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的戰事如火如荼，而作為政府軍一方最高軍事指揮機關，陸參總部的氣氛卻近乎凝滯。

  在深埋地下鋼筋混凝土堡壘裏，目前對於半島戰事擁有決策話語權的重量級人物悉數到場。

  主要參謀長官圍攏在牆壁上預先掛好的巨幅戰略形勢圖麵前，根據從前線傳回的情報不斷修正、推演接下來的戰局走向。

  而帕克·納瓦斯將軍、國際縱隊指導教官、凡賽方麵特遣武官雷諾上校以及蓋文上校則坐在地圖正對麵的會議桌邊，與其他政府官員及各部門代表討論各種細致繁瑣的問題。

  與前線指揮官一樣，他們也著眼於豐特戈薩的大戰，但由於視野高度的不同，雙方關心的角度其實各有側重…

  作為整個卡斯蒂利亞的領導者，大家自內戰開始後對部隊的傷亡早已趨於麻木，豐特戈薩的戰鬥雖然關鍵，但眾人關注的其實隻是勝負，無關傷亡。

  “地聯空降兵已經投入戰鬥。”

  納瓦斯將軍放下電話，目光依次掃過蓋文和雷諾上校，繼而又轉向在場的其他同僚。

  其中，凡賽來的雷諾上校靠著椅背，嘴角微微揚起；

  蓋文上校低頭伏在案上，此時正拿著鉛筆和直尺在半島東北部的地圖上勾勾畫畫；

  至於其他軍校，大多隻是規規矩矩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麵容整肅大氣都不敢多喘。

  納瓦斯見狀也沒有耽擱，直接開口說道

  “目前160師及1兵團一部已經把敵裝甲部隊圍堵在伊維斯河畔，隻是131師火力強悍、訓練精良，圍攻部隊遭受了大量傷亡。”

  將軍稍作停頓，把目光轉向瑪格立特防區總司令伊薩克·貝萊隆上將。

  後者立刻會意，主動接過了納瓦斯的話頭。

  “1兵團31、55團為了盡快抵達戰場隻能輕裝疾行；160師組建時間有限，加泰地區的兵工廠也沒能為其列裝充足的重裝備。所以雖然我軍兵力是敵人的兩倍，作戰地形也相對於我有利，但光靠地麵部隊恐怕無法完成對131裝甲師的圍剿計劃。”

  “那麽支援呢？”

  “在不影響瑪格立特防務的前提下，首都防衛圈已經無法抽調更多力量北上，針對豐特戈薩的戰鬥，隻能期待加泰地區的反抗組織及地方部隊向南挺進。”

  由於作為安那其聯盟代表的盧卡斯書記已經提前離席，著手組織各工團投入到抵抗西西裏人入侵的北部戰事中。本著誰不在黑誰的原則，貝萊隆司令的發言講得絲毫沒有怯場。

  在座諸公都知道他說的是百分之百的實話…

  當然，也是毫無營養的廢話。

  ——以安那其聯盟的辦事效率，根本不可能在豐特戈薩的戰鬥分出勝負前派出援兵，這與盧書記的主觀意願毫無關係。

  貝萊隆之所以提出這個毫無實踐空間的方案，本質上隻是為了甩脫助戰的責任，希望總指揮部另從其他地區調動人力北上參戰，避免自己手下的軍事力量被進一步削弱。

  作為首都防衛圈的總司令，倒不是他擁兵自重，都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還想著搞派係鬥爭。

  隻是國民軍來勢凶猛，倘若再從他手下抽調力量，貝萊隆深恐首都的防務無法顧及周全…

  這萬一要是北線加泰羅尼亞戰役打到一半，瑪格立特先被叛軍攻占，那不僅戰局對政府軍來說又將進一步惡化，在國際政治層麵，人民陣線聯盟的信譽與合法性也將遭到廣泛質疑。

  畢竟，誰會相信一個連首都都守不住的政權呢？

  因此，即使明知“雷鳥計劃”的存在，貝萊隆也不願意為了替凡賽方麵在南大陸的軍事行動吸引火力，就增派人手向北部進兵。

  總體來說，他的這種思路與身為參謀總長的納瓦斯將軍基本相同，但在具體的實施細節方麵，納瓦斯還必須考慮到外交部及其他盟友的態度和意願。

  於是將軍沒有否定前者的說法，隻是又在貝萊隆司令說法的基礎上提出了補充建議。

  “有關加泰部隊南下的事宜剛剛已經談定，盧卡斯書記目前正為此事積極聯絡，不過在他們趕到之前，總指揮部還希望能有另一支部隊快速增援戰場，確保能在豐特戈薩就地消滅敵裝甲部隊。為此，我希望凡賽方麵作為下一階段作戰的主角，能給予一些適當的援助。”

