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塞拉諾口中獲得的情報讓迭戈大受震撼。

  身為一名和多家凡賽報社存在合作關係的自由撰稿人，迭戈對於凡賽撤回外交使節的做法完全不能理解。

  在他看來，號稱擁有西大陸最強陸軍的凡賽共和國是毫無疑問的強權國家，以凡賽的體量和地位，不論卡斯蒂利亞內部政局再怎麽變亂，也不可能影響到與凡賽方麵的外交關係。

  除非…

  除非目前的卡斯蒂利亞共和政權即將顛覆，新上台的執政黨正著手收回加泰羅尼亞地區的自治權，並且已就此事與國際各方達成了協議！

  順著這個思路，迭戈頓時理解為什麽民間會傳出佛朗哥將軍已經發動反叛的傳聞了。

  按照一般邏輯，目前在政壇上處於下風的人民陣線聯盟沒道理平白丟棄加泰自治區這位盟友主動挑頭鬧事，其他中間黨派則要麽實力不夠，要麽動機不足，同樣不太可能與凡賽方麵達成密約。

  一路排除下來，似乎也隻有右翼長槍黨符合各方標準，是最可能在這個時機發難的犯罪嫌疑人。

  而就在迭戈產生了這方麵聯想之後，他發覺自己這個向來對加泰獨立要求持中間立場的中立派竟然也下意識地開始厭惡起南方的軍頭勢力。

  …事實上，這是非常合理的現象。

  作為主權國家的合法公民，沒有誰會樂於見到在野黨裏通外國，出賣國家權益。

  迭戈雖然說不上是什麽愛國主義戰士，但此刻也恨不得立刻一展文采，狠狠控訴這些民族敗類！

  然而在將想法付諸實踐之前，迭戈在返回旅館的半路上逐漸冷靜了下來…他意識到自己先前的推論中似乎還存在幾個自相矛盾的疏漏，就這麽結束調查恐怕還遠不能還原事件的真相。

  首先，以保皇派、特權階級和軍事獨裁者為主要成員的右翼政黨，在基本政治立場上與經曆過大革命的凡賽共和國存在著近乎不可調和的矛盾…雖然這一點對整天搞工人運動和社會改革的人民陣線來說也好不到哪兒去，但在共和國裏做皇帝這種事兒，聽上去明顯更加離譜！

  再者，如果佛朗哥等人發動政變奪取政權的底氣來自凡賽共和國的支持，那麽凡方大使離開加泰羅尼亞地區時絕不應該采取這種借故托詞的行動。

  為了聲援南方的軍頭，他大可以配合政變發動的時機，以駐外使節的身份發出明確的外交照會請求，迫使當局向長槍黨移交政權。

  但事實上，凡賽大使離開加泰的時間比之預期大大提前，不僅絲毫無法起到聲援軍事政變的作用，甚至反而給人留下一種心虛退怯的印象。

  這完全不像是在給佛朗哥打掩護，反而更像是在拖後腿…

  那麽如果凡賽沒有和保守黨達成協議，他們又為什麽要急匆匆的撤走駐加大使呢？

  迭戈思前想後，始終整理不出個頭緒，於是他隻好苦惱的停在半道上，整個人急的抓耳撓腮…

  這種情況要是擱在普通人身上，恐怕糾結一段時間後也隻能選擇放棄。

  但迭戈作為記者，骨子裏又天生藏著冒險的基因，所以他略一思忖，最終還是決定查個究竟！

  他來到人去樓空的凡賽大使館周圍，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勘察了一番周圍的地形。然後又尋機找了個四下無人的角落，身手利落的爬上圍牆，直接攀著鐵網邊緣翻進了院子！

  要說這迭戈也確實是膽兒大…

  且不說私闖領事館這種明顯違反《維也納外交關係公約》的行為到底有多大罪過，單純就是這道四米多高隔絕內外的圍牆，一般人也沒膽量在光天化日之下隨意翻越。

  偏偏迭戈不僅敢幹，甚至還打算順勢潛入領館內部，看看能不能從凡賽大使離開前留下的蛛絲馬跡中，找到事情的真相。

  他撣了撣翻牆時身上沾到的灰塵，躡手躡腳地借著灌木叢的隱蔽一路向三層小樓摸去。

  為了降低被人發現的概率，他自然沒敢走正門，而是直接尋了一處框架鬆動的窗戶，利用隨身攜帶的鐵絲兒從窗縫兒裏勾開了鎖扣，輕車熟路的竄進了房子。

  轉身落定之後，他也沒忘記回頭輕輕關好窗戶、擦掉鞋印，爭取不在走廊裏留下任何痕跡。

  …倒不是說迭戈經常幹這種溜門撬鎖的事情。

  隻是對於他這麽一號好奇心過於旺盛的自由撰稿人來說，有時為了探聽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總歸需要使用點兒非常手段。

  普通人眼裏這可能是非法入侵，但對迭戈來說，這才是新聞自由的真正含義~

  事實上，他早年在南大陸殖民地也沒少幹類似的事情，否則光憑文筆，怎麽可能得到那麽多媒體的青睞？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與那些樸實善良，平日裏除了扒人頭皮沒有其他不良愛好的酋長們相比，凡賽派來的外交大使在安全防範意識上顯然更加老辣。

  迭戈找遍了整棟建築，甚至連各個房間的垃圾桶都忍著惡心翻了個底朝天，卻始終沒有找到什麽遺漏的線索。

  忙活了這麽久，頂多也能看出凡賽大使在撤離此地時多少有那麽點兒慌促，否則也不會除了銷毀所有重要文件之外，竟然連家屬的隨身物品都來不及全部帶走。

  ——迭戈在女人用的梳妝台邊發現了幾枚因頻繁使用而微微變形的發卡，還在某間臥室的床下找到了一些玩具和幼兒用炭筆隨手畫成的塗鴉。

  這些東西雖然沒有放在顯眼處，但若是仔細搜尋也不難發現。

  既然這房子的主人沒有把它們和其他雜物一並處理掉，就說明大使一家離開加泰自治區的決定恐怕也是臨時起意，事前完全沒有準備。

  換言之，他們或許是被迫離開卡斯蒂利亞境內的。

  這樣的發現讓迭戈更加疑惑，但時下卻也不敢在小樓裏久留。

  他按照職業習慣，把找到的各種雜物放在一起用相機拍成了照片，然後提著鞋子原路返回，從進屋時走得那扇窗戶重新跳到外邊，最後當然也沒忘記用鐵絲再把鎖扣恢複原狀。

  …沒能解開疑惑的迭戈並沒有放棄。

  他決定回到旅館之後就立刻把照片衝洗出來，然後寄給自己遠在薩森訥的朋友，希望亞當能為他解開其中的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