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最後的辦法”，其實往往不是什麽好辦法…

  但為了避免在政治鬥爭的旋渦中血本無歸，斯賓塞勳爵還是極不情願的向亞當推薦了一個名字——現任海軍大臣，伊恩·林德利·福克斯伯爵。

  作為保守黨目前至關重要的中堅力量，福克斯伯爵在當今政壇的地位可謂首屈一指。

  他與正在實行經濟改革的沃裏克首相互為表裏，支撐著薩森訥權力中樞的正常運轉，而且隨著近來由他擔任掌璽大臣的傳聞甚囂塵上，丁塔格爾的貴人們已經在背地裏將他稱作沃裏克首相的“大副”，是整合上下兩院的重要樞紐人物。

  單純從政治地位上看，福克斯伯爵反而要比目前躋身內閣的布裏斯托爾更加重要。

  再加上他現年僅僅45歲的年紀，以及與王室之間良好的私交…

  如果保守黨能夠繼續在國會中維持優勢地位，他甚至有希望在下下屆大選中競爭首相的職位。

  所以僅從挑選盟友和長期投資的方向考慮，福克斯伯爵絕對是眾多國會議員中最值得投資的“績優股”！

  雖然他目前的身價正處於相對高位，此時“買進”恐怕必須花費大量資金，但其上升趨勢仍被廣大政界人士看好，具備充足的“升值”空間。

  如果能夠爭取到他的幫助，國防部的種種麻煩自能迎刃而解。

  …隻可惜，作為首相大人的左右手，他在對外事務方麵的立場也屬於堅定的綏靖派。

  在王室教師的工作中，伯爵大人每每和老爺子意見相佐，兩人時常會因為觀點的分歧在禦前發生爭吵。

  對於誌在推行軍事改革，加大軍費投入的亞當等人來說，福克斯伯爵應該算是潛在的對手，怎麽想都很難爭取其支持。

  但既然老爺子堅定的將他稱之為“最後的辦法”，那就證明伯爵大人和國防部高官之間或許還有他們不知道的隱情…

  “福克斯伯爵和國防大臣有什麽私人恩怨嗎？”

  “不，嚴格來說，伊恩和他們平時走得很近。”

  老爺子的回答聽起來自相矛盾，但亞當卻從其中嗅出了不尋常的氣味。

  有了伊德瑞斯事件留下的前車之鑒，上尉在這種高壓環境下被迫壓榨出自己在zzdz中的所有天賦。

  他開始根據目前的種種線索串聯台麵上已經確定的信息，並很快意識到看似和睦的保守黨團體其實也存在隱晦的內部分歧。

  且比起托馬斯與布裏斯托爾在晉升路徑上的衝突，福克斯伯爵與這些年齡更長、資曆更深的老牌政客之間存在的矛盾還要更加尖銳！

  ——自光榮革命之後，資產階級與新貴族推翻舊有的統治秩序，獲得了治理國家的絕大部分權力。王室及舊貴族成員在這個過程中受到了極大的衝擊與削弱，雖然在君主立憲製的框架下仍舊享有相當大的社會特權，但經過這場不流血的鬥爭終歸不複往日榮光。

  這種對舊貴族權力的削弱首先體現在上下兩院的具體職能上…

  由於薩森訥的法律體係遵循判例法的規則，連憲法這樣的根本大法都不存在具體的文書，因此由終身貴族、王室後裔、新奉貴族、上訴法院法官及教會重要人物組成的上院，與直接由選民選出的代表組成的下院在職權範圍上存在相當多的重合。

  因此大多數情況下，上院的角色更像是整個國家的顧問、參謀，負責對相關提案給出修改意見或進行科學性認證。而下院則更接近人們想象中的立法機構，實質上掌握絕大部分權力。

  一旦上下兩院的意見發生分歧，上議院可以行使擱置否決權，審查下議院通過的法案，但不論如何也隻能將議案推遲一年後生效（經濟議案隻能推遲一個月）。

  相較而言，下院的權力則要大得多。套用凡賽人做出的評價：“除了把男人變成女人，他們在法律上什麽都能做。”

