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作為地聯直屬的軍事力量，蓋文上校對於12旅的行動效率怎麽可能沒有充分的評估？

  以上校的性格，若是沒有七成把握，又怎麽會主動提出派12旅火中取栗，在博哈森林東段伏擊131師？

  也許在外行人眼裏，蓋文上校經常使用一些大膽激進乃至堪稱瘋狂的戰略！但那些真正了解他的人卻會告訴你，蓋文·布朗從不打無把握之仗。

  所有那些看似不合常理的操作，都是他充分評估過敵我雙方的實力，以及戰爭局勢的走向才最終做出的決定。

  同僚們無法立刻接受他的觀點，大多數情況下也隻是因為尋常人無法像上校那樣洞穿戰機、謀慮深遠…其實如果待到一切塵埃落定，人們綜合雙方視角再回頭複盤時就不難發現，上校所做的決策大多都顯得那麽順理成章、恰如其分。

  話說回頭，既然蓋文對於12旅的伏擊計劃並無憂慮，此刻又為什麽在大家一片歡騰時特別提及此事呢？

  …關於這一點，同樣喜上眉梢的納瓦斯將軍顯然心知肚明。

  他與前者目光一接，頓時稍稍收斂了臉上的笑意，而後更是直接起身走到蓋文身邊，示意他到地下指揮室外的走廊詳談。

  作戰指揮室的門斜掩著，昏黃的燈光照進昏暗的過道。

  兩人身前是一片熱烈的會場，身後是通往地麵的台階，隻有此地仿佛正處在現實的間隙，帶著某種超然、虛幻的味道。

  “首先，我僅代表卡斯蒂利亞人民對地聯提供的巨大幫助表示感謝。”

  納瓦斯將軍一邊說話，一邊拍了拍蓋文的肩膀，但那熟絡善意的動作看上去卻偏偏帶著某種疏離與克製。

  “豐特戈薩之後，北方的戰局將大利於我軍…一旦西西裏人全麵撤出半島，凡賽方麵的雷鳥計劃就有十足把握大獲成功，這場毫無意義的內戰看來也快畫上休止符了。”

  “勝負不可預定。說實話，地聯對凡賽方麵的新兵器目前同樣知之甚少，所以關於戰爭的走向，我個人僅抱謹慎樂觀的態度。”

  蓋文上校的聲音依舊平靜，但對於他基於客觀現狀提出的觀點，納瓦斯將軍卻隻是搖了搖頭。

  在大國之間的博弈中，沒有人會毫無根據的壓上籌碼，凡賽人更不可能好心到不求回報地為“鄰居”排憂解難。

  早在雷鳥計劃立項之前，凡賽方麵就已經和人民陣線聯盟達成協議：此戰之後，卡斯蒂利亞在南大陸的梅利利亞總督區將會並入凡賽方麵的南大陸殖民體係。

  換言之，凡賽人現在是在為了拓寬自己的版圖發動戰爭，如果沒有充足的底牌，他們怎麽可能輕易動手？

  但這話畢竟不能拿到明麵上來說…

  畢竟作為取代了卡斯蒂利亞的第二任日不落帝國，地聯背後的薩森訥王國才是目前全球殖民體係的最大莊家，所以納瓦斯將軍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深究。

  “不論如何，戰局正在向有利於我們的方向發展，並且極有希望在短時間內發生根本性變化…上校，在這種情況下，您真的認為地聯有必要在下一階段主導北方戰事嗎？”

  按照開戰前的“對賭協議”，蓋文上校明顯是打算進一步加強對加泰地區下一階段戰事的幹涉力度。換言之，地聯期待的不僅僅是“聯合作戰”，而是希望直接插手政府軍在東北方向上的一切軍務。

  對於軍方來說，他們自然是不想做這種讓步的。

  所以身居高位的納瓦斯才會私下把蓋文拉到一邊，嚐試從新的切入口解決雙方的分歧。

  “我再次重申，卡斯蒂利亞政府和人民都很感謝地聯…以及背後的薩森訥王國對於我們的援助，所以為了雙方日後更長久穩定的外交關係，我想實在沒必要在即將取得勝利果實的最後關頭製造這些無意義的摩擦。”

