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作者:吱吱      更新:2023-09-26 18:53      字數:59157
  第二百七十八章

    宋桃想辦法求到元允中麵前來,是在宋積雲意料之中的事。

    因為不管走誰的路子,最終都得元允中點頭。

    她更關心的是王太太怎麽進來的。

    鄭嬤嬤硬著頭皮道:“是借口來看太太進的門。”

    宋積雲向眾位告了一聲罪,先去見了大太太。

    回避不是辦法。

    就算這次她能把大太太“請出去”,大太太愛女心切,肯定還會有下一次。與其讓她像個無頭蒼蠅似的亂竄,不如把話說清楚。

    有些日子沒見,大太太老很多。

    她看見宋積雲就開始抹眼淚:“積雲,你這無論如何也得救救你桃姐姐。她是被冤枉的。我可全都打聽清楚了,寧王的案子是元大人在負責,隻要元大人開口,你桃姐姐就能被放出來了。”

    她說著,去拉宋積雲的手:“不管怎麽樣,你們身上可都流著宋家的血。就算你大伯對不起你,你桃姐姐可沒有對不起你。”

    那祭白瓷的配方是從哪裏來的?

    宋積雲暗暗好笑,但和大太太這樣叫不醒的人,你說都說不明白。與其浪費那口舌,不如一口回絕了:“大伯母,您先別急。”

    她避開了大太太的手,示意丫鬟上了茶點,和大太太分賓主坐下,道:“桃堂姐進了牢房,我們都挺著急的。就像您說的,我們身上都流著宋家的血,就是十一太爺也專程為她的事來找過我好幾趟了。

    “可您要知道,元公子雖然是主事的人,但身為臣子,也有臣子的規矩。這辦案不能徇私枉法就是第一條。若是桃堂姐沒事,查清楚了,大家是親戚,自然是要還她個清白的。可她要是真的參與了寧王的走私案,元大人明知故犯放走了桃堂姐,他這個官帽還戴不戴了?元公子總不能為了桃堂姐,連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吧?”

    大太太頓時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喃喃地道:“可,可這當官的都是官官相護,誰家還沒有點陰私的事,就算他幫了你桃堂姐……”

    宋積雲聽著打斷了她的話,道:“也不知道您這是聽話說的?您沒有接觸過當官的人,不知道官場上的那些事。別看元公子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從三品大員了,可這朝廷上也和我們商戶人家一樣,誰想多吃口飯,都得想辦法爭來鬥去的。今天元公子不管不顧地把桃堂姐放了出來,明天肯定就有人彈劾元公子以公謀私。”

    她還特意問大太太:“是誰讓您來找元公子的?我看他這不是想救桃堂姐,是想害元公子!”

    大太太語凝。

    宋積雲想和宋大良那裏徹底斷了來往,不住地追著她問是誰讓她來找元允中的。

    大太太不願意回答。

    宋積雲見實在問不出來了,索性佯裝出副語重心長的模樣道:“大伯母,我知道您愛女心切,可就算是著急,也不能亂了方寸。我看您還是等一等,等到元公子那邊查清楚了事情的經過再說。”

    她還開玩笑地道:“您看,宋大老爺就很沉得往氣,您還是少了幾分沉穩。”

    大太太欲言又止。

    宋大良哪裏是沉得住氣,他是被氣得不行,不僅自己不管,還不讓她管。

    她在宋積雲這裏實在是走不通路子,隻好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不曾想宋大良卻不在家。

    她不由問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大老爺呢?”

    宋桃的貼身丫鬟丁香紅腫著眼睛道:“大老爺出去了。說是如今洪家倒台了,當初洪家使手段騙去的良玉窯廠按道理也應該還回來了。他要去找欽天大老爺鳴冤,把良玉窯廠判還給宋家。”

    “什麽?!”大太太都被宋大良的這波行徑驚呆了。

    丁香還道:“大老爺還說,當初就是三小姐不孝,合夥和洪家坑得宋家。他要去把三小姐一起告了。”

    大太太一聽,氣血直往頭上湧:“這個挨千刀的,他要幹什麽?他這一去,宋桃還能有命嗎?”

    她又重新穿戴出門的衣飾,道:“我得去找他!”

    “娘!”宋天寶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大太太住的正房,不滿地道,“您要為了三姐把我們都害死嗎?”

    大太太穿衣服的手一頓。

    宋天寶已道:“大家都避之不及,偏偏您,被三姐騙去探了一次監,就千方百計的要把她弄出來。你可知道,大姐和二姐為何知道三姐出了事甚至都沒派個人過來問一聲。大姐夫和二姐夫的婆家說了,要是大姐和二姐這個時候還敢回娘家,就做主休了她們。”

    說完,他還瞪了眼當初慫恿著大太太去探監的丁香一眼,道:“有些人就是喜歡吃裏扒外。我看,這樣的人是留不得的。還是趕緊叫個牙婆把人賣了吧!”

    “大公子。”丁香瑟瑟發抖。

    大太太卻是左右為難,兩眼冒著金星,重重地癱坐在了羅漢床上。

    有小廝跑進來稟說宋大良回來了。

    宋天寶趕緊迎了出去。

    春光明媚,正是不冷不熱最好的光景,宋大良卻是一身的汗。

    看見宋天寶,他急切地問:“你娘呢?她是不是去了宋家為宋桃那個孽畜求情去了?”

    宋天寶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大太太扶著丫鬟出現在了廳堂門口。

    宋大良指著大太太就罵了起來:“你是不是嫌太平日子過久了?居然敢瞞著我去找元大人給宋桃求情。我告訴你,衙門裏的人可說清楚了,洪家走私的事證據確鑿,宋桃就是那個幫著洪家走私的人。以後不要說探監了,你要是敢多跟她說一句話,我立馬休了你。”

    還告訴家裏的人:“我可是當著衙門裏的人說了,宋桃自去了良玉窯廠做事就被我除了族,不再是我的女兒了,她做的事與我們宋家沒有任何關係。”

    大太太再也忍不住,嘶聲裂肺的哭了起來:“我苦命的兒啊!”

    *

    消息傳到宋積雲耳朵裏,她隻是笑了笑。

    按理說,宋桃是有“奇遇”的人,她怎麽會把日子過成這個樣子?

    這其中不知道出了什麽岔子?

    她派了人注意宋桃動向。

    如果宋桃就這樣無聲無息了,她也就不用再關注這個人了。

    至於元允中那裏,她覺得她還是得去走一趟。免得有人鑽了空子,打著宋家的旗號在外麵拿元允中狐假虎威。

  第二百七十九章

    元允中正和邵青說話,看見宋積雲進來,沒有回避,而是朝她點了點頭,繼續對邵青道:“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皇上是不會隨意處置寧王的,特別是寧王祖上曾經和永樂皇帝有過什麽‘劃江而治’的約定。皇上隨便處置誰都不可能處置他。”

    邵青也沒有覺得讓宋積雲聽這些有什麽不好的。

    在他心裏,宋積雲是個非常靠譜的人,就算她知道了,也不會像尋常婦人那樣和別人亂說。因而他也隻是朝著她笑了笑,兩眼發光地接了元允中的話茬:“但他的那些左膀右臂卻能全都依律處置。”

    元允中頷首,利落的側臉線條鋒利的像把刀:“該殺的就殺,該擼的就擼,別雷聲大雨點小,讓別人以為我們是在鬧著玩的。”

    邵青聽了嘻嘻地笑,道:“反正我們也沒有動寧王。難道還不能動那些不法之徒不成?”

    元允中淡然地瞥了他一眼,道:“腦子總算是用上了。”

    邵青頗有些委屈,道:“誰說我不用腦子了?我隻是腦子比不上公子您轉得快罷了。”

    然後他把宋積雲推給了元允中:“我去辦事去了,宋小姐,公子,您們先談。”

    宋積雲笑盈盈地和他打了個招呼,見他出了門,這才轉身笑著在元允中指的太師椅上坐下,道:“這些日子還好吧?”