  “當然，我個人很樂意為忠實的盟友提供幫助。”

  納瓦斯的話剛說完，國字臉的雷諾上校就主動開口搭腔。他說話時的語氣極盡浮誇，仿佛恨不得在會議室演一出《費加羅的婚禮》…

  但凡情商正常的成年人，都能從這種誇張的語氣中聽出他根本無意幫忙。

  “為了防備帝國對圖盧茲邊境做出無恥的偷襲，我軍的確在加泰地區北部預置了部分快速反應部隊，然而即使他們馬上從卡巴克機場出發，最起碼也有半天時間才能抵達豐特戈薩。時間上不可能來得及，再者說，我的上司也沒有給予我調度這部分軍隊的授權…

  不過為了咱們共同的利益，我願意立刻發電，向空軍司令部請示。”

  雷諾站起身，向眾人微微鞠躬，然後不等其他人反應就徑自離開了地下碉堡。

  對此，長桌周圍的人彼此望了兩眼，包括蓋文上校和國際縱隊教官在內，竟然沒有人對此發表異議…

  很明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凡賽軍方的“不幹涉”態度已經在卡斯蒂利亞高層中廣為人知——雷諾上校所謂的接洽就僅圍繞南大陸的梅利利亞殖民地歸屬展開，在達成政治協議之後，凡賽方麵顯然不想多花力氣摻和到鬆博特半島的內戰中來。

  於是，能夠指望的外援力量就隻剩下地聯和國際縱隊。

  “不知道我們的北方朋友能給予什麽協助？”

  納瓦斯將軍似乎絲毫沒有受到這個小插曲的影響，又把目光對準了協助訓練11、13、14旅戰士的波西米亞籍教官。

  這位名叫瓦茨拉夫·恰爾法的高大男人有著一頭淺灰色的頭發，麵對納瓦斯投來的目光，他既沒有閃躲也不打算推脫，直接用夾雜著顫舌音的薩森訥語給予了眾人正式答複。

  “目前13旅的戰士都在拉曼恰地區與國民軍部隊殊死搏鬥，11旅久守瑪格立特南部地區剛剛換防休整，14旅的編製訓練工作還在進行當中，從實際情況看，並不具備野戰能力。作為教官，我必須為國際縱隊的戰士們負責，暫時無法對豐特戈薩做出支援。”

  說到這兒，瓦茨拉夫先生皺眉思索了片刻，很快又繼續開口道

  “如果情況緊急，可以讓拱衛瑪格立特的戰機立即起飛支援北部，這方麵我們的飛行員願意鼎力協助。”

  “感謝您及其他國際縱隊戰士的奉獻，然而目前首都機場所有能夠起降的戰機都不具備夜戰能力，即使起飛參戰也很難發揮作用。”

  納瓦斯含蓄地搖了搖頭，拒絕了出動空軍的建議…

  事實上他也沒有胡說，畢竟以卡斯蒂利亞的航空技術，目前正在服役的多是前次大戰期間各國退休的老式機型。

  除了在機頭裝上兩架探照燈之外，這些既無火控也無雷達的破銅爛鐵在夜裏幾乎就是瞎子，指望它們打擊西西裏軍那可真是異想天開。

  至於此前“軍購采辦”的那批薩森訥海航戰機，此刻其中絕大部分已經秘密轉移送還巡邏打擊艦隊。

  剩下的一小部分要麽是出現了某些故障暫時無法起飛，要麽就是缺少能夠操控新機型的飛行員，隻能放在機庫裏當擺設…總之完全指望不上。

  麵對這種情況，瓦茨拉夫教官也沒有像雷諾上校那樣打太極兜圈子，而是幹脆利落地搖了搖頭，表示愛莫能助。

  於是棘手的問題兜了一大圈，最後還是落在了地聯身上。

  恰在此時，納瓦斯再次開口。

  “不管怎麽說，軍方還是很感謝各位在這場敵人強加給我們的戰爭中對當局的支持，既然各方都已經盡了最大努力，我想包括160師及1兵團在內的所有戰士一定會發揚勇敢拚搏的精神，完成此次圍剿131裝甲師的任務！”

