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報社之後的迭戈沒有多做耽擱。

  他深知利用萊昂納多製造的空檔期不會太長，自己必須在軍情局采取下一步措施前盡快與盧書記碰頭。

  幸好，得益於這半年來勤學苦練培養出的專業間諜技能以及蓋文準將離開半島前提前做好的部署，小記者與盧書記之間的這次會麵基本可以算是雙向奔赴。因此裏應外合之下，他很快就在市內的某處安全屋見到了盧卡斯書記。

  “一路辛苦...你比我們預料中行動的還要更早一些。”

  盧書記不是第一次和小記者見麵，此前在首都瑪格立特時他就曾以接受采訪的名義與迭戈有過短暫的交流。所以即使今日再次見麵早已時過境遷，但兩人之間也並沒有特別生疏。

  寒暄之後，他們的談話立刻切入正題。

  “沒辦法，情況有變——赫默阿方麵正在策劃對哈米爾卡的空襲行動，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在21日前後正式開戰。”

  “來的好快。”

  盧卡斯沉吟了片刻，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但堅毅的輪廓仍不見一絲慌亂。

  “地聯魔法師能夠完成攔截嗎？或者說，他們有多大的決心執行攔截任務？”

  “上次和人民陣線鬧翻之後薩森訥不太可能對工團聯盟撒手不管，但根據帝國情報部門那邊泄露的消息，禿鷹軍團此次出動的空中力量十分雄厚，各種裝備更是經過了全麵升級——即使地聯空降兵部隊全力以赴，恐怕也很難保證哈米爾卡的安全。”

  小記者湊近了一些，又繼續補充道

  “更重要的是，從全局看此次空襲行動隻是帝國二次介入半島事務的前奏而已。一旦赫默阿決定在北方發力，各自治區的處境恐怕不容樂觀。”

  “這倒是預料之中的事情...目前各部隊已經開始重新整合，正在為大範圍遊擊作戰做最後的準備。”

  經過與蓋文準將的長談之後，盧書記早在冬季攻勢塵埃落定之後就開始為下一階段的廝殺積極備戰…

  但由於北方軍大多數部隊都是由本地底層勞工組建而成，這些貧苦大眾好不容易才通過浴血奮戰在各自的故土改善了生活條件，現在要他們隨時做好準備放棄家園做大範圍迂回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相關動員工作其實進展的並不順利...

  隻是這方麵的困難就算告知迭戈也無濟於事，因此盧書記並沒有就此展開，而是重新轉回了有關轉運黃金的話題。

  “不管怎樣，北方戰局一旦發生變化，人民陣線那邊原本擱置的黃金轉移計劃又將大概率重啟...怪不得你要提前行動。”

  “我擔心的還不止這些。”

  小記者從隨身攜帶的提報裏拿出一張被他自己標注了無數額外信息的半島地圖，然後將手指按在首都瑪格立特下方比劃起來。

  “當局儲備的500噸黃金目前全都儲存在瑪格立特，以政府目前的空運能力想要將他們從天上運到蘇盟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更別說占據空優之後，赫默阿的空中威脅更讓他們如履薄冰。相較之下，由於皇家海軍的介入，以及西西裏人全麵退出半島戰爭的前提，走海上線路進行運輸明顯更加安全。”

  迭戈一邊分析一邊把手指向東南方移動

  “然而政府軍在南線的攻擊行動連續受挫，導致人們陣線收複南部港口的計劃全麵破產，巴倫西亞大部分地區又還在國民軍的控製之下，如果真的要走海路，他們最能依靠的還是北方比斯開灣沿岸的港口。”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人民陣線領導的當局政府和北方安那其聯盟的關係雖然已經大不如前，但在外部壓力的製約下，北方的工團聯盟在名義上總歸還隸屬於政府軍戰鬥序列，因此包括接收國際援助的物資、裝備在內，比斯開灣的港口依然處於兩家共用的狀態。

  再加上由加泰羅尼亞連接阿拉貢地區的鐵路已經完全掌握在工團聯盟手中，如果當局現在決定啟動黃金轉移計劃，利用北方港口進行運輸幾乎就是最穩妥的選擇。

  “可一旦帝國軍針對哈米爾卡的空襲對加泰重鎮造成重創，那情勢便又截然不同了。”

  迭戈話鋒一轉，緊接著又在地圖上找到了哈米爾卡。

  “作為北方鐵路的樞紐，哈米爾卡的戰略價值不僅體現在國際觀瞻層麵，對實際的物資運輸路徑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假設赫默阿能夠利用魔能空降兵這樣的精銳力量，以相對較低的成本對加泰羅尼亞境內各重要設施展開精準打擊，那當局又怎麽可能放心把幾乎全部的黃金儲備利用這條線路進行轉移？”

