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作者:吱吱      更新:2023-09-26 18:53      字數:64303
  第三百零三章

    宋積雲沒有吭聲。

    這倒像是元允中的作派。

    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何大誌沒有注意到宋積雲的沉默,還在那裏眉飛色舞地道:“那幫王八羔子還想放冷箭。前天晚上朝著我們院子裏丟了好幾條竹葉青,要不是香葉眼睛尖,戴四時差點當成菜花蛇。”

    宋積雲一愣。

    鄭全已急急地道:“剛才來的時候你怎麽沒有告訴我?有沒有人受傷?”

    何大誌不好意思地道:“我這不是還沒有摸清楚那幫人底細,怕告訴了東家,讓東家心裏著急嗎?那香葉從小跟著戲班子走南闖北的,班子裏還有賣蛇藥的,不要說是菜花蛇了,就真是竹葉青,我們也不怕。”

    到底是下作手段。

    宋積雲眉頭微蹙,道:“若是他們再使出這樣的手段,你們就去報官。”

    可能不會有什麽作用,但至少讓那些人知道,他們是不畏懼打官司的,那些人多多少少會收斂一點。

    何大誌應諾。

    鄭全和宋積雲說起了鄧家的情況:“由鄧家三少爺領著進的京,但去造辦處報到的是他們家的七老爺。我打聽過了,這位七老爺是個瓷癡,除了燒瓷,其他的事一律不管。鄧家怕他出了德化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特意派了這位三少爺陪著他進京。

    “鄧家幹的這些齷齪事估計是這位三少爺的主意。

    “鄧家一共來了三十六個人,就住離我們不遠的煤市口,擠在個四間小平房裏,連個轉身的院子都沒有。每天早晚那煤車來來回回不停,鞋麵上都是煤灰。隻在造辦處不遠的高升客棧給鄧七爺和他身邊服侍的兩個隨從租了兩間客房。

    “至於龍泉計家,則住在隆福寺旁的錢糧胡同。那邊離造辦處也很近,坐轎子不到兩刻鍾就能到。他們家領頭的叫計雙湖,以擅長燒製各種杯盞聞名。他們家跟著計雙湖到京城的工匠也住在琉璃廠附近,叫計家大院。我打聽過了,據說就是他們計家的宅子。”

    說到這裏,他猶豫了片刻:“蘇浙一帶文風鼎盛,那計家自從發了家,就不惜重金聘請先生到家裏坐館。如今族裏已經出了三個秀才,一個舉人,更頻頻和耕讀世家聯姻,資助寒門學子舉業。那計雙湖的母親就是秀才之女,他的舅舅更是在計家的資助下金榜題名,如今在山東的莒州做知府,與順天府尹更同窗兼親家。”

    若是論背景,計家才是真正有背景的人家。

    宋積雲帶著他們兩個進了書房,讓香簪去沏了茶,道:“計家那邊可有什麽動靜?”

    鄭全搖頭,道:“計雙湖自進京之後就一頭紮進了計家大院,聽說已經燒了一爐窯出來。他應該是想早做準備,在造辦處甄選的時候一舉奪魁。”

    畢竟景德鎮的瓷器依托禦窯廠,名聲大噪,向來是權貴之家趨之若鶩的好東西,不容幾家小視。

    隻是造辦處上次選瓷,還是先帝時期的事了,那個時候是李子修家代表景德鎮來的。如今事是人非,他們未必摸清楚了宋家的底細。

    宋積雲道:“先別管鄧家的人。我們趕緊把院子收拾出來,等我從造辦處回來就開窯。”

    北方和南方的氣候、溫度都大不相同,他們需要在技術上進行調整。

    “何師傅,”她叮囑何大誌,“這些日子麻煩你帶著兄弟們多巡幾回院子,發現不對勁就報官。該怎麽了就怎麽了。別是鄧家和我們鬥起來了,倒讓計家撿了漏。”

    “是!”何大誌恭敬地抱拳,和宋積雲說了幾句,就急匆匆地回了斜街的二條胡同,留了鄭全和宋積雲繼續商量著京城之行。

    王華捧了一小碟楊梅進來。

    個頂個的有荔枝那麽大,紅得發紫,就是前世,也少見這樣好品相的楊梅。

    宋積雲不由朝外望了望,道:“已經到了吃楊梅的季節嗎?”

    王華嘻嘻笑,道:“是大柵欄那邊章記果子園的果子,用冰冰著,一船楊梅,到了京城也就剩下不到十筐,再從十筐裏挑出這麽大這麽好的果子,最多也就能挑個兩筐出來。”

    這果子得捧成金價。

    而王華是絕對想不到跑去買碟楊梅回來的。

    宋積雲嚐了一個。

    酸酸甜甜的,不比前世空運的差。

    以現在的人力成本,稱得上一句窮奢極欲了。

    她抓了幾顆給鄭全:“你也嚐嚐。”

    王華臉上流露出心痛、不舍的表情。

    宋積雲忍不住好笑,指了那碟楊梅有意對王華道:“難得吃到這麽好吃的楊梅,拿下去大家都跟著嚐嚐。”

    王華到底年紀小,沒忍住破防了。

    “不用了。”他急急地道,“這楊梅十兩銀子一斤,公子好不容易搶了兩斤,特意讓邵青送來給您解暑的……”

    他一句話沒說完,知道露了餡,忙抿了嘴,滿臉都後悔的表情。

    宋積雲冷哼了幾聲,道:“你再敢背著我往家裏拿東西,小心我把你交給你們家公子。”

    “我再也不敢了!”王華連聲認錯,小聲嘀咕道,“我們家公子讓我在大小姐身邊服侍,以後我就是大小姐的人了,我肯定什麽都聽大小姐的。”

    宋積雲也就是借人用用,還不至於真把王華當成自己的隨從。

    她把那碟楊梅遞給香簪,道:“拿下去用冰鎮著,晚上吃。”

    香簪應聲退下。

    王華這才鬆了口氣。

    宋積雲繼續和鄭全說著事情。

    王華悄摸摸地擺了盆栽,換了果盤,掛了香囊,還指使著丫鬟婆子輕手輕腳地修剪著院子裏的花樹。

    她突然對鄭全道:“你去查查,我們租的這宅子是誰名下的?”

    鄭全說著話被打斷了,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恭敬地應下。

    翌日來告訴宋積雲,這院子是在元允中名下。

    她就知道。

    宋積雲在心裏暗哼,裝著不知道的,第二天天剛剛亮就起了床,梳裝打扮,吃了早飯,提前一刻鍾到造辦處。

    造辦處的門房已經有人在等了。

    那人看見她眼睛一亮,道:“是景德鎮來的宋小姐嗎?”

    “我是!”宋積雲答著,仔細地打量著那人。

    二十一、二歲的樣子,穿了件天青色素麵湖綢道袍,身姿挺拔,皮膚白淨,眉眼溫潤,一副讀書人的樣子。

    宋積雲不由道:“您是?”

  第三百零四章

    男子笑了笑,頰邊居然露出個深深的梨渦。

    “我是計雙湖。”他朝著宋積雲揖了揖,“久仰宋老板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風采照人,名不虛傳。”

    宋積雲暗暗驚訝。

    沒想到計雙湖這麽年輕。

    他能代表龍泉瓷被造辦處招進京,可見是個有天賦的人。

    她還了禮,客氣地笑道:“你過獎了。不過受家族庇護,學了點手藝罷了。”

    計雙湖笑道:“你也太客氣了。我並不是在恭維你。你燒的新青花,我也買了一個回來。是個花觚。那花觚不僅器形優美,用色也非常的大膽,就像是一滴藍色的顏料滴入江河湖海中似的,隨著水流慢慢暈染出深深淺淺的藍色來,如流動的水,又如飄渺的雲煙、山巒。是我從未見過的用法。景德鎮名聲遠播,名家輩出,難怪你能越過那些老前輩代表景德鎮來京城。”

    宋積雲有些意外。

    門房外傳來一陣響動。

    她和計雙湖不由都朝外望去。

    隻見一頂鸚哥綠的轎子停在了門外,七、八個人簇擁著個四十多歲的男子下了轎子。

    他抬頭看了看造辦處牌匾,他身邊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上前扶了他,道:“七叔父,您小心點。我扶您進去。”

    宋積雲聽那稱呼,正懷疑他們是鄧家的人,計雙湖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她的身邊,壓低了嗓子道:“那是德化鄧家的人。年輕的叫鄧允,年紀大一點的叫鄧大通。鄧大通這次是代表德化瓷進京甄選的。”

    就是這鄧允往她家的院子裏丟的蛇。

    宋積雲打量了他一眼。

    五官還算周正,可眉宇間透著股凶悍之氣,看樣子就不是個良善之輩。

    鄧大通則雙目無光,神色呆板,不像個工匠,反而像個書呆子。

    他進了門目光就落在了宋積雲的身上,皺著眉問那造辦處守門的:“怎麽還有個女子在這裏?”

    那造辦處門房之前不僅被人打過招呼,要他關照宋家的人,還得過宋家的打賞,又親眼看見造辦處的王主簿陪著宋積雲進了宮,自然不願意也不敢輕易地得罪宋積雲。聞言頓時眉一豎,惡語惡言地道:“你哪裏來的?指點起我們造辦處怎麽當差事?”

    鄧允忙上前賠禮,悄悄塞了個大大的紅包過去,想想覺得不妥當,又塞了一個,這才道:“我這叔父做瓷器做傻了,還請大人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計較。他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猛地見一個女人站在這裏,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那門房得了打賞,神色好看了很多,卻不足以讓他站在鄧家這一邊。他不悅地道:“眼神不好就在家裏呆著,別放出來亂咬,到時候惹了事你們家未必就擔得起。”

    鄧大通大怒,上前就要和那門房理論,卻被鄧允死死地拽住,並低聲道:“七叔父,您上京的時候答應過祖父什麽?”

    他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沒有說話。

    鄧允則朝那門房賠了半天小心,那門房才施恩般地揮了揮手,示意這件事就這樣算了,然後有些殷勤地介紹宋積雲:“這是景德鎮來的宋老板,燒出了甜白瓷的那位。禦窯廠萬大人推薦,我們造辦處大使陳大人親點,論燒瓷手技那是數一數二的景德鎮名家。”

    鄧氏叔侄愣住。明顯不知道宋家來的是個女子。

    宋積雲在心裏不齒。

    計雙湖還知道買件她的作品,鄧家卻連她是男是女都沒有摸清楚,也不知道是他們底氣十足還是太自大了。

    那鄧大通敷衍地拱了拱手,不冷不熱地稱了聲“宋老板”,道:“久仰久仰!”

    鄧允幹脆看她目露寒光,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對她不懷好意似的。

    京城藏龍臥虎,就這樣一個人,鄧家還敢把他放出來。

    宋積雲覺得那門房的話也未必有錯。

    她淡淡地和鄧大通打了個招呼。

    計雙湖則朝著鄧大通揖禮,笑道:“鄧師傅,好久不見。”

    鄧大通這才望向他,麵露猜疑,片刻後恍然大悟道:“你是計家的計雙湖。幾年不見,你長大了,和小時候區別還挺大的,你不自我介紹,我都沒有認出你來。”

    鄧允見了,也上前和計雙湖見了禮。

    計雙湖就向宋積雲解釋:“我叔父非常喜歡德化瓷的人像,尋思著能不能把德化瓷的捏花技藝和我們家的龍泉瓷互取其長,曾經專程前往德化請教,彼時我服侍在我叔父左右,有幸見過鄧師傅。”

    宋積雲點頭。

    計雙湖笑道:“我們也去了景德鎮。不過,你父親不在家,我們去拜訪了李子修李師傅家。我們兩家燒瓷的手藝不一樣,我和我叔父就沒在他家裏多逗留。隻是沒想到景德鎮竟然選了你進京。”

    宋積雲沒想到計家和景德鎮還有這樣的淵源。她笑道:“我們景德鎮有得天獨厚的高嶺土,能燒多色釉。你們的土質和我們不一樣,隻能燒單色釉,卻在釉料上下功夫,也燒出自己的特色。這也算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了。”

    計雙湖點頭,笑道:“你父親被人稱為‘妖師’,你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當年去景德鎮沒能見到你父親,親耳聆聽他老人家的教誨,可見我和我叔父都錯失了機緣。”

    他很後悔的樣子,問:“你父親可好?他怎麽沒和你一起來京城?”

    按道理,就算宋積雲能代表景德鎮進了京,可作為父親,宋積雲明顯還沒有成親,宋又良應該陪她一道來才是。

    宋積雲垂了眼簾,低聲道:“他老人家去年夏天的時候仙逝了。”

    “啊!”計雙湖大吃一驚,隨後悲痛地道,“宋老板,你節哀順變!”

    宋積雲點了點頭。

    鄧允卻冷笑了一聲,問那門房:“陳大人什麽時候到?怎麽隻有我們這幾家人?不是說還有繡娘、漆工等手藝人進京獻藝嗎?”

    那門房道:“你以為這裏是雜耍班子啊?什麽人都一股腦的全擠進來?今天陳大人隻見你們燒瓷的幾家。明天見那雕木頭的。繡娘,人家可是排在第一。前天就見過了。”

    鄧允唯唯諾諾的。

    門房突然站了起來,小跑了出去。

    有頂七品官轎抬了過來。

  第三百零五章

    門房裏的人都怔愣了片刻。

    轎子直接從造辦處的大門抬了進去,停在了造辦處院子裏。

    那門房殷勤地撩了轎簾,點頭哈腰地衝著轎子裏的人說了幾句話,轎杠放下,轎子裏走出個三四十歲,穿著七品官服的男子。

    計雙湖低聲對宋積雲道:“是造辦處大使劉大人。”

    宋積雲點頭,和計雙湖一起迎上前去。

    鄧允見了,目光閃爍著也忙攙著鄧大通朝劉大人走去。

    “劉大人!”他們紛紛朝他行禮。

    他矜持地點頭,目光肅然地落在了宋積雲身上。

    宋積雲笑著上前,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了一番。

    劉大人不置可否地頷首。

    鄧允見了,忙拉著鄧大通搶在了計雙湖之前道:“小的是德化鄧家的人,單名一個允字。這是小的七叔父。這次受招來造辦處的就是我七叔父。”

    劉大人“哦”了一聲,朝鄧大通望去,道:“你就是那個被稱為‘瓷癡’的鄧大通?”

    鄧大通滿臉通紅,緊張地應“是”。

    鄧允卻眼睛一亮,與有榮焉的挺了挺胸膛,獻媚地笑道:“沒想到大人聽說過我叔父。我叔父正是鄧大通,福建那一塊都知道他是有名的‘瓷癡’。”說著,還拉了拉鄧大通的衣襟,低聲道,“叔父,劉大人在誇獎您呢!”

    鄧大通慌張地給劉大人行禮。

    劉大人就笑了起來,寬容地道:“劉師傅不用多禮,你們家當年進貢給宮裏的那尊觀世音像就是通過我的手敬獻給太後娘娘的。那觀世音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模樣我至今還記憶猶新,沒有忘懷。”

    “哪裏,哪裏!”鄧大通諾諾地道,更緊張了,連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了。

    鄧允見了,忙給劉大人作揖,道:“還請大人恕罪。我叔父就是這個稟性,除了做瓷,什麽也不懂。不然我們家長輩也不會讓我跟著我叔父一道進京,叮囑我要我時刻在我叔父身邊服侍了。”

    劉大人“嗯”了一聲,鄧允就算是在官府過了明路,以後都跟著鄧大通同出同進了。

    他就得意地瞥了宋積雲一眼。仿佛在向宋積雲示威,告訴她鄧家在劉大人麵前是多麽有麵子似的。

    宋積雲強忍著才沒有朝他撇嘴。

    而劉大人的目光已落到了計雙湖身上。

    他親切問:“那你就是計家的那個‘麒麟兒’了?”

    計雙湖還有這樣的綽號?

    宋積雲好奇地望著計雙湖。

    那鄧氏叔侄也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他恭敬地給劉大人行禮,道:“小的正是計雙湖。”

    “不錯,不錯!”劉大人毫不掩飾對計雙湖的偏愛,笑盈盈地道,“我可是聽你叔父提了你好幾次,說你天資過人,以後計家怎樣,就看你了。今天一見,果然是少年英姿,名不虛傳。”

    “不敢當。”計雙湖忙道,“不過是家學淵源,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學了些雕蟲小技而已。”

    “少年人,太謙虛就顯得老成了。”劉大人親昵地一麵和他說著話,一麵往正堂去。

    鄧允拉著鄧大通連忙跟上,有意無意地把宋積雲擠到了一旁。

    宋積雲也不惱。

    大家都初來乍到,什麽都沒有摸清楚就這樣急於求成,很容易吃虧的。

    她默默地走在最後,支了耳朵聽。

    劉大人正在說計雙湖的叔父:“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姓‘計’的……你叔父有俠義之風……我那個時候還隻是個童生,去嶽麓書院求學,你叔父去株州,找什麽醴陵瓷的傳人,我們都走錯路了……我盤纏用完了,你叔父請我吃了碗米粉……對我有一飯之恩……”

    宋積雲聽得都想認識計雙湖的叔父了。

    鄧允卻臉色不太好看。

    他應該是擔心鄧大人會偏頗計家。

    待到在正堂落座,雜役上了茶,劉大人也就開始說正事了:“叫你們來也沒有別的意思。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想燒點能帶走的東西,又嫌棄宮裏的畫師畫的東西沒什麽新意的。這次就不指定畫樣和款式了,你們三家各出十二套花樣子,半個月以後交畫稿,誰能入選她老人家的法眼,誰家就承擔這燒瓷之事。”

    所謂的“能帶走的東西”,指的殯葬品。

    有了春秋的既想把身後事辦得隆重又忌諱生死之說,難怪要借著太後的生辰做這件事了。

    三家人齊齊起身應諾。

    劉大人就問起了一些都是什麽時候來的京城,住在哪裏,有沒有去潭柘寺看梨花之類的瑣事。計雙湖老老實實地一一回答,宋積雲卻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位劉大人的喜好。

    造辦處的差事等同於一場招投標,標書做得漂不漂亮,能不能打動人,功夫通常都在外麵。

    她得想辦法知道更多這次差事的來龍去脈,想辦法打聽到太皇太後的喜好。

    鄧允顯然也是這麽想的,一直在主動找劉大人說話,還話裏話外不停地暗示鄧家在京城認識權貴之人。

    劉大人漸漸對鄧家叔侄重視起來,還很隱晦地打探起鄧家背後之人是誰來。

    鄧允看了宋積雲和計雙湖一眼,賣起了關子。

    劉大人想了想,端了茶,一副要送宋積雲和計雙湖走的樣子,可那茶盞都送到了嘴邊,不知道為什麽又改變了主意,輕咳幾聲,找了個借口把鄧允叫去了旁邊的書房。

    計雙湖就和宋積雲說著悄悄話,道:“我們兩家要不要聯手?”

    宋積雲略一思忖就答應了。

    他們兩家都是燒高溫瓷的,龍泉瓷的釉色堪稱一絕,她一直以來都想知道如果龍泉瓷的釉色和景德鎮瓷的輕薄放在一起,會產生怎樣的效果。

    “你想怎麽合作?”她小聲道。

    計雙湖正要說話,像是突然看見了什麽似的,猛地坐直了身子骨,裝模作樣地端起茶盅來喝了口茶。

    宋積雲懷疑是劉大人和鄧允出來了。

    她一回頭,果然看見這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

    劉大人對鄧允明顯的熱情起來。

    鄧大通迎上前去的時候,他還拍了拍鄧大通的肩膀,笑著誇讚:“你這侄兒不錯。有空了,可以和你侄兒去我家裏坐坐。”

    鄧大通連連點頭。

    計雙湖就朝著宋積雲使了一個眼色。

    宋積雲微微點頭。

    計雙湖起身告辭:“我們就不耽擱大人您的公事了。”

    宋積雲則表示:“我回去先拿個方案,再來請教您看行不行得通。”

    劉大人笑吟吟地應好,親自送了他們,應該說是送鄧氏叔侄出了造辦處。

    一行人再次向劉大人辭行。

    劉大人親切地揮了揮手。

    卻有護衛模樣的捂著肩膀魯莽地跑了過來:“三少爺,七老爺,不好了,我們的人叫順天府尹的人給捉去了。”

  第三百零六章

    “什麽?!”鄧允目眥欲裂地抓住了報信人的衣襟,“你說什麽?我們的人被順天府尹的人抓走了?為什麽?他們為什麽要抓我們的人?”

    他們來京城可不是為了來見識京城的繁華,也不是為了認識造辦處的幾個小吏的,他們是來爭奪這次太皇太後甄選的。

    他們帶進京的工匠被人抓走了,那他們就算是想出辦法甄選上造辦處的差事也沒有工匠幫他們幹活,而且萬一這些人進了牢房被那順天府尹的人找借口打斷了手腳或是傷了腦子,傷筋動骨一百天,那也一樣廢了。

    報信的抓著自己的衣襟才勉強沒被鄧允勒得說不出話來:“說是,說是前幾天我們往那斜街二條胡同的宋家大院丟蛇,被告發了。”

    鄧允一把推開報信的,紅著眼睛瞪向宋積雲。

    宋積雲聞言有點懵。

    她並沒有讓人去報官。

    難道是後麵又發生了什麽事,周正他們去報了官。

    宋積雲冷笑,正麵剛道:“抬頭三尺有神明。你們若是沒做那虧心事,順天府怎麽會抓你們?難道你還想質疑順天府的公正嚴明不成?”

    就算鄧允有這想法也不能宣之於口。

    他腮梆子咬得死死的,半天才擠出幾個字來:“你給我小心點。”

    宋積雲卻不會放過她,道:“你居然敢在官府衙門麵前威脅我。劉大人,我要報官。”

    她朝著劉大人福了福,肅然地道:“還請您到時候給我做個證。”

    鄧允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自己還在造辦處的門口。

    他趕緊朝劉大人望去。

    劉大人麵如鍋底。

    他忙解釋道:“大人,您別誤會。我不是在威脅她。實則我們兩家都在琉璃廠那裏租了院子,之前就為一些小事起了爭執,有些罅隙,這次不過是宋氏誣告我,想陷我家於不義而已。”

    宋積雲咄咄逼人:“沒有證據就敢瞎謅。在京城,在天子腳下你都敢如此,可見你們鄧家平時在鄉間是如何的囂張跋扈。我們宋家是不是誣告你,也不是你一個白身三言兩語就可以定性的。”

    她說著,朝著皇宮的方向拱了拱手:“天威赫赫,等到順天府的判決下來,我自會去官府告你一個誣陷之罪。”

    “你!”鄧允的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他說著揚起了錘頭般的拳頭。

    可他的拳頭剛剛揚起,就像想起什麽似的,又訕訕然地放了下來。

    但已經晚了。

    計雙湖已將宋積雲拉到了他的身後,高聲道:“鄧允,你想幹什麽?京畿重地,朗朗乾坤,你還敢行凶不成?”