    元允中點頭,等上茶點的小廝退了下去,這才輕描淡寫地道:“逗貓逗狗的,也不花什麽心思,想起來了就去攪和一下,想不起來也不打緊。”

    宋積雲失笑。

    這人讓江西官場卷起了一場颶風,說得卻像不過是順手而為似的。

    她喝著茶,把大太太來找她為宋桃求情的事告訴了元允中。

    元允中倒挺懂她心境的,不僅沒有誤會,反而還道:“你放心,這件事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她要是真被洪老太爺冤枉的,也沒必要在這個時候踩她一腳。她這種人,多行不義必自斃。以後作死的時候多著呢!”

    宋積雲也是這個意思,但她還是好奇道:“洪家真的參與到了寧王的走私案裏?那次我們落難的那個小村子就是他們家的野窯?”

    元允中點頭,道:“我們回城我就調查清楚了。不過之前沒準備對付寧王,想著不管是不是野窯,那些人過得還不錯,大小也算個營生了,沒必須非要盯著他們不放。但他們能追擊我們,可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我原本想著給他們一點教訓就夠了。誰知道等我的人過去,他們全都不見了。

    “我當時還奇怪著。就算是被人發現了,也沒必須走得這麽幹淨。那地方一看就是好生經營了幾年的,他們就這樣說放棄就放棄,可不是一般人能幹得出來的。

    “我尋思著要是找到這主事的人,得認識一下。

    “不曾想我順著這條線查過去,卻發現與寧王有關。

    “說實話,要不是當初我們落難到此,我還未必這麽快就發現寧王的陰私。”

    如今回想起來,宋積雲也覺得挺奇妙的。

    她笑道:“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

    “算!”元允中爽快地道著,話題卻就這樣戛然而止。

    一時間書房裏靜悄悄地。

    宋積雲不免一頭霧水。

    他們之前雖然也時常話不投機,但也沒有這樣好像沒話可說的情景。

    難道是元允中這幾天太累了?或者是有些話不太方便和她說?

    宋積雲識趣地轉移了話題,道:“徐大人和鄧大人他們的軍功怎麽樣?朝廷認嗎?”

    “認!”元允中道,“就算皇上不想認,有定國公府,有英國公府,皇上也不可能不認。”

    鄧晨是英國公府家遠親,走英國公府的路子來的景德鎮。

    宋積雲道:“徐大人和鄧大人會因此升職吧?那景德鎮巡撫司豈不是很快又要換人了?”

    元允中“嗯”了一聲,又沒話說了。

    如果是從前,他就算是不說話,也流露出“你擔心什麽,我會打點好一切”的神情。

    宋積雲不傻。

    元允中若有若無地在和她劃清界線。

    別人遇難回來都是關係更好了,怎麽到他們這兒,反而更疏遠了呢?

    是因為她之前的拒絕嗎?

    宋積雲在心裏琢磨著。

    有小廝打扮模樣的人進來示下,說萬公公來拜訪他。

    元允中不耐煩地道:“他來湊什麽熱鬧?還沒有輪到處置他的時候呢?”

    宋積雲看著那小廝麵生,不知道是元允中原來身邊服侍的,還是從其他衙門抽調過來服侍元允中的,說話挺大膽的,道:“我也這麽跟他說了。三品、四品的官員還有一大堆沒有處理呢,哪裏就輪到他一個小小的五品內監來請罪了?偏生他服侍人服侍慣了,什麽惺惺作態的事都幹得出來。塞了我幾個小元寶不說,還脫了上衣背著荊條跪在了門口,說要負荊請罪。我瞧著看熱鬧的人一大堆,指指點點的,怕他壞了宋家的名聲,就把他放了進來,讓他要跪就在院子裏跪著。”

    他說完,還看了宋積雲一眼。

    宋積雲就問了一句:“小哥怎麽稱呼?讓你費心了。”

    那小廝忙朝著宋積雲行了個禮,正要說話,卻被元允中給打斷了:“知道他惺惺作態你還讓他跪在院子裏——讓他給我趕緊走人!”

    小廝應諾,走出去的時候卻小聲嘀咕著:“我這不是覺得讓他在宋家多跪一會兒,讓宋家的人都看看,他不好意思來宋家嗎?”

    宋積雲莞爾。

    萬公公卻背著荊條在眾小廝的圍堵之下依舊衝了進來:“元大人,元大人,您可得救我一命啊!我和那寧王真的什麽事也沒有。我賣給他的瓷器可都是萬慎萬大人讓我幹的。”

    說著,他撲通一聲就跪在元允中麵前,抱住了元允中的右腿,眼淚鼻涕糊一臉地繼續喊著冤:“我手裏還留著萬大人給我的書信和造辦處的公文。那些瓷器的出廠單據我也都保留著。寧王府的事,與我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就是個辦事的人!”

    元允中臉都綠了,喝斥道:“看院子守門的人呢?”

    六子又急又氣地跑了進來。

    元允中一見,莫名其妙地火氣又下去了,瞥了萬公公一眼,踢了踢他道:“站起來說話!”

  第二百八十章

    萬公公哪裏敢!

    元允中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萬公公這才發現宋積雲也在場。

    他很尷尬,覺得自己背荊條的時候應該穿件中衣的。

    可這樣一來,就不足以打動元允中了。

    他一咬牙,把元允中的大腿抱得更緊了,繼續賣慘:“大人常在內廷出入,我們這種人,無根無源,也就是個玩意兒。不好好孝順主子們,哪裏還有活路?您就開開眼,放我一條生路吧!我來生做牛做馬報答您。”

    元允中額頭青筋直冒,厲聲吩咐身邊的人:“把他給我拖出去!”

    倒是那小廝頗有眼色,立刻拿了件衣服給萬公公披上,然後架了他就往外走。嘴裏還道著:“您這是何苦呢?明知道我們家大人有要緊的事,還非往他身邊湊,這不得吃個閉門羹嗎?”

    在生死麵前,萬公公是半點臉麵也可以不要的,被拖著還叫嚷著:“元大人,我願意以您馬首是瞻,您說什麽我做什麽,您要什麽我就做什麽。隻求您讓我能繼續呆在景德鎮。”

    元允中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宋積雲不免好奇,道:“怎麽?他要離開景德鎮了嗎?”

    “你想他離開景德鎮嗎?”元允中反問她。

    宋積雲一愣。

    萬曉泉的去留與她有什麽關係?

    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元允中這是在征求她的意見。如果她覺得不合適,他會考慮趁機把萬公公弄走。

    宋積雲認真地想了想,道:“這樣會不會於你不好?”

    元允中訝然,過了一會兒才道:“他原本就犯了事,不過是由我處置或者是由司禮監處置的區別罷了。由我處置,依律下牢。由司禮監處置,那些人隻要拿到了錢,什麽話都好說,他有可能脫罪罷了。於情於理都對我沒有影響。”

    宋積雲頓時心情輕快起來,笑道:“天下的烏鴉一般黑。不管誰來景德鎮當督陶官,我們總是得想辦法和他把關係處理好。你不用顧忌我,按你自己的想法行事就行了。”

    不過是勒索他們多少銀子,怎麽勒索的區別。

    元允中就道:“做生不如做熟。那就讓他留在景德鎮。他經曆過了這件事,應該再也不敢對你指手畫腳了。說不定是件好事。”

    “謝謝!”宋積雲承了他的情,突然想到了宋桃。

    曾經的宋桃,非常的奉承萬公公,她之前以為那是因為宋桃知道未來的事,而萬公公會很長一段時間都呆在景德鎮。可如今宋桃翻車了,那是不是說宋桃掌握的未來有了變化呢?

    宋積雲不由道:“如果沒有你怒查寧王走私案,萬公公是不是還會在景德鎮做很久的陶督官?”

