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立威撐腰(二)
作者:朱衣公子      更新:2020-06-12 20:36      字數:4349
  仇正深鼻頭一酸,忙站了起來,又伸手去扶謝氏。

  他自小由仇時行夫妻撫養長大,對仇時行夫妻的感情遠遠甚於仇老太爺和仇老夫人。

  就在這時,一道粗啞的聲音響起,“仇老先生,您這家事算是處理完了吧?晚輩謝探微前來拜見!”

  他昨天帶著仇希音出城去迎,不想竟是和仇時行夫妻走岔了路,好不容易趕回來,卻正好趕上了仇時行夫妻將小輩們趕出來處理家事。

  仇希音立即表示要留下來聽牆角,他一個外人自然不好也跟著聽,隻得勉強按捺住,直等到今天早上才又過來了。

  不想仇家的家事卻是一出接著一出,好容易等到仇家的罰跪罰完了,才終於忍不住出聲了。

  仇時行夫妻尋聲看去,就見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大踏步而來,眉目俊俏疏朗,目光湛湛,唇齒含笑,風儀古雅,頓時暗讚,好一個豐神毓秀的少年郎!

  仇時行驚喜起身拱手,“原來是謝家四郎,久仰久仰”。

  謝探微俯身長揖,“仇老先生過譽了,應是晚輩久仰老先生才是,這回老先生不來京城,待晚輩滿了二十歲,家中允準外出遊學,第一件事就是要到江南去拜訪老先生的!”

  仇時行哈哈大笑,仇太夫人昨晚聽仇希音說了一晚上的“小舅舅和表哥”,此時見謝探微風姿出眾,哪有不喜歡的,忙道,“謝四郎來了正好,來人,快擺朝食,不早了,大家都餓了”。

  謝探微眼兒一掃,頓時驚歎,“太夫人果然不愧當年江南第一美人之名,怪不得音音總在我麵前誇太夫人好看,往日我總覺得音音小孩子家家的言過其實。

  此時見了太夫人才知道,音音這丫頭竟還是個拙舌的,洋洋灑灑說了一大篇根本不能形容太夫人之美貌十一”。

  他說著招手示意仇希音到自己身邊來,低頭看看她,又抬頭瞧瞧仇太夫人,又低頭去擰仇希音的臉蛋,歎道,“不過好在我們音音像太奶奶,長大定然也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

  仇太夫人被他哄得眉開眼笑,眼角細細的皺紋都深了幾分,越發顯得雍容慈祥,容光奪人。

  因著謝探微到來,原本沉重的氣氛鬆快了起來。

  用過朝食後,仇時行意猶未盡的邀謝探微去書房繼續聊,仇正深自然作陪,謝探微拎著仇希音一起去,仇時行又帶上了仇不耽和鄧文仲。

  幾人離開後,仇太夫人斂了笑,目光淡淡卻隱含壓力地掃向留下的仇明珠姐妹、鄧文雅和仇不恃,又看向謝氏,開口道,“你大伯母和母親病了,你又忙於家事,我要在京城留一段時日,幾個姐兒的教養便暫時交給我,也算是給你分分憂”。

  謝氏起身,“多謝祖母”。

  仇太夫人嗯了一聲,“你退下吧,將姐兒們的幾個夫子都叫過來”。

  仇正深為幾個姑娘延請了一個教讀書習字的夫子,一個教樂器棋藝的夫子,另外就是剛請的宮中的教養嬤嬤。

  仇府幾個女孩兒,仇明珠和仇寶珠大多在外祖家與表姐妹們一起學書,仇不恃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仇希音之前一直在江南,正正經經跟著夫子學的隻有仇不遂與鄧文雅。

  如今仇不遂剛過世不久,鄧文雅之前又遇上了苗靜雅的事,大病初愈,實在沒有心思學書,一直告病,兩個夫子已是閑居了許久,倒是教養嬤嬤因著仇正深下了嚴令,幾個女孩兒這幾天都在規規矩矩跟著學。

  當然,仇希音仗著謝探微做靠山,一次都沒去過。

  規矩,她上輩子學得夠了,這輩子,有條件的時候,自然怎麽舒服怎麽來。

  仇太夫人見了兩位夫子並教養嬤嬤,問了一番,滿意點頭,仇正深是她和老頭子親自教養長大,這樣的小事還是能辦得妥當的。

  仇太夫人一一送了見麵禮,又客套了一番,命人送了幾位夫子離開,對幾個女孩兒道,“這姑娘家哪怕笨一點,性子不討喜一點,甚至生的不好看都無關緊要,最要緊的就是不可懶惰廢學,花氏和鄧氏年紀大了,謝氏事情又多,我瞧著你們規矩都有些鬆散。

