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那次顧虞喝多了，拽著他的手說想他，她這一句，同樣也錘擊到了慕一錚心底裏最柔軟的地方。

  “我不走”他道，然後轉身彎腰鑽進了被窩，躺在她身邊輕輕地撩開到處散亂的頭發，又替她擦幹淨眼淚，這過程中，顧虞一直傻眼盯著他看。

  擦到一半的時候，她忽然伸出手，反握住他的手掌，帶著它一路向下遊離，最後覆在自己小腹的位置上。

  她的聲音因為抽噎而有些沙啞，但語氣卻是柔柔的“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小孩子？”

  該怎麽說呢？孩子對他而言，不過就是作為慕家獨子必須完成的使命而已，他其實並不是喜歡孩子，他喜歡的，隻是含著他和她各自一半血脈的結晶而已。

  慕一錚這時支著腦袋愣愣地看著她，也不說話，就這麽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顧虞都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卻挪了挪上身，將自己躬成一團，蜷縮著側躺在了她的小腹上，她才剛剛懷孕不久，肚子裏孕育著的明明就是一塊小肉，他卻覺得那就是一個鮮活的，在向他招手喊“爸爸”的嬰孩。

  窸窸窣窣的聲音停了下來，整個臥室裏靜悄悄地，除了顧虞的抽噎聲，輕飄飄地忽然傳來他的聲音“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孩子，我很討厭他們嗚嗚哇哇的哭聲，討厭他們占據我人生的後半部分，可是因為那是你給我的，是我們共同孕育的，所以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我都會認認真真地去疼它、愛它，顧虞，給我一次做爸爸的機會，生下它，好嗎？”

  他仰著頭，眼圈裏是血紅色的，鬢角是濕潤的，而那眼裏的期待，終於使顧虞堅定的心弦在這瞬間崩斷了，這世上，沒有一個心狠的母親，她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去醫院檢查，決心拿掉這個孩子，而這一刻，她的決心顯然並不那麽堅定。

  “你知道這個孩子對我有多重要嗎？我現在已經沒有什麽耐性了，顧虞，如果你拿掉這個孩子，我真的，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顧虞同樣也不會知道，這個孩子的到來並不是意外，她更不會明白，這對於慕一錚而言，是守著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又或者，他們其實都不明白，這時候他們隻要再往前走一步，再敞開一點心扉，一切就都不會走上那個死胡同。

  而慕一錚說的卻是，我不會原諒你的。

  那正好，誰也就別去原諒誰。

  顧虞道“明天我約了藤老，能讓我出去嗎？”

  慕一錚從她小腹上掙紮起來，然後將人裹著毯子直接擄進懷裏，緊緊地抱著她“除了霍司臣，我不幹涉你見任何人”

  霍司臣，真的是他長在後背的刺。

  ……

  他嘴上說不幹涉，可是到了第二天，他仍是親自開車送顧虞去了滕老家的小區。

  車子停在樓下，慕一錚就坐在車裏等著，顧虞一個人拿著滕老之前的那件中山裝上樓去了。

  而事實上今天這一趟，送衣服隻是個幌子，她是約了婦產科醫生在這兒見麵。

  顧虞雖然是另有目的，但老人見了她還是高興的就差手舞足蹈，等再一查驗刺繡紋飾，那更是高興的就差犯高血壓了！

  隻見水腳之上的海浪波濤翻湧，浪間的山石高聳入雲，繡工精細，配色協調，針跡勻整，整個圖紋氣勢宏大，栩栩如生。

  刺繡的工藝一旦到了一定的境界，是可與名畫媲美的，而顧虞的手藝，顯然已經到達了這樣的境界。

  顧虞含蓄地笑了笑，陪著老爺子試了下衣服，灰色的中山裝本是儒雅莊重，但是加上了藍色的海水紋飾，卻平添了幾分活力，少了許多沉著嚴肅，愈發顯得老爺子精神矍鑠神采奕奕。

  老爺子自是滿意的不行了，一邊收妥衣服，一邊道“我看你臉色不大好，電話裏也說不起清楚，正好李醫生還沒到，你先跟我說說，遇上什麽棘手事了？”

  顧虞坐在沙發上喝了口開水，因為不能化妝，她懷孕之後氣色也越來越差，加上有心事，整張臉因此看起來毫無生氣，她道“小事，都解決了”

  老爺子道“我老是了老，但是不糊塗，你這丫頭啊，就是一心都撲在了慕家那小子身上，就那個碎瓶子，難道不是你想拿去討好慕厄鉑才來找我的嗎？旁觀者清，我看的明白，那小子多麽聰明的人，要不是太在乎，也不會在漩渦裏失了理智，丫頭啊，人這一輩子，不是誰都能遇見一個真心相愛又能相守的人，幾十年一晃也就過去了，要往前看，往前走”

