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翟梨花譜寫人鬼戀
作者:獨孤笑啞      更新:2021-10-14 10:51      字數:4555
  雨過天晴,漫野新綠,隻見山間草木蔥鬱,一路泥土芬芳,陳歡、朱嘯雲不由得心情大好,他們一邊相互談笑,一邊卻暗暗比起了腳力,不久就趕出了十幾裏的路程。

  這時,隻聽路邊的一個小村子裏傳來一陣陣婦人尖利的慘嚎,那聲音似哭似笑,隻叫人不寒而栗,陳歡脊背發涼,懵懂地問道:“這……這是哪家孕婦在生產麽?為什麽叫的這麽驚天動地?!”

  話音剛落,卻見村口有一群慌張的男女,簇擁著一副簡陋的擔架,由遠及近地趕了過來,隻見擔架上覆蓋著厚厚的被褥,裏頭的孕婦哭嚎、慘叫不休,一旁的老婦似乎是她的婆婆,不斷使出渾身解數來,又是安慰又是勸勉,可惜沒有一點用處,那孕婦依舊殺豬似的慘叫著……

  沒走出幾十米,抬擔架的兩個壯漢便累得氣喘如牛,滿頭大汗,大呼著換人,見狀,另外隨行的兩個男人急忙前來換手。

  哪知,同樣沒走出多遠,新上手的男人也累得汗流浹背,腳步戰栗,仿佛抬著千斤重擔,這引得一旁的陳歡和朱嘯雲驚愕不已,略微相視一眼後,隻帶著一肚子疑竇,趨步尾隨而去。

  走上官道之後,抬擔架的兩個壯漢就又大聲喊著“換手”,不過,同行的幾個男人此時都已經精疲力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是遲遲不動,沒奈何,他們隻得把擔子擺在路邊的大樹下,然後一屁股坐到了草叢裏,一邊抹著額頭的汗水,一邊大喘著粗氣。

  見此情形,那個婆婆不由得又氣又急,尖聲責問道:“天哪,這是整哪樣?你們也有婆娘,如果是你們的婆娘攤上了這擔子事,你們……你們還會這麽閑坐著嗎?”

  聽得這話,田埂上的男人有氣無力地說道:“孫嬸,真的不行了!平日裏,就算是抬著百八十斤的棺材爬山坡,我們也用不著歇腳,可今天這是怎麽了?腳下的路倒沒趕出多少裏,人手卻已經換了一波又一波,難不成……你這兒媳婦是石頭作的吧?不然,怎麽會這麽重?!”

  話音剛落,那孕婦又嗷嗷嚎叫了起來,嘴裏口齒不清地咒罵道:“疼死我了……天殺的湯子文,我恨你,我……我恨你……我都說了,不要這孩子……你偏要,真是疼死我了……老天爺,求求你,快叫我死了算了……”

  聽得這話,擔架旁邊一個相貌醜陋的書生更是嚇得麵色慘白,顫抖不已,點頭說道:“是……是,梨花,我錯了!請你再忍一忍,等到了八裏莊,找到花婆婆,一切就會好了!”

  那個被稱作梨花的孕婦渾身顫抖,厲聲怒吼道:“那你倒是快叫人抬起走啊……我這疼得死去活來,一隻腳都已經邁進鬼門關了!”

  聞言,湯子文驚慌失措,轉身去乞求那五六個壯漢,稽首致意道:“張哥、李哥,八裏莊已不再遠,煩諸位受累,再勞碌一番,你們今日的大恩,他日,我湯子文必定湧泉相報!”

  聽得這話,一個矮胖的男子白了他一眼,質問道:“此去八裏莊,還有三裏多的路程,這也叫不遠麽?要不,你抬一下試試?”

  湯子文滿臉為難,無言以對。

  這時,另一個身體精瘦,仿佛潑猴似的男子嘿嘿一笑,刁難道:“叫抬也行……隻不過,我們都是山野村夫,沒有什麽見識,活了小半輩子,也不曾見過黃金是什麽模樣,我的親姑姑,你今天就讓子文表弟拿出一錠黃金來,讓我們開開眼唄!”

  聞言,那個老婦人頓時氣得鼻歪眼斜,隻恨不得甩手就給這個侄兒兩嘴巴,隻是此刻,他們一家有求於人,她隻得忍氣吞聲,和顏悅色地說道:“放心!你們再堅持堅持,今日的報酬,姑姑就是砸鍋賣鐵,也會付雙倍給你們的!”

  那人懶洋洋地站了起來,瞥了一眼身後的湯子文,笑道:“鄉裏鄉親的,子文又是我的表弟,談錢不就俗套了麽?”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姑姑,其實,我今天無非就想開開眼,看一看表弟常常說起的黃金,究竟長什麽模樣!”

