會燒下去。

  “燒多久了？”顧虞一邊掏出手機一邊問。

  “半夜就開始低燒，早晨……才燒起來的，我看著不對勁，就立馬上樓找您了，這會不會是手術反應啊？我聽說很多器官移植後會有排斥反應，很危險的！”

  護工從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可這種大手術後的發高燒，想想也不會是什麽好事，一下子也亂了陣腳胡言亂語起來，再加上外麵的雨水拍打著玻璃窗，一時間竟全是亂糟糟的。

  顧虞腦子裏也亂，她打開手機，第一反應就是撥了慕一錚的號碼，可那邊空白了幾秒，然後傳來熟悉的女聲，卻是提示她對方關機了。

  從尋找虞母的腎源開始，所有的一切都是慕一錚在安排的，此刻她也同樣下意識想去依靠他，可那人並不在自己身邊。

  人都是矯情的，有人慣著的時候，連喝口水都需要端著杯子遞過來，沒人的時候，堅強的能自己扛著水桶爬樓。

  外麵雨下的越來越大，顧虞收回手機，冷靜地從床沿上站起來，吩咐護工“去醫藥箱裏拿粒退燒藥喂下去，雨這麽大，家裏離醫院又很遠，一來一回耽誤時間，我去開車，你整理些媽媽的換洗衣物一起過去”

  護工倒是沒想到這年輕的大小姐遇事這麽不急不躁，一下子就像有了主心骨，忙點了點頭，一一照辦了。

  顧虞從抽屜裏拿出車鑰匙，車子還是之前慕一錚留在這兒的，她見他開過幾次，所以上手很快。

  護工推著輪椅出來，家裏這時候也沒別人，顧虞還懷著孕，兩個人在斜雨拍打的簷廊下，好不容易才把人抬進了車裏。

  最後喘著氣坐在駕駛座上發動引擎時，顧虞才發覺慕一錚在的時候，她還真像朵溫室裏的嬌花，被他保護的那樣密實。

  雨滴豆子一樣啪嗒啪嗒地拍打著玻璃窗，刮雨刷來來回回不停地擺動著，那樣焦躁，連同她握著方向盤的手都開始微微打著顫。

  車子駛向寬敞的公路上時，她緊繃的思緒終於崩潰，滿腦子都在想著如果排斥反應嚴重，換回來的腎沒辦法維持母親的性命，她該怎麽辦。

  焦躁、無助、恐慌……所有陌生的，可怕的情緒一擁而上，明明刮雨刷一直在擺動，她望著前路的視線卻不停地在模糊，溫熱的眼淚砸在大腿上，她在心裏一遍遍的呐喊“慕一錚，你在哪？我現在真的很需要你……”

  然後所有的聲音，最後都被窗外淩厲的雨聲所吞噬。

  到了醫院，醫生推著平車將虞母送進了急診室，顧虞和護工被攔在了外麵，也不知道是因為長時間踩油門還是怎麽的，她的腿酸麻的厲害，幾乎是跌坐在了旁邊的陪護椅上。

  她睜著大眼看著大廳裏來來往往，步履匆忙的每個人，他們有的嗷嗷叫痛，有的渾身浴血，有的昏迷不醒，這是一個和死神抗爭的地方，迎來送往，生死不明。

  她也從來沒有一刻，有過這種離死亡這麽貼近的感覺。

  護工在她脫力的同時及時將人扶住，這時候冷靜下來，她才發覺兩個人身上都是濕透的，顧虞發梢上還在滴水，眼睛紅紅的，也看不出來是淋了雨還是哭過一場，她道“顧小姐，您身上都濕了，要不回去換身衣服吧，回頭夫人沒事，您可別著涼了”

  她這些日子身體本就虛弱的很，這麽一折騰，其實壓根是沒什麽力氣了，她也沒動作，懶懶道“我在這兒守著，你回去給我拿套衣服過來就行”

  護工很聽話地沒有拒絕，一個人又回去拿衣服了。

  就這樣，顧虞一個人頂著個濕透的身體坐在椅子上等著，途中她又給慕一錚撥了幾通電話，仍是關機的，後來也不知過了多久，急診室的門推開了，救治虞母的那個醫生也掀了口罩出來。