  將軍誠懇的看向蓋文上校，仿佛是在用眼神告訴他：不是政府軍不願意幫忙，而是各方能力所限，實在無法對豐特戈薩正在發生的激戰給予更多援助。

  但結合目前的形勢，這種說法分明是在跟上校攤牌——政府軍和國際縱隊分不出餘力，凡賽方麵又不願意額外出兵解開豐特戈薩的死結，如果地聯方麵也采取推諉的態度，那不僅政府軍會痛失好局，遭受巨大損失，就連已經派出的獨立第1大隊也有可能在這個過程中承擔不必要的風險！

  而想要避免慘劇發生，就隻能由薩森訥這個“天使投資人”繼續加大注資，拿出更多籌碼確保豐特戈薩會戰取得圓滿成功。

  由此，指揮室中所有人都有意無意的把目光集中到了蓋文上校身上。

  所有人都在猜測，這位年輕的地聯負責人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他對於薩森訥軍方又會有多大的影響力。

  …鑒於此前巡邏打擊艦隊曾派出霍克s海航戰機援助特克斯科防禦戰的先例，在座的諸位其實隱隱都在期待，蓋文上校能再次說動薩森訥在比斯開灣巡航的航母編隊給予更直接的火力援助。

  然而出乎大家預料的是，蓋文上校根本沒有順著納瓦斯將軍的話茬推進議題，反而拋出了一個看似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建議。

  “12旅組建時間雖然不長，但基本的專項訓練都已完成。先前他們有過在西線執行城市守備任務的實戰經驗，相信隻要計劃得當，打個埋伏難度應該不大。”

  所謂的12旅，就是地聯從西大陸各國招募，完全由反fxs誌願者組成的武裝部隊。

  由於兵員構成複雜，且絕大多數人並沒有經過長期的軍事化訓練，所以其戰力與正規軍存在相當大的差異。

  甚至在戰鬥意誌方麵，12旅也不能和抱定國際共運理想的國際縱隊相提並論

  ——盡管他們也不乏崇高的理想主義者，但缺少了統一有效的思想綱領，在鬥爭方法及鬥爭經驗上明顯不如隔壁同行老道。

  但即使是這樣一支看上去難成氣候的隊伍，眼下其實也有它發光發熱的舞台。

  “我無意冒犯…但是蓋文上校，12旅暫時恐怕還不具備和西西裏精銳裝甲師對抗的能力，即使目前駐紮的伊德斯市與豐特戈薩相距不遠，但以他們的行軍速度也不可能及時加入戰鬥。”

  作為參謀總長，納瓦斯將軍的專業素養絕對過關。

  他和上校一樣，早在戰鬥複雜化前就將戰場的地形全數記錄在腦中，對師、旅一級各部駐軍的具體位置更是如數家珍。所以即使不去地圖上具體查驗，納瓦斯也十分肯定12旅根本不具備支援豐特戈薩的可能性。

  但蓋文·布朗卻言之鑿鑿，絲毫沒有因此產生動搖。

  “您說的沒錯，12旅當然不可能立刻趕到伊維斯河畔，協助政府軍參與到對131裝甲師的圍剿行動中去。”

  上校一邊說，一邊舉起自己剛才勾畫完成的地圖，向大家展示了一圈。

  “我認為既然戰鬥因為意外提前打響，那麽不論從其他任何方向調集援兵都必定落入後手。既然如此，與其勉強求全，倒不如立刻放棄原地殲滅131師的計劃，將注意力放在豐特戈薩會戰結束後下一步的行動安排。”

  “...下一步？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很簡單，既然無法在豐特戈薩全殲敵131師，我們為何不在敵人倉皇逃出的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進一步擴大西西裏人的損失呢？”

  蓋文的話說得義正詞嚴，仿佛事情本該如此發展。

  然而在場的其他人卻幾乎都不認同他提出的這種“大膽假設”…

  明眼人都很清楚，政府軍南北包夾的行動發動的過早，以至於讓空降兵部隊失去了渾水摸魚、擴大戰果的最佳時機。

  如今敵人已全麵提高警戒，疲憊不堪的獨立第1大隊即使出手也很難再發揮一招製敵的效果！

  換言之，如果沒有外部力量幹涉，在座的諸位大多不認為豐特戈薩之戰會以我軍的勝利告終…甚至能夠不勝不敗都已經算上帝保佑！

  “抱歉上校，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你認為地聯空降兵能夠在豐特戈薩力挽狂瀾？”

  “不，將軍。”

  蓋文轉頭正視對方，語氣比先前更加強硬。

  “即使160師私自出動破壞了戰機，但到目前為止，我軍依然保持著戰場形勢的主動。

  當務之急，是在我的部下把131裝甲師趕出豐特戈薩之前，讓負責埋伏的部隊立刻前進到博哈森林東側，避免削弱敵軍精銳裝甲兵的機會白白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