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身處高地研究所的亞當正在為南方的局勢用心謀劃的時候，本地人迭戈眼中所見的卡斯蒂利亞，卻遠比新聞與信件中描述的更加“熱鬧”。

  前段時間風風火火的工人暴動一度蔓延到首都瑪格立特附近，迭戈為了自身安全隻好暫時遷到了北方的加泰羅尼亞自治區。

  生逢亂世，尋常百姓都要為自己的生計發愁，動蕩的政局讓當局發布的法幣不斷貶值，比起生活在郊外的自耕農，城市裏的工人、職員過得反而更加清苦。

  幸好迭戈寫得報道被幾家凡賽共和國的報社看重，這才憑著相對穩定的外匯，維持著基本的生活需要。

  當然，他這樣的人常年居無定所，在加泰羅尼亞租住的旅館也隻屬尋常。

  不到15平米的小房間看起來雖然略顯狹窄，但衣櫥、床鋪、桌椅、台燈等主要陳設卻是一應俱全。

  不僅如此，喜愛藝術創作的旅店老板還在每個房間靠走廊的牆壁上掛上了一副自己搜集的油畫…盡管並不是什麽值錢的擺飾，但圖中埃布羅阿河兩岸的風光卻還是為小小的陋室平添了幾分生趣。

  迭戈每天睡醒後都要靜靜靠在床頭欣賞一會兒這幅不知名的畫作，等到窗外傳來人們的喧鬧聲後，才洗漱整理起身下樓，一邊享用旅店提供的早餐，一邊打聽國內各方麵的消息，作為自己采訪的素材。

  然而最近一段時間，隨著安達盧西亞大起義掀起的餘波自南向北傳遍整個鬆博特半島，原本還算平靜祥和的加泰羅尼亞也逐漸籠罩在躁動不安的氛圍之中。

  作為共和政府上台後，才取得半獨立地位的自治區，加泰本地的語言、風俗都與卡斯蒂利亞其他地方有所不同。除了主權糾葛之外，生活在這裏的本地居民其實極少參與到涉及國家政治主張的動蕩之中。

  然而就像亞當預言的那樣，隨著外部大氣候的影響逐漸加深，所有生活在半島上的人民終歸無法置身事外。

  靠在窗台上的迭戈一邊就著蒜蓉醬，一邊吃著本地特產的土豆雞蛋餅，外邊的街麵上卻恰好傳來一陣嘈雜熙攘。

  “聽說了嗎？佛朗哥將軍不承認公投的結果！”

  “這是誰在胡說，自治區可是受到共和政府支持的，將軍又怎麽樣，還能不聽政府的話？”

  “哦，瞧瞧你這跟不上時代的木頭腦袋！長槍黨早就在南大陸的殖民地宣布割據自立，與國家正麵對抗了，佛朗哥怎麽可能聽人民陣線那幫人擺布？”

  “這麽說要打仗了！？”

  “天知道…”

  吵鬧的聲音漸行漸遠，迭戈卻出於職業敏感嗅出了其中不尋常的味道。他三兩下扒完了盤子裏的早餐，然後背起裝著相機的挎包衝出了旅館。

  迭戈不是要去追剛才在街上說閑話的那兩個路人，多年的采訪工作讓他對民間流傳的各種小道消息保持著高度懷疑的態度，深知這些風言風語隻能反映群眾的集體情緒，卻不能當做可靠的情報來源。

  他之所以這麽急衝衝的跑出來不是為了甄別某個流言的真假，而是對引發這些飯後談資的變亂源頭頗感興趣。

  要知道，加泰羅尼亞人對於地區主權問題可謂相當敏感。

  自9世紀加泰王國正式出現，這片連接半島和西大陸主要板塊的土地就因為王室聯姻的問題數次易主。

  從最初的阿拉貢王國到後來的卡斯蒂利亞王國，加泰人始終沒有放棄自己的文化和語言，並且也因為這份堅持，在曆史上付出過許多慘重的代價。

  所以自從人民陣線上台執政，共和政府承認加泰羅尼亞地區的特殊地位，允許他們建立自治區以來，得償夙願的加泰羅尼亞人可算是揚眉吐氣，過了好一段舒坦日子。

  也因如此，該地區的人民對當局政府一直抱有相當大的好感，對所有右翼政黨則秉持著疏離和敵意。

  如今主權問題再次成為人們議論的談資，迭戈意識到這其中一定發生了什麽變故。

  當然，作為見識廣博的撰稿人，他不相信以佛朗哥為代表的長槍黨真的在南部發動了政變，擺明車馬準備和政府“打擂台”。

  畢竟以目前的局麵，主力部隊都駐紮在南大陸殖民地的軍頭們如果真的發動反叛，短時間內根本無法順利調集力量，勝負的天秤反而更傾向於共和政府這邊。

  與其選擇鋌而走險，倒不如穩穩當當的通過政治渠道謀事，采用不信任投票之類的手段逼迫當局下台，反而勝算更大。

  相比之下，迭戈認為之所以產生這種流言，更有可能是當局內部又出現了什麽風波，一番發酵後才最終引起了民間非議。

  於是，迭戈帶著相機首先趕往當局設立的加泰自治區市政大廳探聽消息。

  作為缺少官媒背景的自由撰稿人，他本沒有資格大大咧咧的走正規渠道采訪那些在地方主政的官員。

  但由於早年出海的經曆，迭戈曾經結識過一位經驗豐富的貨船船長。兩人雖然年齡差了好幾十歲，但在橫跨地中海的數次航行中卻成了不折不扣的忘年交。

  這位老船長退休後長期賦閑在家，但他的二兒子正好擔任加泰地區某位議員的秘書，迭戈順藤摸瓜和他搭上了線，此後便經常通過這條渠道了解一些卡斯蒂利亞高層的風向逸聞。

  今天來到市政廳，迭戈自然又找上了合作多年的老夥計，一番旁敲側擊之下，果然又搞到了一些還未公之於眾的內部情報。

  “這事兒我也隻是碰巧聽見，到底是不是準確可不敢打包票。”

  “放心，我明白。”

  迭戈拿出兩張5000麵額的比塞塔，隱蔽的送進塞拉諾口袋。

  “我不會亂說，也不會亂寫，咱們隻是朋友之間普通聊天，信口胡謅沒什麽準不準的。”

  “嗬，你說得對，我也就是隨便講兩句閑話——聽議員閣下昨天開會時提過，說是北麵凡賽共和國駐本地的外交大使因為職位調動不得不暫時離開，這兩天，他們本來準備組織一個內部的歡送活動，但大使先生卻以事務繁忙為由推拒了。”

  “這有什麽不對嗎？”

  “起初倒也沒什麽，但一來這位凡賽共和國大使在加泰地區剛剛上任不到半年，按理來說不該這麽快調任；

  再就是大使離開後，凡賽方麵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安排接任的人選，所以自治政府裏就開始傳出謠言，說凡賽共和國似乎不打算繼續維持和加泰自治區的外交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