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九卿之一的廷尉姚賈前來拜訪李斯，恰逢李斯噩夢初醒，心神正處於雜亂無章，姚賈借著心思不寧，想要找這位李丞相幫忙解惑，而李斯雖然心思重重，但也知道對方前來小談為假，分明是來試探自己。

  趙高身死，胡亥意外亡故，這帝國中樞少了擅權專斷的近侍，帝國自皇帝以下，三公為尊，三公之內，丞相一職，馮去疾堪堪老矣，恐沒有幾年光景。馮劫位列禦史大夫，負責監察百官，年富力強，始皇帝在位之時便頗為倚重。而太尉一職一直以來都形同虛設。

  從目前來看，扶蘇不日便會登基，李斯作為左丞相向來與這扶蘇公子治國之策相左。且不論李斯是否參與篡逆之事，姚賈從朝堂上就能看出來扶蘇對於李斯並無太多親近之感。

  當此激變之即，正乃是機遇之時，想到這些，姚賈心中自有考量，也有些微微激動。

  接下來一旦扶蘇坐穩這帝位，極有可能會重新整肅朝堂，李斯身為左丞相，一來治國謀策與扶蘇向來寬仁性格不符，二來始皇帝去世胡亥登基這接連巨變中立場模糊，難辭其咎。

  以扶蘇明禮仁德之心，恐怕會令李斯告老還鄉，卸甲歸田，馮去疾老丞相恐怕不久也要卸任致仕。如此一來，朝中三公便缺其二。

  蒙恬文韜武略，扶蘇兩次去往九原郡任監軍一職，兩人情誼深厚，恐怕太尉一職不再空餘，十有八九落到蒙恬身上。

  蒙毅始皇帝之時便被拜為上卿，參領機要政事，為人機敏，行事穩重，況蒙氏世代盡忠於大秦，進而領丞相一職亦是極為可能。

  禦史大夫應該依舊不會有所變動。

  如今之三公之下九卿之內，奉常雖未九卿之首，掌宗廟祭祀禮儀，地位尊越，實則乃虛淡之職，姚賈自然知道鄒彧對於朝堂之爭無甚興趣。

  至於其下屬官六職，負責宮廷音樂的太樂；負責太廟祭祀事務的太祝；負責皇帝飲食以及祭祀用食物供奉的太宰；負責管理巫醫的太醫；負責觀察天時星象、兼為史官的太史；負責應皇帝詔命進行卜筮太卜。以及諸多署衙之內官吏，也不在姚賈眼中。

  而這奉常鄒彧之外，九卿中郎中令趙成如今逃脫在外，治粟內史鄭國年歲頗大，如今心思也早就不再這朝堂之爭。

  楊端和身為衛尉，掌皇宮諸門屯兵。與那少府章邯均是行伍出身，隻通戰場謀略，不諳治國之道。太仆趙河卻是閑雲野鶴般性格，多好交江湖俠客。

  至於頓弱，身為典客，始皇帝未統一天下之時，執掌與他國外交事宜，如今天下既定，倒是落得清淨。姚賈自思與這頓弱交情匪淺，向來也極為熟悉頓弱性格，看似心性淡如水，實則性格剛烈又不失心思縝密，為人處世極有原則。

  至於宗正之職，掌皇族親屬及登記宗室譜牒，乃是皇族居任，如今乃是始皇帝之叔嬴耒，如今已近七旬。

  一番思索下來，姚賈心中頓覺的清明了許多，自己身為廷尉，於九卿之中，自奉常之下恐權勢最尊。

  適逢動蕩，回想自入秦以來數十年苦心經營，又細數周遭人等，恐怕不日自己也能位列三公，享無上尊榮，假以時日，天下便不再有世監門子，而是大秦姚氏公卿！

  姚賈與這李斯皆默然各自思索，雙方沉默長達半炷香的功夫。

  最終姚賈微微一笑，起身作揖拜別。此時李斯頭腦中也是紛亂無序，也並未覺察到二人久久都未交談。

  看到姚賈行禮，李斯也收攏心神，微微笑了笑的回了禮道：“那姚公慢走，老夫還需得草擬案牘，早日稟複扶蘇公子，恕不送了！”

  姚賈出了李斯相府，早有馬車停侯門前，上了馬車，行了數裏，姚賈緩緩舒了口氣，在車上帳幕之內哈哈笑了起來。

  前麵趕車得仆人看到自己向來嚴肅無比，不苟言笑的大人今日這般放懷大笑，卻是有些不解，便鬥膽開口說道：“姚大人您今日怎麽這般開心啊？”

  放到往日，姚賈從來不與這些下人有所交流，每每皆是隻言片語，持命令之色。

  今日朝後姚賈的確在家中心思雜亂，拜訪頓弱，又擔心擾了他的興致，便直直去往李斯府上，未曾想到了丞相宅邸，倒是暫且把腦中瑣碎之事捋了個清晰，便也溫和的說道：“此間之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也。”

  前麵趕馬的下人本來就難得見大人這麽對自己說話，既然大人開口並不告知自己，便也不敢再繼續發問，唯恐再惹出了什麽事端，就依舊仔細執轡鞭馬，好生回姚府。

  李斯待姚賈走後，便招來下人，頗為惱怒的說道：“把這個杯子給我砸碎了扔掉！”

  仆人看著李斯指著剛才姚賈使用過的杯子，便急忙上前雙手拿了起來，匆匆出了正堂。

  出了屋門，仆人正準備去往後院茅廁扔杯子，正好被李斯府上的老管家碰到，便招呼到了身邊問道：“你這麽著急幹什麽？”

  “不敢瞞您，是李丞相叫小人把這剛才拜訪那個人用的杯子砸碎了扔掉。”仆人如實說道。

  老管家微微點了點頭，從仆人手中接過了杯子，用袖子抹了兩下裏麵殘留的水漬，裝入懷中，按住對麵仆人的肩膀說道：“你去忙你的吧，這個讓我來弄。”

  仆人點了點頭，便轉身準備去往府中後院夥房，準備晚餐去了。

  李斯在屋內來回踱步將近有半炷香的功夫，便長舒了一口氣，重重歎息了一下，隨即便往書房去了。

  扶蘇要自己草擬政令，也不知道這鄒彧安得什麽心，非得舉薦這個叔孫通，論及淵源，自己的老師荀子也是儒家一脈，叔孫通亦是如此，即便讓自己違心去擬出一份法案也是可行，卻是被這叔孫通插一腳，實在有些不舒服。

  李斯一股腦紮在書房，不知道過了幾個時辰，隻覺得旁邊光線暗淡，突然抬頭才發現外麵早已天黑了，便召喚來仆人掌燈明燭。

  老管家身形有些顫顫巍巍的走到書房，輕聲說道：“李大人，吃點飯吧。”

  李斯抬起頭，使勁眨了眨幹澀的眼睛說道：“我不吃了，沒什麽胃口。您早點休息去吧。”

  老管家歎息一聲，便也不再說話，轉身離了書房，徑直去往後院，準備吩咐廚房煎些湯茶端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