    “應該會吧!”元允中隨意地道,“在很多人眼裏,督陶官是個肥缺。可在二十四衙門裏,督陶官還真不算個什麽。比他更能撈油水的是代皇上督礦的,比他更有權勢的是代皇上守備南京的。萬曉泉來景德鎮,還是因為他的後台倒了,他沒有辦法才來的。如果把他給擼了,二十四衙門估計還有點頭痛派誰來好。”

    宋積雲的神色有些微妙。

    元允中不禁道:“怎麽了?”

    宋積雲擺了擺手,道:“沒事。我隻是感覺世事無常。”

    宋桃手握一把好牌,還是把自己送進了牢房裏。可見知道未來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腦子管不管用。

    不知道這次宋桃準備怎麽脫身?

    她問:“洪家的事需要保密嗎?”

    如果不需要,她想知道洪家是被懷疑而協助調查,還是涉案待審。

    元允中看了她一眼,道:“洪家幫寧王走私的事證據確鑿,估計還涉及幫寧王圈禁流民,養死士。洪熙有沒有涉及,涉及了多少,目前還不能確定。”

    宋積雲道:“那宋桃呢?”

    元允中有片刻的沉默。

    宋積雲還以為宋桃的事不方便告訴她,正想說“那你就別告訴我了”,元允中卻道:“她應該是被牽連的。可很多單據上卻有她畫押,我懷疑她被洪家人利用了。能不能脫罪,就看洪家人怎麽說了。”

    在宋桃曾經以為的未來裏,洪家人又是個什麽情況呢?

    宋積雲有點想知道。她笑問元允中:“如果你沒有在我們家迷路,你接下來會幹什麽?”

    蝴蝶的翅膀的確可以改變未來,可蝴蝶還沒張開翅膀的時候,該發生的事應該還會發生。

    元允中不知她是何意,挑了挑眉,但還是道:“我會直接去南昌府,在那裏停留幾日,應個卯,就打道回府回京城了。”

    說到這裏,他像是想到了兩人初遇時的情景般,辯解道:“當時邵青就在外麵等我,我這才去了你家。”

    他道:“令尊不僅在景德鎮是有名的燒瓷大師,在南京和蘇杭也頗有聲望。結果我剛到江西,就聽到了令尊的死訊。我當時懷疑是有人給寧王報信,說皇上要查他的家底,他殺人滅口。因而虛晃一槍,讓隨行的人去了南昌,我轉了個彎,來了景德鎮。”

    不曾想和景德鎮勾結的是沒有窯廠的洪家。

    兩人說著話,之前指使人把萬公公架出去的那小廝神色沉重地跑了進來,道:“元公子,洪老太爺招供了。”

    元允中一愣。

    那小廝已不解地道:“我們都還沒有開始審訊他,他就主動招供了,這其中不會有什麽陰謀吧?”

    不管是什麽情況,元允中的事來了。

    宋積雲忙告辭:“那你先去忙吧!有空我們再聊。”

    元允中點了點頭,帶著那小廝出了門。

    到了晚上,整個梁縣縣城的人都知道洪家幫寧王走私了。

    街頭巷尾不免議論紛紛。就連宋十一太爺也借著來給宋積雲送私塾的賬本打聽真假。

    宋積雲也好,錢氏也好,都閉口不談,一問三不知。

    宋十一太爺不免感慨:“之前還說這洪家與眾不同,住在景德鎮居然不燒瓷。原來人家不是不燒,而是另有辦法。不說別的,就說這麽多年來的稅賦,他就逃了多少。也難怪他們家那麽有錢了!”

    洪家祖上就很有錢。

    如今不過是貪心不足蛇吞象罷了。

    偏偏宋十一太爺還不放過她,問她:“我聽說洪家這次要被抄沒家產,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你可得多個心才是。”

    宋積雲一時沒明白什麽意思。

    宋十一太爺道:“我可聽人說了,抄家的時候那些金銀財寶也就算了,肯定是抄家官員和朝廷的,可被抄沒的山林田畝卻有很多都會由官府發賣,填補虧空。他們家可是有適合燒龍窯的坡林。”

  第二百八十一章

    宋積雲頓時來了興趣,向宋十一太爺仔細地打聽這件事:“您是聽誰說的?從前可曾有這樣的事?”

    宋十一太爺笑道:“二姑娘的婆家熊氏當年能在婺源買下那麽大一片山林,就是他們祖上曾經有個在婺源縣衙做書吏的姻親,提前得了消息,婺源一個官宦人家被查抄的時候花了點銀子打通關節。”

    他說著,還指了指蔭餘堂的方向:“這不是有個現成的在旁邊嗎?你問我,還不如問姑爺呢!”

    宋積雲想到她去拜訪元允中時,他案頭厚厚的公文,笑道:“您也幫我盯著點。”

    宋十一太爺自然的欣然應允。

    宋積雲則前所未有的關注起洪家的事來。

    *

    獄中的宋桃卻在瑟瑟發抖。

    自從那天洪熙無所顧忌地“暴露”了真麵目後,她就防著洪熙把她給扔出去做擋箭牌,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盯著洪熙。

    可就算這樣,她也沒有看清楚洪熙使了什麽手段,不過一天的工夫,對他們不假辭色的牢頭突然開始對洪熙和顏悅色起來。不僅背著錦衣衛的人悄悄給洪熙送吃的喝的,還給洪熙遞消息。

    “江西左布政使、左右參議、督糧道、督冊道……都被問責了。”牢頭一麵將從外麵帶進來的換洗衣物往洪熙懷裏塞,一麵道,“之前寧王府的長史不是跑了嗎?這次不僅被找到了,而且被巡撫大人直接斬首了。”

    聽到這個消息,不要說洪老太爺了,就是洪熙也大吃一驚,道:“直接斬首了?沒有審訊嗎?”

    “唉!”牢頭歎氣道,“審什麽審啊?巡撫大人有尚方寶劍,說斬誰就斬誰。那左參政官大吧?從三品呢,說下獄就下獄了。”

    哪裏有什麽尚方寶劍之說,不過是戲文裏亂寫的。

    就算代表天子的巡撫,也不可能就這樣殺人。而元允中敢這麽肆無忌憚,肯定有所依仗。

    洪熙看了麵色凝重的洪老太爺一眼,仿佛有意為之,道:“寧王府的長史跑了有些日子吧?怎麽說找就找到了?說殺就殺了?”

    牢頭估計這些天也聽了不少小道消息,眉飛色舞地和他分享道:“我聽衙門裏的捕快說,巡撫大人他們早就知道那長史在哪裏,不過顧念著他是寧王的心腹,怕抓了回來他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什麽都說了,巡撫大人他們處置寧王也不好,不處置也不好,幹脆就放他一馬。

    “誰知道他居然熊心豹子膽,根本沒有走遠不說,還指望著寧王給他出頭,時不時地派了人去給寧王請安,想讓寧王給他脫罪。

    “這不,巡撫大人派人去一抓一個準。偏偏他還仗著寧王寵信他,拒捕。

    “他不就找死嗎?

    “被巡撫大人殺雞儆猴,做了榜樣。也是該話!”

    洪熙聽了,笑道:“多謝您告訴我這些消息。我們家的大管家來探監的時候,還請您行個方便。我也好讓他知道您在獄中一直對我們家的人都很照顧,讓他好好地謝一謝您。”

    那牢頭滿麵紅光,目露貪婪嘴上卻謙虛道:“好說,好說。誰不知道洪家是我們景德鎮的大善人,等誤會解除了,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承您吉言!”洪熙客氣地道,“那左布政使他們呢?隻是被問了責嗎?朝廷那邊可有什麽申斥?”