  湯母瞄了瞄一臉茫然的兒子,長歎一聲,說道:“唉,你不是不知道,你姑父死的早,姑姑也隻是個地裏刨食的農婦,家裏稍有幾文閑錢,都給你的子文表弟買了文房紙墨,到了每年青黃不接的時節,甚至連下鍋的米都要和鄰裏借貸,我們……我們又哪有什麽黃金?你這不是有意刁難麽?!”

  那人冷哼一聲,嗤然擺手道:“姑姑,你有所不知!我這子文表弟,一向目空一切,他不是有話常說,男兒膝下有黃金麽?今日,你叫他跪下,好讓我們開開眼界,看看他膝下藏的,到底是不是真金!”

  聽到這裏,湯子文這才恍然大悟,隻氣得臉色怒紅,渾身顫抖,厲聲大罵道:“孫富貴,你別欺人太甚!”

  隻見孫富貴冷笑一聲,拍拍屁股,扭頭便走了,臨行還吆喝著,把隨行的同村壯漢都一並帶走了!

  見狀,湯母急忙上前拉住他,笑臉相迎,道:“富貴啊,你表弟是個書呆子,一天到晚就知道關門讀書,他不懂事,也不會說話,可你懂事啊,聽姑姑一句勸,別生氣嘛!”

  孫富貴卻得理不饒人,嗬斥道:“老子就是看不慣他平日裏那副自命清高的嘴臉!今天,你讓他跪一個,什麽都好說!”

  湯母試著去看兒子,隻見湯子文瞪視著孫富貴,冷冷地道:“哼,今天,我才算是看清楚了你,虧我還一直喊你哥哥!不過,你記住,我湯子文雖然一窮二白,但我還有最後一點骨氣,別看我穿的袍子打滿了補丁,但袍子後頭藏著的膝蓋卻是硬梆梆,我跪父母,跪聖賢,跪天地,卻決不會向你這般小人屈膝!”

  這時,梨花麵如蠟黃,卻突然停止了哭嚎,呻吟著說道:“說得好,這才是我梨花喜歡的男人!子文,這次我若是死了,屋後的梨樹就會枯萎,你能再從山上移植一株梨花,栽在原來的地方嗎?我想……我要一直陪著你!”

  聞言,湯子文頓時淚流滿麵,撲通一聲,跪在梨花的擔架旁,握著她的纖細玉手,哽咽著說道:“梨花,你不會有事的!如果你真有什麽不測,我對天發誓,此生不再娶妻!”

  一旁的陳歡、朱嘯雲對視一眼,心裏感慨萬分,不約而同地走了過去,俯身抬起了擔架。

  一上手,陳歡一驚,隻覺得手上仿佛壓著百斤大石,單憑氣力確實勞累,這些鄉間壯漢交替著抬架到此,實屬不易!於是,他氣沉丹田,運力在手,這才輕鬆多了,和朱嘯雲一前一後,抬起了擔架。

  見狀,湯母吃驚地打量著陳歡二人,見他們都還隻是十六七歲的少年,身材也都一般,不由得結巴著問道:“你們……你們是哪方人士?你們多大了,虎狼壯漢都吃不消的擔子,可千萬別把你們累出了癆病來!”

  朱嘯雲笑道:“大娘你隻管前方帶路,就別問這問那的了,我們兄弟倆保證,一定把你的兒媳送到八裏莊去!”

  見得此,湯子文驚喜交加,連連躬身拜謝,還討問他們的名姓,以期日後重謝。於是,母子二人沒再看孫富貴諸人一眼,先行領路,徑直北去。

  烈日炎炎,走出了約摸一裏多路後,湯子文母子都累得滿頭大汗,但見陳歡和朱嘯雲卻依舊步伐緊致,身形筆挺,臉不紅,氣不喘,不禁驚訝不已。

  湯子文心知,眼前二人絕非凡俗人物,便開口問道:“敢問兩位上仙可是修真之人?”

  陳歡淡然一笑,道:“我們無非就是喜歡舞刀弄槍的俗人而已,哪是什麽上仙?”

  他頓了頓,慨然長歎道,“倒是尊夫人區區女流,卻如此沉重,叫人驚奇,令人不解啊!”

  湯子文麵色微變,試著看了看母親,隻見湯母接過話茬,氣喘籲籲地道:“這不,肚子裏多了個娃娃,自然是要重一些!”

  朱嘯雲笑道:“大娘好一張利嘴!不過,你們若再是胡謅欺瞞,我們可真放手不管了!”

  聽得這話,湯子文大驚失色,忙不迭哀求道:“與人為善,福澤永隨!既然已經勞碌至此,求兩位高士莫要中途離去!”

  朱嘯雲搖頭道:“方才聽你一席鐵骨錚錚的話語,又見你們伉儷情深,感動之餘,我們這才決定為你排憂,不想,你們卻一直諱莫如深,把我們當成了小人!”

  聞言,湯子文羞愧地低下了頭,眼下身在荒野,四下無人,他也不再忌諱,釋然說道:“其實,不瞞兩位高士,內子並非常人!”