  參謀總長的話說得其實已經相當直接。

  ——不同於普通的軍人，納瓦斯的目光顯然更加長遠。

  凡賽方麵的介入讓卡斯蒂利亞高層看到了快速結束戰爭的希望。因此，以納瓦斯為代表的的參謀總部已經開始考慮戰後利益分配的問題。

  他這話是在暗示上校，當局政府已經做好被切蛋糕的準備，為了薩森訥今後的實利著想，地聯不應該在現階段的軍事決策中表現的太過強勢，以免在談判之前帶來某些不必要的衝突。

  表麵上看，納瓦斯將軍的說法合情合理，是真正站在薩森訥的立場上為王國著想，就差把“帶路黨”三個字貼在臉上。

  可大國之間的博弈又哪會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以蓋文上校敏銳的政治嗅覺，他幾乎一瞬間就捕捉到了參謀總長閣下此言背後的深意。

  …內戰即將結束，但卡斯蒂利亞混亂的政壇卻並不會因此平靜下來。

  作為在內戰中挑起半邊天的安那其聯盟，戰爭一旦獲勝，他們在國民心目中的威信也會跟著水漲船高！

  再加上當局這邊已經以書麵形式與他們達成協議，將巴斯克及加泰羅尼亞地區的自治權全麵下放。

  長此以往，誰能保證所謂的“區域自治”不會逐漸發展成“民族獨立”？

  甚至更進一步看，如果雙方之間真的爆發新一輪衝突，誰知道目前這些和當局或敵或友的“國際力量”下次會站在哪一邊？

  因此，在大局已定的前提下，當局自然希望能夠對下一階段發生在安那其主義老巢（加泰地區）的戰鬥能夠由自己親自把握。

  如此一來，若“我勝”，則可進一步打擊國民軍的反動力量；若“匪勝”，則正好趁機削弱無政府主義者擁有的武裝…政府軍作壁上觀就能實現雙贏，毫不費力地鞏固自身的統治。

  而想要達成這個目標，戰力卓著的地聯組織就顯得有些太過超模了！

  因此，納瓦斯將軍才打算把蓋文上校一眾排除在北部戰場之外，為下一場可能爆發的戰爭提前做好準備。

  而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蓋文上校之後的回複也就愈加耐人尋味了。

  “將軍，感謝您的坦誠。經過這段時間的合作，我相信雙方之間已經建立了充分的信任基礎——包括我本人在內，地聯對人民陣線聯盟領導的當局政府是報以極大的善意的。”

  上校說到這兒稍作停頓，而納瓦斯也沒有開口打斷他的意思。

  …將軍是個聰明人，他很清楚，蓋文的話還有下文。

  果然，上校整了整自己軍服的衣袖，又繼續說道

  “我接到的指示，是盡最大努力盡快平息鬆博特半島的內亂，並避免安達盧西亞大ts那樣的人道主義慘劇再次發生。

  如今北方的戰局即將迎來轉折，我想不論是地聯內部還是一直提供各種武器、人員資助的薩森訥王國都不會容忍任何可能顛覆大好局麵的不確定因素發生——而這，顯然不是我個人的意誌所能左右的。”

  “...”

  蓋文上校的話關鍵就在一個“推”字。

  他把先前的對賭協議拔高到整個地聯，甚至背後薩森訥王國的決策方向上去。並以此暗示納瓦斯將軍，針對北方戰局加深幹涉的決定並非出自他個人，而是背後整個王國的意誌在推動。

  而緊接著，上校也給出了王國明麵上如此行事的理由。

  “我想您也應該很清楚西大陸目前的政治局勢…其實這兩年燃起戰火的又何止是鬆博特半島一處？

  隨著赫默阿與西西裏集團的崛起，上次大戰後脆弱的力量平衡事實上已經被徹底打破，各國的座次甚至很有可能在不遠的未來重新排定。

  納瓦斯將軍，這遠不是卡斯蒂利亞一國的事情，地聯存在的意義除了阻止佛朗哥式的fxs主義者在半島擴大實力之外，更是為了替接下來可能爆發的更大規模的戰爭做好準備。”

  兜兜轉轉，話題的焦點又回到了最初。

  就和凡賽共和國提出的雷鳥計劃一樣，薩森訥王國資助地聯幫助當局對抗國民軍自然也不可能是做義工。

  從軍事角度看，國防部希望借此推進新軍的建設，保障直布羅陀海峽的海權，查爾斯將軍更是意圖將這支正在建設中的精銳部隊作為自身的政治籌碼。

  從政治角度看，內閣希望借此提高薩森訥在大陸地區的政治影響力，同時與日益膨脹的赫默阿帝國找到新的博弈點。

  甚至從經濟角度看，插手卡斯蒂利亞內戰也可以為王國在比斯開灣地區的經濟貿易爭取到更多利好，從供給側緩解經濟危機對本國經濟的影響。

  而為了達成這些需求，地聯不僅必須幫助當局取得內戰的勝利，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也不希望過多削弱安那其聯盟這樣與當局存在分歧的政治力量。