    那牢頭聞言就左右看了看,牢房裏沒人,這才壓低了聲音道:“事關重大,我們江西官場上的人一大半都被卷了進去。左布政使他們說是被問責了,實際上是被關起來了。有人從江縣令,他你應該認識吧?證實了,他是巡撫大人的師兄,兩人關係可好了。他身邊傳出來的話肯定可靠,說這次巡撫大人說了,若是事事都講求法不責眾,那眾人豈不是可交朋結黨地貪墨受賄了。

    “我們主薄可說了,巡撫大人文采斐然,筆利如鋒,這幾句往上一遞,他們不死也得死——皇上最忌諱的就是結私朋黨了。他們敢勾結起來一起幫寧王幹活,可不就犯了皇上的逆鱗。”

    洪熙聞言笑容頓時顯得有幾分勉強,但他還是道:“可見主薄大人也是個厲害的。這都看得出來。”

    “那是!”牢頭吹了幾句牛才走。

    可洪老太爺卻如遭重擊,麵色蒼白不說,好像站都站不起來了。

    他沉聲問洪熙:“你真的讓阿照的名字落在了那些單據上?”

    洪熙哂笑,道:“我騙你幹嘛!”

    洪老太爺半晌沒說話,開口卻是一聲石破驚天的“好”字,道:“我答應你。你也得答應我,以後不準為難你阿照。”

    洪照意識到什麽,急切地喊一聲“祖父”。

    洪老太爺和洪熙卻都沒有理他,而繼續說著話。

    “我為難他做什麽?”洪熙笑道,“我不過是想自保罷了。”

    “行!”洪老太爺陰沉地道,“你記住你的話。你若是敢找阿照的麻煩,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洪熙不屑地道:“你與其想著怎麽做鬼之後找我的麻煩,不如想著怎麽把洪照摘幹淨吧?”

    洪老太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起來走到了牢欄前,高聲喊著:“來人啊!我要投案自首。”

    “祖父!”洪照高喊了一聲。

    那悲涼的聲音還回蕩在宋桃的耳邊,洪熙在洪老太爺被人帶走之後卻開始逼著洪照寫一份分家文書。

    “不然就算是祖父答應你了,也難以把你摘幹淨。”洪熙的聲音不高不低,語氣還有些不耐煩,可在宋桃聽來,卻如魔鬼的低吟,“你把這文書寫了,證明洪家五年前,在我回家之前就已經析產,洪家的家產與你無關,那些事自然也就與你無關了。”

    洪照卻看得開,頗有幾分淒涼地朝他笑了笑,道:“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著怎麽把洪家的家業弄到手,看來你是真有把握能從這場紛爭中脫身。恭喜你了!希望你能得償所願。”

    他二話不說就寫了文書,簽了字,畫了押。

    洪熙小心地收起了文書,道:“你放心,我既然答應了祖父,肯定不會再為難你了。”

    “也就祖父會相信你。”洪照垂了眼瞼,滿臉的苦澀,“你根本就沒有把我的名字留在那些單據上吧?為了騙祖父,為了家業,你可真是煞費苦心。”

    洪熙不以為然地笑起來,道:“難怪祖父總是誇你聰明,你的確很聰明。不錯,我是哄祖父的,不過是想讓他去頂罪。你現在知道了也不晚,大可去喊冤,把我交出去。”

    “我能把你交出去嗎?”洪照茫然地望著洪熙,喃喃地道,“怕是就算我去喊冤,正好中了你的後招,祖父不僅不能免罪,還會更遭罪吧?”

    “算你聰明。”洪熙冷笑著轉身,和正豎著耳朵偷聽的宋桃眼神對了個正著。

    宋桃嚇得連忙低下了頭,縮在了牆角。

    誰知卻有衙役站在牢門口喊她:“宋三小姐,有人來探你的監。”

  第二百八十二章

    來探監的是宋仁。

    宋桃難掩失望。

    前世,宋大良對妻兒都很苛責,大太太卻是慈母,孩子們和大太太抱成團,彼此互相照顧,互相體諒,感情很好。

    她入獄後,想來想去,隻能求大太太幫她找人通融。為此,她還帶了口信給宋仁,讓宋仁拿些銀子給大太太,免得大太太不方便行事。

    沒想到幾天過去了,大太太那邊一點音訊都沒有。

    她心裏隱隱覺得這一世和前世已截然不同,大太太未必像前世那樣可靠。

    “你怎麽來了?”宋桃隔著欄杆和宋仁說著話,她有意無意地避開洪家的人,低聲道,“可是出了什麽要緊的事?”

    宋仁低聲道:“三小姐,我趁亂把您一些私人的東西拿了出來,您看要不要當了?”

    宋桃愕然。

    她在窯廠哪有什麽私人的東西?宋仁這是……渾水摸魚,想辦法變現了一部分財物嗎?

    宋仁朝著她微微頷首。

    宋桃心裏湧起一股暖流。

    難怪前世他能得到宋積雲的信任和重用,人品果然很重要。

    她不禁由衷地朝他道了聲謝。

    宋仁赧然地笑了笑,道:“三小姐,事情有些不妙。我找從前一起混碼頭的人打聽過了,說寧王一直住在南渡口那邊的船上,不是他不想下船,也不是他不想走,而是被元大人扣在了景德鎮。他還經常發脾氣,而且脾氣來了就隨便杖責人,揚言要殺了元大人。

    “我那朋友還說,南昌府那邊像布政使這樣的大官都已經被元大人弄到牢裏去了,就連龍虎山天師府那邊幾個給寧王說情的道長都受到了牽連,被元大人派去的人質問,要將他們從僧侶冊上除名呢?

    “從前那些站在寧王那邊的人現在都倒了黴,可寧王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除了發發脾氣,沒有其他的辦法。

    “大家都說,寧王這次踢到鐵板了。元大人代表天子行事,寧王根本沒有辦法。寧王這次恐怕要栽在元大人手裏了。

    “現在不要說南昌府了,就是整個江西當官的人都惴惴不安的,生怕被和寧王府搭上關係。我看,”他睃了宋桃一眼,聲音更低了,“大太太那邊,未必就能找得到人給您搭把手,您,您要自己想辦法才行。”

    宋桃聽得膽戰心驚。

    他帶來的消息和洪熙的話不謀而合。

    她問宋仁:“那萬公公呢?他有什麽動靜沒有?”

    以她對萬公公的了解,萬公公手上肯定也不幹淨。

    前世,萬公公太貪了,被宋積雲暗算丟了督陶官的差事,萬公公就是走的南京守備大太監的路子,去南京陪都養老去了。

    她這才知道萬公公和南京守備的關係。

    關鍵時候,萬公公肯定會走南京守備的路子。

    宋仁搖頭,道:“他去宋府給元大人負荊請罪去了。”

    然後他把聽到的消息一股腦地告訴了她:“……大家都說,萬公公這次算是栽了,以後遇到宋家的人恐怕都要低三分了。禦窯廠的生意,也就宋家能接,敢接了。”

    又發生了變化!

    宋桃咬著指頭。

    宋仁突然靠近了幾分,悄聲道:“三小姐,我有個主意,不知道您覺得如何?”

    宋桃抬眸。

    宋仁和她一陣耳語。

    宋桃驚呼:“什麽?”

    呼聲剛出口,她忙警惕地看了關著洪家兄弟的隔壁牢房一眼。

    洪熙和洪照顯然都各自陷入了各自的思緒裏,根本沒有注意她。

    宋桃這才急急地低呼:“不行!不能這樣?”

    宋仁不免有些著急,道:“那,那怎麽辦?我可聽衙門裏的人說了,元大人這次‘寧可殺錯,也不可放過’。而且元大人和寧王根本就是私人的恩怨。元大人逮著這機會了還不得狠狠地坑寧王一把啊!”

    “什麽私人恩怨?”宋桃驚訝道,她從來沒有聽說過。

    宋仁就道:“說是元大人的外祖父是帝師,寧王做世子的時候進京給先帝問安的時候,曾經和元公子一起在宮裏和當今聖上聽過講筵,兩人曾經為一張桌子打過架。如今先帝讓元大人來查寧王,寧王不服,就設了陷阱讓元大人跳,結果元大人逃了出來,開始找寧王算賬。

    “縣衙裏的主簿說了,這要是公事呢,就得按律法行事,大家有理就能喊一嗓子,但這一旦變成了私事,別人最好還是別插手的好。”

    宋桃隻聽到講筵,一起上過課這樣的話。

    她頓時恨得咬牙切齒。

    宋積雲她怎麽運氣總是這麽好?