  見陳歡麵不改色,朱嘯雲一笑置之,他心裏更加奇怪,接著,便娓娓道出了就中實情:

  “說來可笑,因為家中清貧,兼而我相貌醜陋,年近三十依舊沒有妻室,而當年的同村發小們卻早都先後娶了妻,他們閑來無事,就常常帶著妻子來探望,並一齊調笑!見狀,母親便在村邊靜謐的曠野裏,找人為我蓋了一座茅草書齋,專以讓我讀書,不受人打擾!”

  聽到這裏,陳歡深深看了一眼老實巴交的湯母,由衷感慨,說:“古時孟母三遷,最終引導孟子成為一代聖賢,今日,尊母為你修葺書齋,有母如此,兄台他日也必成大器!”

  朱嘯雲亦點頭稱是。

  湯母恨恨地道:“你想,他們看我兒娶不上媳婦,就故意帶著妻子,不要臉地在我兒麵前親親我我,著實可恨,當真可恥啊,我雖然目不識丁,卻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兒受人欺辱!”

  湯子文歎了口氣,慨然長歎道:“因為我的書齋靠近密林,陰森又靜默,自此以後,就沒人再來打擾,我也喜愛這僻靜的所在,尤其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屋外那株梨樹便滿樹雪白,令人陶醉,我就時常對著梨花吟詩、作賦……”

  “有一個晚上,我作了一句詩,苦苦思索卻寫不出下句,半夜便伏案睡去,醒來的時候,隻見紙上寫著下句詩,且對仗工整,意境巧妙,而那字體娟秀可愛,顯然是女子筆跡,我心裏奇怪,四處搜尋卻不見誰人。第二天晚上,我又寫了一句詩,故意伏案裝睡,果然,那姑娘又出現了,還窸窸窣窣地研起了磨,我便一把將她抱住,這才發現,她竟然是一個仙子般的姑娘!”

  這時,梨花一邊低聲哭嚎,一邊痛罵道:“無恥浪人,初次相見,伸手就來解我的衣裳,還要與我同床!”

  聽著妻子這般毫不避諱的言語,湯子文不禁臉色羞紅,埋頭說道:“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平日裏時時目睹他人帶著妻子,在我的麵前親昵褻狎,我心裏雖然痛恨,卻何嚐不渴慕有朝一日,也能得到佳人的青睞?”

  “不過,梨花當時拒絕了我,並且直截了當地跟我說,她是一隻女鬼,滿身陰氣,媾合之事,未嚐不可,隻是會傷我精元,害我性命!驚愕之餘,我也看出來了,梨花她心地善良,一經交談,我更是驚喜地發現,她熟知文辭,通透詩書,精於音律,因此更是喜愛不已。”

  “聽梨花說起了自己的身世,我才知道,原來,她是益州一位翟姓文士的女兒,在與父母一同省親回家的路上,因為水土不服,而暴斃夭亡,由於歸途太遠,且天氣灼熱,隻好將她葬身於此。後來,她的墳頭竟然長出了一株奇異的梨樹,興許是上天垂憐,梨花的肉身在棺槨裏一天天腐朽,但魂魄卻反而一日日蘇醒,夜裏四處孤獨遊蕩,白天就藏身在墳頭的樹蔭下,也就是我書齋外的那一棵梨樹!”

  “從此以後,我和梨花便共處一室,每日談詩論文,歡愉暢快,而每次耳鬢廝磨之間,我總也心神蕩漾,她卻總會製止我,還說,‘姻緣由天定,相聚終有期’,每次離開的時候,她總要刺破我的手臂,取一羹血,澆在她墳頭的梨樹下。兩年後的一天夜裏,她突然說要蟄伏墓中,不能再與我相見,臨行前,還殷切囑咐我,三個月後的日落時分,她就會複活,屆時,要我從側麵挖開她的墳墓,隻是千萬不可傷及那株梨樹的根莖!”

  聽得這等人鬼戀情,陳歡、朱嘯雲隻驚得嗔目結舌,湯子文卻接著說,“那三個月裏,我日思夜想著梨花,總覺得她不會回來了,她臨行前所說的,隻不過是為了安慰我……到了時候,我終究還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帶著鋤頭,和娘親早早在墳頭等候,果不其然,等到了時辰,當我們挖開墳墓的時候,隻見裏頭躺著一個活生生的梨花!”

  這一刻,陳歡二人均驚異萬千,連連感慨,世界之大,真可謂無奇不有啊!

  隻見湯母憐惜地拍了拍被褥,歎息道:“梨花是個好兒媳啊,上山砍伐,下地耕種,一向毫無怨言,可恨我家太窮,害苦了這麽個好姑娘!”

  聞言,翟梨花哭聲說道:“娘,你莫這麽說,我這命是你和子文給的,能嫁給子文才是我十世修來的福氣呀!”

  聽得這話,湯子文鉗口不語,緊咬牙關,而湯母更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