  沒有人能承擔得起這麽大的風險。

  換位思考，如若北方的鐵路不再安全，那麽誰也不清楚當局到底會不會改變主意，調整目前的攻擊路線，先在巴倫西亞北部區域打開一個缺口，繼而從地中海航線繞路…而這顯然是迭戈與盧書記絕對無法接受的。

  因為如果轉運黃金的行動不經過北方安那其聯盟的勢力範圍，他們半路下手、攔車劫貨的難度就將大大提高！

  ——是的，按照蓋文準將離開半島之前與盧書記充分商議後得出的結論，自地聯拒絕服從瑪格立特方麵的命令，放棄冬季攻勢轉入南方作戰開始，利用政治斡旋把這500噸黃金從蘇盟嘴裏摳出來的可能性就幾乎不複存在。

  這絕不僅僅是因為意識形態的對立。

  以人民陣線內部山頭林立的混亂狀況，既然能和凡賽走到一起策劃雷鳥行動，就沒道理不能倒向薩森訥進行更深層次的金融合作。

  問題的關鍵在於，薩森訥在前一階段的作戰行動中表露出扶植安那其聯盟的傾向，那就意味著這批黃金換來的戰略物資最終恐怕未必完全落入人民陣線的掌握…這對於當值政府維持統治穩定是極為不利的！

  或許站在第三方的立場看，這種在民族危亡的生死關頭還要防備兄弟鬩牆的政治方針看起來格外愚蠢。但如果拋開上帝視角的加成，單純以當事人的角度分析，人民陣線對於無政府主義者的防備其實也很好理解。

  畢竟對目前卡斯蒂利亞廣大人民群眾而言，勾結外部勢力發動叛亂的弗朗哥已經與侵略者無異，從法理與道義的角度來說，即使人民陣線領導的當值政府在內戰中處於下風，他們也仍然是唯一受到國際廣泛承認的卡斯蒂利亞合法政權。

  但如果坐視無政府主義者擴張實力，最終在政府框架內以改革或革命的形式把他們趕下台，那麽原本就內部矛盾極其嚴重的人民陣線聯盟頃刻間就會土崩瓦解！

  ——套用某著名晉商的名言：“存在就是一切，一切為了存在！”

  在涉及黨派存續的關鍵問題上，當局沒有什麽回轉的空間。他們必須以鄰為壑，在政治立場上與無政府主義者劃清界限…即使他們中絕大多數人也很清楚，這種在強敵麵前持續內耗的行為無疑是極度愚蠢的決定！

  而反過來看，這個問題對工團聯盟來說也是一樣。

  盧卡斯書記同意與蓋文準將合作的前提，就是希望能通過托管這批黃金儲備為半島安那其聯盟爭取更多的戰略物資支持，繼而贏得內戰，並最終改變卡斯蒂利亞目前的舊有秩序。

  如果要他們為了轉運黃金而向當局做出妥協，放棄北部各地區的自治權，那等於是本末倒置、因小失大，各工團代表甚至盧書記本人都不可能同意。

  雙方都不願意讓步的前提下，政治談判注定不可能有什麽收獲。於是利用暴力武裝奪取這500噸黃金就成了唯一的破局思路。

  在小記者利用薩森訥軍情局的便利搜集各方情報的這段時間裏，盧書記已經組織動員起一隊忠誠可靠的特殊行動小組，準備隨時以非常規手段攔截當局北上的黃金列車。

  當然，為了避免落下口實，乃至引發“內戰中的內戰”，具體的操作流程還需認真考慮。

  ——不過在那之前，首先還是要解決哈米爾卡即將遭受空襲的當務之急。

  “長遠來看，隨著赫默阿方麵投入的力量逐漸增加，光靠北方軍目前的力量絕對不可能在正麵戰場上與國民軍一較高下…薩森訥和凡賽方麵會加大投入嗎？”

  “根據我得到的情報，短時間內恐怕他們都指望不上…”

  薩森訥這邊自不用多說。

  調走蓋文準將和亞當上尉的行為已經足以表明他們不願意繼續在半島地區浪費資金與人力。隻要直布羅陀的海運不受影響，老紳士們更願意鬆博特地區維持先進四分五裂的狀況。

  至於凡賽那邊…

  雷鳥計劃大獲成功後，收獲了梅利利亞總督區礦產以及直布羅陀海峽南岸重要據點的凡賽人同樣缺乏進一步幹涉半島內務的動力。

  畢竟吃進肚子裏的好處尚有待消化，對於人力不足的凡賽軍方來說，繼續擴大戰事對他們有害無益。

  這些道理盧書記心裏其實全都明白，見小記者搖頭，他也就不再抱有無意義的幻想。

  “既然外部得不到支援，我們也隻能珍惜手中的每一張牌，爭取發揮最大效果——哈米爾卡不能久持，但通過收縮周邊的武裝力量，增修防空設施，短時間內還不至於對帝國魔法師舉手投降。”

