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苗頭
作者:閑筆留白      更新:2022-03-07 18:31      字數:4548
  雙方離得太遠,出於禮貌亞當也沒有理由用望遠術式往女王那邊偷看。

  作為一位體內潛藏著成年靈魂的假冒偽劣少年,上尉輕易壓製住了自己的好奇心,轉而把注意力放到即將開始的授勳儀式上。

  …其實以等級規製來看,“傑出服務”勳章是遠不如亞當最初獲得的“空騎大十字”勳章的。

  前者自聯合王國建立起來每年都會有不少人達到獲獎標準,而後者至今為止也隻有不到1000名幸運兒曾獲此殊榮,且其中大部分還是前次大戰中赫赫有名的空降兵戰鬥英雄——要麽已經犧牲,要麽身居高位。

  在國內,這幫榮譽軍人甚至還組織了一個全部由同類勳章獲得者組成K.C俱樂部,其中的成員不乏對軍方高層頗具影響力的大人物,單純從級別上看,甚至比蓋文準將相熟的斯坦利俱樂部(退伍軍人互助會)層級更高。

  當然,組織職能發揮的具體作用不能單純以參與者的軍銜決定。

  組織的規模大小、社會影響力強弱、可分配的財力多少以及會員的團結程度等,也從其他方麵影響著這些民間組織的能力上限。

  又何況,比起已經在斯坦利俱樂部內部具備一定聲量的蓋文準將,亞當到目前還沒收到任何加入K.C的邀請,他本人也不覺得憑現在的地位能夠說動俱樂部內的任何一位大佬為他們的理想抱負添磚加瓦。

  硬要說的話,眼前即將為亞當授勳的國防部常務次官托馬斯·格林在某種程度上,反而與他的關係更“近”一些。

  在侍者的引導下,上尉踏著鎮定的步伐來到主席台右側,正好就停在托馬斯先生身邊。

  亞當對這個名字的概念,目前基本隻來自於通過蓋文的轉述——準將沒有就此人與查爾斯上將之間在當初那場高層會議中的矛盾多加贅述,反而把重點放在其一貫的處事風格上。

  這位梳著背頭、瘦高精幹的紳士大概50歲上下,利落的兩撇胡子嚴格對稱的擱在薄薄的嘴唇上麵,笑起來最多隻牽動嘴部肌肉的三分之一…在底層人民眼裏,可謂是各方麵都符合大眾刻板印象的老牌政客。

  嗬,這倒真沒有冤枉托馬斯先生。

  自踏入政壇30年來,沒趕上王國黃金時期的他卻一直在保守黨與工黨的鬥爭中保持著自己的地位。

  不論哪方得勢,托馬斯都能如變色龍一般適當迎合執政黨的喜好,讓自己在複雜的政治渦流中最大程度的獲取利益。

  誠然,這種牆頭草的做派難免為人所不齒,但作為局中人之一,可千萬別小看了這份能耐。

  ——事實上,“變色龍”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首先,你本身必須具備一定的利用價值才有機會自己決定命運的走向——保守黨和工黨都不是善堂,誰也不會平白把已經到手的利益讓渡給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

  而托馬斯閣下不僅在社交、談判、戰略策劃等方麵的能力十分出眾,同時家資也相當不菲,絕對算得上質量過硬的路燈掛件。

  這些因素綜合在一起才是他有資格加入牌桌的先決條件。

  其二,則是必須具備敏銳的政治嗅覺。

  立場變換的時機、尺度;事發前後的鋪墊、善後;包括為了預防緊急情況提前留下的後手…這一切無一不考驗著當事人對於時局的判斷能力!

  在非此即彼的政治鬥爭中,走錯一步就永世不得翻身的情況並不罕見,甚至很多人僅僅是因為運氣不好,就在陰差陽錯中葬送了自己的政治生命。

  能在這種環境中一路堅持下來,托馬斯依仗的可不光是靈活的道德底線…手腕、眼光都缺一不可。

  Emmm

  這方麵,斯賓塞老爺子可謂是絕對的反麵教材。

  盡快他出身高貴、口才出眾,辦事能力也在早年得到了官方認可,但過於極端的日常作風還是讓他在王國政壇上逐步落入孤立。

  表麵上看,上次大戰中加裏波利戰役的慘痛失敗直接導致了斯賓塞勳爵的失勢,可反過來說,那次大規模登陸作戰之所以落得大敗虧輸,未必就沒有老爺子遠近聞名的壞人緣的“功勞”。