    上輩子她沒有成親,吊著洪熙,洪熙也甘願為她所用,鞍前馬後地服侍著她。今生她提前布局,讓宋大良和宋三良爭家產,想在宋積雲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吃宋家的絕戶,結果宋積雲不僅比前世發家還早,還遇到了元允中這樣的男人,她的威勢更盛從前了。

    怎麽辦?

    宋桃又開始咬指頭。

    而宋仁則安靜地站在牢欄前,耐心地等著宋桃做決定。

    牢裏靜謐無聲,落針可聞。

    有“啪啪啪”的腳步聲小跑過來的時候,就顯得特別的響亮。

    “洪大公子,洪大公子。”牢頭去而複返,而且還滿頭大汗,“洪老太爺,他老人家去了!”

    “什麽?!”不管是洪熙還是洪照,還是宋桃,都驚愕地抓住了牢欄。

    牢頭歎氣,道:“說是自己罪有應得,服毒自盡了。”

    “哪來的毒藥?”洪熙道。

    洪照已朝著洪熙的臉就是一拳,把洪熙打得趔趔趄趄,臉立刻腫了起來:“洪熙,你幹了什麽?”

    洪熙沒空理他,問牢頭:“元大人怎麽說?”

    洪照悲憤萬分,又朝著洪熙揮起了拳頭:“你還有臉說?要不是你,祖父怎麽會死?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逼死祖父。我已經放棄了家中的產業,你還要怎麽樣?他雖然不是你祖父,卻是你父親的父親?你心裏就沒有一點點的愧疚嗎?”

    洪熙左支右絀地避著洪照。

    牢頭直搖頭,道:“元大人不在景德鎮,去了九江。說是皇上派了宮裏的大太監,把元大人叫去訓斥了一番。”

    洪熙又挨了洪照一拳,但還是繼續問牢頭:“然後呢?”

    牢頭搔了搔腦袋,道:“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洪熙!”洪照憤怒極了,覺得洪熙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裏,死命地和洪熙扭打了起來。

    宋桃卻聽懂了。

    皇上派了人來,隻是口頭上教訓了元允中一頓。可對元允中殺人、擼官卻視而不見,一個也沒有推翻,更不要說派了人去安撫寧王。

    這說明什麽?

    說明元允中所作所為都得到了皇上的認可,過了明路。

    宋桃打了個寒顫。

    宋積雲卻長長地鬆了口氣。

  第二百八十三章

    此時的宋積雲正站在窯廠會客廳的屋簷下。

    她剛剛送走了幾位來送新青花瓷樣品的窯老板。

    自從得了她的配方,幾家被她選定燒新青花瓷的窯廠和作坊都很順利地燒出新瓷。有兩家的成品率還特別的高。她問了問,原來是請了從前給她砌饅頭窯的昌江幫師傅。

    “手藝是真的好,做事也勤勉。”幾位老板都評價,“如今他們家的生意都好到排到了明年中旬了。”

    宋積雲倒沒什麽感觸。

    不管有多少人請昌江幫的人砌窯,他們都會把宋家窯廠訂單放在第一位,隨叫隨到。

    宋積雲笑著和他們交流了一會:“火候要穩,不行就請了郭師傅他們去看看。”

    成品率越高,才越賺錢。

    幾家老板都歡天喜地走了。

    鄭全才進來和她說起元允中的事:“說是派來的太監都是司禮監的。傳了旨就留在了九江過了一夜,和元大人用了一頓飯。寧王府聽說想讓他來看看寧王都沒有答應,直接回了京城。”

    宋積雲點頭,道:“看來皇上隻是做做樣子給那些宗親們看。”

    畢竟太祖皇帝留下過話,皇上對自家的親戚也不好做得太絕。

    “應該是這樣的。”鄭全道,“之前寧王還嚷嚷著要讓元公子好看,可自從知道來斥責元大人的太監連他的麵也沒見就直接回了京城之後,寧王就消停下來,有兩天沒動靜了。”

    至於洪老太爺自殺的事,宋積雲道:“多半是為了保全洪熙和洪照兄弟。”

    畢竟人死如燈滅,有些事沒辦法追究了。

    鄭全頗為讚同,道:“洪家的產業肯定得充公了。我再多派幾個人,盯緊點,務必把他們家那幾個坡林拿下。”

    宋積雲道:“如果能買幾座山林也行。到時候給幾位小姐做陪嫁。”

    特別是宋積玉。熊家做的是木材生意,洪家有幾處的山林和婺源熊家的山頭是挨著的。如果把那幾片山林買下來,想必熊家會非常的高興。

    鄭全點頭,有小廝過來稟告,說元允中從九江回來了。

    “走!”宋積雲笑道,“我們也回去。正好問問元公子九江之行都遇到了些什麽事。”

    鄭全笑著應諾,和她駕車回了宋家。

    隻是元允中已經去了梁縣的衙門,留了邵青在收拾東西。

    “宋老板。”他高高興興地跟宋積雲和鄭全打著招呼,一掃之前的陰霾,“你最近怎麽樣?我這些日子跟著公子跑東跑西的,都沒有空跟你們喝杯茶。”

    宋積雲看他這樣子就知道九江之行很順利,打趣他道:“終於晴空萬裏了。之前一直耷拉著個臉,誰也不理,我還以為你從此以後再不理睬我們了呢!”

    邵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高興地和她分享:“皇上已經認定圍殺公子的那群人是土匪了。這次寧王賠了夫人又折兵。死了的那些人他不能聲張也就算了,大不了賠點銀子。可那些殉職的校尉卻拿的是朝廷俸祿,不明不白的死了,連個立待都沒有,那些人家裏肯定不會善罷幹休。有他一壺的。”

    宋積雲笑道:“那恭喜你們了!”

    邵青嘿嘿地笑,讓小廝搬了一堆的禮盒出來,道:“這是公子讓我買的。說九江沒什麽好東西,讓您隨便用用,喜歡就留下來,不喜歡了就送人。”

    宋積雲心裏有點不舒服。

    上次元允中去湖口,親自給她挑的禮物不說,禮物還都是些吃的玩的能用得上的。

    她笑著收了禮盒,回去打開一看,除了幾包茶業是九江產的,其他都是些金銀首飾、綾羅綢緞,雖然貴重,卻是哪裏都能買到的。

    宋積雲直皺眉。

    她已經敢肯定元允中這是在避著她。

    元允中為什麽要避著她呢?

    就算元允中和她退回朋友的距離,也不必要這樣避著她啊!

    宋積雲不解。

    決定找元允中問個明白。

    她去了蔭餘堂。

    元允中還沒有回來,天色已晚,小廝們正在掛燈籠。

    書房裏靜悄悄的,她在書房裏等元允中。

    案頭青花雲紋的春壺裏插著兩三支柳條,點綴著三三兩兩的虞美人。書案整整齊齊,元允中用過的狼毫筆掛在筆架上,一根根,像排小樹苗。

    宋積雲想起元允中的眼睫毛。

    也是這樣的,根根分明。

    她不禁一笑。

    轉身去翻他的書架。

    多是些描述地誌、山川的書籍,偶爾有幾本詩詞歌賦和奇談軼事。

    宋積雲隨手翻了翻,正好翻到其中一段講景德鎮地貌的,無名寺所在的無名山赫然在目。書中還評價無名山“層巒疊嶂,陡峭險峻,溝壑縱橫,如犬牙交錯”。

    可見元允中早就知道無名山地勢險峻。

    為什麽跑去無名山?

    不是應該調虎離山,把寧王的人調出來,然後請君入甕,再甕中捉鱉嗎?

    居然以身犯險。

    這可不是元允中的性格啊!

    宋積雲胡亂地想著,外麵傳來邵青的聲音:“點好了燈,除了守夜的就各自回去歇了吧!今天公子不回來。”

    有小廝道:“公子又不回來嗎?”

