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上尉，不要讓局部戰場的走向左右你對戰爭全局的判斷。”

  蓋文上校的語速放緩，上眼瞼微微下垂，碧藍澄澈的瞳孔反射著白熾燈射出的微光，綻出深邃難測的神采。

  “不要忘記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麽才漂洋過海來到鬆博特半島參與一場與王國無關的內戰——人民陣線聯盟與佛朗哥的勝負先放在一邊，如果無法達成印證新軍戰鬥能力，繼而推動全麵軍事改革的目的，那此前的犧牲才是白白浪費。”

  “...”

  坐在輪椅上的亞當梗著脖子，瞪大了雙眼。但麵對蓋文上校陳述式的觀點，向來伶牙俐齒的他竟然一時找不出反駁的論據。

  畢竟早在踏足半島之前，以上這些結論就是他和上校共同討論得出的共識！順這個思路看，目前局勢的發展似乎完全符合先前的預料，作為“同謀”，亞當總不可能自己駁倒自己…

  這種自相矛盾的尷尬讓他沉吟了片刻，無奈之下，上尉隻好把話鋒轉向了達成目的的手段。

  “就算是為了促進軍改，但特克斯科戰略地位險要，繼續控製此處要衝明明會有更多機會擴大戰果，進一步向高層展現新軍的優越性！我不明白，到底是怎樣的計劃會讓總指揮部做出放棄特克斯科的決定！”

  “你說得很有道理，那麽以獨立第1大隊現在的戰力儲備還有能力繼續在特克斯科堅守，以應對帝國逐漸增加的空中力量嗎？”

  “...”

  麵對蓋文上校毫不留情的詰問，亞當的話還未出口便再次哽住了…

  是啊，兩天前不正是他自己親自寫信告知瑪格立特方麵，獨立第1大隊急需休整補血嗎？

  要是上校現在真的把他們派回前線繼續作戰，他麾下的隊員最終能活下來幾個？

  “...可以把新抵達的誌願兵魔法師獨立編隊，配合卡斯蒂利亞本地的空降兵…”

  “上尉，你是親自和禿鷹軍團交手過的人，如果你真的認為剛剛編成的新大隊能夠對抗那些凶殘老練的敵人，我立刻可以下達編製命令。”

  上校鬆開交錯的雙手，從文件夾裏抽出一份附有照片、背調的名單推到了亞當麵前。

  看著名單上那些素不相識，卻滿臉微笑、鬥誌昂揚的陌生人，亞當自進入辦公室以來，第三次陷入了沉默…

  蓋文上校把複雜的事項解剖，把最血淋淋的選擇擺在了上尉手邊。

  ——這是一篇注定無法迎來大團圓結局的故事。

  名為戰爭的活祭已經開始，總有人必須獻出生命！

  用來取悅惡魔的“犧牲”要麽是獨立第1大隊，要麽是剛剛誌願參戰的王國新兵，要麽…就是卡斯蒂利亞本地的部隊和平民。

  意識到這一點後，亞當整個人由怒火中燒轉為頹然。

  他全身的肌肉依然緊繃，但蘊藏在年輕身體裏的朝氣卻似乎突然全部泄去，本就矮小的身形由此變得更加委頓。

  同時，他看向上校的目光也少了幾分追究到底的詰問意味，變成單純的責怪。

  “你早料到了，是嗎？”

  “獨立第1大隊是我一手挑選培養的部隊，我對他們，對你，都抱有絕對的信心，即使禿鷹軍團的總兵力數倍於你們，我也絲毫不懷疑你們最終會獲勝，但——”

  蓋文上校稍稍停頓

  “以政府軍的支援力度，以及地聯的體量來看，注定無法久守特克斯科。”

  “既然如此，為什麽最初還要用保護海上航道的理由組織這場會戰！？”

  “因為當時地聯的物資儲備還沒有完成。包括你們的武器裝備，新式動力背包的配件，特製的丹晶彈頭，國民軍部隊如果一個月前就以摧枯拉朽之勢攻陷特克斯科，空降兵部隊會因為物資短缺陷入全麵被動。”

  蓋文上校的聲音依然清冷，此時的他看上去像怪物，多過像人。

  “同時，指揮部意識到敵方輕敵冒進造成戰線過長，後勤保障路線出現漏洞，所以經過研判，我們認定那時正是活用獨立第1大隊優勢戰力，取得優勢戰損比的好機會——事實上，你們的確表現的非常出色。”

  “消滅敵人的方法有很多，就一定要選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

  “首先，你們與敵軍的戰損比例在一比三以上；

  其次新戰法本身就是大規模集群化的空降兵應用策略，隻有正麵作戰才能讓國防部的各位大臣最直觀的體會到新軍的價值。

  何況，將敵軍主力往北方調動也符合‘雷鳥計劃’的初衷。”

  “夠了！到底是什麽計劃！？”

  亞當今天已經受夠了計劃這兩個字，在又一次被蓋文上校用絕對“正確”的邏輯鏈條逼入死角之後，先後經曆了憤怒、頹喪的上尉幾乎快要歇斯底裏起來。

  “別告訴我你們打算向半島南方發動戰略反擊！如果當局有這種力量，我要求立刻加強特克斯科的防務！”

  “總指揮部的確決定向南攻擊…”

  蓋文的話剛說到一半，亞當這邊已經處在爆發的邊緣。

  但上校卻隻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自顧自的繼續往下推進。

  “但政府軍的南方攻勢說到底也隻是幌子，‘雷鳥計劃’的執行主體是凡賽方麵的部隊，而他們的目標是叛軍在南大陸控製的殖民地。”

  “梅利利亞！？”

  亞當一怔，然後整個人不由得身體前傾，緊緊攥住了輪椅的扶手。

  ——不論是對於半島局勢一直表現的漠不關心的凡賽突然參戰，又或者直接越過卡斯蒂利亞本土直擊敵人老巢的大膽戰略。

  上校簡短的陳述中，實在蘊含了太多讓人意外的信息！

  亞當全身上下一個震悚，此前快要完全喪失的理智也在如此勁爆的外界刺激下恢複了些許。

  他腦海中閃過許多紛亂的念頭。

  其中既包括對凡賽方麵軍事力量的評估，也包括南大陸殖民地遇襲對國民軍可能造成的影響。

  但很快，上尉的念頭收束，原本擴散的瞳孔突然向內收縮。

  他再次對上蓋文上校的目光，而後者也瞬間讀懂了亞當的潛台詞。

  於是上校不急不緩的調整了坐姿，整平了自己的袖口之後，才施施然的開口

  “沒錯，‘雷鳥計劃’也將分為明暗兩部分進行。

  在凡賽方麵於南大陸發動攻勢之前，政府軍會提前向埃斯特雷馬杜拉及安達盧西亞展開軍事行動，作為掩護南方調動的佯攻

  ——就和特克斯科的防禦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