    “我沒有!我不是!”鄧允雙手攥成了拳,咬牙切齒地道。

    “你不是要行凶,你揮拳做什麽?”計雙湖絲毫不放鬆地道。

    “誤會,誤會!”一直沒有吭聲,像個泥塑的鄧大通此時卻攔在了計雙湖和鄧允之間,一副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可說出來的話卻有理有據,條理清晰,“小三他性子有些急躁,卻絕不是那不講道理的。何況還有劉大人在這裏,我們怎麽會冒犯劉大人,給劉大人丟臉。”

    說得好像那劉大人是他們家什麽人似的。

    劉大人臉色又黑了幾分,卻也不得不出麵平息此事。

    他深深地看了鄧大通一眼,喝道:“好了!大家都少說幾句。當務之急是去看看鄧家的人是怎麽一回事。”

    畢竟是造辦處召進京的,若是出了事,造辦處也臉上無光。

    眾人恭敬應“是”。

    劉大人吩咐計雙湖:“你暫且留下,我還有話要問你。”

    顯然是想把他從這場紛爭中拔出來。

    計雙湖有些猶豫。

    宋積雲見了,就安撫般地朝他微微點了點頭。

    計雙湖想了想,隨劉大人走了。

    鄧允頓時目露凶光。

    宋積雲毫不畏懼地哂笑了一聲。

    “你!”鄧允怒發衝冠地上前幾步。

    鄧大通一把將他拉住,低聲喝道:“還不去衙門看看。沒有你四師兄,你準備怎麽辦?”

    鄧允忍了又忍,臉紅脖子粗地把這口氣忍了下去,服侍鄧大通上了轎子。

    鄧大通從頭到尾看都沒有看宋積雲一眼。

    宋積雲望著他們遠去的影子笑了笑。

    看來這位“瓷癡”半點也不癡啊!

    她對鄭全道:“我們也趕緊去順天府看看,不管是誰告的官,都別讓他吃了虧。”

    本朝是“民不告,官不究”,順天府把鄧家的人抓了起來,而且還是為了宋家的事,十之八、九都是有人去告官了。而她之所以不知道,很有可能是因為她在造辦處當差,告官的人沒辦法及時通知她。

    很有可能是突發事件。

    鄭全應諾,把馬車夫趕到了一旁,親自駕車和宋積雲往順天府趕。

    隻是他們剛拐出造辦處的胡同,迎麵碰到了王華。

    他跳下馬車跑了過來,笑道:“大小姐,鄭全哥,你們這是要去斜街嗎?造辦處的人怎麽說了?是不是急著要開始燒窯了?”

    他們住的口袋胡同在城北,作坊所在的斜街在城南,王華見他們不是往城北去,就以為他們是要去城南。

    鄭全正愁沒有人打聽鄧家的事,見他就道:“你來的正好。我問你,你可和順天府的人搭得上話?”

    他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王華。

    誰知道王華不以為意地笑道:“我剛從順天府出來,是我去順天府遞的狀子。”

    他突然用蘇州話罵了句“癟三”,麵露不屑地道:“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敢朝著我們家的作坊扔蛇,看我不讓他蛻層皮我就不姓王。”

    宋積雲冷冷地道:“你不姓王,那你準備姓什麽?姓邵嗎?”

    王華愕然,隨後有些委屈地喊了聲“大小姐”,喃喃地道:“我,我也是為了幫大小姐出頭。那幫龜孫子,一看就是些欺軟怕硬的貨,您馬上要參加造辦處的甄選了,有這樣一群蒼蠅轉在您身邊嗡嗡的,就算不當回事可也看著心煩啊!”

    宋積雲瞥了他一眼:“我告訴你我覺得他們心煩了?”

    “沒!”王華能被元允中選中,放在宋積雲的身邊,那心智和機靈缺一不可。他立刻就朝著宋積雲作揖道歉,“大小姐,是我不對。我不該自作主張。您就原諒我這一回。以後我不管做什麽事,肯定都先跟您說了,您同意了我再動手。”

    他還裝可憐般地兩眼淚汪汪地望著宋積雲:“我是公子派來服侍您的,要是您把我退了回去,公子肯定也不會要我了。我能被選在公子身邊服侍,不管是我祖父母還是父母,兄弟姐妹都說我們家是祖墳冒了青煙,不知道多高興呢!您千萬不能把我給退回去。我以後肯定好好地跟著鄭全哥學。”

  第三百零七章

    宋積雲當然不會因為這件事就真的處置王華。

    一來王華是元允中的人,她直接出手未免名不正言不順。二來,以她這段時間斷斷續續對元允中的了解,王華既然是他的心腹,不應該這麽不知進退,不懂規矩才是。

    她很懷疑是元允中知道鄧家對她不敬,叮囑王華這麽做的。

    不過,就算如此,該敲打的她還是得敲打。

    “你既然知道自己要多跟鄭全學學,那就記得跟著他好好學學。”她淡然地道,“雖說端誰家的飯碗就吃誰家的飯,可你既然在我身邊當差,有些事就應該知會我一聲才是。”

    王華連連保證。

    宋積雲問起鄧家的案子來:“可是走的正常程序?公子家的長輩正為公子的事氣惱,你可別給你們家公子惹出事。”

    王華心中一凜。

    他們家姑老爺這段時候的確是處處都看公子不順眼,難保他不會為了公子忤逆他的事遷怒到宋小姐身上,影響順天府判案。

    “我們是按規矩報的官。”他恭敬地道,“那鄧家往我們住的院子裏丟蛇的事我也找到了證據,而且一並交給了順天府的人,沒有仗勢欺人,也沒有恃強淩弱。”

    不過是公子素來善辯,有時候皇上被都察院的彈劾了,都會請公子去寫辯狀。如今不過是告個小小的鄧家而已,鄧家隻怕難逃其責。

    宋積雲心中微安,道:“我們家誰在那裏應付案子?”

    “周正!”王華老老實實地答道,“他口齒伶俐,又擅察顏觀色,由他去最好不過了。”

    就算他應付不來,有公子的人在旁邊盯著,也不會吃虧,還可以趁著這機會見識一番,是個一舉兩得的好機會。

    王華在心裏暗忖。

    宋積雲想了想,吩咐鄭全:“我們去順天府。”

    京城藏龍臥虎,周正雖然不錯,可到底受地域的影響,見識少了點,他們無論如何也應該過去給他撐撐腰,壯壯聲威。

    鄭全應諾。

    王華忙爬上了車轅,對宋積雲道:“大小姐,我陪您一道過去吧!順天府我認識人,有什麽事我可以幫著鄭全哥跑個腿。”

    宋積雲答應了。

    有王華從旁邊協助,的確可以省他們不少麻煩。

    此時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王華不由得拍了拍胸口,鬆了口氣。

    他是王家的家生子,能去元允中身邊服侍,那也是從一堆家生子裏殺出重圍才得到的機會,他怎麽會不知道做仆從的規矩?隻是宋積雲雖說不願意見公子一麵,可公子卻時時刻刻都關心著宋小姐,聽說了鄧家的事之後氣得臉色鐵青,專程把他找過去教訓了一頓不說,還親自寫了狀紙將鄧家的告到衙門。

    如今宋小姐還在生他們家公子的氣,他怎麽敢把這件事告訴公子。

    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但願他們早點和好,他們這些辦事的人也都不用這樣左右為難了。

    一行人到了順天府,王華讓宋積雲和鄭全先在馬車裏等他:“我這就去問問案子進展得怎麽樣了。京城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您過兩天還要去造辦處交差,別讓人看見您在順天府進進出出的,被人傳出什麽不好的謠言來,讓宮裏的貴人誤會了,連個解釋的地方都沒有。”

    宋積雲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就讓鄭全陪著他一道去了順天府。

    她坐在馬車裏也沒有太去想鄧家的事。

    她在琢磨瓷器甄選的事。

    鄧家搞出這麽多事來,不過是想在瓷器的甄選上贏過她。她再怎麽和鄧家爭來鬥去,都不如在瓷器的甄選上狠狠地贏過他們。

    瓷器從某種意義上是器物,而隻要是器物就有個人的喜好。

    你的工藝再精湛,你圖案再優雅,用的人不喜歡,那也是白搭。

    她想贏得這次甄選,就得想辦法弄清楚太皇太後的喜好才是。

    可太皇太後深居後宮,據說為了不讓人窺得她真正的喜好,上行下效,再喜歡的菜都隻吃三口。她又從什麽地方能得知太皇太後的喜好呢?

    宋積雲在心裏盤算著她認識的人。

    好像都不合適的。

    她不由皺了皺眉。

    鄭全和王華領著周正走了過來。

    “東家!”周正有些激動地和撩著車簾的宋積雲道,“順天府已經接了案子,馬上就可以審理了。鄧家惡意欺負鄰裏罪名確鑿,那兩個丟蛇的人被判罰銀二十兩,修築河堤兩年。其他的人屬於從犯,分別罰銀十兩、五兩不等。有幾個人還被驅逐出京,永遠不允許進京。”

    他遺憾道:“可惜鄧家的人口風很緊,他們都沒有供出鄧允和鄧大通兩人,讓他們逃出了法網。”

    說完,他又有些亢奮起來:“不過,他們鄧家這次帶過來的十之折九,就算是拿下了造辦處差事也沒辦法燒出東西。除非造辦處那邊能等兩個月,他們急趕急的從德化那邊再調師傅進京。”

    判得這麽快,元允中不可能沒有出力。

    宋積雲點頭,關切地道:“你沒事吧?那些衙役有沒有為難你?”

    周正笑著搖頭,道:“您放心好了,有王華小兄弟幫著打招呼,那些衙役對我們都很客氣。”

    宋積雲就朝著低頭躲在鄭全身後,滿臉心虛的王華笑了笑。

    王華忙給宋積雲作揖,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宋積雲這下可以斷定他是奉命行事了,她自然不會去為難王華,聽周正說官司還沒有打完,他是趁著鄧家那邊的狀師叫冤,順天府尹請了兩邊的狀師上前說話,他悄悄出來給宋積雲來報信的,馬上還要回衙門去,她沒有留周正,道:“你且安下心來,就算鄧家不服氣要告禦狀,這官司我們宋家也會陪他打下去的。你該怎樣就怎樣,我和鄭全他們在斜街二條胡同那裏等你回來,給你開慶功宴。”

    一席話說得周正熱血沸騰,昂首挺胸進了順天府衙門。

    王華爬上車轅還準備和宋積雲、鄭全一道去斜街的二條胡同,宋積雲卻似笑非笑地對王華道:“你還是在這邊陪著周正好了。周正畢竟是頭一次來京城,這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從衙門出來得太晚了,迷了路可就麻煩了。”

    “是!”王華低眉順眼的,立刻下了馬車,道,“我一定完好無缺地把周掌櫃送回去。”

    宋積雲“嗯”了一聲,目送王華也進了衙門,卻看見鄧允和鄧大通一個怒氣衝衝,一個神色凝重地從衙門裏走了出來,站在衙門的八字牆邊交頭接耳,一副商量著事的模樣。

    她冷冷地笑了笑,對鄭全道:“我們走!”

  第三百零八章

    斜街二條胡同那邊果然是人心惶惶,眾人看見宋積雲忙圍上前來。

    “東家,周掌櫃去衙門打官司去了。他不會有事吧?”

    “我們怎麽辦?那鄧家的人囂張得很,剛剛還有人跑來我們門口叫罵,說要讓我們家好看。”

    “王華說不要緊。可我聽說那鄧家後麵站著的是都察院的人,還是個正三品的大員。元公子會不會吃虧啊!”

    關於元允中的家世背景,宋積雲並沒有和身邊的人多說些什麽,而巡撫在本朝此時還不是個常設的官職,屬於那種需要的時候就任命,差事完了就收回,他們有這樣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沒事。”她安撫身邊的人,“王華會處理這些事的。”

    他們當然信不過王華,可他們信得過宋積雲。她既然這樣說了,他們也就這樣信了。

    宋積雲帶著小郭師傅幾個一麵往後院去,一麵把今天去造辦處的事告訴他們:“得趕緊燒幾爐窯出來,試試氣溫和火候,怕就怕到時候我們隻想到了出圖紙,而龍泉瓷那邊直接燒出來。畢竟實物的感受更直觀。”

    眾人覺得不至於,但宋積雲積威日重,他們早已不敢隨便質問她的決定了,因而安慰她道:“我們景德鎮出來的東西有多好,有禦窯廠在那裏,外頭的人不知道,宮裏的人還不知道我們的東西有多好嗎?您也不用那麽擔心。”

    宋積雲不喜歡他們的態度,道:“什麽事情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她把計雙湖已經燒了兩窯的事告訴了眾人,並道:“你們還覺得其他的人都不是我們的對手嗎?那你們知道景德鎮被定為禦窯廠之前,哪裏是官家瓷廠嗎?”

    眾人低頭。

    小項師傅則機靈地道:“東家,您放心,我們一定好好試窯,等您的圖紙一出來,我們這邊的爭取一次就把它燒出大半來。”

    “嗯!”宋積雲滿意地點頭,和眾人商量起送什麽去造辦處甄選的事來。

    等到周正和王華從衙門回來,已是夕陽西下,他們就算緊趕慢趕地趕到城門口,怕也要閉城了,不如就在二條胡同這裏歇一晚。

    宋積雲讓鄭全去旁邊的飯莊叫了幾桌席麵,王華還不知道從哪裏弄了幾根柳樹枝泡在水裏,朝著周正的身上灑了灑,道著:“雖說我們是有理的那一方,可這衙門公堂到底不是什麽好地方,去去晦氣,以後事事平安,事事順利,再也不用去那兒。”

    周正笑嗬嗬地任由他往自己身上灑著水珠,對宋積雲道:“大小姐,事情辦妥了。鄧家雖然找了都察院的劉大人出麵說情,可順天府的人也說了,他們是依法依律辦事,除了我們家告他們家,還有隔壁的鄰居也要告他們,若是順天府行事偏頗,萬一引起眾怒怎麽辦?那劉家的人一開始嘴還挺硬的,後來被順天府的師爺拉到一旁說了什麽,這案子就判下來了。

    “我瞧著那鄧家還不死心的樣子,但劉家肯定不會幫他們出麵說話了。”

    宋積雲點頭,知道這多半是順天府尹看在元允中的麵子上,不願意橫生事端,秉公辦了案子。

    她不禁在心裏暗暗歎息。

    不管什麽時候,打官司都不是件簡單的事。

    她朝著王華抬了抬手裏的酒盅,道:“這件事還得多謝你,你費心了。”

    王華嚇得站了起來,連聲稱“不敢”,心裏卻明白,宋積雲這是在向元允中道謝。

    等到酒過三巡,眾人聽過周正是怎麽過堂的經曆後,話題漸漸轉到了造辦處的差事上。

    王華眼睛珠子骨碌碌直轉,給宋積雲篩酒,道:“您明天要是沒有什麽吩咐,我回元家一趟。老太爺常去宮裏給皇上講筵,我兄長在老太爺身邊服侍,我問問他在宮裏有沒有熟人。”

    宋積雲卻沒有想靠著元家。

    元允中為她忤逆了家裏的長輩,在那些長輩眼裏,她恐怕不是那“攀高枝”的撈姐兒,就是那蠱惑人心的“狐媚子”,她要還是事事地都仰仗著元允中家裏的長輩,豈不是越發讓元允中的長輩瞧不起。

    何況她向來都覺得困難有時候也是挑戰,如果她不戰而退了,肯定會錯過很多能修煉自己的機會。

    “那倒不必了。”宋積雲笑道,“我已經有了主意。”

    王華愕然。

    宋積雲卻沒有多說什麽,第二天起床,卻帶了周正進城。

    回去的路上,她特意讓鄭全從織染局過,還指了旁邊那灰撲撲的宅子問王華:“你上次說,這裏是司禮監秉筆大太監秦芳秦大人的宅邸?”

    王華一愣,猜測道:“您是想通過秦大人拿下造辦處的差事嗎?”

    他吞吞吐吐地道:“他這個人很不好說話的。大家在背後都說他是‘笑麵虎’。您別看他在您麵前什麽都說好,可一轉身,沒有利益交換,他誰的麵子也不會買的。”

    他言下之意,是宋積雲還沒有足夠的資本讓秦芳幫她。

    宋積雲當然知道,可她也有她自己的主意。

    她吩咐周正:“鼠有鼠洞,蛇有蛇窩。不知道有多少外地人進京辦事的,那就少不了有手腕,有能力的掮客。你想辦法找到當地的地頭蛇,放出風去,重金找個掮客,打聽秦大人的喜好。”

    她還道:“隻要是人,就不可能沒有喜好。隻要知道了他是什麽喜好,就有辦法投其所好。”

    王華看宋積雲的目光忍不住流露出欽佩。

    周正卻道:“我們這樣會不會本末倒置?與其打聽秦大人的愛好,何不直接打聽太皇太後的愛好?”

    這就是一個人被見識所困。

    宋積雲細細地教他:“我們初來乍到,在京城三教九流的眼裏,和那大肥羊無異。我們行事就更不能讓人看出端倪來。先不說這些人能不能打聽到太皇太後的喜好,萬一讓人知道了,一個窺視皇親的大帽子壓下來,你我都少不了一場牢獄之災。

    “但打聽秦大人就不一樣了。他是皇上身邊的大太監,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求他辦事,想賄賂他,我們就算是被發現了,也不過是得個投機鑽營的名聲罷了。”

    周正連連點頭。

    宋積雲笑道:“如若那秦大人是個清正廉潔的,我們說不定什麽也打聽不出來。可我不太相信他是這樣的人。所以,我們去打聽,肯定一問一個準,立刻就能跟秦大人搭上線。”

    周正狐疑。

    王華已忍不住佩服道:“哎呀,秦大人要收受賄賂,肯定得告訴別人怎麽向他行賄啊!外麵傳的他那些愛好,說不定就是他自己傳出去的。”

  第三百零九章

    宋積雲就是這麽想的。

    她不由感慨王華的機敏,給他一個稱賞的眼神。

    王華得意的胸脯都挺了挺。

    周正腦子一轉也明白過來。他笑道:“我這就去辦。”

    宋積雲點頭,回了口袋胡同。

    接下來的幾天,她都沒有出門,不是伏案畫著圖樣,就是查資料,要不就是在院子裏轉著圈,放鬆放鬆,休息一會。

    直到斜街的二條胡同那邊傳來消息,說他們按著宋積雲的要求燒了一窯,成品率有五成。

    宋積雲挺高興的。

    鄭全更是道:“我們宋家窯廠的小一輩也算是立起來了。”

    傳統的窯廠就是這樣,講究一個薪火相傳。隻要年輕一輩裏有能拿得出手的人物,這個窯廠至少二十年不會倒。

    宋積雲和鄭全往二條胡同那邊去,沉吟道:“你說,我們在景德鎮開個專門告訴別人燒瓷的學坊怎麽樣?”

    這樣,就可以網羅更多的優秀人才了。

    鄭全遲疑道:“當年老爺在世的時候也說過這想法,可是,手藝是各家師傅吃飯的本事,他們不會輕易傳給別人。如果宋家的手藝對外人放開了,人多口雜的,肯定有人會想辦法教給別人。最後吃虧的還是宋家。除非讓其他窯廠的那些師傅也能拿出家傳的本事,學了手藝的人又能保守秘密。”

    這不是一天兩天能辦成的事。

    宋積雲笑道:“困難肯定多,就看我們能不能瞅準機會做這件事了。”

    鄭全對她是很信服的,聞言笑道:“我聽你的。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宋積雲哈哈地笑。

    到了二條胡同,發現小項師傅和小郭師傅等人都擠在窯口說著話。

    見她過來,眾人紛紛行禮,小項師傅和小郭師傅和她說起了燒瓷的事:“天氣雖然幹燥,但我們減少了坯胎的風幹時間,然後也減少了燒製時間。”

    小項師傅拿起一個燒裂的小碗,指了其中的記號給她看:“這是我們曬了七天的碗,就燒破了。我尋思著,我們還是得先燒素坯,再上釉,成品率肯定會高一些。”

    小郭師傅在旁邊道:“也不知道宮裏要的是什麽樣的瓷器。若是要甜白瓷或者是像甜白瓷這樣的單色釉呢?”

    就是隻有一種顏色的瓷器。

    這種瓷器隻燒一爐更節省時間和成本。

    宋積雲笑道:“我們又不是為了販賣。別說是給宮裏的貴人了,就算是給禦窯廠燒瓷,我們哪一次是計了成本的?”

    小郭師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小項師傅就去提了個燒裂了的尺高觀世音像,道:“東家,我們想著,太皇太後也有些春秋了,說不定會讓我們燒觀世音之類的,我們也試著燒了一個。可您看,這佛像的麵相,太圓潤了,反而不如玉瓷燒出來的好看。”

    宋積雲想了想,道:“那就兩種土都燒。做好萬全的準備。”

    兩位小師傅應是,一群人又蹲在扒了一半的窯口開始點評各種燒成了和沒有燒成的緣由。

    這一說就說到了點燈時分。

    城裏肯定是回不去了,這邊的管事就在飯莊叫了幾桌席麵過來。

    周正是和飯店送席麵的夥計一塊兒進的院子。

    他人還沒有站定就喊著宋積雲:“東家,東家。有好消息。”

    宋積雲從正房西邊當作書房的次間出來。

    周正就興奮地和她站在正房的台階上說起了話:“和您預料的一模一樣。秦大人好酒,因而最喜歡的就是收藏各種各樣的酒杯了。他因此而在東郊外開了一座酒坊。很多想投其所好的人不是送他名酒就是送他酒具。這件事在京城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宋積雲笑了笑,道:“你明天去房縣,找個金樓訂上十二個黃金鑄的酒杯。杯子不用太大,要緊的是要重。然後再去秦大人開的那家酒坊,把那最貴的酒買上兩車,和酒杯一起送去秦府。”

    周正會意,笑吟吟應下。

    等他們用完了晚飯,宋積雲和小郭師傅點著燈繼續說著燒瓷的事,周正則連夜去了房縣。

    酒杯做好,他就去了秦府,並且把那酒坊的標誌露了出來。

    秦府的人一看,接了他的紅包就放了他進門,等見到秦府的管事,委婉地說明了來意,那管事愣住,斟酌道:“我們家老爺還沒有回來,我得跟我們家老爺稟一聲才行。”

    周正奉承了那管事一番,這才告辭,趕去了口袋胡同。

    宋積雲給造辦處的圖案已經畫好了,在做最後的校訂。

    聽說了事情的經過,她笑道:“應該過兩天就會有人找你了,你到時候小心應付就是了。”

    周正笑著應“是”。

    宋積雲就拿了自己畫好的畫稿給周正看:“你覺得怎麽樣?”

    造辦處要他們畫十二個圖案,但宋積雲畫了三十六張,而且按著不同的風格和顏色分類,可以分成三個大的主題,九個小的主題,還可以配成二十八星宿。

    她遺憾道:“可惜時間不夠,不然再多畫幾張,選擇性就更大了。”

    周正看著畫稿,大為佩服。

    宋積雲花畫的花卉沒有采用傳統的折枝花,而是用了大量的藤蔓,在藤蔓上再綴上繁複盛開的花朵;畫的祥紋則講究層層遞進,乍眼看上去像寶相花,卻頻頻使用菱形、四方形、圓形鑲嵌,比寶相花更莊嚴絢麗;畫的人物就更大膽了,全是佛像不說,而且畫了一百零八羅漢。

    “您這,”他想誇什麽,一時間居然語凝,“他們要是選不中,那是他們沒眼光。我們拿回去燒,肯定能賣出天價來。”

    宋積雲也覺得很難得,她指了那一百零八羅漢道:“我覺得他們應該會各選幾樣。等把造辦處的差事辭了,我回去再仔細琢磨琢磨,燒個八百羅漢的瓷盤,弄鎮窯的物件。”

    “嗯!”周正連連點頭。

    鄭全欲言又止的走了進來。

    宋積雲笑道:“你這是怎麽了?”

    鄭全想了想才道:“我剛才去古玩街那邊給您買顏料,聽那邊茶館的人說,元公子家廣發名帖,說是六月六曬佛經,請了高僧在潭柘寺舉辦香會,可實際上是要給元公子選妻。很多和元家交好的人家都接到了請帖。京城有名的裁縫這幾日活都接不過來了。”

  第三百一十章

    周正聞言立刻跳了起來,道:“元家怎麽能這樣?豈不是打東家的臉?”