  老爺子露出慈祥的笑，人到了年紀，果真是看什麽都通透，他拿起茶具泡起了茶葉，茶葉被開水衝開後清洗了一遍，衝到第二遍的時候，她給顧虞斟了一杯“茶葉都有一次洗茶的機會，更何況，是要和你攜手共度餘生的那個呢”

  顧虞的腦子這時卻像那些炒幹的茶葉一遇水，被迅速鋪展開來，她沒有喝茶，因為恰巧這時候預約的李醫生也到了。

  醫生提著醫藥箱進來，顧虞站起身，這間客廳的沙發後背正好是對著小區門口，顧虞從上眺望，剛好看見底下停著的黑色轎車，車窗開到了底，慕一錚就坐在駕駛座上低頭對著電腦辦公。

  和他爸爸一樣，體內那個微弱的小生命，似乎正在散發著比陽光更熾烈的熱意席卷著她，蠱惑著她，她覺得自己就要沉溺在這對父子給她編織的美好生活裏了。

  醫生坐在沙發上問她“上次的化驗單呢？有沒有做過B超？”

  顧虞回過神，視線從樓下的男人身上挪回客廳，她搖搖頭“李醫生，我想問你，子宮壁偏薄的情況，能撐到孕期結束嗎？”

  醫生道“做過檢查嗎？具體子宮壁厚度是幾毫米？”

  顧虞記得在北城那次檢查是6毫米，她沒有記錯，開口的時候卻故意多說了一點“8毫米吧，而且還是在經期，上個月才查的，檢查報告被我丟了”

  她以為兩毫米的厚度是沒有什麽區別的，李醫生聽了點點頭“這個問題不大，隻要孕期增加孕檢次數，有異常及時終止妊娠，一般不會有什麽風險，但我個人還是建議等子宮壁徹底修複再考慮懷孕”

  顧虞道了聲謝，她手機裏其實是有那次檢查結果的照片的，原本是想通過專業的角度來決定這個孩子的去留，可顯然，此刻她心裏的天平已然歪斜了。

  送走李醫生，滕老這才知道顧虞懷了身孕，他不知道顧虞的身體狀況，隻一個勁地替她高興“好啊好啊，正巧前兩天節目組那邊給我來消息，說咱們那期節目出了些岔子，時間往後挪了，怕是得等到明年，算算時間，那時候你應該剛好生完寶寶”

  顧虞這時候也沒什麽心思討論上節目的事情，隻和老爺子隨便聊了幾句，就說要先走了。

  老爺子送她下樓，見駕駛位上的慕一錚低著頭認認真真的正對著電腦辦公，連兩個人告別的聲音都沒有聽見，顧虞抱歉地笑笑，徑直走到車旁，拉開門把手。

  這一動靜，慕一錚才從自己的神思裏麵抽離出來，看見顧虞回來了，像做了什麽虧心事似的，慌慌張張地將手機收起來，又合上電腦屏幕。

  “看什麽東西這麽出神？爺爺跟你打招呼呢”

  慕一錚扭過頭，對著窗外的滕老打了招呼，露出抱歉的笑容，又對顧虞道“沒什麽”

  顧虞卻不知哪來的倔勁，這個人平常工作的時候是不會屏蔽自己耳力的，所以他剛剛也絕對不是在工作！

  一側身，她迅速從他大腿上搶過電腦，慕一錚還想搶回去，可一看顧虞惡狠狠盯著自己的眼神，想到孕婦不能動怒，隻得乖乖地縮回手，任由她打開電腦。

  於是顧虞打開屏幕看見的，居然是一堆“十月懷胎知識大全”、“懷孕禁忌全知道”、“準爸爸必知99件事”等等諸如此類的文章書籍，他還建了文檔，把重點複製在一起，這一會兒的功夫，已經有好幾頁了。

  所以他剛剛，就是在看這些？

  顧虞既已決定生下這個孩子，此刻心境自然也就不一樣了，抿抿唇，她將電腦遞還給他，突然又問道“晚上吃西湖醋魚，可以嗎？”

  慕一錚道“那現在出發去杭州？”

  顧影覺得爸爸大概也是一孕傻三年的，她無奈地笑笑“你回家做不行嗎？”

  開車他行，下廚房他還不得把廚房翻個底朝天麽，可是老婆開口了呀，隻得硬著頭皮點頭“行，男人不能說不行，我讓程禦去買魚”

  “那你會嗎？”

  “我……學的會很快的”

  “……”

  所謂學的很快，嗯……結果就是廚房被折騰的差點燒起來。

  慕一錚真的從來沒有覺得，這世上居然會有做菜這種高難度的活！特麽比管一個集團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