    邵青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那小廝就道:“既然公子這些日子都不在,幹嘛還裝著每天都在宋府歇息的樣子?”

    邵青聞言喝斥道:“不會說話就別說,沒人把你當啞巴。你還管起公子的事來。”

    小廝可能膽子很大,也可能和邵青的關係很好,不以為然地笑道:“我這不是心疼宋家的火燭錢嗎?每天都點著燈,也是批不小的開銷。宋家的廚子還每天給公子準備宵夜。昨天太太還特意過來問缺不缺什麽,我這不是心裏不安嗎?”

    邵青笑罵道:“你以為公子不知道。這不是沒辦法了。寧王那瘋子絕不會就這樣束手就擒的。公子設下計中計,讓寧王誤以為宋家這邊是空城計,自然會把目光投向縣衙。萬一寧王不管不顧派人來圍攻公子,總不能讓宋家成為殺戮之地吧?”

    殺戮之地!

    四個字如暮鼓晨鍾,響徹在宋積雲的耳邊。

    她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來。

    元允中明明知道無名山有多凶險,卻在接到寧王的信之後,一句話都沒吭,派了邵青去找她,自己單槍匹馬去了無名寺。

    那封信的內容,不會是與她有關係吧?

    宋積雲再也坐不住了。

    她推開門就走了出去,問邵青:“元公子在哪裏?”

  第二百八十四章

    邵青愕然,有些猶豫。

    宋積雲腦子轉得飛快,道:“是不是不方便告訴我?你們是不是在誘寧王再次出手?”

    邵青見瞞不過她,幹脆竹筒倒豆子,全說了出來:“公子怕寧王在宋府動手,傷及無辜,這段時間都悄悄歇在梁縣的縣衙。”

    宋積雲想到那團血衣。

    雖然不是元允中的,卻可以想見元允中曾經遇到什麽。

    她道:“這個時候方便見他嗎?”

    邵青笑道:“方便!換地方住也不過是怕寧王孤注一擲。如今萬貴妃的侄兒悄悄來了景德鎮,寧王向來和他走得近,他應該會想辦法走萬慎的路子。他應該不會再來沾惹公子了。”

    宋積雲道:“這個萬慎來景德鎮做什麽?我要是沒記錯,萬公公曾經為他專程讓我燒了一批甜白瓷。這人是適逢其會還是專門過來?”

    邵青道:“應該是適逢其會。他這次是為禦窯廠過來的。明年是太皇太後整壽,萬貴妃有意討好太皇太後,要為太皇太後的壽誕燒製一批瓷器。”

    這關係到宋家窯廠。

    宋積雲道:“知道準備燒什麽瓷嗎?”

    “暫時還不知道。”邵青笑道,“萬曉泉隻知道萬慎過來了,還沒有拿到造辦處的單子。他應該過幾天就會去找你了。”

    兩人邊說,邊去了縣衙。

    這幾天元允中都在這邊休息。

    看見宋積雲,他頗為驚訝:“這麽晚,你怎麽過來了?”

    他說著,朝邵青望去。

    邵青無奈地攤手,道:“是宋小姐看出來的。”

    宋積雲越發覺得有些話她得問清楚了。

    她笑著一麵打量著室內的擺設,一麵隨意地道:“我有幾天沒見著你了,來看看你怎麽樣了?”

    書房地錦紋的紅漆窗欞支著,七裏香的花簇在月光下如玉般光潔,清新淡雅的香氣綿長而又幽遠地飄浮在空氣中。

    元允中親自給宋積雲斟茶。

    修長的手指在昏黃的燈光下猶如玉琢,比那七裏香更耀眼。

    “我身邊有按察司,有錦衣衛,有巡檢司的人,有什麽好擔心的?”他淡然地道,微垂的眼簾睫毛根根分明,筆直的好像那排隊的小樹苗。

    宋積雲笑道:“誰知道你又會做出什麽事來?”

    元允中不解地挑了挑眉。

    宋積雲斜倚在太師椅上,輕輕用碗蓋拂著茶水上飄著的茶葉,笑道:“你既然能調動按察司,又能調動錦衣衛、巡檢司,怎麽一個人也沒有叫,就跑去無名寺了呢?”

    她望著他的目光炯然有神,透著洞察秋毫的狡黠,好像能把人的心思都一眼看透似的。

    元允中心中微顫,端著茶盅的手頓了頓,卻七情六欲不上臉地道:“還犯不著!”

    “是犯不著嗎?”宋積雲微微地笑,笑容透著鎮定自若的篤定,道,“不是應該寧王給你送的信裏提到了我,讓你投鼠忌器嗎?”

    元允中難掩詫異。

    果然。

    宋積雲的心卻一沉。

    她早就應該想到。

    元允中從來不做無用之事。

    他在接到寧王書信的時候就立刻讓邵青去找她,她就應該猜到的。

    “他說了什麽?”宋積雲信任元允中的能力,寧王三言兩句肯定不足以讓元允中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有些打破砂鍋問到底地道。

    元允中眉眼微動,卻很快就恢複了之前的淡定,道:“你又聽誰說了些亂七八糟的?寧王怎麽會知道你?就算他知道你,他又怎麽知道你能威脅我?你就是心思太重了,什麽事都落在你心裏,你都在來來回回的細細琢磨,不然你也不會吃的不少,卻不見長肉了?”

    宋積雲卻衝著他“喂”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道:“你知不知道你有個毛病?越是想掩飾什麽,話就越多。越是坦然,話就越少。”

    元允中嗤之以鼻。

    “真的!”宋積雲認真地道,“你看我之前問你的話,你回答我都很簡短,可你再看你剛才,你說了多少句話?你要是不相信,你仔細想想剛才的情景,是不是像我說的一樣。”

    元允中皺眉,眉宇間卻露出些許思量。

    宋積雲纖細如蔥白的手指卻突然點了點他的肩膀,道:“元允中,寧王找你之前,一定打聽過你來景德鎮的事了。他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但又覺得我出身寒微,你肯定隻是一時興起,就算把我綁了去,也未必能威脅你。所以他雖然在信裏提了我,不過是想告訴你,你在景德鎮的所作所為他都知道罷了。”

    她還頗有些趾高氣揚地朝他抬了抬下頜,得意洋洋地道:“你可別小瞧我。你有你的過牆梯,我有我的張良計。這可是我從邵青嘴裏套出來的哦!”

    “不可能!”元允中斬釘截鐵地道,“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那誰知道?”宋積雲笑吟吟地望著他,臉上再無半點嬌縱,反而眸光流轉,如夏日的陽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麵,泛著碎金,“你看你,言簡意賅,說的就是真話。”

    元允中嘴角緊抿,知道自己已經失言。

    他麵無表情地坐在那裏,不再理會宋積雲。

    宋積雲看著,心裏如掀起了九層浪。

    原來真的是她連累了元允中!

    就算他知道寧王不過是在拿她試探他,可他還是沒忍住單刀赴會。

    他被重重圍殺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要知道,她剛剛拒絕了他。

    在他為了她做了那麽多以後,在他把她放在他的未來中之後,她毫不留情,甚至沒有聽他一句辯解就無情地拒絕了他。

    她不禁道:“你不應該這樣的!”

    或許是壓在心底的那點小心思已經被揭穿,或許是再否認也沒用了,元允中閉了閉眼睛,情緒有些低落地道:“是我連累了你。”

    宋積雲的心頓時像被戳了一下似的,刺刺地痛。

    他說真話的時候語言真的很簡練。

    她道:“那你為什麽避著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現在身邊高手如林,你就不怕寧王真的對我出手?”

