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入者魚貫而入，比起普通劫匪，他們的速度顯然快的過分，在絕大部分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便已經依靠手中的槍和不算少的人數掌控了局麵。

  雪莉站在人群中央，捏著珍珠包，在來者的命令下隨著人群緩緩下蹲，同時，在她視線所能看觸及之處，她看見他們已將所有可能成為逃生出口的的地方堵死。

  訓練有素，早有準備，並且，對此處頗為了解。

  不過在他們出現之前雪莉就大致猜到此事出自誰的手筆了，再多的細節也隻能佐證她的推測，但她的推論隻需說給自己聽，無需說服任何一人，因而，這些細節便顯得無用。

  至於如何自救，如何反抗……

  雪莉看了一眼身邊的布魯斯·韋恩，他看上去有兩分慌張，但還努力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她。

  當注意到雪莉的視線時，布魯斯還佯裝鎮定地衝她點了點頭，動了動嘴唇，衝她無聲地說了一句：“放心。”

  這時雪莉心中自然是五味雜陳。

  布魯斯看上去是個花花公子，但顯然比她想的更有擔當，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忘安撫身邊人，不知道是經曆過太多次，還是本身就是如此紳士。

  雪莉這麽想著，沒忍住，勾了勾唇，給他一個還算真心的笑容，為他那善意的安撫。

  無法否認，她喜歡這樣的人，因為任何人都會喜歡的，沒有人會不喜歡在危急關頭還想著照顧自己的異性，她雖然知道自己一定會安然無恙，但當自己被別人放在心上的時候，當自己被別人放在保護位的時候，也還是會被觸動。

  因為，畢竟，布魯斯·韋恩是不知道的。

  他不知道這一切為什麽會發生，不知道這群劫匪背後的黑手打的是什麽樣一箭四雕的好心思，不知道他和她都是重要的棋子，絕不會在這場小風波裏折戟。

  他是最重要又最無知的棋子，無數人盯著他，無數人打量他，無數人要利用他，但現在，他身為被騙者，卻想要反過來保護利用者。

  這讓雪莉感覺很荒謬，很可笑，很……愧疚。

  盡管她還什麽也沒做。

  想到這，雪莉微微偏了偏頭，看向在她身後，被她和布魯斯正好，或者說，被她故意擋住的海倫。

  她不是哥譚人，顯然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局麵，正瑟瑟發抖，恨不得立刻鑽進地裏，或者徹底縮在雪莉和布魯斯背後不要被人看見。

  而雪莉隻能盡力去保護她，而且，出於隱秘心思，她知道，他們想要殺死海倫，剛剛一擊不中，現在為了避免起疑，必定不會再把她當做出頭鳥，一定會在殺起來的中途才裝作‘不經意’地看見她，提起她，再殺死她。

  所以她現在隻能蟄伏，等待。

  帶著蝙蝠麵具的首領已在高聲陳述他的所謂理念與目的，為了淨化，為了反抗，為了改變富人富窮人窮的社會，為了未來，為了理想。

  但天下匪徒所要的大多都是這些，雪莉無意去聽，也知道這些不過隻是應付的場麵話，隻為了吸引那些沒什麽腦子的上層人士的注意力，而掩蓋他們真實的，不可為人而知的目的。

  因為她已經看出了他們一箭四雕的手法。

  一，作為蝙蝠怪人的模仿者出現，看似懲惡揚善，劫富濟貧，實則抹黑蝙蝠怪人；

  二，以清洗上層為名將要殺人，殺的卻一定是和對手有關的名流以及明麵上歸於己方卻有二心之人；

  三，引出蝙蝠怪人，待他出現，一定有後招等他，不殺他也要狠傷他一回；

  四，借機除去海倫，為雪莉·法爾科內上位爭取空間。

  並不難猜中，但很難化解，至少前三項很難化解，被劫持的人很多，一百人上下，但大多都是貪生怕死之徒，也一定會有埋伏其中的奸細，而明麵上的劫匪一共二三十人。

  在這種情況下，武鬥和智取都非常困難，常人沒法一下擊敗二三十人，靠口舌與計謀也很難說動和拖延時間。

  而且，普通人的反應比她還要慢的多，基本隻會在原地瑟瑟發抖祈禱能逃過死神的鐮刀，也怪不得設局之人會如此有把握。

  而她，是局中人，是知情者，但在這個場麵裏也隻是受劫持的一員，能力有限，無法改變任何事，但是——

  雪莉抬眸，和站在不遠處高談闊論的，帶著蝙蝠麵具的首領對視，並沒有在他臉上停留太久，而又看向他的副手。

  對方立刻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而雪莉卻在此時挪動了一下穿著高跟鞋的腳，讓自己的身軀徹底擋住了海倫。