  從今天起,每日辰時來鬆鶴堂用朝食,上午和夫子學書學樂,中午歇息一個時辰,下午和嬤嬤學一個時辰規矩,學過規矩後再來鬆鶴堂。

  我身邊的巧娘最善女紅,你們再和她學上一個時辰的女紅,在我這用過晚食之後再各自回去,但凡有偷懶懈怠者,決不輕饒”。

  仇太夫人攜重罰仇老太爺之威,此時口氣雖和緩,幾個女孩兒卻都感到一股威壓撲麵而來,紛紛起身應是。

  仇太夫人緩了緩,“無規矩則不成方圓,你們且用些心,日後就知道好處了”。

  仇不恃見仇太夫人神色柔和了些,大著膽子道,“太祖母,那三姐姐是不是要和我們一起學?太祖母您不知道,三姐姐自從來了京城,就借著身子不舒服,一天書都沒學過!連學規矩都不來!”

  話一落音,鄧文雅和仇明珠都忍不住瞧了仇不恃一眼,又立即穩住眼風,默默往旁邊站了站,仇明珠順手拉了兀自懵懂的仇寶珠一把,將因著年紀小站在後麵的仇不恃露了出來。

  仇太夫人沒有吭聲,仇不恃等了一會,實在忍不住,又道,“太祖母您說話啊!三姐姐仗著有小舅舅撐腰,什麽事都敢做,上次二姐姐生病,母親下令誰都不許出門,三姐姐還偷偷跟著小舅舅去了外祖家!

  還有上次,祖母病了,叫三姐姐去侍疾,三姐姐明明活蹦亂跳的,還故意裝病不去,祖母氣的當場砸了杯子呢!那可是祖母最愛的一套茶具”。

  仇太夫人慢吞吞抿了一口茶,問道,“說完了?”

  仇不恃愣愣啊了一聲,仇太夫人猛地沉下臉,“背後道人是非,妄議長姐,這就是你少傅府嫡出姑娘的規矩?”

  仇不恃本就有些怕這個太祖母,見她竟然突然翻臉,驚恐委屈下,大聲分辯道,“太祖母,我沒有妄議三姐姐,我說的都是實話!太祖母不信的話,隨便找個人都能問出來!”

  仇太夫人臉都青了,品性不佳就算了,還如此愚蠢,跟她那個祖母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怪不得謝氏都懶得出手管教!

  “來人!賞四姑娘三戒尺!”

  仇不恃眼見著仇太夫人身邊的兩個婆子,一個伸手來抓自己,另一個不知從哪摸出一把戒尺氣勢洶洶而來,更慌了,喊道,“太祖母,你偏心!你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打我,我不服!”

  “好,你不服!我今天就先打得你服了,再和你說話!加十戒尺!”

  第一尺子剛落下,仇不恃就殺豬似地叫了起來,仇明珠三人皆是不忍目睹的垂下眼,仇太夫人卻是眼皮都未撩一下,她的人動手自是有分寸,打得疼,卻絕不會傷筋動骨的,就是要叫仇不恃好好記住教訓。

  第三尺子剛落下,仇不恃就鼻涕眼淚一大把的說自己服了,仇太夫人根本不為所動,直等十三戒尺全部打完,方閑閑放下手中的茶盞,問道,“服了沒有?”

  仇不恃用右手托著被打得腫的老高的左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根本說不出來話來。

  她怕不說話,仇太夫人又要打她,隻得拚命點頭。

  仇太夫人意態嫻雅,“大家閨秀,坐莫動膝,動莫搖裙,就是哭也要哀而不傷,儀態不亂,哭成這般難看模樣還好意思哭,送她去教養嬤嬤那,什麽時候規矩學好了,再和姐妹們一起學書”。

  ……

  ……

  仇府中,花老太太和仇老夫人王不見王,謝氏又不大管,仇太夫人甫一進京,女孩兒們的規矩就立了起來,連著家中仆從丫鬟都沉靜規矩了許多。

  仇老太爺足足在祠堂跪了三天才被放了出來,他自然不會像仇正深那麽老老實實的一直跪著,倒也沒受多少苦,就是沒吃好沒睡好。

  被放出來後,仇老太爺顧不上去吃點東西就匆匆去了鬆鶴堂。

  這時候正是傍晚,幾個女孩兒,包括仇希音都在鬆鶴堂,仇老太爺目光四下一溜,見仇時行不在,三兩步就從門口撲到了仇太夫人腳邊,“娘——”