    “不會的!”元允中低聲道,“我和寧王已經撕破了臉,他沒必要對付你。隻要你不在我身邊,就很安全。”

    宋積雲沒有說話,目不轉睛地望著元允中。

  第二百八十五章

    書房裏安靜下來,兩人之間的氣氛也沉靜下來。

    元允中暗暗苦笑。

    他再次失言。

    承認他這段時間在有意無意地避著宋積雲,而避著她的目的是怕給她帶去傷害。

    但他麵上卻不顯,還淡淡地道:“我承諾過你,會處理好寧王府的事,不會讓你們家受牽連。”

    她應該相信他的能力才是。

    宋積雲沒有吭聲,而是起身,走到了窗欞旁。

    院子裏綠樹成蔭,到晚上,不免在夜風中枝葉搖曳,樹影綽綽。

    她笑著轉身,倚著窗框,纖纖玉手隨意地搭著窗欞,月光中白的得發光,讓元允中不由想到了他們在洪家山的夜晚。

    宋積雲的手也是這樣在月色中,緊握成拳,連指節的青色都猶如昨日,曆曆在目。

    他有片刻的恍然。

    耳邊傳來宋積雲幽幽的歎息和小聲的嘀咕:“早知這樣,我就不應該自作多情。還想著要不要和你訂個十年盟約,隨你去京城。反正生意做到最後,得去京城證道……”

    “什麽?!”元允中沒辦法掩飾自己激動的情緒,抑製不住地驚聲叫起來,她後麵說了些什麽,他已經全都聽不見了,“你,你說,你要去京城?”

    他瞪大了眼睛。

    就看見宋積雲正衝著他俏皮地眨眼睛。

    元允中腦子一嗡。

    宋積雲抿著嘴笑了笑,正色“嗯”了一聲,道:“我仔細地考慮過這個事,把去京城的得失都列了一張表,一麵寫壞處,一麵寫好處,按照一樣一分,看哪一麵的得分多……”

    元允中已回過神來。

    他情不自禁上前,一把抓住了宋積雲的手,語氣熱烈“是我想的那樣嗎?你答應了我的求親?你要隨我去京城!”

    至於寧王。

    見他的鬼去。

    有機會不抓住,那是笨蛋。

    他可沒那麽蠢。

    驚喜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眉宇間綻放的喜悅如燦爛的陽光,照得人心裏亮堂堂的。

    宋積雲從未見過如此少年陽光的元允中。

    這才符合他的年齡。

    從前他,有點少年老成。

    她心中一軟,點了點頭。

    “雲朵!”元允中笑了起來,英俊的麵孔格外的動人。

    他像是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樣,抱著宋積雲打起轉轉。

    屋頂的承塵在她眼裏變成了萬花筒。

    她頭昏眼花,第一次看到元允中這樣的孩子氣。

    卻更能感受到他的喜悅。

    宋積雲被他的情緒感染,忍俊不住落下一串歡快地笑聲。

    “快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她道,“我頭昏!”

    元允中聞言立刻慢了下來。

    可他還是情難自禁,又抱著她轉了兩圈才徹底地停下來,不舍地依舊抱著她。

    兩人四目相對,略有些粗的呼吸深深淺淺地彼此糾纏在一起,曖、昧叢生。

    宋積雲甚至在他灼灼的目光中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熱。

    她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

    元允中再次緊緊地擁她入懷,卻沒再抱著她打轉,而是靜靜地站在原地,輕輕地在她耳邊道:“我,很高興!”

    宋積雲靠在他的胸前,他胸膛劇烈的跳動如鼓點一聲聲地傳到她的耳朵裏。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仿佛都和他融合成了一個頻率。

    “我也很高興。”他都能不吝嗇表達,她應該更主動才是,“我很高興沒有錯過你。”

    元允中沒有說話,傳到她耳朵的心跳卻快如急鼓,還縮了縮手臂,把她抱得更緊了。

    宋積雲覺得自己的腰都要折斷了。可她也更能感受到他的情緒。

    她任由他安靜地抱了她一會兒,這才慢慢放開了他。

    元允中耳朵紅紅的,朝著她微微地笑。

    空氣中都洋溢著甜蜜的味道。

    元允中親自去幫她換了杯茶,還把茶點往她手邊送,道:“他們知道我喜歡喝岩茶,特意找廚師做了鹹味的茶點。這是金水角,這是火腿酥,這是蔥油卷。你嚐嚐喜歡不喜歡?”

    宋積雲就嚐了嚐他推薦的火腿酥。

    元允中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仿佛她是什麽珍寶,他一眨眼就有可能不見了似的。

    宋積雲被他看得赫然,連忙喝了口茶,沒話找話地讚道:“這火腿酥做得好。酥皮酥脆,餡裏除了筍丁應該還加了冬瓜,特別的鮮美。”

    “這茶也不錯。”元允中含笑道,“武夷山桐木關送過來的。”

    他說著,目光略一挪開,又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

    宋積雲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她隻好輕咳了一聲,道:“你什麽時候回京城?”

    元允中道:“月底就回京城。”

    他說著,神色微斂。

    如今已經陽春三月,再過幾天就是清明節了。

    宋又良去世還沒有一周年,第一年的清明節大祭,宋積雲肯定是要留在家裏主持大局的。

    而且,他記得宋積雲之前說過什麽“十年盟約”。

    他不禁屏住了呼吸,道:“你之前說十年盟約,指的是?”

    宋積雲溫聲道:“你也知道,我是家中長女,三個妹妹要麽不是掌家的料子,要麽年紀還小,我想讓你給我十年的時間。這十年,你讓我呆在景德鎮好好地打點宋家窯廠。十年以後,不管宋家是怎樣的光景,我都隨你走。”

    如果她花十年的時間都不能找到一條用製度來管理宋家窯廠的路子,宋家窯廠一直靠繼承人能力決定興衰,遲遲早早會被大浪淘沙淘汰掉。那她花再多的時間打理宋家窯廠也不過是一時的繁華而已。

    十年和一百年又有什麽區別呢?

    “不管你去哪裏,我都跟你走。”她真誠地望著元允中,道。

    “真的!”元允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光明亮,炯炯有光,“你,你真的願意隨我走?”

    宋積雲笑著點頭。

    “太好了!”他喜形於色,“隻要你願意隨我走,不要說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也願意等。”

    他說著,情難以遏般地一把又將宋積雲抱在了懷裏:“雲朵,謝謝你。謝謝你選擇了我!我,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他硬邦邦的胸膛撞得宋積雲肩膀直疼。

    她哭笑不得。

    元允中不會以為她是“扶妹魔”吧?

    她點了點元允中的胸膛,雖然有些硬,但也有韌性。

    她調侃道:“還二十年,三十年!你不會覺得幾十年彈指一揮間,我們還有好幾個幾十年吧?”

    “那倒不是。”元允中的臉微紅,道,“我,我是覺得兩情若是長久,又豈在朝朝暮暮。”

    宋積雲覺得很有意思,戲謔般地又點了點他的胸膛,道:“若我隻要朝朝暮暮,不要天長地久呢?”

    元允中愕然。

  第二百八十六章

    宋積雲大笑。

    元允中知道自己又被她調侃。

    她總是這樣,好像很喜歡逗他似的。

    可他很喜歡這樣的宋積雲,顯得特別的開心,特別的活潑,特別的有精神。

    他不由也跟著笑了起來,忍不住又抱了宋積雲,溫聲低語:“我回去之後,最多三個月,就會回來。你等等我。”

    宋積雲笑道:“回來做什麽?把江縣令擠走,你來當梁縣的縣令嗎?”

    元允中挑眉,英俊的麵孔很是生動。

    宋積雲笑道:“你不會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吧?”

    元允中道:“江師兄告訴你的?”

    宋積雲點頭,道:“你失蹤的時候,他和我說了很多事。”

    元允中皺了皺眉,道:“你別聽他胡說。事情沒他想象的那麽複雜。皇上一直以來都不太滿意江西這邊的官員,覺得他們對寧王太過縱容。我來之前他還在挑選江西的左右布政使和按察使,我願意來江西,正好給他解了圍。”

    “那也是去南昌府任職吧?”宋積雲笑道,“人家五品到四品是個坎,四品到從三品是個天塹,你倒好,說丟就丟,說不要就不要,也難怪江縣令為你擔心了。”

    元允中還不承認,道:“京裏也很複雜,朝臣們不滿皇上獨寵萬貴妃,天天盯著皇上後宮那點子事上書彈劾,我被迫站隊,不如在外麵當幾年官,正好避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少來!”宋積雲壓根不相信,巧笑道,“我要是去京城打碼頭,你去不去?”

