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你對卡斯蒂利亞現行的民主選舉製度本身存有懷疑？”

  “不，上校，這隻是我分析現實情況得到的初步結論而已。

  左派民主人士雖然贏得了選舉，甚至將費爾南多13世趕出了王宮，但他們在選舉中獲得的優勢其實微乎其微，根本算不上全麵勝利。而在此之前，鬆博特半島先後出現過28個不同的政府執政改革，他們的政治主張雖然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全都以失敗而告終。”

  亞當組織了一下語言，又接著說道

  “如此不穩定的政治架構，某種程度上或許源自於卡斯蒂利亞複雜的社會結構…

  自產業革命以後，教會、封建統治階級、以新興資本家為代表的特權階級便不斷爆發矛盾，再加上數量廣大的農場工人以及習慣對政治決策擁有最終幹涉權的軍隊，卡斯蒂利亞的社會資源分配無一日不受到社會各界質疑，政治穩定自然無從談起。”

  蓋文上校對亞當的說法不置可否，他維持著平靜的神情，用不含主觀態度的語氣說道：“據我所知，目前執政黨針對這些問題正在積極推行改革，你認為他們無法攜推翻王室的大勢，根除卡斯蒂利亞多年的弊病嗎？”

  “生產關係的改造講究方式方法，這並不是那些一心反對國王的革命派擅長的事情。由於改革本身必定引起社會的動蕩，所以更需要推行改革的主導者能在過程中保持內部的穩定。

  但目前執政的人民陣線本身就是由多個不同訴求的黨派組合而成的鬆散同盟，在選舉結果尚不明朗的情況下他們還能維持一定程度的凝聚力，但隨著改革的推進，其內部必定出現分歧和矛盾，隻要反對黨適時進行一些幹擾，人民陣線的崩潰幾乎是可以預見的。”

  “這是當局內部的問題，那麽外界大形勢對鬆博特半島又會產生什麽影響？”

  話說到這兒，亞當已經敏銳的察覺出蓋文上校語氣裏的變化。

  這好像已經不是上位者對下屬的審查，反而逐漸拉近到彼此對等的交流。

  但此刻的亞當來不及思考其中的寓意，隻能順著之前的想法繼續說下去。

  “嚴格的說，不是外界的大形勢會對半島產生多少影響，而是隨著西大陸各主要國家在外交層麵的矛盾逐漸激化，甚至在兩三年內由政治談判逐漸向熱戰過度，半島內部的政局也將因為外部強權的影響發生決定性變化。”

  “因為政治主張的天然傾向，卡斯蒂利亞右翼的長槍黨必定與西西裏王國和赫默阿帝國親近。可相較之下，左翼人民陣線因其激進的改革主張卻無法與我們，又或者凡賽共和國緊密聯合。這就從根本上導致了半島局勢的失衡。”

  “另一方麵，西西裏與赫默阿方麵近一段時間逐步激進的外交戰略，也讓兩國迫切需要在國際社會上擁有更大的話語權。於是，除了在國內大興民族主義宣傳攻勢之外，對半島局勢的幹涉就成了他們不得不考慮的基本政策之一。”

  亞當斟酌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把話點透。

  “屬下認為，帝國方麵將來很有可能會采取比外交聲援和經濟援助更直接的方式介入鬆博特半島的亂局。與錫蘭方麵的情況類似，這將是赫默阿方麵驗證新軍作戰能力的好機會。”

  “內戰。”

  蓋文上校言簡意賅的總結了一句。然後微微點頭，繼續向下追問。

  “如果內戰真的爆發，你覺得王國有必要針對南方的變亂采取激進態度嗎？”

  “以議會的看法，參加這場戰爭於王國無益。”

  “我問的是你的看法。”

  “…根據條例，屬下身為軍人，無權在這方麵表態。”

  “嗬，真是辛辣的意見表達啊。”

  蓋文上校笑著搖了搖頭，又繼續說道：“那我換個方式提問好了，如果國防部決定對鬆博特半島的局勢進行武力幹涉，你認為應該投入多大規模的軍事力量比較合適？”

  “…以王國目前的財政情況，維持各地艦隊的日常開支已經是捉襟見肘，除非國會的大人物們下定決心全麵開戰，否則絕不可能派遣大量兵力前往海外作戰。”

  “這麽說你不讚成出兵？”

  “起碼陸軍和海軍都不合適，如果硬要說的話…”

  “硬要說又如何？”

  “…”

  話說到這兒，不論亞當還是蓋文上校，二者其實都已經讀出了對方的潛台詞。他們都算得上聰明人，交談中總有自己的一本賬。

  ——在王國無法大規模出兵，且海軍、陸軍皆力有不逮的情況下，魔能空降部隊似乎就成了性價比最高的唯一選擇。

  關於這一點，兩人其實早就有數，但真要完全拿到台麵上明說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起碼亞當就一點兒都不想占這個首倡的功勞！

  這種遠離本土敵眾我寡的作戰計劃光是靠腦內模擬，也知道其中究竟蘊藏著多麽巨大的風險。

  他才剛從錫蘭前線死裏逃生，怎麽可能願意轉頭又火中取栗、親入虎穴？

  所以看著上校大人略帶玩味的笑容，亞當是真張不開這嘴！

  …而這一次，蓋文上校也沒有再用言語強逼。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亞當，默默釋放出上位者的氣場。

  “長官，我隻是一名剛剛晉升的少尉，除非像奧德裏奇教官那樣指導一群新兵，否則根本沒有資格以地方指揮官的身份介入國家層麵的衝突。”

  “我明白，不過空降兵司令部理論上也擁有成立特殊編製的權限，僅是在我麾下，就有不少待編成的部隊正缺少優秀的中層軍官。”

  “…請原諒，但下官暫時沒有調動工作崗位的意願。”

  “當然不會是現在——人民陣線的架子不小，一段時間內還塌不下來。”

  蓋文上校站起身，用實際行動宣告了今天這場對談至此已經告一段落。

  “我會在合適的時機向司令部提交調職報告，作為一名有遠見的軍人，我相信你到時一定不會拒絕。”

  “我沒有那麽渴望升官。”

  “是啊，可戰爭也不會因為你的退縮而延遲半分——是毫無準備的踏入那場暴風雨，還是趁著台風尚未形成竭盡所能做好一切準備…你有選擇的權力。”

  “…”

  選擇？

  選個屁！

  這已經不知道是亞當今天第幾次陷入語塞。

  眼前這位初次見麵的上校總能準確掐住自己的痛點，用最簡單的話術把亞當逼入死角。

  無言中，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與史密斯主任寒暄了幾句，揮揮衣袖瀟灑離去。隻留下亞當自己，夾在兩難的選擇中進退維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