  仇老太爺這一聲“娘”叫得情深意切,老淚橫流,仇太夫人亦是紅了眼眶,忙俯身去扶他,叮囑道,“一會你父親回來,你好生去跟他認個錯兒,你們父子嘔了這麽多年的氣,誰也不讓誰,你們倒都會保全骨氣氣節了,隻苦了我,唯一的孩子,這許多年,連見一麵都不能——”

  仇太夫人說到這已是泣不成聲,當年仇老太爺非要鬧著娶花老太太,她心焦下日夜難安,仇時行終是讓了步,想出了一肩挑兩房的主意,卻也直接將仇老太爺趕來了京城,聲明自此不再管他。

  後來,仇時行果然說到做到,沒再許仇老太爺回姑蘇,更不許她來京城,隻在仇正清明顯養歪了時,經不住仇太夫人軟磨硬泡,將仇正深抱到了身邊養。

  後來,又因著仇希音身子弱,將仇希音抱了去,這次是因著實在放心不下仇希音,仇時行才勉強鬆了口,帶著她來了京城。

  仇老太爺忙起身扶著仇太夫人坐了下來,保證道,“娘你放心,我已經知道錯了,當初是我被美色所惑,才瞧中了那麽一個蠢婦。

  父親疼愛我,疼愛音音,我自是知曉好歹的,待父親回來,我一定好生和他認錯!”

  仇太夫人見他兀自不知錯在何處,沉沉歎了口氣。

  仇老太爺歡喜道,“娘,這次你們來了就不要走了,這京城可比姑蘇熱鬧繁華多了,又有兒子和音音陪著您,可不比姑蘇好?”

  仇太夫人不置可否,仇老太爺也知道這件事不能急在一時,擺手道,“你們都先回去,我陪娘好生說說話”。

  仇希音幾人均都行禮退下,仇明珠姐妹和仇希音等告別後去了花老太太的想容院。

  花老太太拿著繡繃靠在臨窗的軟榻上,眼睛卻沒有看繡繃,而是盯著窗外的巴蕉出神。

  秋意漸濃,芭蕉原本寬大濃綠的葉子枯萎焦黃,秋日細長的雨絲飄打其上,越發添了幾分淒切之感。

  這芭蕉若是種在江南,終年常綠,每每聽著雨打芭蕉之聲都叫人忍不住心生傷鬱,何況是這番情景?

  她很想叫人將這府中處處可見的芭蕉全拔了去,想了十幾年,然而,也隻是想一想而已。

  就像她根本不想住在這偌大的,卻是鄧氏的兒媳婦帶來的嫁妝的宅子裏一樣,她也隻是不想而已。

  這世上本就處處皆是不如意,如果能將不如意變成如意,那自是最好,如果沒有將不如意變成如意的本事,那就隻有忍著,靜待時機……

  一雙如花似玉的少女並肩撐傘而來的身影突然闖入眼簾,花老太太冰冷的目光漸漸回暖,清哥兒不成器,明珠和寶珠終究還是姓仇,至少暫時她還要安安生生地住在這姓謝的仇府。

  仇明珠、仇寶珠姐妹將傘交給了丫鬟,解了披風進了屋,花老太太的大丫鬟汀蘭忙搬了錦凳。

  姐妹二人行禮過後,圍著花老太太坐下了,仇明珠低聲將仇老太爺去見仇太夫人的事說了。

  仇寶珠見花老太太沉默出神,忍不住問道,“娘,自從祖父和祖母來了京城,家裏就怪怪的,還有,祖母今天說的那番話是什麽意思啊?難道是祖父不許祖母見父親?”

  花老太太擺擺手,“這是大人們間的事,你們不要多管”。

  仇寶珠兀自還想說什麽,仇明珠擔憂問道,“娘已經病了好幾天了,現在身子可好些了?”

  花老太太沉沉歎了口氣,她這身子一時半會約莫是好不了的……

  仇明珠本以為仇老太爺見過仇時行和仇太夫人後,定是要來瞧瞧花老太太的,不想剛用過晚食,汀蘭就來報,說是仇老太爺往香培院去了。

  香培院偏僻,占地卻很大,裏麵住著的皆是仇老太爺的妾侍。

  仇明珠聞言不由詫異看向花老太太,仇寶珠更是氣得騰地站了起來,“娘還病著!父親好不容易出來了,怎得不來瞧一眼,就,就——”

  她畢竟是個女兒家,說到後麵已是麵色嫣紅,怎麽也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