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您能請動足夠分量的學界權威，媒體方麵的問題我們已經做好了準備——多虧過往半年卡斯蒂利亞內戰的磨煉，這方麵的操作我們已經比較熟悉。”

  “不要親自與那些記者接洽——這些無冕之王向來沒什麽底線，他們不是能保守秘密的人。”

  “當然，蓋文準將會安排身份絕對可靠的專人與新聞界的朋友會麵…再者說500噸黃金的去向本身就已經是足夠吸人眼球的話題，隻要適當放出一些風聲，後續隻需等待其自行發酵即可。”

  自上次大戰導致大量資本外流以來，為了保護出口貿易提高國內工業生產規模，薩森訥不得不於1731年9月下旬放棄了金本位製度。但這並不意味著各國有關黃金儲備的拉鋸戰就至此告一段落。

  作為現階段世界公認的一般等價物，黃金儲備仍是各個國家經濟保障的關鍵，對穩定國有經濟、保持幣值穩定都有十分積極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在國際形勢趨於緊張的當下，黃金作為戰略儲備體係的主體還扮演著“戰爭基金”的角色，其流動性可以作為國家抵禦風險的砝碼，以便在各種極端情況下抵押兌換急缺的物資。

  ——說的再簡單點，對於普羅大眾而言，穩定的黃金儲備約等於穩定的貨幣體係、穩定的物價環境、穩定的生活必需品供給。

  因此在這個經濟危機頻發的年代，就算拋開千百年來黃金作為貴金屬的象征意義不談，絕大多數普通市民也能很直白的了解到國家黃金儲備的增減將直接影響到他們的日常生活。

  卡斯蒂利亞那500噸黃金原本與薩森訥沒有半毛錢瓜葛，就算登上報紙也隻能當做遠在天邊的奇詭傳說。

  但如果這時候突然有人跳出來說：這筆龐大的寶藏原本應該運往薩森訥三島，卻被人中途截胡運往蘇盟聯合！

  那相關新聞的話題性自然會立刻攀升好幾個台階。

  畢竟對媒體來說，大眾關注的新聞爆點就是他們追逐的目標，更是報刊雜誌銷量的保證！

  作為暗中謀劃的小團體，亞當他們需要做的隻是推倒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後續各種腦洞大開的陰謀論自會有專業人士為他們補全設定。

  至於這個猜想是否符合邏輯，是否遵循國際外交慣例，那實在是最無關緊要的事情…

  ——流言從不止於智者，而是止於強權。

  隻有能夠隨意控製發聲渠道和音量大小的人才能根絕流言的傳播，而當值政府顯然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錯綜複雜的關係網限製住了薩森訥的手腳，倘若他們真打算把國會變成自己的一言堂，那以三島地區及其殖民地的體量，怕不是還要先赫默阿一步成為fxs主義陣營的領頭羊…又或者幹脆乘上老大哥對外輸出革命的東風，爆發一場轟轟烈烈的工人解放運動！

  因此對於操縱輿論這檔子事兒，亞當並無多少心理壓力。

  然而關於這一點，已經和各路牛鬼蛇神打了大半輩子交道的斯賓塞勳爵卻還有不同的看法。

  “你們這些自大的小兔崽子（spoiled brats）…記住！永遠不要在戰略上輕視對手！”

  老爺子挺著圓滾滾的大肚子，一邊搖晃著腦袋，一邊指著亞當上尉大肆批判

  “現任國防大臣布裏斯托爾是隻異常狡猾的老狐狸，他能以調停人的定位避過數次洗牌危機始終在政府內擔任要職，依仗的就是謹慎細致的性格以及對風吹草動的靈敏嗅覺！你們想要瞞天過海，就必須做得更加隱蔽！”

  “蓋文準將再三保證過相關人員的可靠性，他們對布朗家…”

  “絕對忠誠？”

  老爺子語帶嘲諷的撇了撇嘴，他眼見亞當似乎還有些不服氣的樣子，又繼續開口道

  “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有個與之匹配的價位，所謂的忠實可靠，無非是價碼沒有談攏而已——我聽說你早上剛剛拜訪過蜂鳥基金的負責人伊德瑞斯？”

  “...是的。”