  因此在普通人眼裏高不可攀的貴族身份，在政治遊戲的領域有時候反而會成為影響某人進步的身份標簽。

  於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某些不成文的慣例開始被逐漸建立起來。

  比如各黨派會派代表擁有上院席位，又比如政府各主要智能部門對任用貴族的數量存在隱性限製…

  在判例法的框架內，人們遵循著這些規則行事，默契的維護著權力的平衡。

  而年輕有為的福克斯伯爵就不得不麵臨一項非常尷尬的難題…

  ——過於迅速的上位經曆讓他在年僅45歲的情況下就已經擔當政府內重要的職務，如果還想更進一步，可供挑選的位置就變得相當有限。

  再加上福克斯伯爵貴族的身份，他的選擇麵又在無形中進一步收窄。

  說得更具體一點，通過晉升掌璽大臣的方式成為上院領袖並非眼下最有利於福克斯個人發展的上升通道。

  如果可能的話，他當然更希望能夠掌握實權。

  可包括布裏斯托爾這樣資曆深厚的前輩在內，目前各部門的貴族領導已經達到飽和，福克斯即使再怎麽受首相沃裏克看重，也很難突破慣例進一步擴大貴族在職能部門中的話語權。

  因此，伯爵大人客觀上是具備配合“倒布”行動的動機的。

  而且比起不靠譜的私人恩怨，這種政治訴求的矛盾往往不具備調和的空間，隻要把他忽悠上船就能成為現階段最靠譜的盟友。

  “貴族之間的鬥爭啊…哦，失禮了。”

  亞當呢喃了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為難、幾分不屑。

  不過上尉很快反應過來，自己麵前的老人家也是一位根正苗黑的傳統貴族，於是不得不立刻表示歉意…

  好在斯賓塞勳爵眼下完全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他渾濁的雙眸被粗框眼鏡遮住，鬆垮的皮膚軟趴趴地掛在兩頰，但整個人身上卻洋溢著濃厚的戰鬥意誌——比起賦閑在家的安心當富家翁的那些日子，此時的他反倒好像年輕了不少。

  “要小心謹慎，也要果斷大膽…要注意拿捏分寸，但該偏激的時候也絕不能放手…”

  老爺子低聲念叨著，聲音越來越小…

  他的手指無意識的撫摸著托盤，缺少油脂的蒼老肌膚與木板反複摩擦，發出幾不可聞的雜音，好像大型貓科動物的“咕嚕”。

  亞當看著麵前的老人，恍惚間仿佛見到了一頭毛發稀疏、齒爪脫落的暮年雄獅。

  在常人無法洞察的緯度，整個丁塔格爾的詭譎陰雲都隨著他指尖的挪移微微顫動…

  整個房間自此徹底安靜。

  但斯賓塞勳爵眼中的光芒卻逐漸驅散了層層迷霧，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於無形中盛放開來！

  …

  薩森訥的風雨正在醞釀。

  而在遠隔重洋的另一邊，鬆博特半島的戰火卻正燃到熾烈之處。

  政府軍在南方的攻勢一再受挫，長久的消耗加劇了內部分裂的趨勢。

  托派分子、保守派、妥協派、中立派…各種各樣的思想與主義在瑪格立特一次次上演激烈的交鋒，而最終換來的卻隻是無形的內耗以及對整個集體肉眼可見的削弱。

  人民陣線中的有識之士意識到了這種傾向蘊藏的風險，但無力扭轉大勢的他們最終隻能將矛盾轉移到北方的安那其聯盟身上，立起一個新的標靶，彌合內部產生的裂縫。

  於是，卡斯蒂利亞當局與北部各自治區之間的衝突逐漸常態化，政府軍指揮的武裝力量隨即出現分裂，地聯與國際縱隊搏命廝殺換來的大好形勢自此徹底葬送。

  而同一時間，赫默阿已將部分物資、裝備通過空運的方式運抵鬆博特半島！

  在見識過王國空降兵的正確示範之後，重裝上陣的禿鷹兵團進一步優化了各兵種比例、調整了戰術打法…最重要的是，利用這段間隙帝國空降兵的魔能裝備也經曆了一次全麵升級。

  特克斯科會戰中獨立第1大隊損失的裝備有一部分被敵人繳獲，通過逆向破解，在魔能研究上同樣獨樹一幟的赫默阿科研機構很快拿出了改進型的序列核心。

  這意味著地聯空降兵通過trentⅧ拉開的機動性能差異已然不複存在，還在半島地區堅持作戰的科爾森上尉能夠依仗的底牌正在逐漸減少。

  而一旦失去空優，曾經一夜之間就將國民軍三大主力擊潰的北方部隊，也將徹底失去勢如破竹的“魔力”。

  迭戈每天通過戰情報告把這一切看在眼裏，但更壞的消息卻又從赫米斯奧格那邊接踵而至…

  1月21日前後，首批抵達半島的帝國軍將正式開始動作。

  這場被命名為“突破與衝擊”的特殊行動沒有著力於巴斯克、拉裏奧哈這些邊境區域，反而把矛頭直接指向北方軍核心所在的哈米爾卡地區！

  很明顯，赫默阿人打算像可恨的告死鴉學習，以超大範圍的敵後穿插直接製敵要害！企圖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一勞永逸的解決安那其聯盟的問題。