    以後就算宋積雲嫁到元家,宋積雲是元允中自己找的,而另一房媳婦是元家千挑萬選出來的,就算各自繼嗣,宋積雲也會被那邊壓一頭。

    宋積雲卻水波不興地瞥了周正一眼,問鄭全:“那元公子呢?有沒有什麽動靜?”

    鄭全詫異道:“您什麽知道元公子那邊也鬧騰起來了?”

    宋積雲但笑未語。

    元允中若是那麽容易就屈服的人,事情又怎麽會鬧到這個地步?

    鄭全道:“元公子和元家的人打起了擂台。說是要給他父親納妾。還說,他們家就隻有他這一個兒子,他自幼在王家長大,以後就繼嗣王家好了。他父親再生的兒子,繼續元家的家業。大家彼此相宜,各自安好。”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不然元允中的父親早就納妾,元允中也不會被逼著兼祧了。

    宋積雲忍俊不住,把這件事丟在了一旁,對鄭全道:“你來找我,不會就是來告訴我這件事的吧?”

    “不是,不是。”鄭全忙道,拿出張帖子,“是那位司禮監大太監秦大人的,說是明天下午想來拜訪您。”

    宋積雲皺眉,覺得這不是什麽好兆頭。

    果然,秦芳過來的時候還帶上了周正送過去的禮單。

    他還笑吟吟地道:“家裏的那些下人不知道輕重緩急,還請宋小姐原諒。至於您說的造辦處的差事,我已經讓人去打過招呼,隻要不是太皇太後親點,她老人家的瓷器肯定交給你們宋家來燒。”

    可這並不是她要的結果。

    她笑著把那禮單重新又推了回去,道:“秦大人這就是把我看外了。我來了京城,照理說是無論如何也沒那資格踏進您家門的。可這不是托了貴妃娘娘的福,有緣和您見了一麵。我怎麽也應該去給您問聲好。

    “不過是您常在宮裏走動,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歇著。我這才讓家裏的管事登的門。按理,應該我親自去您府上才是。

    “您要是連我的這些薄禮都不願意收,我這心裏可得七上八下的,夜裏都睡不著,不知道自己哪裏沒做好,連您家門都不願意給我開了。”

    她的態度足夠謙和,足夠真誠,讓秦芳不由在心裏感歎。

    能在宮裏生存下來的,就沒有一個不是人精的。他也算是見了不少,可像宋積雲這樣會來事,能來事的,也不是多見的。

    他想了想,索性也不和宋積雲打馬虎眼了,笑道:“您可能還不知道吧?元大人家過幾天要在潭柘寺辦香會,連太後娘娘都說到時候要去湊個熱鬧。可元允中元大人進宮在皇上麵前眉一皺,王夫人就被太皇太後叫進宮裏去說了半天的話。也就是元允中大人擋在您前麵,不然這京城上上下下的人恐怕都要來瞧瞧您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了。”

    他這是在暗示來拜訪她的緣由嗎?

    秦芳畢竟是皇上的心腹,殿上的紅人,來來往往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員。若是擱平時,宋積雲根本不可能有機會認識這樣一個。

    宋積雲笑道:“我是什麽人,別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嗎?這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父子倆,哪有隔夜的仇。我們旁人看看熱鬧也就罷了,該怎麽過日子還得怎麽過日子,要是真把這熱鬧當成日子過,可不得被別人當成熱鬧看。”

    言下之意,元家的事她管不了,也管不著,她該做的事卻不能不做。

    這就是極聰明的人了。

    秦芳暗中點頭,想了想,把那禮單收了回去,和宋積雲說起了最近京城的天氣:“一進入五月,通常都是春和日麗的。這潭柘寺旁的梨花,紅螺寺旁的桃花,那都是一個山頭一個山頭的開,也算是咱這京城一景了。你來了趟京城,應該去看看才是。”

    宋積雲笑著應是,和秦芳說起了這兩個寺的不同之處:“聽說潭柘寺和紅螺寺都是觀世音菩薩的道觀,不知道哪個寺更靈驗一些。”

    “信則有,不信則無。”秦芳笑道,“還有人說潭柘寺的彌勒佛最靈了。”

    “那是得去看看。”宋積雲和他說說笑笑的,鄭全續了兩次茶,秦芳才起身告辭。

    宋積雲送了秦芳出門,臨到他上轎,從急匆匆趕回來的周正手裏接過一個錦盒遞給他隨轎服侍的隨從,笑道:“您難得來一回,也沒什麽好送您的,這是家裏的廚子做的一匣子點心,您拿回去嚐嚐。若是覺得好,打發了下人來說一聲,我再給您做了送過去。”

    秦芳笑眯眯地應好。

    等回去打開一看,還真是一匣子點子,不過,那裝點心的匣子是純金做成的,還鑲了大顆的珍珠瑪瑙之類的,匣子比那點心不知道貴重多少。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和身邊的人讚道:“難怪那元允中會喜歡她,真是個妙人。”

    至於宋積雲這邊,鄭全見秦芳的轎子走遠了,這才摸著頭道:“我們還要去秦府拜訪嗎?”

    “不用了!”宋積雲笑盈盈地道,“太皇太後喜歡各種花卉,而且尤其喜歡蓮花和竹子。我得好好想想,怎麽能不動聲色地把蓮花和竹子用上。”

    鄭全滿頭霧水:“可秦大人提都沒有提蓮花和竹子啊!”

    宋積雲一麵和他、周正往裏走,一麵道:“他說天氣好,寺裏的花都開了。這就是在告訴我,太皇太後喜歡的是花卉。我又問他,太皇太後喜不喜歡八寶紋或者是吉祥圖案。他說,彌勒佛最靈。要知道那彌勒佛、文殊菩薩、普賢菩薩都是沒有佛座的。他這是在告訴我,不喜歡……”

    鄭全聽得目瞪口呆。

    周正也不禁搖頭:“難怪別人說坐井觀天。我在景德鎮的時候,覺得我雖然比不上那些積年的老掌櫃,可年輕一輩裏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來了京城,跟著東家您見了幾天世麵才知道,我原來連聽人說話都還沒有學會呢!”

    “慢慢來。”宋積雲笑道,“有機會總比沒機會好。”

    周正肅然點頭。

    鄭全腦袋卻搖得像撥浪鼓:“我還是算了吧!您以後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好了。”

    宋積雲一陣笑。

    有小廝追上來:“東家,洪公子,就是那個被抄了家的洪家大公子洪熙來拜訪您。”

  第三百一十一章

    宋積雲在廳堂見了洪熙。

    他穿了件靚藍色的杭綢直裰,通身上下沒有戴一件飾品。雖然麵容依舊英俊,身姿依舊挺拔,但與在景德鎮的時候相比,他少了幾分世家子弟藏在骨子裏的傲氣,多了幾分世情通達的沉穩內斂,有了很大的變化。

    “宋老板。”他一看見宋積雲就笑嗬嗬地拱手,語帶幾分打趣地道,“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還請您看在同鄉的份上,幫個忙。”

    宋積雲挑了挑眉。

    洪熙直言道:“洪家被抄之前我藏了點私房銀子。到了京城之後,和曹大人商榷了一番,曹大人的意思是,我這麽年輕,家裏沒有個依仗的,幹什麽事都畏手畏腳。與其把前程都賭在讀書上,不如做些別人做不成的事——開個專門售賣景德鎮瓷器的鋪子。”

    宋積雲“哦”了一聲,來了興趣。

    洪熙真誠地道:“宋老板,我知道您不是一般的女子,您肯定會把生意做到南京或者京城來的。照我說,您與其先圖南京再來京城,不如一步到位,借著造辦處的甄選風頭,在京城開個鋪子,把名聲做起來。若是您還想把南邊的市場也拿下來,要去南京開鋪子,也可以事半功倍。”

    如今要說景德鎮誰家的瓷器燒得最好,燒得最全,當屬宋家窯廠了。

    宋積雲尋思著他是想從她這裏拿貨或者是燒訂製瓷。

    不曾想洪熙的野心更大:“我想與您一起開鋪子。我負責京城的生意,收益我六你四。如果你還要去南京開鋪子,南京那邊的鋪子收益與我沒有關係。但我們可以互通有無,彼此幫著打響名聲。”

    宋積雲笑道:“事關重大,我得仔細想想。”

    洪熙有些著急,道:“三天之內給我答複如何?”

    宋積雲不解。

    洪熙苦笑,道:“我在大柵欄那邊看中了一個鋪子,修整半個月就可以開張了。您知道,大柵欄的鋪子輕易沒有轉讓的,一旦有轉讓的,那價格蹭蹭蹭地直往上漲,價格不菲。我這不是囊中羞澀嗎?您要是不和我合夥,我還得趕緊找下一家。”

    宋積雲答應:“那三日後我答複你。”

    洪熙又勸了勸她:“我是怎樣的人,你最了解不過了。我們合夥做生意,京城這邊你完全可以不用操心,隻管一心一意燒瓷就行了。我主外,你主內的,肯定能很快就在京城打開局麵。”

    這點宋積雲相信。

    她就問起了洪照:“他是繼續讀書還是跟著你一起做生意?”

    洪熙苦笑,道:“我原本想著,他要是願意讀書,我就供他讀書;他要是不願意讀書,就先和我合夥做生意,以後生意好了,再慢慢分開。誰知道他在去曹大人家的路上跑了。我也懶得找他了。他這麽大的人,又知道我在哪裏,沒了吃沒了喝自然會找來。”

    宋積雲點頭,兩人又契闊了幾句,洪熙這才告辭。

    鄭全送了他出門回來不由感慨:“真是看他起高樓,看他宴賓客。沒想到洪大少爺也有這一天。”

    宋積雲卻很佩服,道:“能夠快速爬起來的人都挺厲害的。”

    鄭全沒有說什麽,而是道:“大小姐,您真的準備和他一起開鋪子啊?”

    宋積雲還真有點心動:“京城水太深了,周正雖然機靈聰明,可想短時間在京城立足還是不太可能,何況家裏的那一堆子事也離不開他。盤個鋪子,開個瓷行不過是幾個錢的事,可要想把這瓷行開好,還非得有個得力的大掌櫃才行。”

    而再好的大掌櫃,恐怕也沒有洪熙好用。

    “那倒是!”鄭全在心裏琢磨了半晌,讚同道。

    宋積雲就讓他去打聽打聽洪熙的事:“既然要合作,就得摸清楚底細,別我們忙活一通,結果發現他是在給曹大人打點庶務,那就麻煩了。”

    “我省得。”鄭全應著,轉身出門去查洪熙去了。

    宋積雲則繼續伏案在家裏改著給太皇太後的圖樣。

    好不容易把圖案確定下來,她讓周正拿去斜街那邊二條胡同:“照著燒出來就行了。”

    她則去茶樓見了洪熙。

    鄭全仔細地查過了,洪熙還真沒有說謊。

    那曹大人出身江南名門望族,膝下隻有一個女兒,還沒有及笄。依著曹家的規矩,曹大人肯定得過繼,把女兒嫁出去的。他怕女兒吃虧,想找個能照顧女兒的女婿。洪熙老師把他介紹給曹大人,也有讓曹大人相看的意思。

    曹大人見洪熙一表人才,又聰明能幹,家裏沒有了人,很是滿意。而洪熙知道了曹大人的打算之後,找了個借口就搬出了曹家,並且為了讓曹家徹底死心,他幹脆找了宋積雲合夥做生意。

    “那曹家再怎麽滿意洪大少爺,肯定也得找個讀書人做女婿,”鄭全道,“洪大少爺這麽做,也相當於是自汙,斷了曹家的念想。”

    隻要是沒有內幕就行。

    宋積雲道:“那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鄭全卻道:“我想讓王華給我搭把手。”

    他告訴她:“這些消息都是王華幫我打聽出來的,有他幫我們,我們肯定不會吃虧。”

    “也行!”宋積雲想著王華這幾天天天在她身邊打轉,道,“你隻管放心大膽地去辦,砸了還有我在後麵頂著呢!”

    鄭全笑著應“是”。

    宋積雲就在家裏又伏案畫了幾天的圖樣。

    元家的事卻越鬧越大,等她按時去造辦處交圖樣的時候,造辦處的幾個小胥都躲在角落裏說閑話:“聽說當著皇太後的麵那元允中大人直接就說,他不可以有兼祧,不然和那商戶人家娶兩頭大有什麽區別?”

    “他真這麽說?”

    “當時偏殿裏那麽多家夫人、奶奶、少奶奶的,大家都聽得真真的。”

    “你別說,我們三天兩頭聽到元家的事,可到底是誰家的姑娘讓元允中非卿不娶,怎麽就沒有一個人議論?”

    “你不說我還真沒意識到。是啊,那元允中到底要娶誰啊?是誰家的姑娘這麽厲害,讓他死心踏地和家裏不達目的不罷休的。”

    “難道這闔京城就沒有一個知道那姑娘是誰的?”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臉驚愕。

    宋積雲不由輕咳了一聲,這才進了劉大人的官署。

  第三百一十二章

    宋積雲是第一個交稿。

    劉大人接過來看了看,十二張圖,有八張花卉,四張人物。八張花卉全是各式各樣的纏枝,繁複豔麗。四張人物全是嬰戲,三頭身的小人兒個個都憨態可掬,看一眼能讓人心都花了。

    宋積雲還怕不滿意,另附了十二張備選,並抱了個木匣子過來,笑道:“我怕宮裏貴人看得不真切,把實物也做了出來。”

    劉大人的表情有些微妙。

    向來甄選都與主持人的喜好有很大的關係。

    他與計家交好,肯定會幫著計家出謀劃策。

    太皇太後的愛好他是沒辦法打聽的,卻走關係走到了太皇太後身邊得寵的一個宮女的侄兒,那人也不敢多言,隻是告訴他,皇上如今專寵萬貴妃,膝下空虛,是太皇太後的心病。

    他和計家的人琢磨良久,除了祥紋、花卉,還畫了兩幅嬰戲圖。

    可見宋氏也是胸有溝壑之人。

    劉大人暗暗有些後悔。

    她能以女子的身份在男子壟斷的瓷器界獨立鼇頭,他就應該知道,她的心智、手段、謀略都非同一般。

    他從前還是小瞧了她。

    劉大人正色,反而不敢動手腳,把她的圖稿按規矩全都收了起來,並用畫筒封了起來。

    至於那匣子實物,他表示:“到時候我會如實上稟,若是需要,我就帶過去,若是不需要,我再還給你。”

    宋積雲連聲道謝“多謝”。

    她燒出來自然個個都是精品,按道理,若是宮裏的貴人不想看,她大可順水推舟送給劉大人。可她信不過這些經手的人,很怕這些人“張冠李戴”,或者是“不小心拿錯了”、“摔碎了”。就算是劉大人不說退給她,她也是要要回來的。

    而且她大可要回來之後再送給劉大人,也不能甄選還沒有開始,就大方的說不要了。

    劉大人就端了茶。

    宋積雲識趣地起身告辭。

    隻是她出門的時候眼角的餘光不經意地一瞥,看見了劉大人案幾下也堆著幾個裝貴重器皿的木匣子。

    她微微一笑。

    要是她沒有猜錯,那應該是計家拿過來的東西。

    不過,她也並沒有因此而氣餒。

    而該做的防偽她都做了,若還出什麽幺蛾子,她也隻能想辦法再去爭取了。

    她出了造辦處,突然有人喊她:“宋老板,請留步!”

    宋積雲循聲望去。

    見鄧允虛扶著鄧大通從造辦處的拐角走了過來。

    “宋老板,慚愧啊!慚愧!”鄧大通人還沒有走近,已是滿臉的羞慚之色朝著她連連作揖,“是我管教不嚴,讓我這侄兒在虛名麵前迷了眼,一時鬼迷了心竅,才會做錯了事。“

    他在離她五、六步的距離停下,深深地給她鞠了一躬:“我是專程來給宋老板道歉的。還請宋老板大人大量,別和他一般計較。”

    說完,他臉一沉,推了鄧允一把,喝斥道:“還不跪下來給宋老板賠不是。”

    鄧允一改從前凶悍,乖順得像個小綿羊似的,“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她的麵前,“咚咚咚”地給她磕著頭:“宋老板,我鬼使神差的,以為沒了你們景德鎮,就輪到我們德化瓷出頭了,我錯了,我錯了!”

    造辦處的、旁邊路過的,或探頭探腦,或佇足指點。

    宋積雲心裏瞬間冒出一團怒火來。

    可她是越遇事越冷靜的性格。胸中的火束雖然燒得旺,她麵上卻是半點不顯,忙側身回避,對鄧氏叔侄道:“您這是做什麽?快起來!快起來!有話好好說。您這一跪,弄得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你們不是要把我放在火上烤嗎?我就讓大夥兒也聽聽你們都幹了什麽事。

    鄧大通目光閃爍。

    如果不是他們求爺爺告奶奶的用重金賄賂了劉禦史家的幕僚,他們還不知道原來這宋積雲身後站著的是元家。

    既然鬥不過,那就趁早認輸。

    “宋老板,他做錯了事,就應該受到懲罰。您也別姑息他,讓他好好給您磕幾個頭,認識到錯了才行。”鄧大通義正詞嚴地道。

    宋積雲在心裏冷笑,麵上卻一副茫然困惑的樣子,道:“鄧師傅,您口口聲聲地說您侄兒錯了,我這還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做了什麽,這麽大小夥子了,應該已經做父親了,被您逼著當街給我磕頭,這裏子麵子全沒了。您雖是他叔父,可到底出門在外,沒有經過族老們,就這樣處置他,會不會不好?”

    鄧大通的表情差點維持不住。

    通常他們這麽做的時候,對方都會覺得不好意思或者是不願意把仇怨結得這麽深,要不草草將人扶起完事,要麽忙和他們和解。

    怎麽這宋氏和別人完全不一樣。

    宋積雲看他的目光不由流露幾分寒霜。

    鄧大通心裏咯噔一聲,知道自己的計策被宋積雲看透了。

    他神色微沉,又聽見有人議論:“這是出了什麽事?處置得這麽嚴?殺人放火也不過頭點地,這樣一點顏麵都不留的,的確有點過分。”

    其中有一個聲音格外刺耳:“都說這德化瓷鄧家的鄧大通於人情世故上一竅不通,除了燒瓷,什麽也不懂。我從前還不相信,如今看來,還真是這樣。他侄兒也是倒黴,遇到這樣一個叔父。有什麽事不能私底下悄悄地說,把人堵在街上,丟臉丟到滿京城都知道。”

    就有人問:“那他這侄兒都幹了些什麽?我沒聽清楚。有誰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嗎?”

    鄭全難得機敏了一回,大聲道:“鄧師傅,我們東家說得對。你們家為了霸占我們家的作坊,往我們家的作坊裏丟蛇,我們也報了官,官府也處置了。就算是您這侄兒有錯,那也得由宗祠的族老們,衙門的大人們來判。您這樣做,太不妥當了。”

    他最後還插這鄧大通一刀:“不怪別人都說您是‘瓷癡’。您燒瓷是這個。”他翹起大拇指,“可您不會處理這些庶務。還是請你們族裏來個人幫您打點打點吧!”

    鄧大通的臉都綠了。

    宋積雲卻不管這些,歉意地笑了笑,朝著他一福,扶著鄭全就要上馬車。

    “宋小姐!”又有男子的聲音喊她。

    宋積雲暗暗皺眉。

    今天怎麽一個兩個的,都喜歡在廣庭大眾之下堵她。

    她裝著沒聽見,上了馬車。

    “宋小姐!”喊她的人追了過來,聲音也高了幾分,“在下危傑,是元允中的發小。”

  第三百一十三章

    宋積雲回頭。

    站在她馬車前的男子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中等個子,皮膚白皙,眉目清秀,穿了件紫紅色如意雲團花曳撒,腰間鑲金嵌玉的腰帶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宋積雲不動聲色地朝他點了點頭。

    元允中從來沒有和她提過危傑。

    是因為在他的心裏危傑並不算是他的發小還是他們相處的時間太短,他還來不及提及?

    “危公子!”她客氣地道。

    危傑半晌沒有吭聲,看她的目光滿是難掩的驚豔。

    隻是這驚豔過後,他卻蹙起了眉,顯得有些煩躁,道:“宋小姐,久仰!”

    然後他揚了揚下頜,仿佛她是什麽打秋風的窮親戚似的,一副紆尊降貴的語氣指了胡同口的茶樓:“我有話和宋小姐說,請宋小姐移步。”

    宋積雲氣笑了。

    就算他是元允中的發小,這樣的不尊重她,她憑什麽要去聽他說話。

    “抱歉!”她綿裏藏針地把他給頂了回去,“我還有急事要辦,恐怕沒辦法和危公子去茶樓浪費時間。若是危公子實在是著急,可以寫封信派人送到我住的地方,我看了,覺得有必要,自然會回了危公子。”

    言下之意,如果沒必要,她就不和他廢話了。

    危傑大怒。

    宋積雲卻懶得理他,帶著鄭全揚長而去。

    可半路上,她卻越想越氣。回到口袋胡同就派人給元允中送了一封信,把遇到危傑的事告訴了他。

    元允中很快趕了過來。

    來通稟的香簪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宋積雲的神色,吞吞吐吐地道著:“大,大小姐,我要不要給開門?”

    宋積雲正煩他,道:“不用。你去跟元公子說,有什麽事,在信裏說清楚就可以了。”

    香簪小心翼翼地去回了話,又輕手輕腳地進了屋:“大小姐,元大人在垂花門那裏不願意走。說有什麽事,當麵更能說得清楚。”

    宋積雲想了想,去了垂花門,隔著黑漆銅環門扇道:“說吧!有什麽在信裏說不清楚的,現在都說清楚了。”

    門外,元允中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低沉地道:“雲朵,兼祧的事,是我不對。我一直想當麵向你道歉。”

    他說起了事情的經過:“舞勺之後,家裏開始給我議親。我舅舅在世的時候,曾經說過一門親事。後來舅舅去世,外祖父就認了我舅舅的未婚妻做幹女兒,並且親自給她做媒,風光大嫁。聽說我要議親,她和她家裏的人都想和我們家再續前緣。而我父親當年也曾經和別人議過親,為了娶我母親,他要死要活的,把和元家彼此守望了幾輩人的幾家通家之好都得罪了。祖父想和那幾家緩和一下關係,想我從那幾家裏挑一個訂親。

    “我外祖父和祖父暗中都不願意相讓,我父親既不想得罪我外祖父,又不想讓我祖父為難,腦子一抽,不知道從哪裏找了本宗法之書,提出可以讓我兼祧。

    “我外祖父和祖父原本都不答應。可那幾家不知道怎麽想的,聽到風聲之後居然都同意了,還勸我外祖父和祖父,說這是最好的辦法。”

    宋積雲聽了好奇,強忍著才沒有問元允中怎麽沒有訂親。

    好在元允中像是找到了好不容易才說這件事的機會,沒有停頓地繼續道:“他們幾家為了和我們家結親,把家裏適齡的女孩子都找各種借口送到了我們家,明麵上說是讓我母親見見,了解了解,私底下卻這個給我送個點心,那個找我問個學問,偶爾還會找我下個棋,修個樂器什麽的。”

    花團錦簇,姹紫嫣紅,你方唱罷我登場。

    宋積雲差點笑出聲來。

    元允中的聲音卻一下子突然變得很是低落:“後來還發生了一件事。有個女孩子設計讓另一個女孩失足落水,差點淹死了。”

    “啊!”宋積雲愕然。

    “事後,我問那個女孩子,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她說,因為她想嫁給我。我就問她,你為什麽想嫁給我。她說,我好看。我又問她,那你知道我喜歡什麽?討厭什麽嗎?她說,不知道。我說,你根本不了解我,就因為我好看,你就要嫁給我。她說,好看就夠了。我又去問了另外幾個女孩子,她們都說我好看。”元允中的聲音裏充滿了茫然,“她們根本不關心我是誰,我是怎樣一個人,隻是看到我的外表,就能喜歡上我,就能為了自己的喜歡去傷害別人。這樣的喜歡,於我又有什麽意義呢?我在她們眼裏,又是什麽呢?”