  雪莉看見副手的棕色眼睛抽動了一下，麵具下的半張臉緊緊繃著，她仍然不懼，麵不改色地和他對視，手指卻緊緊捏住了放在大腿上的珍珠包。

  她在反對他，以一個並不決絕的姿態展示她的態度，她雖然不知道他們的幕後主使具體是誰，但也清楚，以雪莉·法爾科內的身份，絕不會被此舉拖累，所以她可以盡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於是，出於她的良知，她在以她能做的最大限度來阻擋即將到來的死亡。

  盡管這死亡如同不可阻擋的巨大滾輪朝她們直衝而來。

  雪莉垂眸，在為首者拖出兩三個瑟瑟發抖的上流人士後，她凝於地麵的視線看見他的腳步一頓，轉向自己這邊。

  “Now……我想，得死幾個有名聲的人，來威懾這肮髒城市裏的其他人。”

  雪莉聞言，抬眸，和帶著蝙蝠麵具的首領對視。

  他的眼珠是棕藍色，棕色偏多，藍色偏少，他當然認識雪莉·法爾科內，因為他的視線很冷漠，很不滿，但也隻停留這一眼，而後，立刻移開了視線，看向了雪莉身後的海倫。

  這視線想必很炙熱，讓她背後的海倫倒吸了一口涼氣，而後，出於求生的本能，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以一個不輕不重的力道拽住了在她前麵的人，也就是雪莉背部的裙麵。

  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然而，雪莉是已經腐爛的，撐不起人的浮木。

  她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麽樣的表情，但大概不會有表情，因為其實雪莉的心情波動並不大，畢竟海倫對她而言隻是個陌生人，即便她將因雪莉·法爾科內而死。

  這是進退兩難的選擇，或者另一方麵來說，非常好選。

  救了海倫，她什麽也不會得到，還會招致麻煩；不救海倫，除了會有點愧疚以外，不會有任何損失。

  而且，她站出來不站出來，結局都不會有改變，區別隻是會不會把自己搭進去而已。

  想到這，雪莉終於鬆開了一直握著珍珠包的手，刻意忽視背麵傳來的輕微地拉扯感，把視線從那人臉上移開，而在她移開視線的下一刻，她也看見那個人邁動了腳步。

  朝著這邊。

  一種負罪感，一種有點難言的，揪心的感覺迫使雪莉再度移開視線，讓她不去看走近的腳，讓她不去感受身後海倫的顫抖，於是，她順應自己的心，看向了布魯斯·韋恩。

  在此刻，她必須承認，在把視線看向他的時候，她心中有一種隱秘的厭煩，因為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卻一無所知，這種負罪感和愧疚理應她們們兩人一起承擔，而不是讓她一人獨享。

  但，當雪莉真的看向他的時候，她卻發現，他竟然也在看她。

  那雙藍眼睛剔透，不為朝他們走近的匪徒而慌張，而那種溫柔，安撫，本不該出現在這樣的人眼中。

  而後雪莉才明白，他好像以為她在害怕。

  他在以為這劫匪會選擇她嗎？難道他以為雪莉·法爾科內比名模海倫名氣要大？這有點可笑吧？

  雪莉忍不住想。

  如果他以為匪徒要選擇她，那他的安撫和溫柔又有什麽用呢？給以她死前的安慰？

  她不懂，但這未免太虛偽。

  而下一刻，布魯斯收回了目光，兀地笑了一聲。

  那聲音很輕，但在這落針都能聽見的宴會廳是那麽的清晰。

  他笑了一聲，坦蕩，甚至帶著點調笑，好像他麵對的不是匪徒，而是那些舊友或者讓他心生愉悅的美人。

  而在他笑的下一刻，他站了起來，不顧那些一下子朝他舉起的數支槍，少年氣的，平平常常，雲淡風輕地攤了攤手：“你們在搞笑嗎？為什麽要朝這位女士走？難道我不是這個宴會廳最有名的人嗎？”

  他沒有說這位女士是誰，如果是平時，雪莉一定留個心眼，去想他口中的‘女士’究竟是她自己還是海倫。

  可是現在，雪莉沒有辦法去想。

  因為她無比震驚。

  她抬頭，看著這個在她身側站著的男人，以一個仰視的角度，看著他的身影。

  他的影子籠罩住她，她感覺他在保護她，她也感覺他在壓迫她。

  他未曾看透棋局，卻好像願意慷慨赴死。

  雪莉難以想象這樣的花花公子會有這樣的勇氣，但他的確這樣做了，這讓她自己覺得有點羞愧，盡管她本不需要為此羞愧。

  而當他盯著所有人的目光朝同樣震驚的領頭人走去，讓除雪莉以外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的時候，突然，有人出聲了，低啞，又響亮。

  “可惜，你們已經無法殺任何人了。”

  所有人都因這低啞的聲音抬眸，看見一個模糊不清的黑影站在二樓，在定睛的前一秒，這剛剛還明亮的宴會廳驟然一片漆黑。

  斷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