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得知自己的死期，的確很讓雪莉震驚，很荒謬，很難以置信。

  畢竟這世界上本不該有未卜先知的。

  因為她一直覺得，人的命運不是注定的，總有會被改變的時候。

  否則，難道要她相信，她所經曆的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她的每一步都被人掌握，包括那些掙紮與反抗也都是無用功嗎？

  難道要她相信，那些無辜橫死的，或者現在還在苦難中掙紮的可憐人，他們所經曆的這一切都是命運？而他們的命運就是掙紮之後奔赴死亡嗎？

  那也太可憐，可悲，可歎了。

  但她又不得不去相信，去懷疑，因為花體字所說的其實不是她會死，而是她該死。

  她該會在五月五號的傍晚死去。

  為什麽？憑什麽？

  他覺得她應該，那麽，她是否就真的應該呢？

  她不知道。

  因為她無法預知未來，她也覺得自己不會是那樣甘願死去的人，按道理，她會拚盡全力的活下去，隻要必要，她甚至可以拋棄雪莉·法爾科內的身份，忍受追殺，隻為活下去。

  因為她愛她的生命，這個世界上，至少到此為止，也沒有誰能讓她為他而死。

  所以她不明白，為什麽第六天的傍晚，她就要死了。

  她半信半疑，又為它惶惶，死亡的威脅的確已經成為了她頭頂上的達摩克裏斯之劍，這讓她甚至連覺都沒有睡好，第二天也起得很早。

  醒來之後，她才開始思考這幾天內可能對自己出手的人。

  馬羅尼？

  他一擊不成再來一擊的可能性不大。

  因為，對敵人的子女下手的確是很讓人不齒的行為，即便雙方都身為黑幫，兩次三番對卡邁恩的愛女下手也太過分了一點。

  而且，別墅周圍安排了護衛，這幾天她也大概不會再出門，他很難找到下手的時機。

  穆勒？

  穆勒也許會在事成之後殺了自己，但這可能性也不大，因為她顯然是哥譚市內一個很好用的棋子，目前也沒有背叛的表現，他殺雪莉·法爾科內，實在沒道理，至於現在，連幕後人想讓她做成的事情還沒做成，就更不用提殺了。

  穆勒，排除。

  卡邁恩的其他手下也排除，因為大敵當前，卡邁恩還大權在握，貿然對她下手，爭權奪利，倒黴的隻會是他們自己。

  那麽，還有誰呢？

  會有什麽是她忽略的，一定有什麽是她忽略的……

  就在此時，雪莉的腦海裏突然閃出一張紙。

  一張雪莉·法爾科內旗下勢力的分布圖，一些人名，一些資料，一些地址，一些，電話。

  她找到一個有可能對雪莉·法爾科內有二心的人，盡管這隻是出於‘雪莉’本人的猜測。

  但她此時沒有時間去判斷了。

  她立刻就下了一個決定，像一個疑心病重的獨=裁者，為了虛無縹緲的事情下了決定。

  *

  四月二十九日中午馬羅尼對雪莉·法爾科內的襲擊是向法爾科內家族的挑釁，卡邁恩不會置之不理，於是，這一場小小的襲擊成為兩個家族開戰的導火+索。

  從那天晚上開始，卡邁恩就已經布置了反擊計劃，哥譚兩大巨頭之間的矛盾已經不可避免，而另一頭剛剛興起的新秀黑麵具絕不會對此坐視不理。

  短短一天半，哥譚已經亂成了一鍋粥，特別是馬羅尼和法爾科內接壤的邊緣盤口，在子彈和爆=炸中幾乎變成了一片廢墟，警察根本不敢踏入一步。

  蝙蝠怪人屢次出現，他現在為了阻止這一切，保護市民，甚至在白天都露麵了，但警方去抓捕那些趁亂出現的暴=徒就已經焦頭爛額，加上他也的確在維護治安，就沒有再管他。

  至於卡邁恩，他雖然很恨蝙蝠怪人，但現在也無暇顧及他了，不過他的住宅裏已經布滿層層防衛，隻要蝙蝠怪人敢再來，一定讓他有去無回。

  總之，一切都在向壞的地方發展，雪莉在宅內不出去，消息卻源源不斷送到她手裏，新的賭場事務，被分成兩半的軍=火事務，她的盤口，她的手下，以及麥克接下來的布置和安排，而她也理應要派出一些應該派出的手下去幫忙。