  所謂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這麽慘痛的例子放在自己麵前,亞當自然不敢重蹈覆轍…

  畢竟他可不是出生在布倫厄姆宮的天生貴族,萬一在某些敏感問題上翻了車,上尉可沒法兒指望修道院的迪特林德修女在大人物麵前替他說情。

  因此即使在心裏亞當已經唾棄了托馬斯這樣的牆頭草一萬八千多遍,但客觀上依然要對國防部常務次官兼發言人給予充分的尊重。

  麵對正向自己頷首微笑、主動示好的托馬斯閣下,上尉先是微微躬身以比對方更低的角度莊重回禮,入列後又趁著演講正式開始前的空檔,與這位交友廣泛的高級公務員攀談起來。

  這一刻,他不禁有了一些時空錯位的荒謬感。

  畢竟對方正在享受的權力人生,差不多正是他剛穿越那會兒定下的終極奮鬥目標…

  “早就聽說亞當上尉年輕有為,親眼見到果然令人印象深刻。”

  “您過譽了。空降兵司令部一直到昨晚才通知,今天的儀式上會由您親手頒發勳章…這著實讓我受寵若驚。”

  亞當目不斜視,隻是再次微微弓腰。

  激活戲精模式的亞當這次沒有再裝小孩兒博取同情——他很清楚在習慣了背叛與出賣的政客們眼裏從來沒有什麽老人、小孩,更不可能對弱勢群體給予什麽優待。

  在這種情況下,上尉可以憑借少年人的外表適當藏拙,但不可能真把自己演成一個不諳世事的大傻子。

  那麽做會讓他徹底失去對等交流的平台,同時也是在侮辱大家的智商…

  所幸人設這種東西反正也不占地方,亞當也願意分不同場合給自己帶上不同的麵具。

  “說來慚愧,我和其他戰友剛離開戰場多少還有一些後遺症,除了執行上級安排的任務之外竟然沒有事先向您以及國防部的其他長官致意。”

  “哦,請不要在意,地聯在半島的工作完成的非常出色,好不容易回國休整是應該好好歇息。”

  托馬斯先生說這話的時候依然在笑,但眯起的雙眼卻默默藏起誰也看不透的深意。

  按理來說,一個剛剛升職沒多久的上尉根本沒有資格與國防部的諸位大佬扯上關係,所以“主動致意”根本就是個偽命題。

  然而具體到亞當·貝克身上,卻又需要根據實際情況具體討論了。

  ——畢竟目前來看,承載在上尉身上最重要的光環應該是新鮮出爐的“戰爭英雄”。

  為了平息由對外綏靖政策引起的風波,維護來之不易的西大陸和平,內閣大臣們認定需要這樣一個符號化的精神標杆,替內心惴惴不安的部分國民進行心理按摩。

  也因如此,亞當·貝克論軍銜雖然目前隻是個不起眼的基層軍官,但身上寄托的巨大潛在價值卻足以與國內政壇的一流人物們搭上關係。

  在此基礎上,亞當剛才說的話似乎就變得格外耐人尋味了。

  表麵上看,他的說法似乎隻是在利用職業軍人的習慣,就地聯在軍事改革問題上與保守黨之間的分歧抒發不滿。是一種年輕人被組織製度壓製,意氣用事之下故意頂撞上司的示威。

  但結合他說話時的表情神態,以及當下這個特殊的場合,托馬斯卻又隱約能從其中解讀出其他意思…

  所謂“執行上級安排”明麵上好像是說授勳儀式流程的安排,但實際上也可以指半島戰事中發生的一係列變故。

  ——亞當似乎是在暗示,有關新軍改革的所有問題,都是地聯與王國高層之間的理念衝突所致。而作為軍事改革的實踐者,上尉既沒有什麽自主權,也並不對保守派抱有任何偏見。

  其實如果同為戰爭的親曆者,這樣的謊言根本站不住腳。

  但得益於半島與王國隔海相望的空間阻隔,以及第一責任人蓋文準將一直把大部分責任抗在自己肩上的緣故,丁塔格爾的各位高官對於亞當本人的態度其實所知不詳。

  …畢竟卡斯蒂利亞內戰開始前,上尉雖然已於出戰之中一鳴驚人,但到底還沒有展現出超出時代的空戰能力。

  彼時的亞當·貝克對他們來說隻是個用來分散公眾注意力的工具人而已…背景調查結束後,誰又會真正關心工具的好惡與立場呢?