    宋積雲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孤單寂寞的小人兒,獨自在萬人叢中手足無措地躑躅獨行。

    “我說服外祖父和祖父打消兼祧的念頭,又一家一家的上門,闡明這麽做的壞處,好不容易把那幾家都安撫下來,可我也不想就這樣找個共度一生的人了。我甚至說服了外祖父和祖父,同意我自己挑妻子。當時,我父親也同意了。”他聲音更低沉了,“我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他一直沒有打消這個念頭。”

    不是沒有打消這個念頭。

    宋積雲猜測。

    應該是他父親沒想到元允中會和她定情。

    她父親不過是不滿意她這樣的媳婦,決定再給元允中找一門能讓他滿意的親事罷了。

    宋積雲道:“那你就能肯定我不是因為你長得好看?”

    “我知道你不是。”他道,“你每次看見我的時候,就滿是算計,根本不是喜歡看我臉的樣子。”

    他說著,還有些難堪地道:“你還當著我的麵換衣服,根本沒有把我當成男子。”

    宋積雲失笑,打開了門。

    元允中聽到笑聲,正詫異地望著門扇,卻在聽到動靜瞬間,看見了她明妍的臉龐。

    “雲朵!”他驚喜地道,目光頓時迸射出熠熠光彩,連他的臉龐都明亮了幾分,“你,你願意見我了!”

    宋積雲冷哼,道:“不過是見你說的口渴,讓你進來喝口水。你不把你家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理順了,我還是不會見你的。”

    “好!”元允中笑著點頭,英俊的眉眼分外奪目,“你說過,你不願意受委屈。我都記得的。”

    宋積雲就問他:“那危傑又是怎麽一回事?”

  第三百一十四章

    元允中聞言就皺了皺眉,道:“這個危傑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有可能是我們家的什麽姻親,小時候曾經和我打過交道。不過你放心,我已經讓人去查去了。”

    那他跑到她麵前刷什麽存在感?

    宋積雲猜測那危傑應該是不滿意她嫁給元允中。

    她不禁冷哼了幾聲。

    元允中顯然也意識到了。他再次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這件事都是我沒有處理好,你放心,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了。”

    宋積雲點了點頭。

    元允中問她:“你來了京城還習慣嗎?”

    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春水般縈繞著她。

    宋積雲前世雖然生活在南方,卻常來北方參加各種活動和慶典,如果不是時間不允許,她都準備到前世她最喜歡的大街小巷去轉悠一圈了。

    “挺好的。”她請元允中進了屋,兩人在臨窗的大炕上坐下,她將碟鬆子給推到了他麵前,道,“王華說這宅子的正院都有地龍,我尋思著要是我們是冬天過來的就好了。江西的冬天濕冷,得點火盆,就算是最好的銀絲碳,也沒地龍舒服。”

    元允中見她攢盒裏除了鬆子,還有榛子、杏仁這些北方人常吃的堅果,居然還知道燒地龍比燒火盆舒服,就知道她是真的了解北方的生活。

    他不由得興致、勃勃,拉了她就走:“我帶你去個地方。聽說你要來京城,我就想帶你去了,可惜……”

    他還沒有見著她,他就因為他父親的緣故被皇上留在了宮裏。

    北方的夏天不像南方,就算是站在樹蔭下,該熱的時候還是熱。它有陰就生涼。

    恰好今天的天氣又格外的晴朗,屋外綠樹成蔭,蟬鳴陣陣,透著夏日特有的悠長和靜謐。

    宋積雲被元允中的情緒感染,道:“我們去哪裏?我不想曬太陽。”

    元允中哈哈大笑,眉宇間透露著少有的暢朗,英氣逼人。

    他在她玉般白淨通透的皮膚上望了一眼,高聲喊了王華進來,吩咐他去拿把桐油傘:“再去拿件香雲紗的褙子。”

    宋積雲奇道:“京城哪裏有香雲紗賣?”

    香雲紗因為工藝特殊,夏天穿尤其清爽柔潤。

    隻是她幾次托人去蘇杭、南京尋香雲紗,都失望而返,沒想到突然從元允中這裏聽到了。

    元允中也覺得奇怪:“你知道香雲紗?它是貢品。去年皇上賞賜了幾匹,我分別送給了外祖父、祖父和父母。我之前不是準備去景德鎮嗎?尋思著你怕熱又講究,夏日裏不鋪竹席用蘭草,就去問了外祖父的繡娘,發現他那裏還留著兩匹香雲紗,我就向外祖父討了,給你做了幾件夏衣,沒想到正好派上了用場。”

    他說著,王華已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拿了一把傘,抱著裝了褙子的紙匣子。

    元允中撐了桐油傘,道:“我給你撐傘,你外麵再罩件香雲紗,肯定曬不著你。”

    宋積雲見那香雲紗烏黑發亮,有褶皺般的暗紋,捏在手裏偏又軟滑堅硬,有筋骨,穿在身上更透氣清涼,頓時有些愛不釋手,左右翻看。

    元允中看著眉眼也跟著帶了幾分笑意。

    他牽了她的手,拉著她上了馬車。

    馬車掛著夏布的帷布,風透進來,非常的涼快。

    元允中撩了車簾指了外麵的景致給她看:“那裏是白米斜街。聽地名你肯定以為這裏是賣白米的。其實不然。這裏有座寺廟叫白米寺,它的街道是斜著的,大夥兒才把這裏叫做了白米斜街……它旁邊就是什刹海,很多做冰窯生意的人就在這裏藏冰,這兒反而是賣冰的商戶最多。冬、夏兩季,這裏的人格外的多。你看那兒,一大片的湖麵,就是什刹海了。京城很多叫海的地方實際上就是個湖……冬天結冰的時候,很多人來這裏溜冰。有時候宮裏也會在這裏舉辦大型的冰嬉。親衛軍、五城兵馬司的人都會參加……”

    馬車一路向西,最後在個開滿荷花的湖邊停下來。

    元允中扶著宋積雲下了馬車,撐著傘,七彎八拐的進了個胡同,在一個黑漆如意門前停下。

    門扇半開,門內是一片竹林。

    元允中帶著她走了進去。

    裏麵亭台樓閣,竟然是個飯館。

    “做的是川菜。”元允中和她在一個雅間坐下。

    雅間裏隻有他們兩人,設個小小的圓桌,紅色綃紗糊窗,窗外小橋流水,曲徑通幽,一眼望去,還以為到了江南。

    一路走來,除了領路的侍從,他們沒有碰到第二個人。

    元允中遞了個花箋寫的菜單:“你看看有什麽是你喜歡吃的?”

    宋積雲見這菜單上既有開水白菜也有麻辣豆腐,就知道遇到頂尖的川菜師傅。

    她問了侍從哪些是師傅的拿手好菜,又問了份量如何,點了幾道菜,就把菜單遞給了元允中,道:“你再點幾個你喜歡吃的就差不多了。”

    元允中也聽從那侍從的推薦,點了幾個自己喜歡吃的。

    侍從給他們上了茶點,就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元允中夾了塊糖油果子在她的味碟裏,道:“下次我們去千佛寺那邊。那邊有一家做徽菜的,你肯定也喜歡。”

    徽菜也是有辣有清淡的。

    約會的時候既不委屈對方,也不將就彼此,是最讓人舒心的方式。

    宋積雲笑眯眯地應“好”。

    吃了飯,元允中帶她去了條賣筆墨紙硯的胡同:“是我小時候最常來的地方。我有一次還淘了塊魚子紋的歙硯,隻花十幾文錢。”

    宋積雲以為他是想讓她看看他喜歡的地方。

    誰知道他腳步一轉,領著她進了一間賣書畫的文軒,並低聲告訴她:“這裏的老板是個落第的舉人,但家裏是做茶葉生意的,家資豐厚,早年間為了救濟那些落第的文人,高價收購他們的書畫。因而在京城文人中非常有名。

    “我外祖父的好幾個同窗都曾經悄悄地在這裏賣過字畫。

    “在這裏,常常能淘到好的書畫。

    “景德鎮不是缺畫師嗎?我們好好淘淘,到時候買一批回去,再集成冊子,說不定還能做成瓷譜,傳給後人呢!”

    此時的字畫都會落款,誰買走了,就是誰家的,別家不能用。

    元允中,這是在放起身炮,安排他們去景德鎮的生活嗎?

  第三百一十五章

    宋積雲饒有興趣地道:“你還準備了什麽?”

    元允中望著她的目光閃閃,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悄聲道:“我還讓我外祖父、我祖父幫我們寫了很多的字,畫了好幾幅畫。”他還強調,“全是有落款,帶私印的那種。”

    她抬眼望著他英俊的眼眉,抿著嘴笑。

    很好!

    雖然談戀愛,但也不是一股腦的隻知道談戀愛。

    宋積雲對他們以後一起生活更有信心了。

    她牽了元允中的手:“走,我們去淘寶去。”

    她興趣盎然,如同一個得了寶藏的小姑娘。

    元允中不由握緊了她的手。

    他為兩人的未來打算,而這打算得到了心愛女孩的認可和讚賞,沒有比這更讓人高興的事了。

    兩人像一同去探險的小孩子,高高興興地進了書軒。

    有小夥計迎上前來,尊敬地稱著“小元公子”。

    可見又是一位知道元允中身份的人。

    宋積雲莞爾,目光熠熠地望著她,仿佛在笑他“我看你怎麽淘到好東西”。

    元允中挑了挑眉,對著小夥計神色立刻冷淡下來,矜貴地點了點頭。

    小夥計忙要請他們去雅間坐。

    元允中拒絕了,淡淡地道:“我隻是過來看看。”

    小夥計恭敬地應諾,卻還是喊了掌櫃過來。

    掌櫃沒有過多的打擾他們,上前問了一聲好,就站到了一旁,可眼角的餘光卻隨時注意著元允中,一副隻要他一個響動,他會立刻上來服侍的樣子。

    宋積雲靠近他的耳朵低語:“就看元公子的本事了。”

    她熱熱的氣息打在他的耳朵上,讓他心中一悸,半晌才頗有些苦惱地小聲回她:“京城書畫圈子少有不認識我的。”

    宋積雲輕聲地笑,道:“那你還跟我說來淘寶?隻怕你看中的東西立刻就能漲價。你與其淘寶,還不如約畫呢!”

    元允中不語,朝她眨了眨眼睛。

    宋積雲心怦怦亂跳,覺得就這樣陪著他漫無目地逛逛也很好。

    元允中卻在掛滿著各式各樣畫作的多寶格間指了其中一幅羅漢圖道:“你覺得這幅畫畫得怎麽樣?”

    宋積雲父親和外祖父都是最擅長畫羅漢圖的,她對羅漢圖很熟悉。

    這幅羅漢圖不管是從畫工和布局都普通,但元允中在這麽多的畫作中指了這一幅,還打著為他們家窯廠買圖樣的旗號,她少不得要仔細瞧瞧。

    “畫的是歡喜羅漢,”她一麵打量,一麵沉吟道,“線條細密,筆峰銳利,羅漢僧袍濃淡相宜,上不留天,下不留地,構圖也算可以。隻是歡喜羅漢既然被稱為‘歡喜羅漢’,就是因為他笑口常開,有著‘心覺佛在,即感快樂’之悟。這幅畫裏的歡喜羅漢卻目光無神,神色拘謹,稱不上佳作。”

    這畫當然不止這一點點缺憾,但她也不必一點麵子也不留給畫者。

    誰知道這畫畫的人是誰呢?

    她隻需要表達自己的不喜歡就行了。

    元允中讚同般“嗯”了一聲,走了幾步,又指了其中一幅梅蘭竹三友圖,道:“這幅呢?你覺得如何?”

    那就更不行了。

    宋積雲道:“畫功很好,歲寒三友講究的就是個淩霜傲然的氣質,這畫少了些許的精神。”

    元允中頷首,又指了幾幅畫。

    宋積雲一一有所保留地點評了幾句。

    能入眼的幾乎沒有。

    宋積雲有點理解元允中那句“救濟”的意思了。

    這些書畫者可能學問不錯,但畫畫,還差了點意思。而被元允中指給她看的字那就更加慘不忍睹了——全是館閣體,嚴謹端正,或大氣或爽朗,作為科舉禦用字體那是一個比一個寫得好,可作為瓷器的圖樣,卻少了趣味性。

    她甚至對元允中道:“你那麽小就能金榜題名,字肯定也寫得很好。我們與其買別人的字,還不如請你寫呢!”

    至少他的瘦金體她就親眼見過,筆鋒遒勁,硬爽嶙峋,細瘦挺拔,很有功底。

    畫個花鳥,題個跋,放在壓手杯上,端莊沉穩又不失大氣雍正,非常的漂亮。

    元允中不置可否。

    那掌櫃就滿頭大汗的陪著個三旬左右的男子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男子遠遠地就朝著元允中拱手:“哎喲,小元公子過來怎麽也不讓仆從提前說一聲,我也好提前準備些上好的佳作供您挑選。快,快,快,請了小元公子去雅間用茶。”

    元允中笑看了宋積雲一眼。

    宋積雲低了頭笑。

    是她著相了。

    就算是救濟,這個店能開這麽長的時候,東家還是個落第的舉人,就算不管畫,肯定也懂字,有一定的鑒賞水平,加之這裏又是一條成熟的商業街,哪有那麽多的漏可撿?

    她跟著元允中進了雅間,這才知道那中年男子不僅是這間書軒現在的東家,而且還是那位落第舉人的孫子。

    元允中笑道:“我外祖父年輕的時候就有人在這裏賣畫了,你想什麽呢?”

    宋積雲忍不住笑了起來。

    兩人在書軒裏挑了七、八幅畫。

    元允中還特別言明,要買斷這些畫作,以後不管用於什麽作用,畫者都不得追究。

    書軒的東家根本沒有多想,還道:“能被小元公子看中,那是他們的福氣。我跟他們一說,他們肯定都會覺得很榮幸的。”

    那掌櫃還怕元允中不懂似的,解釋道:“您要是願意讓別人知道您買了他們的畫,他們的畫以後就能賣出高價了,他們有什麽不願意的?”

    元允中爽快答應了。

    以宋積雲對他的了解,他並不是個高調的人,她悄聲問他:“如果不方便,大可不必做這交易。”

    元允中坦然地道:“沒什麽不能讓人知道的。”

    宋積雲略一思索就明白過來。

    元允中多半還真的存了心思要給她弄一本瓷譜,以後還會幫她約畫。

    這放在前世可能沒什麽,可她在這個朝代生活得越久,越能感受那種“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讀書人為何寫本傳記都不願意署名的清高了。

    她緊緊地握住了元允中的手。

    元允中卻把那些畫作攤在她的麵前,語帶幾分喜悅地道:“這其中有一幅畫是錢塘李安的畫,他是上一屆浙江解元,呼聲最高的狀元人選。”

    宋積雲望著他笑。

    眼眸波光粼粼。

    元允中目光微凝。

    “公子,”馬車的簾子卻撩開,王華道,“我查到那個危傑是誰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危傑是誰?”宋積雲和元允中齊齊問道。

    王華摸著腦袋道:“是山東布政使危大人家的長公子。”

    元允中愣了一會兒,道:“他與我們家有什麽關係?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王華道:“那危夫人的父親和鏡湖先生是舊識,危夫人和夫人從小就認識。危夫人的父親在京中做官時,兩家常來常往,關係密切。後來危夫人父親病逝,危夫人隨母歸鄉,鏡湖先生又被貶官,兩人漸漸沒了音訊。

    “直到五年前,危夫人隨丈夫回京城述職,這才和夫人聯係上,恢複了書信來往。

    “那時候您已經搬出去了,危夫人幾次帶著這位危公子來家裏串門您都不在家,所以不認識。

    “不過,那危公子卻不認生,來京城的時候常對認識的人說和我們家是通家之好,和你算是發小。”

    所以,元允中被認親了?!

    宋積雲歎為觀止,但她前世身邊也不時會遇到這樣的人,倒也沒太過驚訝。

    元允中卻很不高興,冷冷地吩咐王華:“這件事交給你了。”

    王華點頭,退了下去。

    車夫放了車簾,那些淘來的書畫依舊攤在兩人麵前,馬車裏卻沒有了之前的甜蜜氛圍。

    元允中皺了皺眉。

    宋積雲就支了肘,看著他嘻嘻地笑道:“你私底下還準備了什麽?趕緊交代清楚了。”

    她語氣嬌俏,眉宇間全是躍躍欲試的好奇,讓人感覺活潑又可愛。

    對那危傑的事既沒有質問也沒有追究,居然就此揭過。

    元允中心中又酸又澀,替宋積雲難受起來。

    如果不是因為他,她在景德鎮金尊玉貴,靠著自己掙來了體麵和尊嚴,何苦受這樣的委屈。

    他心情激蕩,一把抱住了宋積雲。

    “對不起!”他下頷枕在她的肩頭,聲音低沉而又真摯地道,“是我沒有做好。”

    突如其來,宋積雲被嚇了一跳,緊緊箍著他的手臂透露著不安和傷感。

    她不喜歡這樣。

    兩個人在一起,不是因為快樂嗎?

    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語帶調侃地道:“你這是幹什麽呢?別以為轉移話題我就不追究你私下藏了多少東西了。”

    元允中失笑,不僅沒有放開她,反而把她摟得更緊了,溫聲道:“雲朵,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和你在一起嗎?因為你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都會告訴我,不用讓我去猜測,不用去拿這種方法來證明我喜不喜歡你。而你的快樂也是真快樂,討厭也是真討厭,真誠又直率。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高興。

    “沒想到我今天又發現了你的一個優點,你居然會安慰人。”

    自己的心意能被喜歡的人發現,還得到肯定,也是件令人心生喜悅的事。

    宋積雲不輕不重地給他一拳,道:“喂!你難道還遇見過不會安慰人的人嗎?”

    遇到過。

    元允中在心裏道。

    可這個時候,軟香在懷,笑語殷殷,仿若春光照進來,他為什麽要為別人破壞和雲朵在一起的氣氛圍呢?

    他輕聲地笑。

    宋積雲任由他抱著。

    心裏卻想,聽他這口氣,身邊不知道圍繞著多少討好他的人。

    這不會就是長得好的人的苦惱吧?

    她想想忍俊不禁。

    *

    回到口袋胡同,宋積雲卻看見鄭全站在大門口翹首以盼。

    看見她的馬車,快步走了過來,滿心歡喜地揚著手中的牛皮紙袋:“東家,造辦處那邊剛剛派人送了公函過來,說是您畫的十八幅畫樣都入選了。讓您盡快去趟造辦處。我尋思著您要是再不回來就下衙了,正猶豫著要不要去找您。”

    宋積雲聽了很是高興,跳下馬車道:“給我看看!”

    鄭全將牛皮紙袋遞給宋積雲,這才發現元允中也在馬車裏。

    他給元允中行了禮。

    元允中點點頭,和宋積雲看著造辦處的公函。

    “不是說甄選十二件嗎?怎麽甄選了十八幅?”他好奇地問,“是後來宮裏又改了主意嗎?”

    看樣子她的事元允中都知道啊!

    “不是!”宋積雲笑眯眯地道,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元允中。

    鄭全還在旁邊補充:“聽造辦處的人說,雖然隻甄選了東家的十八幅畫樣,可東家燒的幾件瓷器都留下來了。造辦處之所以讓您盡快過去,是想商量您進宮的事——聽說皇後娘娘見了您燒的那嬰戲圖,想讓您幫著燒個瓷枕。”

    皇後娘娘膝下至今空虛。

    宋積雲想著元允中還在這裏,她於情於理都應該請他吃頓飯才是。造辦處那裏雖然說的急,但如果真急,肯定催著鄭全去找她了,不可能隻是讓“盡快”過去,多半是宮裏有了聖旨,為了穩妥,造辦處把它當成頭等大事對待。

    隻是還沒有等她開口說話,元允中已道:“你要換身衣裳再去造辦處嗎?如果要換身衣裳,我就在這裏等你。要是不換衣裳,我這就送你去造辦處。知道了具體是個什麽事,你也好安心。”

    竟然是一副全力支持的樣子。

    宋積雲心中有暖流湧起。

    元允中長於官宦之家,自己又是官場上的人,不可能不清楚“盡快”是什麽意思,可因為涉及到她,他還是把這件事當成了最重要的事來做。

    既然他願意支持她,她當然也不會辜負他的好意。

    她按著自己的意願做了選擇。

    “好!”她道,“我們快去快回,就不去換衣服。知道宮裏到底傳了什麽話出來,我也好早做準備。”

    隻要給她機會,她就會盡全力抓住。

    現在皇後隻是看中了她的嬰戲圖,可誰就敢肯定她沒辦法把她的觀世音像、她的釉上彩推銷給皇後呢?

    元允中頷首,陪著宋積雲去了造辦處。

    到了造辦處,他沒有下車,而是等在車裏,道:“你別著急,該問的一定要問清楚。宮裏的事,最怕含糊不清,不知道他們到底要什麽。如果有必要,再讓王華去打聽打聽。我聽說你和秦公公搭上了話,他那邊,能用就用。這關係是越走越親的。可也別太親近,秦公公在宮裏也不是沒有對手的。”

    “嗯!”宋積雲笑盈盈地應著,覺得自己的步履都輕快了起來。

  第三百一十七章

    還好宋積雲趕到了造辦處。

    劉大人正要派人去叫她。

    看見她劉大人像看見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急急地迎上前來。

    “您可算來了!”他擦著臉上的汗道,“原本不想打擾您的,可剛剛宮裏又派人送了單子過來,點名要您幫著燒兩套纏枝花的茶具,兩對新青花的梅瓶,一幅釉上彩的掛屏,還有兩尊觀世音菩薩。”

    宋積雲一愣,道:“都是哪些貴人要?可有什麽具體的要求?”

    隻要是花卉,就能畫成纏枝花,而花卉的品種千千萬,不說明具體的要求,她怎麽燒?

    劉大人忙道:“有,有,有。”

    他說著,帶著宋積雲進了廳堂旁的書房,從書案上拿出一張單子遞給了她。

    單子寫著纏枝花要海棠和玉簪,梅瓶要蓮花紋和八寶紋,掛屏要梅蘭竹菊四君子。

    劉大人則在她身邊道:“這海棠花茶具和蓮花紋梅瓶是宸妃要的,玉簪花茶具是敬妃要的,八寶紋梅瓶和其中一尊觀世音菩薩像是賢妃要的,另一尊觀世音菩薩像則是樊太妃要的。”

    宋積雲有些茫然。

    她雖然有意推廣自己的瓷器,可深宮重重,她還什麽都沒有做,她這名聲就打了出去。

    她問劉大人:“這單子什麽時候要?我需不需要進宮謝恩?您之前說皇後要見我,宮裏可定了章程?”