  不過基本在裝模作樣，因為這場鬥爭，對卡邁恩來說是關鍵一戰，利遠大於弊，可對雪莉來說，這是一場回不了本的鬥爭。

  她在這兩天裏完全摸清楚的忠心手下本來就不多，死了幾個，卡邁恩也許會給她補上，但是這樣一來，她不知道對方的底細了。

  所以，她隻做基本的表麵功夫，更多的事情都丟給麥克去做。

  與此同時，她開始迅速接盤那些本就屬於自己，但在這三天內她並未曾顧及到的勢力，這些勢力都有相配的人去掌管，除了三個大頭外，其餘都是些小頭目，有些人專屬於雪莉，有些人為雪莉和麥克共同的手下。

  為確保萬無一失，她必須用盡她最大的能力在短短一麵裏抽絲剝繭，判斷他們的立場，再加一點直覺——雖然荒謬，但的確有用，以此來確定自己可用的棋子。

  還剩下五天，她要借助馬羅尼和法爾科內家族的爭端，盡可能布下一個局，以來攪渾水。

  於是在那天晚上，雪莉趁著夜色，來到了一家酒吧。

  三條街以外還有交戰聲，戰鬥已經從馬羅尼和法爾科內家族勢力的交際線蔓延到附近的幾個片區，但過於分散的部隊容易被其他想要分一杯羹的勢力趁虛而入，所以，雪莉知道，很多人也都知道，戰火也隻會擴張到那種地步而已。

  於是，在這樣一個有不少人死去的夜晚，這個酒吧還燈火通明，並不太熱鬧，卻也不冷清。

  雪莉關上車門，帶上黑手套，深綠色的風衣衣擺被風吹動，她看了一眼要跟自己下車的手下，衝他揮了揮手，阻止了他要上前的舉動，而後轉身，推開了酒吧的大門。

  裏麵人不少，雪莉看上去像是隻是在此時進來的普通女性之一，然而，她並沒有掩飾自己薄薄風衣口袋裏印出來的手-槍，也沒有掩飾這張多次出現在哥譚報紙上的臉。

  於是，有很多人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而後又在她看向他們之前收回，唯有那些不知分寸的蠢貨，或者對哥譚局勢一無所知的普通人，才敢繼續用那種討厭的、粘稠的眼神看她。

  但雪莉還不至於小心眼到這種分上。

  有侍應生立刻迎上她，雪莉瞥了他一眼，看見他足夠謙卑的表情，便不再多費口舌自報家門，直言：“安排個包廂，叫安娜·奧涅格來見我。”

  直接去見安娜·奧涅格事實上更省時省力，如果她為急事而來，也許會這樣做，但這是雪莉會做的，不是雪莉·法爾科內會做的。

  這樣的黑幫家族裏，最重要的也許不是拳頭，而是威嚴。

  是階級。

  既然是上級，那就絕不能去主動見下級，即便在她的領地，也要讓對方來見自己。

  因為這看上去是一件小事，但卻足以消磨二人之間好不容易打造出的地位懸殊感，如果對他們太過溫和，很容易就會犯上。

  特別當雪莉·法爾科內也並不是特別讓人信服的現在。

  但所幸，安娜·奧涅格是雪莉·法爾科內手底下最值得相信的手下，不屬於‘那位大人’，也沒有謀反之意，是單單屬於雪莉自己的手下，於是，雪莉才放心大膽地來見她。

  安娜·奧涅格來得很快，而且比雪莉想的要年輕，看上去三十出點頭，並不美豔成熟，也不呆板刻薄，她很普通，有點好看，卻不算太亮眼，沒有記憶點，是看過就容易忘記的類型。

  這種人很適合搞情報。

  當然，沒人會認為這個酒吧隻單單作為酒吧存在吧？

  她進來，衝雪莉淺淺一躬身，直到對方示意她坐下，她才坐下。

  她看著雪莉，似乎並不那麽疑惑自己的BOSS在此時造訪，而是呈上一份並不算薄的文件夾，雪莉翻開，發現是法爾科內家族裏諸多頭目的動向和資金流動。

  莫拉.加西亞，表麵占有一部分醫療行業，開設醫院、美容院以及娛樂公司，暗地果然在搞毒-品生意，和拉美地區毒梟有聯係，在拉丁美洲最大的港口桑托斯港有一席之地，同時也販賣人口，再一提，雪莉目前使用的護膚品就是她特別提供的。