  而等到他正式踏足戰場,發生在炮火中的事情,除了當事人自己之外,其他旁觀者肯定是沒法說清的…

  這樣的缺漏在客觀上給了大家不同的解讀空間——白廳高官們對於亞當的好奇其實並不比那些小報記者少。

  於是利用這種信息差的錯位,蓋文和亞當其實早在回國之前就定好了計劃,在解決國內矛盾的初期階段他們需要保持這種若敵若友的微妙狀態。

  其實如果條件允許,直接玩兒一出無間道性價比還會更高。但問題是地聯在半島的戰績那麽出眾,現在一回國就硬說兩位骨幹代表上下不和,那未免也太離譜了一點(雖然事實上,亞當的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對上司持對抗態度)。

  而像現在這樣的程度就剛剛好——人們總是更願意相信自己親手發掘出的真相,托馬斯·格林越是思索,就越容易陷入思維的怪圈,間接推動某人預先定好的計劃。

  當然,在薩森訥王國的地盤上,亞當和蓋文的“小把戲”不可能一直瞞過國防部大佬的眼睛。

  好在以引起地聯換馬的黃金儲備事件為契機,他們本不需要欺騙各位老紳士太長時間就能達成目標。

  …

  以上所有複雜的思緒其實隻在一瞬之間就已劃過上尉的腦海。

  等國防大臣恩斯吉普穿著黑色暗紋的正裝先其他人一步來到麥克風前,他和托馬斯閣下短暫的交流也不得不暫時告一段落。

  同為國防部要員,作為大boss的恩斯吉普閣下比托馬斯年紀更長,看起來也更和藹一些。

  如此出眾的親和力不僅為他爭取了相當多的選票,也暗合了恩斯吉普在保守黨內“老好人”的人設。

  在處理黨內衝突,甚至與工黨之間的矛盾時,恩斯吉普閣下經常在事件收尾時以和事佬的身份登場,包括此前蓋文被“放逐”的那次高層會議中,他也沒有對任何一方正麵給予過於激烈的評價,隻是緊著保守派拉偏架罷了。

  若是在和平時期,這樣的行政策略自無不可…

  但隨著赫默阿帝國在西大陸擴展觸角挑動第二次大戰的野心愈發膨脹,眼下由他作為國防部的一號負責人似乎就有些不合時宜。

  從長遠來看,想要在危機到來前進行徹底的軍事改革,乃至於提前遏製赫默阿肆意擴張的腳步,越早換掉這位國防部長對整個薩森訥王國的未來便越有利。

  然而,亞當也不會因為恩斯吉普老好人的人設就對他產生絲毫輕視,誤以為在國防部內推動改朝換代的方案能夠輕鬆施行…

  看看王國大臣們那一張張白發蒼蒼、滿臉風霜的麵容吧!

  這些在權力場浮沉了一輩子的老人不論出身何地、立場如何,至今仍一個個緊抓著手裏的權柄不願撒手。

  亞當仿佛能看見他們幹枯的肌肉與脆弱的骨節已經徹底與象征權威的手杖融為一體,愈是虛弱,就愈發難以分離…

  想把這樣的人拉下馬,無異於扒皮抽筋、煎肉剝骨!怎麽想都和“輕鬆”扯不上關係。

  …正這麽想著,恩斯吉普閣下的演講已經正式開始。

  他一手扶著那種被大家戲稱為“小奶瓶”的電容麥克風,一手背在身後,以良好的風度、慈祥的微笑,向大眾說起了反複斟酌的開場白。

  “女士們,先生們,在授勳儀式正式開始之前,請原諒我這個上了歲數的老頭子忍不住念叨兩句。我發現今天到場接受王國榮譽的紳士中有不少熟悉的麵孔,作為保衛王國海外權益的英雄,他們的名字和事跡近來時常見諸報端,這不禁讓我想起某個兒時聽聞的小故事…”

  國防大臣稍作停頓,將視線由左向右掃過全場,神情也快速變得崇敬起來。

  “我主複活後,他的使徒向群眾宣講:我們的主並不會死在那些卑鄙小人的陰謀詭計之下,一切都隻是神偉大計劃中的一步——我主必遭死亡的厄運,這些並不是因為他自己的罪過,而是為救贖我們而獻身…

  我想,以這個故事描述我現在的心情再合適不過了。

  作為西大陸最正統虔誠的信徒,薩森訥友善的人民從來不期待戰爭。

  以血洗血的廝殺讓人厭惡,自20年前我主借你我之手將世界從即將滅亡的旋渦中拯救出來後,我們便隻將野蠻殘酷的廝殺作為萬不得已的最後手段!

  因此我希望各位不要忘記,一切武力衝突都隻是無計可施後的妥協,王國最終的目標是用和平的方式調解一切矛盾隱患。

  因此,我們今天不僅是為維護半島人民自由民主理想的戰鬥英雄們獻禮,更由衷的期待自此刀兵入庫、馬放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