    “看我這記性。”劉大人聞言拍了拍額頭,笑道,“這單子上的東西說是中秋節之前送進宮即可。至於去不去謝恩,等你見過皇後娘娘再說吧。這單子是皇後娘娘宮裏的小太監拿過來,顯然是過了皇後娘娘的明路的,你到時候進宮可以問問皇後娘娘的意思。”

    他還告訴她:“三天以後進宮。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後娘娘不知道您進過宮,宮裏還安排了一個教習嬤嬤明天過來教您規矩。”

    他說完,還頗有深意地道:“你若是覺得沒有必要學規矩,可以跟昭德宮的人說一聲。”

    昭德宮是萬貴妃住的地方,他不會以為自己和萬貴妃有什麽交情吧?

    何況宮裏的關係這麽複雜。

    她笑道:“既然是皇後娘娘的安排,我肯定一早就到。隻是不知道我要在哪裏學規矩?明天什麽時候到合適?”

    劉大人見她不接話,眼底閃過些許的失望,但態度還是很溫和地道:“就在造辦處。不過宮裏卯時才開宮門,怎麽也得巳時才能到。你趕在巳時之前到就行。”

    宋積雲應下。

    劉大人這才笑道:“我還沒有恭喜您得了太皇太後的甄選呢!”

    他說著,朝宋積雲拱了拱手,很正式地道了幾聲“恭喜”,道:“早就聽說您的東西做得好,沒想到一出手就讓宮裏破了例,左看也好,右看也好,直接選十八幅圖樣。”還感慨道,“真是少年出英雄。宮裏一共選了二十四幅圖,另外六幅是計家的計雙湖畫的。德化鄧家,一幅也沒有選上。”

    宋積雲沒有評介鄧家,誇了計雙湖幾聲,又和劉大人客氣一番,就起身告辭了:“還請大人原諒,我這一下子接了這麽多的差事,難免心急如焚的,想早點回去把圖案定下來。失禮之處,還請您多多包涵。”

    “應該的,應該的。”劉大人笑眯眯站了起來,想著時候不早了,他也要下衙了,索性送了宋積雲出門。

    “明天記得過來,不要忘記了。”他站在大門口一麵等轎子,一麵叮囑道,“若是遇到那脾氣不好的嬤嬤,特別喜歡挑刺,回去後還要告你的狀,你除了對她們要恭敬些,還要多準備幾個紅包。”

    宋積雲謝過他的好意,上了馬車。

    隻是車簾撩起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張英氣逼人的側臉。

    他不由眨了眨眼睛。

    他要是沒看錯,那是元允中吧?

    劉大人忍不住出了大門,上前幾步,踮著腳伸長了脖子打量那馬車。

    普通的青色粗布帳子,大街上比比皆是的黑漆車廂。

    倒是他的隨從指使著轎夫把轎子停在了他的麵前,道:“老爺,您看什麽呢?”

    “嗯!”劉大人訕訕然地收回了目光,道,“我看前麵那輛馬車,挺眼熟的。”

    誰知那隨從道:“那是致仕的吏部尚書王大人家的馬車,從前他女婿住在這附近的時候,他常從我們這裏路過。”

    劉大人瞪目結舌:“你,你怎麽知道那是王大人家的馬車?”

    隨從不以為然地道:“我之前看您這個時候還沒有出來,就跑過來看,見那馬車正停在門口,覺得把門堵住了,就想著上前去讓他們挪個地方,免得您的轎子不好出來。誰知道那馬車裏居然坐著那位詹事府的元大人,我就沒吭聲。”

    元家大大小小六位元大人,不把任職的衙門說清楚,根本不知道是哪位元大人。

    劉大人直跺腳,道:“你怎麽不去悄悄地跟我說一聲。”

    不管那位宋氏和這位元大人最後會怎樣,能借著這機會搭上話,誰知道以後能不能用得上呢。

    隨從愕然。

    劉大人囑咐:“明天你就給我蹲在這裏,若是那位元大人再過來,你就去悄悄跟我說一聲。”

    “是!”隨從應道,第二天早早就蹲在了門房裏,隻是那馬車送了位女子在門口,停了一會就走了。

    他去告訴劉大人。

    劉大人直皺眉,道:“馬車在門口停了多久?”

    隨從聽他這口吻有點責怪他辦事不力的味道,忙道:“我原本想上前的,就算不報了老爺您名諱也和那車夫打個招呼,可剛才進來的那位小娘子就站在馬車前,一直在和元大人說話,我不好過去。等我想過去的時候,馬車已經走了。”

    劉大人道:“說了很久的話?”

    隨從有點不好意思,道:“那小娘子一要轉身,那元大人就拉了她的手,小娘子一轉身,元大人就拉了小娘子手,還是那小娘子說時候不早了,元大人還舍不得放手的樣子,小娘子就把元大人推搡進了車廂裏,看著馬車走遠了才進來的。”

    劉大人就摸著下巴,道:“你繼續給我在門口蹲著,元大人一來你就叫我。”

    說不定他會來接宋氏。

    他還派了人去宋積雲學規矩的廂房外守著——他沒辦法打聽那嬤嬤什麽時候回宮,隻能死守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好在劉大人派去守宮裏嬤嬤的小廝沒久等,不到一個時辰就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道:“大人,那宮裏的嬤嬤準備回宮了。您看您要不要送一送?”

    “怎麽這麽快?”劉大人說著,忙放下手中的公文,往宋積雲學規矩的廂房去,“不是最少也得兩、三個時辰嗎?”

    小廝道:“我聽那嬤嬤的語氣,說那宋氏非常的聰明,一點就通,一點就透,隻需要教她怎麽給人行禮就行了,其他都挺好的。”

    劉大人聽了在心裏嘀咕,既然那麽聰明,怎麽不會給人行禮?難道平時也不給人行禮不成?

    他三步並作兩步到了廂房,正巧宋積雲陪著宮裏的教習嬤嬤出門。

    那麵相看著頗為刻薄的嬤嬤此時滿臉的笑容,看宋積雲的眼神要多慈祥有多慈祥,還跟宋積雲道:“我家是世代在宮裏做尚宮,你要是以後有什麽事,直接來找我就是了。我雖說在教習所當差,但我還有個姐姐在坤寧宮當差呢!”

    劉大人目瞪口呆。

    什麽時候這些宮裏的人這麽好說話了?

    還是說這宋氏有什麽特別的手段讓人一見如故?

    他心中一凜,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上前打了聲招呼:“聽說您這就要回去了。今天的差事怎麽樣了?要不要安排轎子送您回宮?”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嬤嬤的臉已經耷拉下來,一雙眼睛也恢複了倒三角:“不用了!宋小姐已經安排好了,我坐宋小姐安排的轎子回宮就行了。”

    劉大人想著他安排了轎子,這雇轎子的銀子還得經尚寶監審核再拿到尚儀局報銷。尚寶監屬於二十四衙門,尚儀局屬於六局一司,太監宮女都涉及到了,不知道有多麻煩。有的時候報銷的那點銀子還不夠打點這兩家的。

    宋氏願意送這嬤嬤回宮當然更好。

    他客套了幾句,陪著兩人出了造辦處。

    宋積雲安排的轎子已經等在門外了。

    那嬤嬤拉著宋積雲的手道:“等哪天我休沐出宮,我們再聚。”

    宋積雲笑著連連點頭,指了隨轎的婆子道:“是我從景德鎮帶過來的,京城地界她雖然不熟悉,可人卻機敏,您等會需要什麽,直接讓她去辦就行了。”

    劉大人在心裏暗暗咋舌。

    難怪宋氏能這麽快討了這嬤嬤的喜歡。

    瞧人家這手段,實在高明。

    他和宋積雲一起目送轎子離開,這才笑道:“宋小姐是回去還是在這裏等一會兒?”

    宋積雲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沉吟道:“這幾天我忙著給宮裏的單子定畫樣,忙的昏頭轉向的,實在是分身乏術,就算是想請您吃頓午飯也沒時間,隻能讓家裏的仆從給您叫桌席麵了。隻是不知道您有沒有忌口?喜歡哪種菜係?”

    劉大人窘然,想著我就這麽像那騙吃騙喝的不成?

    隻是還沒有等他說話,有小太監朝這邊跑了過來。

    劉大人不由皺眉,那小太監卻遞了他一紙公函,道:“劉大人,前些日子你們不是送了二十四幅畫進獻給太皇太後嗎?慈寧宮說了,那景德鎮送選的就算了,讓禦窯廠的幫著燒也是一樣的。那宋氏就不用進宮了。”

    宋積雲和劉大人愕然,麵麵相覷。

    劉大人也管不得銀子不銀子的,忙塞給了那小太監一個紅包,道:“宮裏的教習嬤嬤剛走,怎麽宮裏突然就傳出這樣的話來?是不是我們哪裏做得不對,還請大人指點。”

    小太監道:“我也不知道,慈寧宮前腳還在議論那宋氏長什麽樣子,後腳就說不用宋家幫著燒瓷器了。”他還好心地道,“你們要是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還是趕緊想辦法找人打聽打聽吧!”

    宋積雲就朝著小太監塞了兩個大大的紅包,客氣地道:“大人,您知道慈寧宮那邊還有什麽動靜嗎?”

    小太監不要她的紅包,道:“無功不受祿。我不是不想告訴你們,是我真的不知道。”

    宋積雲眉心微鎖,尋思著得趕緊派人去秦家打聽打聽。

    送走了小太監,她和劉大人告辭。

    劉大人一副怕她多想的樣子,連連解釋道:“這件事太突然了,我這邊也派人去問問,一有信我就派了人去告訴您。”

    宋積雲道了謝。

    鄭全趕了馬車過來。

    她正抬腳剛準備上腳凳,有男子高聲喊她:“宋氏!”

    宋積雲回頭。

    看見了危傑。

    他朝著她冷笑,眉宇間全是不屑,倨傲地道:“你現在可有空和我說話了?”

    電光石火間,宋積雲恍然大悟:“慈寧宮甄選,是你搗得鬼?!”

    危傑得意地道:“算你識相!”

    宋積雲麵若冰霜。

    她抬了抬下頜,道:“說吧,費了這麽大的勁,你想幹什麽?”

    “不過是想看看能讓元允中五迷三道的是個什麽貨色而已!”危傑惡意滿滿地道,“也不過是個捏泥巴的破爛貨罷了!”

    鄭全大怒,揚臂欲要動手,卻被宋積雲攔住。

    “可惜了,白操心沒人買賬,恐怕這心裏也不好受吧?”宋積雲尖銳地道,“案板頂門,管得可真寬。”

    “你!”危傑氣得臉色發青,威脅道,“別以為有元允中撐頭我就不敢把你怎麽樣?這次不過是讓你丟了慈寧宮的甄選,下次可就沒這麽便宜了。”

    這種瘋狗,跟他多說兩句話都費勁。

    宋積雲轉身就要上馬車。

    危傑見她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臉色鐵青,惡向膽邊生,伸手就要去拽宋積雲的胳膊:“你別給臉不要臉……”

    鄭全忙上前阻擋,卻被一雙潔白修長的大手搶了先機。

    隨著一聲輕哼,危傑手腕被人一抓一推,“噔噔噔”地連退幾步,跌坐在了地上。

    “元允中!”他抬頭,眼裏全是慌張。

    “你怎麽樣了?”元允中看也沒看他一眼,關切地上下打量著宋積雲。

    “我沒事!”宋積雲道,瞥了一眼危傑,“你怎麽還是來了?”

    之前因為不確定學規矩要多久,她讓他別來接她了。

    “元允中!”危傑高捂著手腕高聲道,聲音有些顫抖,透著不容錯識的色厲內荏,“你怎麽能這樣?我要告訴王夫人。”

    元允中置若罔聞,心思全放在宋積雲的身上:“你活動活動手腕。要是不舒服,我們趕緊去就近的醫館先看看,再請禦醫到家裏複診。你可別諱疾忌醫。”

    跟著過來的邵青已一把拎住了危傑的衣領,道:“公子,這人怎麽處置?”

    “報官!”元允中眼角的餘光都沒有給他,冷酷地道,“順天府若是處置不好,我來處置。”

    邵青答好。

    危傑看著邵青腰間的繡春刀,緊張起來,大聲對元允中道:“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我是你大舅兄!”

  第三百一十九章

    舅兄,妻子的兄弟。

    元允中和宋積雲都是一呆。

    隨後元允中像是意識到什麽似的,笑了起來,道:“你說什麽?你是我大舅兄?我未婚妻家裏並無兄弟,你怎麽可能是我的大舅兄。你是不是說錯了,你是我大舅爺。”

    舅爺,是母親的兄弟。

    說著,他目光微冷,嘲諷般地撇了撇嘴角,道:“我這段時候正在給我父親物色妾室,京城裏略有些頭臉的人家都嫌棄我們家老頭子雖然權勢滔天,可到底年紀大了,又有成了年的嫡長子,不願意沾這渾水,我正愁沒有人選。”

    “邵青!”他道,“把人送到我爹那裏去。說人家願意給他做舅兄,讓他好好招待招待人家。”

    他還不無刻薄地道:“隻是不知道如今京城的風俗有沒有變?這妾室的兄弟是不是也算正經的親戚了?”

    “是!”邵青應著,拖著危傑的衣領就往外走。

    危傑臉色煞白,惶惶驚呼:“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爹是山東布政使。元允中,我們家真的正要和你們家議親。我娘已經到了京城,昨天還和你娘一起吃了飯,說好了我妹妹以後繼承你們元家的宗嗣。”

    元允中冷笑,一張原本就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英俊得沒有瑕疵的麵孔冷若霜雪,像冰雕成的,半掩在衣袖裏的手,不知什麽時候已攥成了拳。

    宋積雲瞬間有點心疼元允中。

    有這樣一對父母,他成長路上恐怕也遇到過很多的槽心事。

    她在心裏暗暗歎氣,上前握住了元允中的拳頭,溫聲道:“我們回去吧!難得偷得半日閑。你上次說要帶我去那個什麽寺吃飯的,你還沒帶我去呢!”

    元允中回過頭來,眼角竟然有些微紅。

    他滿是愧疚,低下了頭:“對不起,雲朵。我昨天還說不會讓你受委屈,今天就……”

    他有點說不下去了。

    宋積雲心頭酸酸的,故做輕鬆地“哼”了一聲,道:“這件事不是應該我更難過嗎?怎麽我還沒說什麽,你倒先傷心起來?”

    元允中並沒有被安慰到,他的眼簾都垂了下去,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瞼形成了一片陰影:“我有點明白你為什麽不願意嫁給我了。我們家的事,的確有點多。而你,如果不是我,也根本不用受這樣的羞辱的。”

    那失落的樣子,像朵被霜打了的花似的。

    宋積雲不高興了。

    “喂!”她使勁點了點他的胸膛,“你怎麽能這樣?這個時候我們應該捏緊了拳頭朝上,更加堅定嘛?怎麽你拳頭反而朝下了?不行,我受不了這個氣。誰要讓我們不痛快,我也要讓他們不痛快。他們不就是想給我一點教訓,讓我知道他們的厲害嗎?我偏不!我不僅要迎難而上,把元允中這個金龜婿緊緊地抓在手裏,讓他變成個耙耳朵,我還要想辦法重新爭得慈寧宮的甄選!你要是想在這裏自憐自怨的,就給我站一邊去。我可不會認輸!”

    她的話音還沒落,腰間一緊,臉被貼在了他的胸膛上。

    沉木香在她的鼻尖縈繞。

    “雲朵。”他低低地道,胸腔在她的耳邊形成獨特的共鳴,“我真幸運,能遇到了你!”

    宋積雲耳朵一熱,猶豫了片刻,也緊緊地回抱了他。

    路過的人紛紛側目。

    元允中沒有放開,宋積雲也沒有放開。

    劉大人輕咳了幾聲也沒人理會。

    倒是元允中,突然道:“我,我肯定做個耙耳朵。”

    宋積雲忍不住“撲哧”一聲笑。

    *

    那個什麽寺自然沒去成。

    兩人回了口袋胡同,元允中和她商量:“我讓人去宮裏打聽打聽,看看是誰搗得鬼。太皇太後人很隨和,對症下藥,讓她老人家改變主意問題不大。而且,說不定是她老人家身邊的人拿的主意也不一定。”

    對於像太皇太後這樣身份地位的人,在別人眼裏是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在她們眼裏也不過是一個漫不經心的選擇。

    宋積雲曾經也站在雲端上,非常明白這樣的邏輯。

    而且元允中說太皇太後人很隨和,那旁邊的人敢越俎代庖幫她拿主意,也不是不可能的。

    宋積雲卻道:“不,這件事我自己處理。你還有其他的事要幹。”

    元允中不解。

    宋積雲不滿地哼了幾聲,道:“你不會以為這件事就這樣完了吧?!那姓危的敢這麽叫囂,你怎麽也得把這件事弄明白吧?總得保證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衝撞到我麵前來了吧?這可是你的責任!”

    元允中遲疑道:“可慈寧宮的甄選……”

    “那是我的事!”宋積雲斷然地道,“我們以後遇到的事還多著呢。我們得共同承擔,共同麵對,一心一意才行。要一加一大於二,而不是一加一等於一,甚至是等於零。”

    元允中精通數學,又很聰明,這種說法他雖然是第一次聽說,但立刻就眼前一亮,明白了宋積雲的意思。

    隻是他到底還是有點擔心,道:“我有個同年在行人司,要不我給你寫個條子吧?”

    “不用!”宋積雲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涉及後宮的事用朝臣來解決,一下子跨越兩個部門,聽聽就很麻煩,真的辦起事來,說不定不僅不是助力還是拖累。

    元允中還要說什麽,宋積雲的手指已豎在了他的唇上:“你不是說你要做個耙耳朵嗎?從現在起就要開始學習!”

    元允中“嗯”了一聲,斜瞥了她一眼,輕輕地親了親她豎在他唇上的手指。

    宋積雲一愣。

    元允中臉已經通紅。

    宋積雲忍俊不禁。

    元允中忙側過臉去,好像不敢多看她一眼似的,語氣也顯得有些慌張,道:“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弄清楚是個什麽情況。嗯,邵青有官身,給你用太明顯了,但你有什麽事,讓人給他帶個信就行了。王華機靈,我特意把他留給你的……”

    開始有點語無倫次。

    宋積雲就含笑看著他。

    他一臉坦然,可耳朵紅紅的,泄露了他的羞赧。

    宋積雲猛地撲了上去,封住了他的唇。

    *

    等元允中從書房裏出來,已是點燈時分。

    他風姿翩然,神態自若地上了馬車。

    等在外麵的邵青奇道:“怎麽宋老板沒有送你?”

    元允中瞥了他一眼,反問道:“誰規定了宋老板一定要送我的?”

    邵青“哦”了一聲,一頭霧水地想著,我這不是一句打招呼的寒暄話嗎?公子你有必要這樣認真嗎?

    隻是他眼角的餘光一瞥,發現元允中腰間的金七事、荷包、香囊什麽的掛得亂七八糟的,他不由像從前那樣伸手要去幫元允中整理,還道:“今天是誰當值,怎麽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得跟家裏的管事說一聲,好好給他們立立規矩了。”

    元允中平時不太注重這些小節,他剛從王家回元家的時候,元家有仆婦仗著自己服侍過元允中去世的祖母,加上元允中和王夫人不太親密,對元允中就有些疏於照顧,曾經讓他出門連個金七事都沒戴。

    誰知道他的手還沒有碰到元允中腰間的香囊,元允中已側身催他:“趕緊上車,你什麽時候變得婆婆媽媽的。”

    說完,立馬跳上了馬車。

    留了邵青目瞪口呆。

    他幹什麽了?

    公子避他如蛇蠍似的。

    而且,他剛才沒看錯吧?

    公子,公子好像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他又沒做什麽,公子紅什麽臉啊?

  第三百二十章

    書室內,宋積雲抱著棗紅色的漳絨氈毯在羅漢榻上滾了圈。

    進來點燈的香簪大吃一驚,急急放下手中的牛角燈就跑了過去:“大小姐,您小心點,別跌下來。”

    宋積雲“哦”了一聲,目光放空地望著香簪在書房裏忙來忙去的。

    有個喜歡騎射的男朋友……挺好的。

    可惜太保守,被她嚇了個半死。

    不過,她也感受到他對她的珍愛。

    有種被他捧在手心裏,讓他喜歡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

    難怪很多女孩子都喜歡談戀愛。

    宋積雲沒忍住,又在羅漢榻上滾了個圈。

    “大小姐!”香簪擔心地喊,不知何時,她又像個老母雞似的護在了榻邊。

    宋積雲不好意思地輕咳了幾聲。

    香簪滿臉的好奇:“大小姐,您剛才在想什麽?我喊您您不應,還笑個不停。”

    宋積雲表情一滯。

    不會吧?她怎麽可能這麽花癡。

    “真的!”香簪認真地點頭,道,“您要是不相信,我給您拿了靶鏡過來。您嘴角還掛著笑呢!眼睛也亮晶晶的。我好久都沒有看見您這麽高興了。”

    “不用了!”宋積雲有些不自在,道,“元公子走了。”

    “嗯。”香簪撿起落在地上的大迎枕,一麵拍著灰,一麵道,“是邵公子來接的姑爺,正巧是何護院當值,何護院說他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去請個安,誰知道姑爺的馬車就骨碌碌地走了。”

    說完,她將大迎枕放在了羅漢榻上,還小聲嘀咕了一聲“這迎枕怎麽會落地上了”。

    宋積雲正襟危坐,道:“你去請了鄭全過來。”

    可轉瞬間她想到次間被她和元允中撞落在地上的茶盅,忙改變了主意,道:“算了,還是我去找他好了。”

    然後快步出了書院。

    夏日的京城,太陽落下山天氣就涼爽起來。

    夜風夾雜著香簪花撲麵而來,她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氣。

    鄭全快步走了過來,道:“東家,您找我。”

    宋積雲不由回頭看了書房一眼。

    香簪什麽時候幫她叫了人過來她都不知道。

    她笑了笑,打起了精神,道:“你走趟秦公公的府邸,看看他什麽時候出宮,慈寧宮的事,恐怕還得從他那裏搭搭關係。”

    鄭全應聲而去。

    宋積雲快要歇下的時候他來回信:“我從秦府出來的時候秦公公正好回去了,他聽說您找他,還問我是不是慈寧宮的事,說讓您明天卯時就過去,他午裏時之前要趕回宮裏。”

    “那你去轎廳傳個話。”宋積雲道,“這邊住著很多六部的官員,他們卯時之前得上朝,怕是我們出門他們也出門,別到時候堵了路,沒能按約定的時間趕過去。”

    “我知道了!”鄭全下去安排。

    宋積雲準備好第二天要穿的衣服首飾,寅時就起了床。

    一路過去,到處是星星點點的燈籠,不時有三品大員以上坐的四人大轎經過。

    每當這時,宋積雲的轎子就得回避。

    等到了秦府,鄭全摸了摸滿頭的汗,小聲和宋積雲感慨:“還是我們景德鎮好,想怎麽走就怎麽走。”

    宋積雲讓隨行的小廝去送名帖,她笑道:“習慣就好了。”

    元允中好像是從三品,他去世的親祖父和他父親都是官身,肯定早就給他祖母和母親請封過誥命。不知道他能不能給她也請封個誥命?這樣她出行就可以方便很多了。

    她思忖著,秦府開了側門,有人從裏麵走了出來。

    宋積雲和他一照麵,兩人齊齊一愣,隨後對麵的人驚喜喊出聲來:“宋氏,是你嗎?你怎麽來了京城?還跑到我爹府上來了?”

    居然是葆光仙君。

    宋積雲心裏也有點高興。

    畢竟是在異鄉遇到了個熟麵孔。

    她欣喜地道:“您怎麽在這裏?”

    說著,她突然想到,葆光仙君是秦芳的幹兒子。

    “您不是在龍虎山幫皇上修行嗎?”