  葉夫根尼.斯米爾諾夫，軍：火生意，占據法爾科內家族三分之一的相關交易，常在哥譚港口周圍擴張勢力，但近來他的地盤總是被不知名的勢力襲擊。

  ……

  而在最後幾頁，則是蝙蝠俠出現的地方，頻率和消失的地點。

  她意識到雪莉·法爾科內的野心和警惕遠比她想象的要厲害得多。

  但她絕不是會把表情請寫在臉上的人。

  此刻，她隻垂眸，將這份文件的內容快速記在心頭，而後放到了一邊，因為她不確定這份文件按照常理會不會帶走，所以她不能還給安娜，也不能做出帶走的樣子，而先把它暫時擱置，放在一邊。

  而同時，她也意識到安娜的·奧涅格眼睛一直盯在自己身上，做情報的人觀察力無疑強於常人，她不能在她麵前露出太多破綻，但也不必太緊張。

  “如你所知，我馬上要得到更大的盤口。”雪莉開口，在安娜觀察她的時候，她也在觀察安娜。

  “麥克以為，我們手底下用慣的幾個人將來也許不夠管理這些勢力，但我以為，即便隻有兩個人可以用，也寧願要自己安心。”

  但其實雪莉並不是在敲打她。

  如果安娜連這樣的意思都不明白，那雪莉就不會繼續說下去了。

  所幸，對方很聰明，她眨了眨眼，沒有表忠心，而是順著雪莉的話問道：“您要我做什麽？”

  雪莉挑了挑眉，抬手指了指她：“我要你做最後進場的人。”

  如何把握時機，知道自己是最後進場呢？

  安娜·奧涅格沒有問。

  雖然疑惑，但卻沒有發問。

  她也許以為雪莉在考驗她，事實上是雪莉自己也不知道。

  下棋的途中，沒有人知道誰會贏，在對方沒有出子之前，雪莉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動車還是動後。

  所以，她隻能讓安娜·奧涅格通過她的線人關注動向，隨機應變。

  安娜沉思了一會兒，莫名恍然大悟了：“您的意思，是撕毀盟約，將葉夫根尼的盤口都交於我嗎？”

  葉夫根尼？

  雪莉心下一驚，難道葉夫根尼竟然是她的合作對象嗎？她完全沒看出來……

  正當她打算在旁敲側擊一番，說些模棱兩可的話對付過去之前，安娜像是擔心她質疑自己的能力似的，先說了她的想法：“您的意思是，要我在接下來的計劃中假意幫助莫拉小姐，但其實要我在最後將他們兩人都除去嗎？”

  ……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麽？真正的雪莉·法爾科內在被她替代之前究竟謀劃了什麽？麥克知道嗎？幕後之人知道嗎？

  雪莉沒法再想下去，因為她獲得的線索太少，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她隻能略搖了一下頭，說：“不是，這還是按原計劃進行，隻是我後麵還有另外的計劃要做，需要你見機行事。”

  不能點頭，因為一旦要安娜不按照和本來雪莉商量過的計劃進行，那麽勢必要在現在和她討論，或者直接告訴她如何做，可現在她本人根本不知道這個計劃是什麽，談何改變呢？

  隻能用這樣玄之又玄，似乎說了，但什麽也沒說的方式告訴她，所幸她是上位者，上位者，說什麽都是可以的。

  果然，安娜沒有起疑心，她隻點了點頭，一副明白了的樣子。

  雪莉也沒再猶豫，直接站起身，攏了一下風衣向前走，而在她即將離開房間時，安娜·奧涅格開口了。

  “雪莉小姐。”

  安娜叫住了她，讓她能微微側臉看向她，看見安娜·奧涅格拿著那份文件夾走向自己，遞給自己，聽見她道：“您忘了這個。”

  於是，雪莉衝她笑了一下，心放了下來，同時，轉身下了樓，離開了酒吧。

  但走出酒吧，來到路口，她卻沒見到本該在那裏等自己的司機，而在此時，路燈驟暗，有風聲在她耳邊劃過，下一刻，她身後傳來一聲低啞的指責。

  “你不該操控你更多的手下參與這場對抗，隻徒勞地為分一杯羹。”

  她回身，看見有人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