  盧書記就著小記者手裏的地圖，順勢分析起哈米爾卡周邊的布防形勢。

  但他並沒有把話說死，反而中途停下，往迭戈這兒看了一眼。

  “隻是如果這樣部署，帝國方麵一定會對空襲情報泄露的事件進行深入調查，你那邊的處境…”

  “沒關係，隻要有益大局，我一個人的安危算不了什麽。況且為了預防情況惡化，我這邊也提前做了準備。”

  麵對一連串的難題，迭戈難得的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把偽造信件的事情與盧書記做了分享，並詳細說明了其背後的用意。

  “如果可能泄密的途徑隻有一條，那麽我自然會首當其衝成為帝國懷疑的對象——但如果同時泄露的還有我不了解的其他情報，那麽敵人的注意力也會因此分散。”

  “可那條情報不是假的嗎？”

  “帝國軍試圖渾水摸魚潛入哈米爾卡的消息的確是我自己編造的，但並不等於此事隻是單純的聳人聽聞。”

  小記者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明其中的關竅。

  “赫米斯奧格的確沒有給我相關情報，但通過帝國此前一係列的物資援助項目，以及從南方前線傳回的戰報，我發覺禿鷹軍團運往半島的‘維特’火箭炮總數與南方前線目前投入作戰的數量存在相當大的差距。

  那麽假設這種新兵器本就是專門為了敵方空降兵量身定做的殺招，那麽除去塔霍爾、莫塞利前線，整個鬆博特半島還有哪支部隊迫切需要依仗這種新兵器的威力呢？”

  迭戈的話沒有說完，但言語之中的指向已經十分明確。

  相比卡斯蒂利亞本土的魔法師，禿鷹軍團顯然對曾給他們帶來恥辱性大敗的地聯魔法師更加恨之入骨！因此那批神秘失蹤的新兵器大概率已經通過特殊途徑運抵北部戰區！

  “順著這個思路，我還調查了坎塔布裏亞、萊昂及巴倫西亞地區最近一段時間情報網絡的運轉狀況…根據薩森訥軍情局的反饋，近一段時間，此兩地帝國特勤人員的活動頻率皆大大提高，王國方麵的滲透工作也變得愈發艱難。

  在西部的坎塔布裏亞及萊昂增強布防可以看成是為了保障前線防禦陣線的安全，但南部的巴倫西亞一向並不是雙方交火的重點，往此處增派間諜是否意味著帝國方麵企圖越過北部卡魯特山脈，直接把情報網絡侵入到加泰羅尼亞腹地以達成某種目的呢？”

  “這是否太牽強了一些？就算赫默阿人的確有所圖謀，但也不能肯定他們會用什麽方式進行破壞，敵人的意圖也很有可能隻是為了情報竊取…”

  “您說的對，但為了洗脫嫌疑，我必須大膽嚐試。

  而且就在今天早些時候，赫米斯奧格派來與我接頭的專員又無意中透露了一條非常關鍵的信息——在加泰地區活動的帝國間諜向來難以得到穩定的專項物資供給，但今天碰頭的專員卻換了一套嶄新的皮衣、靴帽！

  不止如此，當我以任務需要為借口，試探性的向他們索要槍械、手雷等武器時，對方也表現得相當爽快。

  他還向我透露，隨著國民軍在巴倫西亞建立的補給中心開始正常運轉，敵人不僅在東北方向增派了卡車，甚至有修建南北向鐵路的計劃…”

  迭戈說到這兒，刻意加重了幾分嗓音。

  “種種跡象都在暗示，巴倫西亞的敵軍或許有意向北挺進！

  如若帝國有意從西、南兩個方向對北方軍進行兩麵夾擊，就不得不考慮地形因素的限製：西麵地形平坦適宜大陣線推進，而南麵地勢崎嶇，明顯更適合空降兵配合少數地麵精銳進行偷襲！

  因此我認為，此次針對哈米爾卡的空隙或許不隻是破壞重要設施的戰術轟炸那麽簡單…敵人很有可能會以出乎我們預料的形式，發動地麵部隊配合攻擊！”

  “所以你才偽造信件，讓薩森訥的特工在哈米爾卡附近搜索可疑人員和物資…”

  “是的，如果一切順利稍後我還會發一封密信給昆侖塔爾少校，詢問他是否還安排了其他人員在哈米爾卡執行特殊任務，並提醒他們薩森訥方麵可能提前洞察了他們的意圖。”

  迭戈說這話的時候，整個人顯得專注且自信。

  與曾經那個隻懂得耍耍小聰明的新手相比，他的身上仿佛已經有了幾分加西亞先生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