  以“白廳”那幫老紳士的習慣，所謂的自由貿易基本等同於單方麵薅對方羊毛。

  他們並不是真心實意的幫助這些一心建立革命工團的無政府主義者，隻是現階段，王國不可能像對待南大陸國家那樣把鬆博特半島變成自己的殖民地。

  以此為前提，欺負一個力量分散弱小政府，顯然要比欺負一個團結一致的紅色卡斯蒂利亞容易。

  待價而沽的道理大家都懂。

  隻有卡斯蒂利亞內部保持現有的分裂趨勢，他們才更容易在戰後的談判中逼迫對方做出更多妥協和讓步，才能把對於戰爭的投入變本加厲的賺回去！

  …蓋文上校本人其實並不認同這種竭澤而漁的策略。

  在他看來，經曆了近百年的輝煌之後，日不落帝國龐大的殖民體係已經因為種種內憂外患走到了即將崩潰的邊緣。

  如果那些完全陷入路徑依賴的掌權者還不願意做出改變，內部早已腐朽蛀空的薩森訥王國遲早會有大廈崩塌的一天。

  但同時，蓋文上校又對所謂的改革保持著相當清晰客觀的認識。

  老成持重的他知道光憑一腔熱血根本無法在現今如此複雜的國際形勢下實現那些美好的願景。為了在即將到來的大戰中保護王國的安全，就必須忍耐妥協。

  ——好壞長得很像，善惡之分很小。

  具體到實務方麵，現階段上校同樣需要長期、低強度的戰爭加快新軍的建設，因此他不可能放棄加泰地區的有利現狀，將部隊調往南方與剛度過海峽的殖民地軍隊死磕…。

  這就決定了他在有關決策上，隻能和國內那些為人不齒的政治動物站在一邊。

  甚至如果單純從手段上來看，蓋文上校比那些政客更加混亂邪惡——畢竟後者隻是想通過戰爭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前者的目的就是戰爭本身…

  當然，這其中的種種的因果納瓦斯將軍未必能盡知。

  但通過蓋文的語氣情態，他多少也能意識到地聯在這個問題上的決心…先前的“對賭協議”隻是個幌子，薩森訥王國的要求遠比一場賭局來得堅定。

  而在雙方各自卸下表麵客套之後，麵對紅果g的利益交換，處於弱勢的卡斯蒂利亞當局顯然再難有什麽回旋的餘地。

  “好吧，那麽對於即將成立的‘北方軍司令部’，地聯方麵有什麽具體的要求？”

  話說到這兒，納瓦斯將軍的臉上已經完全不剩下半分喜色。

  而眼看到了攤牌的時候，蓋文上校也沒有再說那些彎彎繞的廢話。

  “除了所有地聯所屬軍事力量的調度指揮權，地聯高層需要參與到所有戰略決策之中，並且我們必須占有主導地位。”

  “不可能。”

  納瓦斯搖頭，隨後就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保留節目。

  “即使當局願意讓步，工團那邊也不會認可。”

  “那麽至少北方軍的最高軍事負責委員會中，地聯至少需要兩席。”

  “按照習慣，三人委員會因由三方各出一人。”

  “那至少地聯需要擁有一票否決權。”

  “...如果你們能做通安那其聯盟的工作的話，我們沒有意見。”

  “地聯畢竟隻是國際組織，我想這方麵的問題還是由當局出麵解決比較合適。”

  “...”

  納瓦斯沒有回話，繃著臉重新走進了指揮室。

  而蓋文上校稍等了片刻，直到參謀總長坐回原位，他才晚到一步踏進了地下堡壘的大門。

  指揮室裏的氣氛依然和諧，豐特戈薩大捷的喜悅估計還要好一會兒才會逐漸散去。

  按照目前的局勢，半島東北部的戰鬥似乎很快就會全麵倒向政府軍一方，待到國民軍部隊被進一步從南大陸向北調動，凡賽人的致命一擊似乎很快就會宣告佛朗哥政府的終結。

  但看著長桌邊各自抱團的小團體，上校卻感應到一種危機感正在暗中醞釀。

  地聯已經做到了能做的一切，但直覺告訴蓋文，戰爭不會以他們樂見的方式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