  勳爵大人突然的提問讓上尉的呼吸節奏產生了少許波動。

  他倒不是因為被老爺子一口道破行蹤而感到驚訝…畢竟作為曾經的保守黨風雲人物，斯賓塞有自己獨特的情報渠道實在不足為奇。

  真正讓他意外的，是勳爵大人此刻提及伊德瑞斯先生的用意。

  實話實說，在正式接觸其人之前，亞當對於這個來自格林家族旁係的“傑出青年”並無多少關注。

  與掀翻國防部長這樣的肉戲相比，一個被當做安全隔離裝置的工具人似乎隻能當做舞台上可有可無的活動布景，隻要結實耐用，不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就算完美完成了他的曆史使命。

  似乎除此之外，根本不值得深入追究其背後更深層次的內情。

  可其實在正式造訪了位於邦德街的基金會總部之後，亞當的想法就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雖然沒有更直接的論據佐證自己的觀點，但根據種種跡象分析，他對作為托馬斯閣下專用白手套存在的伊德瑞斯先生還是產生了幾分興趣。

  …早在整個計劃開始前，蓋文準將已經利用自己在國內常年經營的私人情報網絡收集了一大批有關格林家族的消息，但由於時間緊任務重，除去最要害的托馬斯閣下本人，針對其他格林家族成員的調查難免會有所疏漏。

  而通過所有這些情報建立起的人物模型中，唯有伊德瑞斯的人物形象與實際所見的真實麵貌幾乎相差無幾！

  難道蓋文上校的情報網偏偏就對伊德瑞斯效果拔群？

  開玩笑，這怎麽可能…

  在情報來源相對片麵，接觸層次相對有限的情況下，這種與大眾期待分毫不差的表現明顯是很不正常的事情。

  推己及人，同樣深諳偽裝之道的亞當，很容易由此聯想到自己用來應付上司領導的完美假麵。

  而老爺子這會兒又突然沒頭沒尾的提到這個名字，自然讓上尉愈發看不透伊德瑞斯先生的深淺。

  所以亞當決定閉上嘴巴，老老實實當個聽眾。

  他用求知的目光看向勳爵大人，後者也沒有再賣關子，直接給出了答案。

  “這位年輕的格林先生可沒那麽簡單，除去托馬斯的產業之外，他手下還有另一筆相當不菲的資金流在維持運轉——圈子裏大部分人都把它看做伊德瑞斯私人下注的‘老鼠倉’，但實際上不論盈虧，這個賬戶都會定期向另一家精密零件廠注資。”

  “那廠家背後的主人是…”

  老爺子冷笑了兩聲，並沒有把話挑明。

  但根據上下文，亞當已經完全領會了勳爵大人的暗示，並暗自為這其中的信息量吃驚！

  明麵上看，托馬斯閣下與布裏斯托爾閣下同為保守黨內的重要代表。不論政治主張還是施政策略都彼此相近。

  但從他們的資曆以及在國防部擔任的具體職務上看，兼任常務次官及發言人的的托馬斯又隱隱與國防大臣存在競爭關係。

  蓋文和亞當的計劃正是從這個角度切入，繼而通過在國防部內進行利益再分配的操作推進軍事改革的實行。

  然而如果斯賓塞老爺子提供的情報準確，那麽伊德瑞斯的存在無疑打亂了他們前進的步調。

  ——天知道！托馬斯閣下的白手套竟然私下與國防大臣布裏斯托爾保持聯係！

  如此一來，整個局麵頓時變得更加詭異…

  對亞當他們來說，最好的情況莫過於伊德瑞斯先生隻是單純因為在物質享受方麵有著超出常人的執念，因此才鋌而走險，為了些身外之物不惜出賣同宗同源的長輩，以某種回饋換來布裏斯托爾的資金支援。

  這種情況下，他們的計劃隻需在某些細節進行微調，避過伊德瑞斯的耳目防止其通風報信，再不然直接花錢買嘴，用布朗家積攢起來的鈔能力獲取這位慈善商人的支持即可。

  …但萬一伊德瑞斯從一開始就是布裏斯托爾閣下專門為了監視托馬斯才特別布置的暗子，事情就開始複雜起來了。

  那意味著伊德瑞斯很可能會在他們扳倒國防部長的過程中主動介入調查！

  鑒於他特殊的身份，“倒布”操作中所有經托馬斯閣下處理的事宜都有可能中途露餡兒，繼而暴露他們的真實意圖。

  但反過來說，如果直接揭穿伊德瑞斯的內奸身份，又不免打草驚蛇，引起布裏斯托爾的警覺，同樣可能導致整個行動付諸東流。

  如此進退兩難之際，亞當能夠想到的比較妥善的處理方案，就隻有私下先與托馬斯達成共識，在事成之前以冷處理的方式隔斷伊德瑞斯可能獲悉內情的通道，使其背後的正主短期內處於麻痹大意的狀態，同時用搶時間的方式加快“倒布”進程。

