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不要怪我這個東道主提供了這次會議的場地。”

  “哪裏的話，空降兵司令部怎麽說也是咱們的頂頭上司，我理解您的難處。”

  送走了蓋文上校，窗外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但亞當卻無心關注周圍環境的變化…

  對他這樣自命清醒，常年將理智、得失掛在嘴邊的人而言，毫無邏輯的詆毀、攻訐往往並不能讓他驚心。

  偏偏就是蓋文·布朗這種按照他的邏輯行事，還在無形中揪出他痛腳的談話，才最為致命！

  ——亞當畏懼戰爭嗎？

  當然！

  他自覺沒有天地俱同力的主角氣魄，更沒有力挽狂瀾的雄心，所以他想盡辦法遠離戰場，希望能在暴風雨中縮在盡量安全的後方。

  但另一方麵，他自己又非常清楚，從他決定代替奧德裏奇少尉指揮作戰的那一刻，從他反身迎敵率眾突圍的那一刻，從他接過空騎大十字勳章的那一刻，命運就已經將他推到了這出血腥大戲的風口浪尖。

  作為英雄，作為標杆，往後的日子他隻有眼前路，再無身後身…

  眼下大戰未起，國防部的老爺們為了防止自己的臉麵掉在地上，還能把他放在相對安全的研究機構。

  但等到薩森訥王國當真被敵人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步，那些老紳士們自顧恐怕尚且不暇，哪裏又能管得了他這個小小的少尉？

  蓋文上校不過是把那個血淋淋的現實提前拿到了他麵前，隻不過是要他在無可挽回之前正視自己與整個薩森訥王國的命運。

  而這讓亞當本能的感到憤怒！

  因為事實上他已經意識到，習慣性的逃避讓他成了被自己戲弄的小醜…

  “其實上校說的沒錯…我可以選，但選項卻隻有一個。”

  “哦不，孩子，我今天特別帶你來見一見蓋文上校，可不是為了逼你走上極端。”

  史密斯主任拍了拍他的後背，半推半就的拉著亞當離開了會議室。

  此刻，過道外麵的景色已完全被夜幕所籠罩，亞當和史密斯的影子在廊燈的照射下被拖出好長，但比起此前落地窗框出的壯麗絕景，眼前這幅格局狹小的畫麵卻莫名更多了幾分人情冷暖的韻味。

  史密斯並沒有直接說什麽安慰亞當的話，反而趁著兩人走向餐廳的這段時間，回憶起了自己早年的經曆。

  “記得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會兒我還在聖約克的大學讀書。雖然我並沒有魔法方麵的天賦，卻整天醉心於魔能機械的研究。我的運氣不錯，某天去實驗室加班的時候被我的導師推薦給軍部，在那之後又成了國防部裝備局下屬的一名研究助理。”

  史密斯張開雙臂，仿佛是在和往日的自己打招呼，他的笑容也在這個過程中變得愈加溫和。

  “我和同事們信心滿滿，覺得自己就是當時世界上最好的魔能工程師——我們立誓一定會研發出最優秀的魔紋序列核心，可是突然之間，戰爭爆發了…”

  他的語速放緩，眼中依稀閃過一些憂傷。

  “保密局介入了我們的工作…我做夢也沒想到，每天一起從事研究的同伴裏竟然藏著敵人的間諜，更從沒想過，因為我們的一時疏忽，竟有可能導致成千上萬的同胞喪命！”

  “從那時開始，研究室的氛圍就完全變了，每個人都好像背上了沉重的枷鎖，每天的研究任務越來越重，但能夠理事的人卻越來越少…直到勝利的那一天，我們所有人都幾乎被壓垮。”

  “但最終，您和同事們還是完成了王國交代的任務，你們是名如其是幕後功臣。”

  “不，孩子，真正經曆過那種煎熬的學者幾乎沒誰覺得自己做出了什麽偉大的貢獻——不論怎麽修飾美化，我們的工作始終都是在製造用以殺傷人命的武器，我們的研究為血腥的戰爭添上了一把幹柴，把原本應該用來改造世界的新能源，改造成殺人無算的戰爭兵器…

  當我們意識到實驗室裏任何一點微不足道的突破，都有可能在隔天奪走無數年輕而寶貴的生命，那些曾經讓人心潮澎湃的科研成果就再也無法成為我們驕傲的勳章。”

  史密斯主任搖了搖頭，但他臉上的哀愁之色，卻也就此漸漸散去。

  “我說這些不是試圖傳授你逃避危險，逃避自己良心譴責的‘捷徑’…相反，作為上次大戰的親曆者，我必須在你被仇恨和榮譽衝昏頭腦之前告訴你戰爭的殘酷。

  但不論敵人強加給我們的這場戰爭到底意味著什麽，我隻是想告訴你：無論還未到來的命運如何殘酷，我們都隻能選擇麵對——不論是在前線，又或者是研究所，戰爭和死亡一樣，公平的考驗著每一位直接或間接的參與者。

  即使你能一時避開滾滾硝煙，但在你往後的生命中，它仍舊會在心中的某個角落默默燃燒。這戰火會把一切焚毀，又或者與你本人達成和解為止。

  對於祖國和人民來說，我們都是被選中的戰士，我們無法逃過自己的宿命。所以，請務必坦然的接受這份崇高的詛咒。”

  “…謝謝您的忠告，我想我現在終於真正做好覺悟了。”

  “哈，不不不，算不上什麽金玉良言，隻是人上了年紀之後，總忍不住想找人分享一下過往的經驗罷了。”

  史密斯主任擺了擺手，又轉而說起了關於蓋文·布朗的話題。

  “除了剛剛那些話，我個人也希望你不要對蓋文上校產生什麽成見，他是個優秀的軍人…至少在我認識的軍官裏，蓋文絕對屬於最盡職盡責的那一類，他是個真正的愛國者。”

  “所以您是因為相信上校的判斷，才認定大戰又將重啟是嗎？”

  “老實說我也不清楚。”史密斯主任縮了縮脖子“我隻知道最近幾年各部隊魔能裝備的訂單越來越多，戰死及傷退人員的名單越來越長，和上次的情況很像…所以我想大概就是那麽回事兒吧。”

  “是啊，戰爭還沒打響，但我們卻已經開始流血了…”

  “哦亞當，關於軍事戰略上的問題，高地研究所的研究員們其實根本一竅不通，但既然連你們這些專家都普遍認為未來我們將處於劣勢，認為王國可能將遭遇連番失敗，作為外行，我也隻能認同這種論調…

  可要我說，如果必須要有一位拯救危亡的英雄挺身而出，那麽比起某個不知根底的陌生人，我倒更願意把自己和祖國的命運交到你手中。”

  史密斯用雙手按住亞當稚嫩的肩膀，慈愛的神情中充滿了真誠的祝願。

  “是的，如果那位英雄真的存在，我希望他的名字叫做‘亞當·貝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