    葆光仙君估計對她也有點“他鄉遇故知”的感覺,皺著眉,苦惱地歎了一口氣,毫不避諱地道:“京城多好啊,就算是代皇上修行,誰願意離開京城啊!我這不是趁機敲詐了寧王一筆,回京請我爹幫我想辦法嗎?”

    宋積雲聽到“寧王”,也跟著皺皺眉,道:“你怎麽敲詐了寧王一筆?寧王幹什麽了?”

    葆光仙君得意地“嘿嘿”笑了幾聲,低聲道:“他要進京,找萬慎幫忙,萬慎求到萬貴妃那裏,萬貴妃收了禮,卻沒幹事,還把萬慎罵了一頓。他哪裏見過這陣仗啊,心裏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怎麽一回事,就拐著彎找到了我這裏,我不得吃他一頓嗎?”

    宋積雲也有點傻眼。

    萬貴妃……竟然做出這種事來。

    可她見葆光仙君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她壓下了打聽寧王的衝動,道:“那秦大人怎麽回的你?你能回京城嗎?”

    “那當然。”葆光仙君驕傲地道,“我爹還指望著我幫他養老呢!”

    就他這性子,宋積雲有點懷疑。

    葆光仙君冷哼著道:“他們都太厲害了,我爹說,養老,還得靠我。”

    宋積雲覺得秦公公看人還挺準的,讚同地點頭:“那倒是。”

    葆光仙君見她說得誠心,高興得不得了,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怎麽在我爹門前呢?你有什麽事要求他老人家,我回頭幫你問問?”

    宋積雲心中一動,覺得可能有些事找葆光仙君比找秦公公可能還要方便。

    秦公公畢竟是皇上的寵臣,一舉一動肯定都有很多人留意。葆光仙君比秦公公低調,拿錢辦事,“信譽”不錯,而且寧王能找到他,他的能力肯定也不錯。

    當初他可是淮王府的長史介紹的。

    宋積雲就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他卻走偏了,追著她問:“你真的和元允中成了?他怎麽不幫你?這樣的人你不能嫁。你要是真的想嫁到京城來,我給你做個媒。我有個好兄弟,他家是京郊的。還留了個兄弟在家裏給父母養老。他在宮裏主了事之後,就幫他胞弟在京城買了一百多畝地,還準備出宮後想辦法讓他胞弟幫他養老。你想想,你要是嫁給了他胞弟,以後他的錢不就是你兒子的錢?”

    他說著,興奮起來,和她耳語:“我那兄弟是出了名的會撈錢,你如果到時候願意過繼個兒子給他,他肯定連心窩子都掏給你。”

    宋積雲哭笑不得,找個機會打斷了他的話,道:“是我不願意讓元大人幫忙。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我總不能事事都靠他,我自己也得支棱起才是。”

    “這倒是!”他有些訕訕然,道,“元允中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也難怪你想嫁給他。”

    宋積雲哭笑不得。

    偏那葆光仙君還不死心,道:“你身邊可有適合的姑娘,也可以給我那兄弟的胞弟做個媒。到時候少不了你的謝媒禮。我那兄弟不想給他胞弟找宮女,覺得宮裏的女人常在主子那裏受氣,一個個都變了性子,還是宮外的女人好,溫柔賢淑……”

    他在那裏滔滔不絕,還好秦府的總管出來打斷他:“公子,您不是說要去給老爺買那姚記的甜豆漿嗎?怎麽還在這裏?老爺正等著宋小姐呢!”

    葆光仙君“哦”了一聲,對宋積雲說了聲“我們回頭再聊”,一溜煙地跑了。

    這一打岔,倒讓秦府的總管對她刮目相看,熱情了幾分,道:“宋小姐原來也認識我們家公子啊!我倒忘了,宋小姐是從景德鎮過來的。官話說得真好,一點口音也聽不出來。”

    宋積雲正愁沒辦法和秦公公近一步拉近關係,借著葆光仙君,和那總管說說笑笑地去見了秦公公。

  第三百二十一章

    秦公公倒沒在宋積雲麵前擺架子,見到她就很直爽地道:“你那個我已經聽人說了,是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的主意還是她身邊人的主意,我覺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做什麽?”

    宋積雲明白他的意思。

    她是想和那危家鬥個輸贏,轟轟烈烈拿回慈寧宮的訂單;還是隻想危家給道個歉或者是補償她一部分損失……雖然都是讓危家認輸,目的不一樣,行事的手段也會不一樣。

    宋積雲既不知道慈寧宮的訂單是怎麽丟的,也不知道秦公公是什麽態度,她自然不好此時就表明自己的態度。

    “於我而言,肯定是希望重新拿回慈寧宮的訂單,我家的窯廠也能借此更上一層樓。”她客氣又不失真誠地道,“可我對宮裏的事兩眼一抹黑,能不能辦得到,肯定得聽聽您的意見。”

    秦公公暗中“嘖”了一聲。

    這宋氏說話倒是滴水不漏,把這皮球踢到了他的腳邊。

    他不由道:“若是我讓你別爭了呢?”

    宋積雲想也沒想地道:“那我就不爭了。”

    不爭是不可能的,但她不可以當著秦公公這麽說。

    秦公公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這次換了那個燒龍泉瓷的來燒慈寧宮的東西,的確是危家從中做了手腳,卻是太皇太後首肯的。”

    宋積雲很是意外。

    按理,太皇太後不應該管得這麽多才是。

    東西不好看,再燒就是了。臨時換掉,多半都是非常的不喜歡,一刻都不能忍受。

    “不知道太皇太後是對我畫的圖樣不滿意,還是對我這個人有什麽誤會?”宋積雲討教道,“我也好知道怎樣去彌補。”

    人際關係裏,最怕一方對另一方有偏見。

    她沒有去追究危家是怎麽動的手腳,而是先想到怎麽改變太皇太後對她的印象。

    能不能拿回訂單反而是其次了。

    秦公公欣賞地點了點頭,話說得也就更真誠了:“是因為你前些日子進宮去見了貴妃娘娘不說,還相談甚歡,而且貴妃娘娘還準備為你賜婚。危家找人把這件事傳到了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的耳朵裏,她老人家才臨時決定改讓計家和鄧家幫著燒瓷的。”

    連鄧家也得了漁人之利。

    宋積雲心中不悅。

    但照秦公公這麽說,她這是卷入了後宮的爭鬥中。

    萬貴妃一家獨寵,冷落了正值妙齡的中宮,皇上的子嗣凋零,太皇太後也好,太後也好,都對萬貴妃很不滿。

    危家拿她進宮見過萬貴妃做文章,真可謂是一戳一個準,還給她扣了萬黨的帽子。

    她麵上不顯,商量萬公公:“若是我們將危家和我的恩怨也想辦法傳到太皇太後耳朵裏,會不會有所改變?我這邊還有坤寧宮的單子,若是不能扭轉太皇太後對我的印象,我怕坤寧宮的單子也有影響。”

    對於皇後來說,太皇太後才是值得她信任的人。

    秦公公笑道:“你準備讓誰去說?怎麽說?”

    適度是個非常微妙的感覺,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弄巧成拙。

    宋積雲笑道:“不知道您有沒有推薦的人?”

    不是沒有,隻是她沒有讓他冒這樣風險的資本。

    秦公公笑道:“我要有這本事,早就在宮裏橫著走了,何至於被人彈劾。”

    他曾經被王大人彈劾過。

    那就還得仔細琢磨琢磨了。

    宋積雲想著,葆光仙君從門外探了腦袋進來,道:“你們還沒有談完啊!豆漿油條都要冷了。”

    秦公公是南方人,雖說在京城這麽多年了,卻一直也沒能適應北方的豆汁。偏偏京城賣甜豆漿的少,賣豆汁的多。可就算這樣,秦府也不可能沒有秦公公喜歡喝的甜豆漿。

    葆光仙君一大早特意去買甜豆漿,也不過是一個“孝”字使然。

    宋積雲一聽忙站了起來:“我就不耽擱大公子孝順您了。我改天再來拜訪。”

    秦公公“嗯”了一聲,讓葆光仙君送了宋積雲出門。

    葆光仙君不住稱奇,道:“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本事,讓我爹指了我親自送你。”他還問她,“你找我爹的事幹成了沒有?”

    “沒成!”宋積雲搖頭。

    葆光仙君的眼珠子骨碌碌直轉。

    宋積雲福至心靈,低聲道:“我之前有沒有告訴您?我手裏還有張坤寧宮的單子。要是坤寧宮也誤會我是貴妃的人那可就麻煩了。這已經不是置不置氣的事,這是關係到我們宋家以後還能不能活下來的事了。神仙打架,沒有不遭殃的小鬼。誰要是能幫我擺平這件事,不要說給菩薩鍍金身了,我給他鍍個金身都行啊!”

    葆光仙君沒有吭聲,直到兩人走到了秦府的側門,宋積雲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和他告辭,他這才沒忍住,道:“你說願意給菩薩鍍金身,那是多少銀子?”

    宋積雲歎氣,佯裝不懂的樣子,道:“給菩薩鍍金身要花幾個銀子?就算是潭柘寺大雄寶殿的釋迦牟尼像,最多也就千餘兩銀子。”

    葆光仙君心怦怦亂跳。

    上次宋氏請他,那出手,少有的大方。

    男人都比不上。

    不然他也不會連她是長是短是方是圓都不知道就去了景德鎮了。

    他沒能忍住,道:“那鍍金身怎麽個鍍法?”

    宋積雲忙兩眼冒光地望著他,低聲道:“我出金子,替他打個等身像,實心的。他有多重我打多重。”

    葆光仙君聽了臉漲得通紅,立馬道:“你放心。這件事我給你辦了。不就是保住坤寧宮的差事嗎?最遲三天,不,明天我就給你消息。”

    宋積雲立刻道:“那我這就去給您拿錢。”

    葆光仙君笑眯眯地問了她的住址,道:“到時候我去你府上拿就行了。”

    這是怕秦公公知道嗎?

    宋積雲不管。

    隻要他能幫她把事辦成了就行。

    宋積雲奉承了他幾句,這才上了馬車,吩咐鄭全:“你趕緊讓周正來見我,看看我們能調動多少銀子,想辦法全都兌成金子。”

    金子兌成銀子,如果數量太大,很容易引起兌換比例的上調。

    “這件事你交給王華去辦。”她道,“他和京裏的人熟,如果能私下兌換最好不過。”

    如今又沒有銀行,就算是錢莊,也會有隨時倒閉的風險,大家都會把錢想辦法藏在自己家裏。遇到那累世的功勳之家,換個成千上萬的金子很容易。

    鄭全應聲,回去就找王華兌金子去了。

    不曾想當天晚上葆光仙君就找了過來。

  第三百二十二章

    宋積雲和葆光仙君去了書房說話。

    葆光仙君吞吞吐吐地道:“我給你找了個人,可他不要黃金。說黃金不好收藏,若是放在銀樓,萬一沒等他出宮,銀樓先倒了,他找誰去?他想要個鋪子。”

    宋積雲有些意外,覺得這人還頗有些“居安思危”的憂患意識。不過,能比黃金更保值的鋪麵,以她對京城的了解,恐怕隻有大柵欄那塊兒了。而京城權貴如雲,傳承幾代的簪纓世家比比皆是,好東西早就被這些人摟在手裏了,想放出來,那還真不是錢的事。

    難怪葆光仙君說話都不利索了。

    她笑道:“你這位朋友不會是讓我給他在大柵欄找個鋪子吧?就算我有這心,怕也是沒這力啊!”

    葆光仙君目光閃爍,道:“這不還有元家嗎?”

    宋積雲嗬嗬地笑,道:“我這還沒進元家的門,就要元家出這樣的力,換了是您,您答應嗎?何況,就算元家願意,這鋪子登記在誰的名下?若是有人打這鋪子的主意,他能保得住嗎?若是登記在別人名下,到時候他敢保證他拿得回去嗎?”

    葆光仙君一時有些傻眼。

    宋積雲幹脆道:“你看這樣行不行?我送他幾件特別值錢的瓷器,然後再在我京城的瓷器鋪子裏給他點幹股,保證他每年都有一定的收益。這樣,既不起眼,又能保證他有錢用。萬一他要是想套現,還可以把我鋪子的幹股賣了。”

    她說得葆光仙君自己都有些心動起來,道:“我能不能也入個股?”

    “如果人多了,我得和我的合夥人商量商量。”宋積雲道,“畢竟我也不能天天守在京城,鋪子裏的生意還是得找個靠譜的人幫著經營才行。”

    葆光仙君“嗯嗯嗯”直點頭,可能是急著和那人商量,和她沒說兩句話就起身告辭了。

    王華以為葆光仙君是來要錢的,拿著記了一半的賬本就匆匆趕了過來,等明白了葆光仙君的來意之後,他頓時氣憤不已。葆光仙君一走,他就蹦了出來,對宋積雲道:“您別聽他胡謅。元家是有兩間鋪子在大柵欄,可這兩間鋪子都是王夫人的陪嫁。”

    王夫人原本就不滿意宋積雲嫁給元允中,若是宋積雲還打起了她陪嫁鋪子的主意,恐怕會魚沒有吃到還惹得一身腥。

    他罵道:“也不知道是誰出的這主意?他肯定不安好心。不行,我得去跟公子說一聲。不能讓他們在背後把您給算計了。”

    宋積雲叫住了他,道:“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原本就是這個理,你也不必動怒。暫且先看看他們怎麽說。”還道:“我也沒有全指望他們,我尋思著不行就朝著宮裏的女官使使力氣。隻要讓宮裏的人知道那危家的人從中幹了些什麽就行了。”

    鄭全眼睛一亮,道:“大小姐,您這是要找那個宮裏派出來教您規矩的嬤嬤嗎?”

    “先找找再說。”宋積雲沒有否認,“誰敢肯定是哪顆辣椒辣呢!”

    鄭全點頭,去找那天陪著宮裏嬤嬤逛街的隨行婆子去了。

    宋積雲則繼續琢磨著坤寧宮的訂單。

    也許這件事也會因為慈寧宮甄選黃了,可就算是這樣,你努力走過的路,有一天都會成為你的經驗。誰敢肯定她現在琢磨的東西沒用,不會在其他的場合用上呢?

    宋積雲伏案畫著畫,連著幾天外麵都傳來“賣涼粉”的叫賣。

    她望著外麵明晃晃的太陽,讓香簪去買幾碗:“讓大家夥兒都嚐嚐,看看與我們景德鎮賣的有什麽不同。”

    香簪笑盈盈的去了。

    把挑貨郎的半桶冰粉都買了。

    是綠豆做的,加了紅糖水和花生碎,吃著還挺好吃的。

    香簪評價:“沒有我們那裏用辣椒油淋著好吃。”

    何大誌在青城山長大,聞言紛紛點頭,道:“就應該淋辣椒油。”

    一群人端著碗正說著話,劉大人隨從滿頭是汗的過來了:“宋小姐,坤寧宮那邊特意讓人過來傳話,說讓你明天一早進宮去拜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要見你。”

    宋積雲頗為意外。

    不過一夜工夫,事情就有了反轉。

    她給劉大人的隨從塞了個大大的紅包,道:“您可知道是什麽情況?前天還說讓我不用進宮了,怎麽今天又讓人來召了我進宮?”

    “不知道。”那隨從無奈地道,“我們家大人也正好奇著。還讓我問問您是怎麽一回事。他進宮磕頭的時候也好知道給誰謝恩呢!”

    那就隻能進宮去看看再說了。

    第二天子時宋積雲就起了床,一陣收拾,她由王華、鄭全幾個護著往宮裏去。

    過了神武門,像她這樣沒有品階或者是品階不夠的都得下馬或者下轎走了。

    天上還綴著點點的繁星,她跟著小太監到了坤寧宮的時候天色剛剛放晴,可皇後去給太皇太後和太後請安還沒有回來,她站在屋簷下等了半天,有女官過來請她去了茶房裏等。還告訴她:“我妹妹特意托了人給我傳話,說出宮教規矩的時候你學得好,你進了宮,也讓我照顧照顧你。”

    宋積雲迭聲道謝,塞了紅包過去。

    那女官也沒有客氣,讓小宮女去給她端了盤點心過來,道:“皇後娘娘不到巳末回不來,你還有得等。我已經派了人在前麵看著,你大可在這裏歇歇腳。”

    宋積雲再次道了謝,怕跑廁所,沒敢吃點心喝茶。

    皇後巳時初就回來了。

    那女官趁皇後進宮門前來給她報信:“你趕緊去屋簷候著。”

    宋積雲道了謝,恭敬地站在了屋簷下。

    皇後的鳳駕很有排場,前前後後跟了不下百來人。等那邊收拾落定,想起今天宣了宋積雲進宮,派了人來叫她,已是巳末了。

    皇後看著很年輕,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眉清目秀,隻是眉宇間帶著輕愁,神色憔悴。

    她仔細地打量了宋積雲好幾眼,問帶宋積雲進來的女官:“這就是那位宋小姐?”

    帶宋積雲進來的女官應諾。

    宋積雲以為她會問自己幾句,或者和她說說瓷器的圖樣,誰知道皇後又打量了她幾眼,就端了茶,打發宋積雲出了坤寧宮。

    宋積雲滿頭霧水。

    回到家,就接到坤寧宮的懿旨,讓她幫著燒瓷器。

    圖案、模樣一律沒看。

    宋積雲甚至不知道是誰幫了她的忙。

    好在是葆光仙君不是個坐得住的。

    當天晚上他就摸到了她這裏,質問她:“既然元大人已經幫你出頭了,你來找我幹什麽?你這是拿我們兄弟開涮嗎?”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宋積雲不解。

    葆光仙君狐疑道:“你不知道嗎?危維被陳躍彈劾了!”

    危維,姓危,應該和危傑有什麽關係。

    陳躍這名字卻是第一次聽說。

    宋積雲道:“危維是誰?那陳躍又是誰?怎麽聽你的口氣,這陳躍彈劾危維,竟然與元公子有關係?”

    葆光仙君看她的目光就有些幽怨:“危維是危傑的爹。陳躍則是都察院的禦史,和元家的大少爺元景年是同年。”

    “你是說元公子指使陳躍彈劾危維嗎?”宋積雲不相信,“元公子不可能做事這麽沒腦子!”

    眾人都知道他和危家的罅隙,他怎麽可能找熟人彈劾危維。

    “你倒對他挺信任的。”葆光仙君看她的目光有些複雜,道,“那陳躍和元景年不對付,他們有好幾次都因為公事起過爭執。他對元家幾代人都在京城為官也彼有微詞。你的元公子也不知道使了什麽手段,讓陳躍相信了危維為官不正,並安排他親自找到了危維濫征稅賦的證明。”

    他說到這裏,痛心疾首地道:“我爹還告誡我,讓我不準摻和到你和元家的事裏去,不允許收你的報酬。我和我兄弟的活,白幹了!”

    也就是說,皇後娘娘那裏,是葆光仙君和他的兄弟幫忙說的情。

    “別介!”宋積雲忙道,“一碼歸一碼。哪有做了事不收報酬的。我悄悄給你,你悄悄收下就是了。”

    “不行!”葆光仙君一改之前貪婪,斬釘截鐵地道,“我爹說過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看著他老人家倒黴。我腦子不好使,要是還不聽他老人家的話,就擎等著被別人生吞活剝吧!”

    宋積雲汗顏,催著鄭全去拿了兩匣子金條給他,道:“拿去喝個茶好了。”

    葆光仙君硬是沒收,隻說:“你要記得你還欠我一個大人情呢!等什麽時候我爹說沒事了,你得記得我的好,還給我。”

    “一定,一定。”宋積雲保證,送走了葆光仙君,忙叫了王華進來,問他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嗎?

    王華連連搖頭,道:“我去打聽打聽。”

    宋積雲沒有攔他。

    他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才回來,有些窘然地道:“危維被彈劾的事,的確與我們家公子有點關係。”

    原來,那危家是自己主動找上門來的,主動提出和元家聯姻的。

    王夫人一開始還怕元允中不管不顧,就算是有父母壓著也不願意,到時候會影響危小姐的聲譽。可危夫人親自進京,還把女兒帶去了給王夫人看,勸王夫人:“這兒女親事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們就是隻有允中一個,太慣著他了。”

    把王夫人說動了心,和元浩然商量過後,決定行使父母的權力,強行給元允中和危小姐訂親。

    那危傑還上門打壓宋積雲,生怕這門親事不成似的。

    元允中就覺得有點奇怪。

    他托了元景年在山東任知府的同年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那危維在布政使上幹了快二十年都沒能升遷。這些年他沒少打點吏部的人。可不知道是運氣不好還是其他原因,他總是功虧一簣。眼看著自己就是知天命的年紀了,再不努力,恐怕一輩子就是個地方官了。

    當他無意間聽說元家的事,就起了心思。

    這才有了主動和元家聯姻的舉動。

    王華還急急地解釋:“可是,我們家公子絕對沒有誣陷他。是他自己貪心不足蛇吞象,非要結這個親,公子才決定讓他吃點苦頭的。”

    這樣的人就應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宋積雲揮了揮手,道:“我知道了。”

    就繼續去畫她的畫樣子了。

    危維的事卻越鬧越大。

    從他私征山東課稅開始,竟然查出了他夥同山東的很多官員一起走私私鹽……可以說,在他任山東布政使的這幾年,山東官場一半的官員都被他拖下了水,沒被他拖下水的,都被他排擠得到了犄角旮旯去了。

    “皇上震怒。”鄭全告訴她,“陳躍檢舉有功,這些日子可謂是春風得意,據說要升官了。”

    官場最忌出風頭。

    還是這種掀了別人桌子的風頭。

    宋積雲道:“可有人把這件事和元公子聯係到一起?”

    “這我倒沒聽說。”鄭全道,“我這幾天都混在茶館聽他們說八卦了。都說陳躍是包青天,倒沒誰提元公子或者是元家。”

    那就好。

    宋積雲鬆了口氣。

    誰知道去斜街二條胡同時卻被人攔了馬車。

    “是宋小姐吧!”來人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中等個子,身姿卻筆直,蒲扇般的大手,青筋虯結,一看就是個練家子,“我們家主子想見宋小姐一麵。”

    鄭全擋在宋積雲前麵,道:“不知道你們家主子怎麽稱呼?”

    那人倒客氣,笑道:“宋小姐想必不陌生。是宋小姐的老鄉,寧王殿下。”

    宋積雲不由皺眉,想到寧王當初在景德鎮所做的事,朝著周圍看了看。

    他們正在出城的大街上,人來人往的,除了前麵的馬車旁有幾個孔武有力的護院模樣的人護著,都是些平常的普通百姓。

    可見這位寧王在京城並不敢輕舉妄動。

    宋積雲正襟危坐,道:“男女受授不親。我就不去見寧王殿下了。寧王殿下有什麽事,大可讓身邊的人帶個話給我就成了。”

    那男子臉色微變。

    前麵的馬車卻傳來男子哈哈幾聲笑,有男子搖著川扇在隨行侍從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宋小姐!”他搖著扇子打量著宋積雲,“聞名不如見麵,宋小姐果然是花容月貌,難怪元允中衝冠一怒為紅顏,攪得京城的官員都戰戰兢兢,再也沒人敢和元家聯姻了。”

    他朝著宋積雲豎了個大拇指:“宋小姐,你果然是巾幗不讓須眉,是個女中豪傑。”

    巾幗不讓須眉,是當初江縣令對她的誇獎。

    現在被他用在此地,不過是在威脅她,他不僅知道她的來曆,還知道當初發生了些什麽事而已。

    可宋積雲更記得他利用她的安危陷元允中於困境的事。

    她冷笑,不軟不硬地道:“不敢當您謬讚。元公子的脾氣是有點不好,一言不發就喜歡白刃相見,還要請您多多擔待些才是。”

    她這是在提醒他別忘了當初他是怎麽被元允中趕出景德鎮的。

    他果然臉都黑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宋積雲吩咐鄭全:“我們走!”