  影子少校擔心迭戈作為重要的情報來源在此次大規模空襲中遭遇不測，因此才特意提前示警，希望他能在戰鬥打響之前設法離開前線…

  收到相關消息之後，小記者強自按下內心的驚駭，貌似平靜的送別了帝國情報專員。

  接著他立刻用提前約定好的方式，把這份重要情報轉交給了薩森訥軍情局！並特意提醒同事們對這條情報提起重視，盡快通過其他途徑核驗其真偽。

  從個人情感的角度，迭戈寧願這隻是赫米斯奧格為了甄別他的身份而進行的一次試探，但經曆了那麽多大風大浪之後，冷靜下來的小記者用理智剖析其中的因果關係，還是更傾向於這的確就是帝國軍重新介入內戰的前兆。

  再進一步延伸到蓋文準將離開半島前對他做得那些交代，迭戈的心情隨之墜入穀底…

  魔能科技的研究與應用已經成為現代戰爭不可分割的重要組成部分，麵對強大的赫默阿，他的祖國根本沒有能力打上一場對等的戰爭。

  從帝國方麵下定決心要在半島展示權威的那一刻起，卡斯蒂利亞的命運其實就已經注定…

  現在他們能做的，隻有盡可能保存有生力量，等到國際局勢發生劇變，才能重新收複故土！

  秉持著這樣的信念，迭戈眼中原本漸漸熄滅的火種又從餘燼中複燃！

  他從臨時住處的抽屜裏拿出阿娜送給他的那隻ppk手槍，動作機械的擦拭著每一個部件——他用這種方式對抗內心複雜的情感波動，直到半分鍾後才用最大的決心將子彈一顆顆壓進彈夾。

  小記者在對著鏡子仔細調整自己的呼吸和表情，腦中不斷模擬著接下來可能出現的種種變故。直到確認一切準備完畢，迭戈終於把手槍別進後腰的槍袋，孤身走進初春的寒風之中。

  他在平時慣常整理新聞稿的小館子點了一份海鮮燴飯，選在正對鞋匠鋪麵的位置坐下。接著便如往日一樣，一邊在稿紙上寫寫畫畫，一邊與逐漸熟絡起來的店老板交談。

  本地居民對這位年紀輕輕卻見識深長的新聞工作者很有好感，沒多少功夫便針對無政府主義者與當局之間的矛盾衝突大肆發表個人觀點，說得唾沫橫飛起來。

  而在一街之隔的鞋匠鋪裏，懶洋洋的老板卻收起了改錐、皮料，捅滅了牆邊的暖爐，默默掛出打烊的招牌，從後門離開了店鋪。

  …迭戈用餘光注意到了這一切，但他沒有立刻離開，反而繼續在店裏與本地男人們交談了一陣，直到撿碎煤球的孩子們搖著背簍上的鈴鐺從門外路過，小記者才三兩下扒拉完盤中的燴飯，收起手邊的稿件與老板作別。

  接著，迭戈又在距離此地兩條街遠的小巷裏做了簡單卻有效的偽裝。

  他拿出預先準備好的兩撇假胡須貼好，然後微微彎下腰身，反穿風衣扮演佝僂傴僂的樣子。同時原本提在手裏的公文包也在這個過程中被他利用機關更換了皮麵，繼而整個擁在懷裏，做出吃力為難的神態。

  一番裝扮之後，小記者身上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輪廓，倘若沒有見到整個變裝過程，根本不可能把眼前的老人與迭戈聯係在一起。

  ——事實證明，加西亞先生看人的眼光的確很準。短短幾個月時間，迭戈已經從完全的外行人變成了業務能力相當突出的專業間諜。

  隻是沒人料到，MR.D完成訓練後的首次欺騙行動竟然要以王國情報局為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