  顧虞急急地迎上去，等著這人的宣判。

  醫生道“器官移植後的排斥反應是很常見的，不過這次發現的及時，情況並不嚴重，加上手術完成的很好，沒什麽大問題，但最好還是留下來住院，再觀察調養一陣子”

  短短幾句話，顧虞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來麵對，不過上天總算沒有薄待她，繃緊的神經也終於全部鬆懈下來。

  心情好了，力氣也就回來了，她又拖著濕漉漉的身體，忙前忙後地辦好手續，然後帶著母親住進了病房，收拾好東西，她看見母親因為高燒不退而猩紅的麵頰，最後又去端來熱水給母親擦身體。

  做完這些，她終是累極了，畢竟是孕婦，早上折騰到現在連早飯都還沒有吃，整個人都有些犯暈了，她就在隔壁一張空床上貼著濕衣服睡著了。

  也不知道瞌睡了多久，醒的時候頭發都已經幹了，濕衣服也被換了下來，護工正坐在病床邊守著虞母，見她醒了，忙道“顧小姐您可算醒了，是不是太累了？我給您換衣服吹頭發的時候您都沒動靜，要不回去休息一下吧，這兒有我呢”

  顧虞望了眼窗外，都已經是傍晚了，這一天過的，也就她自己才知道，她根本就不是睡著了，而是暈了過去。

  淡淡一笑，她趕緊從桌子上拿了碗粥吃下去，邊道“沒事，睡醒了就好了，媽媽怎麽樣，燒退了嗎？”

  護工道“還有低熱，剛剛才睡著，醫生說沒事兒”

  顧虞沒再說什麽，也沒有回家休息，兩個人就這麽輪著照顧虞母，當天半夜燒就全退了。

  第二天一早，虞母醒了，高熱之後人有些虛弱，護工熬了熱粥送過來，顧虞給母親喂粥的時候，她看著自己女兒愈發憔悴的臉，心疼道“這幾天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臉色這麽差，我又沒什麽事，張姨在這就行，你回去吧”

  護工正好這會兒打熱水去了，顧虞低聲道“都住到醫院來了我還放心她照顧你？要是早點告訴我你在發燒，至於燒成這樣麽？昨天真的嚇死我了知不知道！”

  她說著鼻子就酸了，虞母揉了揉她的臉頰，笑道“還沒見著寶貝女兒的婚禮呢，怎麽也不舍得死啊”說著，她又掃視了一圈病房“誒，那小子呢？都沒見著他，吵架了？”

  顧虞搖搖頭“公司有急事，出差去了”

  虞母道“那就好，阿影的事，你玲姨來找過我了，我還怕你們為了這事鬧別扭，抽個空去看看阿影就行，也別太在意了，畢竟你吃的苦，那也不比阿影少”

  人的眼皮總是朝下的，自家的女兒也就自家的母親才最寶貝，顧虞點點頭，兩個人又聊了些別的。

  雨還在斷斷續續的下著，虞母的臉色卻是一天好過一天。

  臨出院的時候，醫生囑咐了許多注意事項，又說因為當時手術請的是國內頂尖的專家，腎源上慕一錚更是精細又精細，所以嚴重排斥反應的幾率要比尋常低很多，雖然沒有絕對，但顧虞還是很吃這顆定心丸。

  高高興興地推著母親坐上自己開的車子回了顧宅，路上她一直開的很小心，全然沒有來的時候那麽焦躁了。

  這麽一冷靜，她才突然想起來距離預約的孕檢時間已經過去好幾天了，但她懷孕的事情一直沒告訴虞母，於是到了家，把人安頓好，又囑托了護工許多許多，她這才又轉而出門，驅車去婦產醫院。

  連續幾天的氤氳天氣把人磨的也異常沉悶，刮雨刷有一下沒一下的掃著玻璃上的細密雨點，顧虞想了想，撥了通顧影的電話。

  “出來喝杯咖啡嗎？我想和你聊聊”

  那邊的顧影情緒似乎挺穩定的，她道“好啊，去北海路那個咖啡廳，我們讀書的時候常去的”

  北海路毗鄰校區，是個比較僻靜的地方，顧虞也沒有多想，掛斷電話就打了方向盤，往另一條岔路上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