    鄭全還有些猶豫,怕得罪了寧王。

    宋積雲道:“這裏可不是南昌府。”

    鄭全“誒”了一聲,跳上了馬車。

    寧王氣得直哆嗦,看宋積雲的目光像淬著毒的刀:“你最好求菩薩保佑你這輩子都不會踏進南昌府。”

    大話誰不會說。

    宋積雲冷笑,道:“你能回南昌府再和我放這狠話也不遲。”

    “你!”寧王麵露猙獰,上前就要去拽宋積雲,卻被他身邊的人攔住了,並苦苦地勸道,“王爺,皇上還等著您的佛經呢!”

    寧王顯然還沒有失去理智,可也忍得額頭青筋直跳。

    宋積雲趁機出了正陽門。

    待看不見寧王等人的身影了,她這才問王華:“怎麽一回事?我聽他這口氣,怎麽好像大家都知道了彈劾危維是你們家公子的主意啊?”

    王華跳下了馬車,道:“大小姐您別著急,我這就去打聽清楚了。”

    宋積雲點頭,和鄭全去了二條胡同。

    那邊已經燒好了一部分素坯,就等著她的圖樣開始給坤寧宮裏燒瓷器了。

    宋積雲先去看了看觀世音的素坯。

    五官清晰明了,栩栩如生,隻是太過秀麗了些。

    她對負責的周正道:“這個得改一改。其中有一尊是給樊太妃燒的。按理,她這樣的身份不是出宮去了兒子的封地就去給先帝守陵了。她還能留在宮裏,陪在太皇太後身邊,可見不是和太皇太後的關係非常好,就是很得太皇太後的喜歡。如今葆光仙君那邊沒辦法幫我們使力,還不知道慈寧宮是怎麽看待我們的。這觀世音像就格外的重要了。”

    周正立刻明白過來,道:“您是說要照那些年長一些,常年禮佛人的喜好雕塑嗎?”

    “是的!”宋積雲道,“我之前和宮裏出來教習我規矩的嬤嬤談過,我說你們宮裏選宮女都有些什麽標準。她曾經告訴我,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都喜歡臉圓圓的女子,覺得有福氣,看著就心生歡喜。皇後卻喜歡穩沉安靜的。這觀世音的表情太活潑了些。”

    周正道:“您放心,我知道怎麽辦了。”

    宋積雲又去檢查了一下杯碟,指出了點小地方,這才開始和大師傅們討論圖案。

    洪熙找上門來。

    兩人就開鋪子的事又商討了一個下午,臨走時宋積雲才和洪熙說起了入股的事。

    洪熙想了想,道:“什麽事都是雙刃劍,有利有弊,就看是利大還是弊大,看到時候能不能當機立斷,轉危為安了。”

    經過了洪家被抄沒的事,宋積雲感覺洪熙沉穩內斂了不少。

    “所以你一說合夥的事,我就立馬答應了。”宋積雲笑道,“我相信你的能力。”

    洪熙苦澀地笑了笑,感慨道:“不過是想過些安穩的日子,想討口飯吃罷了。”

    “現下這光景,能過安穩的日子,能討口飯吃,已是莫大的福氣了。”宋積雲也頗為感慨。

    兩人沉默了片刻,還是洪熙笑著打破了寧靜,道:“你看看有多少人想入股,到時候我再來想辦法。”

    宋積雲也想到了前世的控股公司,用洪熙能聽得懂的話說給了他聽,並道:“我目前能想到的就隻有這些,你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洪熙眼睛一亮,道:“我得回去仔細琢磨琢磨。”

    “那就辛苦洪大少爺了。”宋積雲和他開了幾句玩笑,這才送了洪熙出門。

    她在二條胡同守了七、八天,一窯把皇後娘娘要的瓷枕、茶具、掛屏都燒出來了,觀世音像卻出了點問題——有一尊的釉料沒控製好,衣服褶皺有一處顯得不夠明晰。

    小郭師傅看了又看,道:“我們之前給禦窯廠燒的還不如這一尊呢?東家是火眼金睛,您要是不指著,我都看不出來。而且,有時候利坯的師傅少了這麽一筆,也是有的。這觀世音像又沒有誰規定一定得有多少條褶子。”

    眾人大多數都露出讚同的表情。

    “這是送進宮去打樣的。”宋積雲道,“我們要更加嚴格地要求自己。要別人做不出來的,我能做出來。別人能做出來的,我比別人做得更好才行。”

    她問幾位師傅:“如果我要求每一條衣飾的褶皺都要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們能做到嗎?”她還道:“如果你們做不到,我們就從技術入手,重新調整。如果你們做得到,我那就重新開一窯,再燒。”

    眾人麵麵虛覷,想到宋積雲在瓷器上的天賦,沒人敢質疑她的決定,紛紛道:“我們再燒一窯。”

    隻是可惜了一爐窯就燒這麽一件東西,成本都沒辦法算了。

    宋積雲就趁機燒了些甜白瓷的文房四寶,道:“龍泉青瓷計家燒的是單色瓷,隻在顏色上變化莫測,但白色是他們的空白,我們得想辦法填上,說不定能有所收獲。”

    “正是。”周正道,“我這些日子在外麵打聽行情,原本龍泉青瓷的銷售遠遠比不上我們景德鎮瓷器的。可自從計家拿了慈寧宮的訂單,他們家在京城的鋪子狠狠地宣傳了一番,現在他們家一瓷難求,訂單都排到三年後了。我覺得我們吃誇就吃虧在一直沒有自己的鋪子,全靠著禦窯廠壯聲威,也難怪別人說起瓷器都隻知道比我們賣得便宜了不是一星半點的德化瓷而不是景德瓷了。”

    “慢慢來!”宋積雲向來覺得做生意機會很重要,但厚積薄發也很重要。

    她又在二條胡同這邊呆了快半個月。

    元允中找上門來。

    他嘟嘟嚷嚷地道:“雲朵,你這段時間要去哪就讓邵青跟著你。我要去一趟泰山。”

    宋積雲愕然:“你去泰山幹什麽?”

    元允中煩惱道:“我要代皇上去泰山祭天。”

    “啊!”宋積雲聽說是這種事,她奇道,“這可是好事啊,你愁什麽愁?”

    能代表皇上去泰山祭天的,那可都是寵臣。

    元允中含含糊糊地道:“我這不是怕寧王那邊又出什麽幺蛾子嗎?”

    宋積雲不相信,道:“你給我說清楚了,你和寧王又怎麽了?別打著為我好的旗號什麽也不告訴我,我一點防備也沒有,反而著了他的道。”

    元允中聞言,頓時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

  第三百二十五章

    元允中那模樣,有點像小朋友頑皮搗亂被家長抓包的感覺。

    宋積雲不由地抿了嘴笑,抵著他問:“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趕緊交代了。”

    “也沒什麽。”元允中說著,眼底閃過一絲寒光,“我最近常去宮裏見皇上,說起寧王的事,讓他回去吧,他是求到了太皇太後麵前,不時進宮到太皇太後麵前進孝的。不說讓他回去的話吧,他又死皮賴臉地住在京城不走,非要和皇上敘一敘兄弟情不可。我就跟皇上說,他既然這麽願意留在京城,那就留下來好了,反正寧王兄弟多,讓他弟弟瑞昌郡王替他管理封地好了。”

    宋積雲訝然。

    做了皇帝都想著把兄弟們遠遠打發出京,何況是做藩王的。

    她問:“那瑞昌郡王是不是和寧王的關係一般般。”

    元允中點頭,笑道:“要不是寧王占著嫡長這個名頭,誰做寧王還不一定呢!”

    宋積雲哈哈大笑,對元允中道:“你可真行!打蛇打七寸。我喜歡。”

    元允中就算常常聽人讚揚,可也架不住她這樣的直白。

    他耳朵一熱。

    宋積雲擔憂道:“以寧王的性格,怕是這瑞昌郡王要吃虧。咱們也不能為了對付寧王就讓人家瑞昌郡王天降一口大鍋,萬一被那寧王忌恨上了,那就更是得不償失了。還是得想辦法把人家瑞昌郡王撇清才是。”

    “當然。”元允中道,“我說這話的時候,起注官都不在旁邊,何況我隻是感慨了幾句,拿主意的可是皇上。而且皇上也知道瑞昌郡王受了委屈,準備等寧王回了南昌府,就宣他進京,給他在京城找點事做。他要是不作不造,不僅他自己可以安享百年,甚至是他的子孫都可以在京城落籍了。”

    宋積雲當然知道能在京城落籍有多難。

    如今的首輔閣老們致仕了也必須回鄉養老,少有能留在京城的。

    她連連點頭。

    元允中卻話鋒一轉,道:“不過,我覺得還是讓寧王就留在京城好了。這樣也免得他做夢都惦記著回南昌要如何如何,也免得瑞昌郡王進退兩難。就是有點可惜,瑞昌郡王恐怕得一直呆在南昌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帶著些許的嘲諷。

    宋積雲微愣,隨即心有所感,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了寧王曾經對她說的那些話。

    她麵露遲疑。

    元允中見了,忙安慰她般地道:“你放心,這些都是小事。原本寧王就一直遭皇家猜疑,偏生他還不安分,那也怪不得誰了。”

    永樂帝南下時,曾經許諾寧王這一支“劃江而治”、“一字並肩王”,最後永樂帝卻食言了。雖說寧王這一支一直安安分分的,可架不住這些做皇帝的自己心虛啊!

    這也算是一筆糊塗賬了。

    宋積雲點頭,覺得元允中這事幹得好。

    他們兩個分工合作,也算是大家各有所進。

    她說起了坤寧宮的訂單:“我保證交上去就會讓宮裏的人大吃一驚。如果因此能令太皇太後心動,那就更好了。當初慈寧宮不也說隻訂十二個花樣子,結果一下子訂了二十四個。可見什麽事情都不是一成不變的,如果能讓慈寧宮看到我送去坤寧宮的東西而改變主意,再給我們幾個單子,那就完美了。”

    至於危家的事,她問都沒有問。

    多行不義必自斃。若不是他們先伸手,也會有元允中的反擊,危家濫征稅賦的事也不會這麽快的曝光。

    兩個人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喝著茶,吃著點心,說著話。

    “泰山那邊是什麽天氣?你要不要多帶些防蚊蟲的藥?”宋積雲叮囑他,“去那邊的路好走嗎?來回要多少天?”

    元允中望著她因為神采奕奕而白得發光的麵孔,有點癡。

    他好像喜歡這樣的宋積雲,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氣,不管處在怎樣的逆境都有一往無前的勇氣。

    他甚至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時的情景。

    那個時候他對她的行徑心生鄙夷。

    可誰又敢否認她的生機勃勃呢?

    那個時候,他應該就被她吸引了。

    隻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不然以他的心性,他肯定早就報了官。

    想到這裏,他不禁低頭暗暗笑了笑。

    然後肩膀就被人戳了戳,清脆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跟你說話呢?走什麽神?是不是又有什麽事瞞著我?”

    元允中抬起頭來,眼角眉梢都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沒有,”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宋積雲,“就是你問得有點多,我一時不知道先答哪一句,後答哪一句了!”

    宋積雲臉一紅,腹誹,這家夥肯定不是在想怎麽回答她。

    他看她的目光灼灼如烈日,都快要把她燒出個洞來。

    不過,她很喜歡。

    這樣的專注,這樣的深情,好像這世上隻有她一個人般,他要把她落在眼裏,落在心裏似的。

    她偷偷地笑。

    元允中不緊不慢地回著她的話:“這幾年皇上常派人去泰山祭天,上行下效,那邊路自然修得極好,不僅能直達,而且還能並駕四匹馬車,容得下三十六抬大轎。他們就盼著皇上哪次能夠親臨泰山呢……從京城去泰山來回要兩、三個月。倒不是路不好走,而是一路過去,得接見很多的地方官員……畢竟是代皇上祭天,有些是規矩,有些則是沾親帶故……我外祖父主持過兩屆春闈,我祖父主持過一屆,我爹也主持過一屆,走到哪裏都是熟人,特別的麻煩……那次去江西,我沒跟著官船走,就是怕這些事……”

    蟬鳴陣陣,更顯午後的時光靜謐、悠遠而又漫長。

    *

    寧王臨時落腳的四夷館,“劈裏啪啦”瓷器玉玩碎了一地。

    “他、媽的元允中,敢算計我,敢給我挖坑,”寧王眼睛裏爬滿了紅血絲,麵容猙獰,滿臉戾氣,“我要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他高聲喊著自己的貼身校尉:“他不是要去泰山嗎?你去,給我安排幾個人,我要讓他有去無回!”

    那校尉滿臉猶豫著,顯然不太讚同他的這種做法。

    寧王頓時像被捅了的馬蜂窩,叫囂著就抽出了身邊的鞭子朝那校尉揮過去:“怎麽,我還叫不動你了!”

    校尉臉上立刻腫起一道鞭痕。

    他的長史忙上前攔了寧王,並朝著那校尉使眼神,示意他順從寧王的決定,自己則笑眯眯地上前,語氣溫和地安撫著寧王:“您別生氣,生氣傷身。元允中代表皇上去泰山,身邊肯定很多護衛,他一個小小的校尉,就算是有心也沒能力,可不得手足無措,一時不知道怎麽辦好嗎?”

  第三百二十六章

    長史的勸說不僅沒能讓寧王息怒,反而讓他破口大罵:“全他、媽的是一群廢物。我已經讓人給危維搭好橋了,結果他見到了元浩然隻知道求元浩然幫他洗脫罪名,提也不提元允中是怎麽指使別人彈劾他,陷害同僚的。元浩然也是個沒用的,軟骨頭。像個上門女婿似的,不敢納妾,不敢生庶子,幹什麽事都看個女人的臉色行事,連兒子都沒有把他放在眼裏。他真是丟盡了元家祖宗的臉!

    “讓他去彈劾元允中‘不孝’,他倒好,直接寫了折子說元允中不適合做官,皇上不僅沒有把元允中那身官服扒了,還對元允中心生同情,怕他們父子吵了起來,幹脆派了元允中去泰山祭天。

    “皇上這不是在告訴所有的人,元允中簡在帝心。誰敢說他的不是,就是在說皇上的不是嗎?”

    長史聞言不語,卻在心裏腹誹不已。

    元浩然再丟臉,人家那也是當朝閣老,一門六進士。不比你一個靠著會投胎當了藩王卻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強上百倍、千倍!

    隻是他作為藩王長史,既有統領藩務之職,又有監視藩王之責,寧王這番說辭要是傳了出去,他這個寧王近臣,就算不被罷官,一個失職是跑不了的。

    他隻好耐著性子勸道:“畢竟父子沒有隔夜仇。元閣老再不喜元允中在朝堂上翻雲覆雨,也不可能真的自毀元允中前途,陷他於不義的。”

    “呸!”寧王半點也不認同,繼續罵道,“那是因為皇上也被豬油蒙了心,被元允中哄得找不到東南西北了。就算他元允中會說話,字字句句都說在皇上的心坎上了,可那元允中也隻不過是個臣子而已。皇上還真把元允中當心腹了,當自己的兄弟、手足了,連我們這些做侄兒的都要退避他一射之地不成!”

    長史嚇了一大跳,忙道:“王爺,您小聲點,這可是在四夷館,來來往往的都是禮部的官員,萬一要是被人聽了去,那些老臣又要在皇上耳邊嚼舌根,說服皇上讓你回去了。”

    寧王冷哼一聲,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道:“這件事你別管了。你去幫我把黃先生等幾個幕僚叫過來。”

    長史恭敬地應是,轉身去叫人的時候卻聽見他在那裏嘀咕著“這次我不讓元允中丟半條命也要讓他脫一層皮”。

    長史當沒有聽見,轉身出了門。

    吩咐小廝去請寧王幕僚過來。

    那校尉倒是機敏,趁機也跟著出了門。

    隻是長史出門的時候正好碰到之前一直像鵪鶉似的校慰也正準備趁著寧王不備偷偷開溜。

    他們不由在門口交換了個眼神,又不約而同地撇了撇嘴。

    寧王這蠢貨,都在元允中手裏吃了這麽多次虧了還不長記

    都知道所謂的彈劾元閣老也好,報複元允中也好,他們都不想參與。

    寧王要發瘋,讓他的幕僚陪著他瘋好了,他們才不會和寧王一起送死呢!

    *

    等宋積雲知道元允中被父親彈劾之事時,元允中已經啟程去了泰山。

    她沒去送元允中。

    元允中代替皇上去泰山,需齋戒三天,還有很多的儀式,而且皇上和文武百官都要去送行。

    就算是王夫人,作為內命婦,她都沒有資格去送行,更何況她和元允中如今還身份不明。

    不過,王華來和她說這件事的時候,卻非常的氣憤:“姑老爺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居然彈劾少爺,說少爺不是做官的料。還好皇上心胸開闊,又有老爺壓著,不然一頂‘不孝’的帽子從天而降,我們家少爺在士林裏別想做人了。”

    宋積雲發現了,每當王家的世仆對元浩然不滿的時候,就開始稱元浩然為“姑老爺”,她很容易分清楚元允中身邊哪些是元家的人,哪些是王家的人。

    王華還不滿地道:“他老人家也不想想,他這麽一鬧,大家雖然都裝著不知道的樣子,可誰不在看王、元兩家的笑話,我們家少爺固然沒臉,他老人家就有臉了?王夫人也是的,那麽好麵子的人,總說我們家少爺丟了她的臉,這個時候怎麽不出來說句話,阻止姑老爺了。”

    宋積雲聽了直皺眉,道:“王夫人覺得你們家少爺丟了她的臉?”

    王華知道自己失言,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宋積雲卻沒準備放過這件事,又追問了一遍:“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好好給我說道說道。別是我兩眼一抹黑,問到了你們家少爺那裏去,白白惹了你們家少爺心裏不痛快,又傷心一回。”

    王華這才道:“也不是別的。就是王夫人覺得我們家少爺不聽話。讓他兼祧他不兼,讓他過幾年下場考個三甲也不聽。皇上越過吏部銓選和大臣舉薦任命傳奉官,朝野內外都大罵皇上,我們家老太爺和姑老爺也上折子勸說皇上,我們家公子卻說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個字不提不說,還勸老太爺別多管閑事,那次把老太爺都能氣著了不說,平日裏和老太爺走得近的幾位大人們知道了也都不高興。”

    說到這裏,他還小心翼翼地打量起了宋積雲的神色。

    宋積雲有點意外,但轉念又覺得這的確像是元允中能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

    元允中好像更在乎的是百姓的生死,對於做官,他並不積極。

    像他處理寧王的走私案,就一直得過且過的,反而是她給八仙庵捐佛像,引來民眾圍觀,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擠踩事件。

    宋積雲不知道他怎麽會這麽想,還有點好奇,尋思著得找個時間問問他。

    而王華見她麵色如常,心底還是暗暗鬆了口氣。

    要是宋小姐因此而覺得他們家少爺不是什麽正人君子那可就麻煩了。

    他想著不如就趁著這機會把少爺和王夫人的罅隙都告訴宋積雲算了,免得宋積雲從別人嘴裏聽說了,誤會了他們家少爺。

    “還有就是萬貴妃。”他吞吞吐吐地道,“這些年大夥兒都彈劾萬貴妃,說她媚惑君主,可隻有我們家少爺嗤之以鼻,說那些大臣人笨怪刀鈍,明明是皇上自己喜歡萬貴妃,他們不說皇上喜歡美色,卻怪萬貴妃媚惑皇上。這話傳到了王夫人耳朵裏,王夫人就覺得少爺是非不分,桀驁不羈,是個佞臣的樣子……”

    兩人正說著體己話,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宋積雲臉色微變,覺得又是元允中的什麽人闖了進來。

    她冷冷地一笑,起身撩著湘妃竹的竹簾就走了出去。

    王華擼了袖子急急地跟了過去,準備情況不對先開打。

    反正他們家公子走的時候也交待過了,別讓宋小姐吃了虧,不管是誰,先護著宋小姐,天塌了,自然有他們家公子頂著。

    可沒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緊隨著宋積雲出了門,卻看見兩位宣旨的太監。

    “宋氏,有人告了你的禦狀。說你用骨灰燒祭白瓷,所以你們家的瓷器才能這麽潔白。皇上震怒,讓咱家押了你去大理寺的牢房,等三司會審。”

  第三百二十七章

    所謂的三司,是指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而能夠格讓三司會審的,不是朝廷重臣就是驚天大案。

    宋積雲聞言有片刻的茫然。

    她的案子有這麽複雜嗎?

    她下意識的覺得不對。

    既然是告禦狀,皇上應該先交給都察院或者是大理寺調查才是,怎麽一言不發就交給了三司共同會審?又是誰告的禦狀?又怎麽會言之鑿鑿地說她家燒的祭瓷是加了骨灰的。

    要知道,不管是什麽瓷器,都是有配方的。隻要她拿出配方,這種誣告就不攻自破。

    除非有人讓她沒辦法自辯。

    宋積雲心裏頓時繃得緊緊的,麵上卻不顯,鎮定自若地吩咐鄭全:“你去拿個蒲團過來。”然後還問那兩個太監:“大人,我要不要擺香案?我這還是第一次領這樣的旨意,不太懂接這種旨意的規矩,還得您二位指點一、二才是。”

    普通人這一輩子還真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兩位太監估計沒預料到她會這麽從容,彼此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個太監這才裝模作樣地道:“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從前怎麽接旨的,現在自然也怎麽接旨。”

    宋積雲道了謝,讓鄭全去擺了香案。

    王華很默契地從旁邊躥了出去,拉了其中一個太監塞了紅包,低聲道:“哥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怎麽也給我交個底。我就算是進宮打點,也知道找誰不是?你幫幫忙。我記得你的恩情的。”

    那太監應該知道王華是誰,多半是不想攪和到這裏麵來,也沒有和王華打官腔,捏了捏手中的紅包,低聲道:“是寧王。說是有景德鎮的工匠找到他那裏告狀,他才知道原來宋家從前給禦窯廠燒的祭瓷都是摻了骨灰的。”說到這時,這太監還打個了寒顫,臉色也有點發白,“皇上這才大怒,要抓了宋氏嚴查重審。”

    王華立刻喊冤,道:“這是誰胡說八道。禦窯廠的督陶官、工匠難道都是吃素的,連祭瓷是用什麽燒的都看不出來?到底是誰在誣陷我們家大小姐?哥哥要是聽到音,無論如何也要跟透露一句。我在這裏謝謝哥哥了!”

    那太監沉默了一會兒,看了一眼宋積雲,壓低了聲音道:“說是宋小姐嫡親的堂姐。所以大家才深信不疑。”

    “宋桃!”宋積雲愕然失聲,“她怎麽和寧王攪和到一起去了?”

    難道她不知道這種事萬一不成會有什麽後果嗎?

    宋積雲讓鄭全去找洪熙:“看他能不能打聽到宋桃現在是個什麽情景?”

    鄭全把擺香案的事交給了何大誌他們,自己一溜煙地跑了。

    宋積雲接了聖旨,假意手邊沒有打賞的銀子,讓何大誌去給兩位太監封紅包,她則對王華道:“你熟悉京城的一些門道。這件事的關鍵是得讓皇上相信,我又是女眷,有沒有可能讓宮裏的貴人來看管我?或者是把我關到皇家家廟或者是寺院裏去?”