  但臨時變更計劃本就可能造成不必要的風險，又何況伊德瑞斯經營多年，若非直接連根拔起，而隻靠幾道“防火牆”臨時區隔，恐怕很難保證不出紕漏。

  但其實這些都還不算問題的關鍵…

  因為以上種種猜測甚至還不是最糟糕的走向！

  要知道“倒布”行動能夠生效的前提，是常務次官與國防大臣之間存在政治地位上的矛盾。

  可如果托馬斯的禦用白手套同時也為布裏斯托爾打理產業，並且這件事客觀上已經得到雙方金主的默許，那麽也就意味著雙方之間並不存在實質上不可調和的衝突…

  或者更進一步，他們表麵上的“貌合神離”其實隻是兩位大佬日常演技的一部分，是用來誆騙政敵與自我保護的一種手段。

  倘若如此，蓋文與亞當的處境就非常險惡了！

  他們所做的那些小動作，不僅不能達到預想中挑起爭端的目的，甚至反而全程被人當做舞台上的小醜蒙在鼓裏…

  所不同的是，馬戲團裏的小醜舍棄尊嚴、博君一笑，尚能換取些許小費養家糊口，而在殘酷的政治鬥爭中，失敗者的下場往往沒這麽“體麵”。

  …好在，作為不幸中的萬幸，有關“倒布”的計劃目前還隻存在於理論架構階段。

  不管是亞當上尉還是蓋文準將，都沒有向斯賓塞勳爵以外的人透露過半點兒意向。

  這意味著他們還有機會將一切帶回正軌。

  “多謝您的提醒，我們會根據實際情況作進一步確認，在得到準確反饋之前，不會進一步推進現有的計劃。”

  片刻沉吟之後，亞當麵對突發狀況時給出的反應還算老練沉穩。

  但老爺子對此卻並不滿意。

  他用食指反複敲打著托盤，以至於茶杯裏沏好的茶水都因為震動泛起層層漣漪。

  “我不懂，你們為什麽非要執著於托馬斯·格林？有那麽多國會議員可供選擇，既然明知道原定計劃可能存在風險，就應該及時轉換目標找更合適的合作夥伴。”

  不得不說，斯賓塞老爺子的思路的確非常清晰。

  麵對這種風險與收益不成正比的特殊事件，及早抽身另尋目標才是綜合收益較高的明智之舉。

  然而在現實因素的限製下，蓋文與亞當的小團夥也有自己的難言之隱…

  “您的擔憂不無道理，但問題是時間並不站在我們這邊——調離一線之後，蓋文準將對卡斯蒂利亞的影響力正在快速衰弱，想要順利運出那500噸黃金我們就必須及早發動計劃。否則一旦赫默阿帝國全麵介入，我們還會遇到更多不可預知的麻煩。”

  “...”

  “不論如何，今天能夠得到您的幫助我個人十分感激。有關伊德瑞斯的底細…我會盡快想辦法查明。”

  “如果是最壞的結果呢？”

  “請您放心，到目前為止您還沒有實際參與任何事項，我們也不會為了脫身主動拉您入局。再說我們也不是沒有預備應對突發事件的備用方案，如果當真是那樣…我們會嚐試把他們一起掀翻。”

  說這話的時候，亞當心裏其實也沒什麽底氣。

  畢竟這個所謂的備用方案遠不如原本計劃來的完善，其中很多細節隻能依靠隨機應變進行處理。

  沒了借力打力的空間，對於缺少政治靠山的兩人而言，這種在刀尖上起舞的行為簡直比在戰場空域主動關閉防彈術式更加刺激…

  然而就在亞當準備告別斯賓塞勳爵，盡早回到基地，伺機與蓋文準將商量對策的之時，胖乎乎的老爺子卻突然再次開口。

  “或許…還有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