    這樣她好歹能接受宮裏的人,想辦法自辯,把話傳到宮裏去。

    王華聽著眼睛一亮,道:“皇後娘娘統管所有的外命婦。外命婦犯事,是有可能由宮裏的貴人看管的。你雖然不是外命婦,但我們可以想辦法。”

    宋積雲點頭,道:“你順便也派人去給葆光仙君送個信,看他那裏有沒有什麽門路。”

    洪熙剛去找過葆光仙君,讓他在宋家京城開的瓷器鋪子裏占了三成的幹股,還告訴葆光仙君:“你的這三成幹股怎麽分我們不管,我隻信得過你,隻願意和你打交道。”

    當時葆光仙君興奮得不得了,拍了胸脯讓洪熙和宋積雲放心:“我最多在龍虎山再呆一年就能回來了。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大展宏圖。”

    如果她入了獄,葆光仙君的“宏圖”也沒了。

    何況她這個案子非常好洗脫罪名,他應該會幫忙。

    這件事王華也知道,他“誒”了一聲,急匆匆地走了。

    宋積雲就和那兩位太監說著閑話:“兩位麵生得很。不知道在哪個宮裏當差。我最近接宮裏貴人的一個小差事,常去宮裏給貴人們請安,說不定下次我進宮,還能給您二位帶點東西呢!”

    宮裏的太監、宮女難得出一趟宮,有人給帶東西,通常都很高興。

    兩位宣旨的太監一看宋家這陣勢就知道去找人去了,在結果沒有出來之前,他們就更不願意得罪任何一個人了。明知宋積雲這是在拖時間,兩人也裝不知道,像是在等打賞似的,和宋積雲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我們都在乾清宮當差……您猜得沒錯,皇上直接讓司禮監給蓋的章,還沒去通政司那裏備報……秦公公,怎麽可能不認識……”

    大家七扯八扯的,眼看著一個時辰過去了,就算是走得再慢,也不可能繼續在這裏耽擱下去了。

    兩個太監收了宋積雲的封紅,眼瞅著宋積雲道:“要不,您先隨我們去大理寺?”

    宋積雲可沒準備去牢房裏蹲著。

    她道:“您二位出宮的時候大理寺那邊可得了信?若是那邊得了信,應該會派人來交換差事吧?怎麽還要您二位親自把我押解到大理寺嗎?”

    兩人一聽,的確是這個道理。

    大理寺那邊怎麽還沒來人?

    宋積雲笑道:“會不會是大理寺那邊還沒有得信?要不,您二位再在我這裏坐會。我派人去大理寺那邊問問,既不耽擱您二位的差事,也免得您二位還要親自跑趟大理寺。”

    兩人耳語了幾句,覺得宋積雲說的有道理。

    宋積雲就派了何大誌跑趟大理寺。

    但何大誌走的時候她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拖延時間。

    何大誌頷首會意。

    沒想到她剛送走了何大誌,何大誌就臉色凝重地跑了回來,焦急地道:“大小姐,不好了。有個自稱是大理寺的人帶了一群衙役過來了,說是奉了旨來押解您去大理寺的。”

    宋積雲麵色微沉。

    已有穿著藍色官服,繡著白鷳補子的五品官員凶神惡煞般地帶人闖了進來。

    “誰是宋氏?”他一進來就嚷道,“還不趕緊伏誅!”

    看來寧王本錢下得還挺大的。

    來抓她的都是五品的官員。

    宋積雲冷笑,在兩位太監的視線下走出來,落落大方地行了個禮,冷靜地道:“我就是宋氏。不知道大人怎麽稱呼?來押解我可曾帶了大理寺蓋過印的公文?”

    那官員看著她一愣,眼底閃過不容錯識的驚豔,過了半晌才重掛滿臉的凶惡,居高臨下地道:“天子腳下,朗朗乾坤,我們還會冤枉你不成!”

    他喝了一聲“來人”,道:“把宋氏押解歸案!”

    跟隨他過來的衙役一擁而上。

  第三百二十八章

    “住手!”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喝。

    那五品官員卻目露冷意,不僅沒有理會那聲阻止,還高聲厲喝著那群衙役道:“還不快快把宋氏押解了,你們是都不想幹了吧?!”

    何大誌等人卻已趁機把宋積雲團團圍住。

    “反了,反了!”來人氣急敗壞地喊著,尖細的嗓子透露了他宦官的身份,“我奉了皇後娘娘的懿旨過來,你們居然連坤寧宮的麵子都敢駁斥,看我回去告訴皇後娘娘,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雖說來人是來解救她的,可宋積雲聽到來人說的話,強忍著才沒有去抹了把臉。

    “還不快快放了宋氏!”那人道。

    宋積雲循聲望過去,才發現來人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手裏高舉著張明黃色的五彩緞錦,麵白無須,眉目清秀。

    他身後的大門口還露出葆光仙君試探著伸出來的腦袋。

    宋積雲和葆光仙君的目光在空中對了個正著。

    葆光仙君就朝著小太監指了指,說裏無聲地說著什麽。

    雖然看得不是很懂,但宋積雲猜測,他是想告訴她,眼前的小太監就是他請來搭救自己的。

    宋積雲有點擔心這小太監搞不定。

    誰知葆光仙君很是靠譜,那小太監看著年歲不大,架子卻大,說起話來那更是一套一套的。

    他質問那五品官員:“你在哪個衙門當差?這件事我們皇後娘娘也聽說了。後宮不得幹政。原來我們皇後娘娘是不會管這件事的,可誰讓太皇太後和皇太後也在場呢?聽說給他們燒瓷器的宋氏被寧王告了禦狀,還要關到大理寺去,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當場就發脾氣了,說寧王怎麽這麽不安生,她老人家讓他呆在京城,是想著他和皇上多多親近親近,可沒讓他去幹涉朝政的。

    “宋氏燒骨灰瓷的事太皇太後她老人家要親自審問。

    “寧王已經被叫去了慈寧宮。

    “我不管你是哪個衙門的,宋氏我先帶走了。你們要審,也等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問完話了你們再審。”

    他還斥責那五品官員:“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麽?傻了吧唧的,難怪一把年紀還隻是個五品官。那王藝就比你們強多了,人家今年不過二十七,升了大理寺的少卿。你看他和不和你搶差事。你不會做官就算了,身邊那麽多會做官的,你就不會跟人學著點。”

    那五品官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的,臉上猶帶幾分不甘。他帶的衙役卻已一個個都後縮了。

    小太監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徑直上前,舉了舉他手中的懿旨,朗聲道:“宋氏還不接旨。”

    這次不用宋積雲吩咐,何大誌等人忙去擺香案,拿蒲團。

    好在是剛才接旨的東西還沒有入庫,隻是收在了一旁的廂房裏。

    香案很快擺好了,宋積雲跪在蒲團上接了旨。

    懿旨上隻說宋氏骨瓷案疑點重重,皇上旨意,三司會審,宋氏既是元家未來的媳婦,雖然不是外命婦,但也是官員家眷,奉皇上之命,即刻進宮,交給坤寧宮看管、教訓。

    小太監宣完旨,看著那五品官還沒有走,似笑非笑地將懿旨遞給到那人的麵前,道:“您要不要驗一驗這鳳印是不是真的?”

    宮中萬貴妃獨寵,皇後如同擺設。可太皇太後是當年庇佑過皇上的人,皇太後更是視皇上如親子。若隻有皇後的懿旨,還可以抗爭一下,大不了走萬貴妃的路子。可加上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皇上也是不敢不給麵子的。

    那五品官員臉色鐵青,暴喝一聲“走”,甩著衣袖帶著人如來時一樣突然地走了。

    小太監明顯的就鬆了口氣。

    宋積雲心裏“咯噔”一聲:葆光仙君和這小太臨不會做假的吧?

    可這打賞的銀子、感謝的話卻是半點也不能猶豫。

    她立馬朝著那小太監福禮,讓何大誌趕緊去包個大大的封紅。

    小太監露出歡欣的笑來,道:“宋氏不必多謝。是秦哥哥說動了坤寧宮的苗公公,苗公公幫著出的主意,我也不過是跑跑腿罷了。”

    不會真是造假吧?

    宋積雲自詡膽大,可也沒能管住自己的表情,麵露錯愕。

    葆光仙君跳了出來,斜著眼睛看她,道:“你想什麽呢?苗大哥辦事是很妥當的。雖說之前隻是求了皇後娘娘的懿旨,但肯定會讓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知道的。你就放心好了,我辦事,肯定穩妥。”

    宋積雲怎麽可能真的放心,苦笑道:“我要收拾些什麽?是現在就跟著你們進宮還是要先跟宮裏打聲招呼?”

    倒是那小太監看出她的不安來,道:“就算苗大哥有所遺漏,不是還有王華嗎?他親自去打點太皇太後身邊的人了,而且連住的地方都給您選好了,就在慈寧宮後麵的西三所。”

    宋積雲不太明白這些宮的位置。

    葆光仙君道:“太皇太後住慈寧宮,皇太後她老人家住在壽康宮。這西三所就在慈寧宮和壽康宮之間。別人就是要動你,也要掂量幾分。”

    他還催她:“我們趕緊走。免得寧王又鼓動其他衙門來捉你。至於說衣服首飾的,你帶幾件平常用的就行了,到了宮裏,再讓王華給你送。你不是還認識教習所的那個嬤嬤嗎?她是最貪財不過的,你也可以多拿點銀子,讓她給你帶東西進去。”

    宋積雲也恐遲則生變,匆匆收拾了一番就和他們進了宮。

    她這才知道坤寧宮的這小太臨叫趙卓,綽號“小桌子”,原在壽康宮當差,因為擅養鳥,得了最近迷上了養鳥的皇後娘娘青睞,剛成坤寧宮的紅人沒多久。

    難怪還帶著幾分稚氣。

    宋積雲在心裏思忖著,套了小桌子的不少話,特別是壽康宮和慈寧宮的愛好。

    她就尋思著要不要送壽康宮幾套花鳥的瓷器。

    *

    西三所是由三個一進三合院組成,院內紅柱綠窗,粉牆碧瓦,合抱粗的古樹鬱鬱蔥蔥,樹冠如傘般籠罩著院落,綠意匝地,人還沒有進去,就已經感受到陣陣的蔭涼。

    “您就將就些,先和胡姑姑他們住在這西宮殿了。”安排宋積雲的住宿的是另一個小太監,看樣子和葆光仙君很熟悉,對她也頗為熱情關照,很會說話,“等到您沉冤昭雪,您很快就能出去了。”

    宋積雲道了謝,打量著自己的臨時住處。

    是西宮殿西廂房的北次間。冬冷夏熱。

    窄長的廂房裏隻在靠牆的位置放了張床,靠窗的位置放了張條桌,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第三百二十九章

    她是來避難的,又不是來度假的。

    宋積雲很滿意。

    不過,以她的性格,也會在有限的環境裏盡量地讓自己更方便。

    她想了想,給帶她來的小太監塞了個紅包,道:“這屋裏還得添點東西,不知道我找誰比較方便。”

    宮裏的事,向來是欺上不瞞下的。

    她是怎麽進的宮,很多人都知道。

    那小公公早就聽說過她出手大方,此時見那手裏的紅包沉甸甸,頓時喜笑顏開,道:“這裏是胡姑姑領頭,您有什麽事找胡姑姑就行。”然後熱心地道,“我帶您去找胡姑姑。”

    宋積雲謝了又謝。

    胡姑姑是宮裏的女官,三十七、八歲的樣子,皮膚白皙,相貌端正,麵相溫和,就是神色比較憔悴,一看就是個比較好相處的人。

    宋積雲給她塞紅包的時候她很拘謹地不肯要,還是宋積雲說了又說,她才有些不安的收下後,不好意思地幫著她跑前跑後的,不僅給她搬來洗臉架子,還給她從別的宮女那裏買來了被褥茶具之類的,幫她整理廂房的時候更是語帶歉意地道:“原本應該是從尚寢處給你領東西的,可坤寧宮那邊也沒說你的事怎麽辦,我差人去問了尚宮處的尚宮,她支支吾吾的也說不清楚,隻好委屈你自己想辦法了。你看你花了多少銀子,等尚宮處有消息了,我再想辦法幫你去報賬。”

    “不用,不用。”宋積雲知道自己這是違規了,怎麽好再麻煩她,忙道,“我還不知道要打擾你們多久呢,隻盼著你們別嫌棄我吵到你們就好。”

    “怎麽會。”胡姑姑真誠地道,“我們這裏來來去去就那幾個人,有個生麵孔過來,我們正好多個伴,歡喜還來不及呢!”

    這話就有點意思了。

    宋積雲一副沒心沒肺般地好奇道:“這裏前麵是慈寧宮,旁邊是壽康宮,怎麽會來來去去就那幾個人?”

    胡姑姑驚覺失言,訕訕然地笑。

    宋積雲就拉了她的手:“好姑姑,您就告訴我吧!我初來乍到的,萬一行錯踏偏,無意間闖了禍可就麻煩了。”

    胡姑姑想了想,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左右看了看沒有人,壓低了聲音道:“我們,我們都是從前曾經在安喜宮裏當過差的。”

    安喜宮,是萬貴妃住的地方。

    也就是說,這裏住的都是遭殃的“小鬼”。

    宋積雲麵露同情之色,安慰她:“禍兮福所至,福兮禍所依。說不定您和幾位姑姑能在這裏安靜度日,是件好事呢!”

    “嗯!”胡姑姑笑著點頭,道,“日子雖然苦點,但好歹不用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的。”

    “是的!”宋積雲道,兩人又說了半天的閑話,胡姑姑盡心地帶著她在西宮殿走了一圈,把幾個同住的都介紹了一番,還給她打了晚膳,這才各自去歇了。

    宋積雲哪裏睡得著,她在腦子裏複盤著今天的事,想著怎麽盡快見到宮裏的貴人?如果見到了宮裏的貴人,她應該說些什麽?

    隻是她在宮裏住了四、五天都沒有人理睬她。

    好像忘了還有她這個人似的,任由她住在西宮殿,睡了吃,吃了睡,問胡姑姑等人西宮殿外麵的情景,她們一問三不知,隻知道安慰她讓暫且安心住下。

    宋積雲怎麽住得下?

    她得自證清白。

    她得趕緊把坤寧宮的訂單交了。

    她得和洪熙商量著開鋪子的事。

    想想她都要細數一番,更不要說去做的了。

    這樣又過了兩天,宋積雲坐不住了,盤算著要不要去教習所,有小太監來找她:“有人讓我給您帶了封信,說您要是答應了,就讓我帶您去見秦公公,要是您不答應,就繼續在西宮殿呆著。”

    宋積雲奇怪地接過了信。

    是元允中的父親元浩然寫的。

    信寫得駢四驪六極其華藻,可中心思想隻有一個:如果她願意勸元允中兼祧,寧王告她的事就由他替她擺平了。如果她要是不同意,她自然也就與元家沒有關係,她就好生生地呆在宮裏好了。

    他還在信裏暗示。

    像她這樣沒名沒份進宮的人,隻要他一句話,就能讓她的名字出現在宮女的花名冊上,讓她一輩子呆在西宮殿,無聲無息地過完這一生。

    那小太監估計是得了元浩然吩咐,見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道:“讓我送信給您的人還讓我問您,您要是看不懂,就讓我讀給您聽。我在內書堂讀過書,能斷文識字。”

    宋積雲被氣笑了,道:“這位小公公,麻煩您等一等。我回封信,您幫我帶給讓你送信給我的人。”

    小太監答應了。

    宋積雲幹脆改了《孔雀東南飛》裏的詩句回了他幾句“君若當磐石,妾自做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之類的話,讓那小太監遞了回去。

    之後再也沒有人來找她。

    可胡姑姑等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躲閃。

    宋積雲試著從她們嘴裏探了幾次口風都沒有什麽收獲,她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了。

    她想到同在一個宮殿裏住的一個宮女是負責打掃慈寧宮佛堂的,她開始觀察這個宮女的作息時候。

    她發現這個宮女每隔一天就會比平時回來得晚,而且回來的時候身上的香灰很多。

    她佯裝不經意地問這個宮女:“你這是怎麽了?是人手不夠?還是和你一起當差的人偷奸耍滑?怎麽你每次回來都很累的樣子?”

    那宮女有些意外,但還是道:“倒不是和我當差的人不好,而是每次輪到我打掃香爐的時候,皇太後都會來和太皇太後一起敬香,可不就得耽誤。”

    宋積雲道:“要不我幫你一起去打掃佛堂吧?我感覺我最近運氣不好,去佛堂給菩薩盡盡心,說不定菩薩一保佑我,就讓我轉運了呢!”

    她還抱怨道:“我這樣一天到晚無所事事的,人都要閑出病來。”

    雖說宮裏誰在哪裏當差都是有定數的,可有時候忙起來,大家也會互相幫忙。

    “行!”那宮女道,“就是你去了佛堂不能亂跑亂闖,小心衝撞了貴人,就算你是元家的女眷,不會受什麽責罰,可傳了出去了,你多沒麵子啊!”

    宋積雲可沒準備連累別人。

    她迭聲應下。

  第三百三十章

    宋積雲隻希望她這個新的加入者能引起別人的注意,從而讓宮中的當權者知道還有她這個人,她就能有辦法把自己案件向前推進。

    連著兩天,她都跟著那位姑姑在慈寧宮的佛堂裏幫著清掃香爐。

    自然有從來沒有見到過她的人問她:“你是從哪個宮裏調過來的?從前怎麽從來沒有見過你?”

    宋積雲就會簡略地說明自己的來處,還會感慨:“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段時間特別倒黴。我就主動來佛堂打掃香爐了。希望菩薩看我這麽虔誠的份上,保佑保佑我,讓我轉轉運。”

    那些宮女們聽到她這麽說的時候,多數都會嗬嗬地笑,還有一些則抿著嘴,一聲不吭地繼續清掃。

    當然,也有宮女會好奇她閑聊:“你堂妹怎麽會去告你?她從前和你的關係很不好嗎?”

    “我也不知道!”宋積雲皺著眉,很苦惱的樣子,道,“從前我們一起跟著我父親學藝,後來我父親去世,我為了保住我父親留下來的家業,去了自家窯廠做事,她則自立門戶,還拿了我們家祖傳的玉瓷配方去開個窯廠,她雖然搶了我們家一部分的生意,可我們家又不是隻有玉瓷這一門手藝,也不是隻有玉瓷這一門生意,我雖然生氣,但也沒有和她打擂台。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告我?”

    她雙手撐著竹掃帚,無措地歎氣。

    隻是她這一聲歎息下去,周圍突然靜悄悄的,沒有了一點的聲響。

    不至於吧?

    宋積雲暗暗驚訝,她身邊的宮女突然蹲下身去,恭敬地道著:“參見太後娘娘!”

    宋積雲嚇了一大跳,但也暗暗慶幸自己時刻都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在什麽地方,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她忙跟著身邊的宮女蹲膝行禮。

    就聽見一個溫柔卻帶幾分和藹的聲音道:“這小姑娘哪裏來的?告狀?告什麽狀?”

    佛堂內的人都不知道怎麽回答,宋積雲就上前幾步,再次給皇太後行了個禮,報了自家的家門,說了說她為什麽進宮,以及宋桃在告王麵前告她狀,寧王在皇上麵前給宋桃打報不平的事都一一的說了。

    皇太後個子不高,衣飾樸素,皮膚細膩白淨,五官端正秀美,看上去四十五、六歲的樣子,眉宇間卻帶著些許的鬱色,顯得精神不太好的樣子。

    宋積雲發現,她見過的宮中女子,除了萬貴妃之後,其他人的都焉焉的,很少有人精神十足的。

    皇太後一直靜靜地聽著,等她說完,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和身邊的宮女道:“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然後吩咐宮女,“你去年看太皇太後她老人家今天怎麽還沒有過來?看看我們要不要去慈寧宮探望她老人家?”

    宮女立刻就去了。

    皇太後則在一眾宮女的簇擁下進了大殿。

    宋積雲知道過猶不及,何況她的事是真是假,像皇太後這樣的上位者,是不會輕易做出判斷,甚至有可能就當是個故事,聽聽就算了。

    誰有空管那麽多的閑事。

    這世上傷心的人,傷心的事多著呢!

    她可以有還需要繼續努力。

    宋積雲立馬拿起竹掃帚,繼續和佛堂的宮女們一起幫著打掃著佛堂。

    申末回了西宮殿,卻有安喜宮的宮女來找她:“貴妃娘娘要見您。”

    宋積雲前世專門練習過記憶力,特別是記別人的麵孔。

    這宮女是上次她進宮來見萬貴妃時,和萬貴妃說話的人。

    她忙上前行禮,問了好,還搭訕了幾句:“上次見您的時候您頭上戴了朵芙蓉絹花,當時我就覺得特點好看。沒想到您今天戴的這對玉簪絹花比上次帶的芙蓉花還好看,宮裏的手藝就是巧奪天工。”

    那宮女很是驚訝:“沒想到你的記性這麽好。”

    宋積雲笑道:“不是我忘記好,是姑姑氣質好。”

    那宮女就算被宮中的爭鬥已經磨硬了心腸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對她的態度一下子和善起來,路上還悄悄地安慰她:“你別怕。貴妃娘娘人很好的,是有些人妒忌她,才會在外麵胡說八道。貴妃娘娘平時都不怎麽管這些六宮裏的事的,她隻關心皇上,為皇上解憂。”

    “多謝姑姑!”宋積雲在心裏琢磨著這番話。

    難道萬貴妃並不像傳聞那樣喜歡攬權生事,而是一心一意隻是奉承的皇上?

    等宋積雲見到萬貴妃,更加堅定了她的推測。

    “皇上也是一時氣急了,才說要把你關到大理寺的。”萬貴妃倚在羅漢榻上,懶洋洋地道,“你也不要心生怨懟。這不,皇上今天去給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問安,知道你在宮裏,就讓我來安置你了。你的事,皇上會等元允中回來,問過元允中了再說的。”

    她還道:“皇上這也是看在元允中的麵子上,你在我這裏住著,別到處亂跑,惹出事來,還得元允中出麵給你收拾爛攤子。”

    這是點醒她別跑到太皇太後等人麵前去刷存在感了。

    宋積雲恭敬地應是。

    萬貴妃揮了揮手,讓領來她來的宮女安排她搬進安喜宮來。

    好歹元浩然沒辦法威脅她無聲無息地死在宮裏可能都沒人搭救了。

    但宋積雲並沒有鬆一口氣。

    太皇太後等人明顯和萬貴妃不和,她住進萬貴妃這裏,卻不能被太皇太後等人當成“萬黨”,她還是得想辦法從這些“神仙”手裏摘幹淨才行。

    她搬東西的時候胡姑姑過來幫她的忙,她悄悄地拉了胡姑姑,道:“我聽貴妃說,是太皇娘娘跟皇上說了我的事,皇上才讓我搬去貴妃娘娘那裏去的,我想去給太皇娘娘磕個頭,謝謝她老家的恩典,不知道合不合適?”

    胡姑姑讚賞地看了她一眼,小聲提點她:“你最好也跟常姑姑說一聲,問問她合適不合適?”

    常姑姑就是來幫她搬東西的那位宮女。

    胡姑姑讓她問常姑姑,是想通過常姑姑問萬貴妃一聲。

    宋積雲心領神會,走時把自己的幾件首飾留了胡姑姑:“我些都太名貴,我在宮裏不好戴著它們,姑姑拿了,逢年過節的時候可以拿出來圖個喜慶。”

    首飾是她進宮裏戴的,最小的珍珠也有蓮子米大小,分心上的紅寶石更是有鴿子蛋大小,尋常人家,可做傳家之寶了。

    是宋積雲帶到京城做排麵的。

    胡姑姑自然不肯要,她拿了“以後可以防老”做借口,胡姑姑才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