    元允中狐疑地望著她。

    她笑道:“我說了讓你給我十年就十年,我會利用這十年好好地打理宋家窯廠,然後把它交到合適的人手中。你別以為我會掛羊頭賣狗肉,說是要當家作主,還跟著你去京城。”

    元允中顯然不相信。

    宋積雲道:“自風神廟之後,我就在想宋家窯廠該怎麽辦?想不被禦窯廠捏著喉嚨,就得想辦法和京城的造辦處搭上關係。就算你不回京城,我過些日子也要去京裏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在京城設個分號,買不買宋家的瓷器都是小事,重要的是能和造辦處的人走動。”

    而且在她的記憶裏,有幾家在曆史上留下名號的窯廠都開在西山那裏,她也想過去看看,要是能行,在那裏也燒點東西,用來維護宋家窯廠的聲譽。

    兩人說著關於未來的一些事,眼看著都打了三更鼓了,元允中還舍不得和宋積雲分開,非要親自送人回家。半路上遇到巡夜的,元允中出示了腰牌,那些巡夜的人都踮著腳好奇地朝馬車內張望。

    宋積雲沒有躲閃,倒是元允中,擋在了他麵前,等那巡夜的走了,宋積雲又是一陣笑。

    元允中惱羞成怒,轉身去捏她的鼻子。

    宋積雲躲躲閃閃的,不到一個時辰的路,他們走了快兩個時辰。

    此時已是敲了四更鼓,宋家門房開門的時候看見宋積雲和元允中從外麵回來,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神色驚慌地直問要不要去請了鄭全。

    “不用,不用!”兩人一夜沒睡,居然都不覺得累,宋積雲問元允中:“你這樣送我回來要不要緊?你要不要幹脆在這邊歇一晚再回去。”

    元允中罕見地猶豫了一會兒,道:“我還是回縣衙吧!”

    宋積雲朝著他眨眼睛,道:“不會是你那個空誠計唱不下去了吧?”

    元允中有些狼狽,恨恨地揉了揉她的頭發,道:“別以為你就能好過。你這幾天別出門了,等我把寧王那邊的事收拾幹淨利索了再說。”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宋積雲是個怕死的,和元允中站在門口道別又多說了半個時辰的話,直到看見宋家的門房遠遠地打著哈欠偷窺他們,她這才不好意思地把元允中推上了馬車,道:“你路上小心點。有什麽事就跟我這邊說一聲。別把我當傻瓜似的。景德鎮,我可是地頭蛇。”

    “知道了!”元允中從來不敢小瞧她,悄悄地拉了拉她的手,低聲道,“我明天再來看你。”

    宋積雲點頭,兩人這才各自分開。

    隻是第二天一大早的,宋積雲還沒有起床就被香簪給搖醒了,道:“大小姐,元大人差人給你送了一籠湯包,一碗蜜豆豆花,一碟子酒糟魚,說是味道很好,讓你也嚐嚐。”

    這是給她送早點嗎?

    元允中這麽快就進入角色了?

    宋積雲在床上賴了一會床才爬起來。

    宋積雪歡歡喜喜地跑了過來,道:“大姐,姐夫說,他過幾天就過來給我上課了,讓我把從前他講的課好好複習一遍,還給我留了很多的功課,說他上課的時候要考我的。我是不是又可以跟著姐夫學算術了。”

    宋積雲看著宋積雲手中厚厚的一疊紙,懷疑元允中根本沒有睡覺。

    鄭全也被元允中叮囑了,讓他看著她別出門,守好門戶,還讓鄭全轉告她:“很快就好了。”

    宋積雲正好要看看拿到了新青花配方的那些人瓷燒得怎麽樣了,就在家裏歇了幾天,品鑒他們拿過來的樣品。

    沒兩天,盯著洪家案子的鄭全來告訴她:“洪熙、洪照和桃小姐都被放出來了。但要收沒非法所得。”

    宋積雲非常的意外。

    鄭全道:“洪家的家業全都被充了公,桃小姐被罰五萬兩銀子。是那個宋仁拿著銀子去保的桃小姐。”

    至於洪家的家產被充公之後怎麽辦,還沒有個章程拿出來。

    宋積雲讓鄭全繼續盯著:“若是劃歸官府也就算了,若是官府拿出來賣,最好能把那幾個坡林拿到手。”

    鄭全應諾,欲言又止。

    宋積雲看著不禁笑道:“是不是有人說元公子什麽不好的話了?”

    鄭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道:“這次涉及寧王走私案的人家要不沒收家產,要不就拿銀子擔保。就有人私底下說,元公子隻要錢……”

    宋積雲笑道:“你以為銀子是這麽好拿出來的?你想想,就是宋桃都罰了五萬兩,更何況是其他人?”

    鄭全不解,道:“那些人跟著寧王做事,現在最怕的就是沒命了。如今有拿錢買命的機會,誰不蠢蠢欲動?”

    “可也要拿得出來啊!”宋積雲笑道,“幫寧王做事的,可不全是像洪家這樣的商賈之家,有很多都是官宦世家子弟。你別看這些人平日裏不愁吃穿的,可真正能拿出來五萬兩銀子的沒幾個人。”

    拿不出來會找誰?

    那當然是去求寧王啊!

    宋積雲想想那場麵就想笑。

    寧王哪裏有空再找元允中的麻煩。

    估計這也是元允中想出來對付寧王的辦法。

  第二百八十七章

    果然,消息傳出沒多久,來拜訪寧王的人如鯽過江,絡繹不絕。

    鄭全告訴宋積雲:“全是求寧王借錢的。寧王氣得暴跳如雷,已經鞭打了好幾個人了。可還是有人不怕死,跪在寧王船前不走,還有人直接在他船前跳了江。”

    他還感慨道:“還是元公子厲害——從前誰敢去找寧王的麻煩,可元公子一封奏折把寧王困在了這裏,大夥兒都猜皇上要收拾他了,他自己估計也正心虛著,不敢像從前那樣動輒殺人,這些人才敢在他麵前蹦躂的。”

    當然,能做碼頭的昌江旁邊都是水性很好的船工或者是在江邊討生活的人,多數有身好水性,有人跳了江,不管怎樣都會有人去救。

    宋積雲笑道:“大夥兒豈不都在看他的熱鬧。”

    “何止。”鄭全笑道,“還有那好事之徒編了順口溜和打油詩。不過,沒人敢當著寧王府的說什麽,都在私底下悄悄的傳。”

    兩人說著話,邵青生無可戀地過來了,他拿了碟子福餅,道:“宋老板,我們家公子說好吃,讓拿來您也嚐嚐。”

    不過一上午,他已經跑了三次腿了。

    等會元允中和徐光增要去見禦史台的人,江縣令會在西嶺別莊招待這些人,西嶺別莊那裏好吃、好玩的更多,他到時候不會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從西嶺別莊往這裏跑吧?

    跑腿都無所謂,主要是,他離開了,公子身邊的防衛怎麽辦?

    宋積雲卻臉微微發熱。

    這幾天元允中很忙,可是不管他看到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要讓人捎一份給她不說,晚上回來,不管早晚,無論如何也要和她說上幾句話。有時候不過是說彼此都做了什麽,哪怕是最最普通的天氣變化,他們都能一聊就聊兩個時辰。

    “多謝了!”她忙讓香簪接過了碟子,吩咐邵青,“你去跟公子說一聲,我這邊一切都好,讓他不要掛念。我等會要去看看那幾個燒新青花瓷的窯廠和作坊,行蹤不定,晚上回來了再和他細說。”

    邵青鬆了口氣,抱怨道:“這福餅是挺好吃的,可過年的時候我們吃的也是這福餅啊,有必要非要給您送一碟子過來嗎?再說了,這東西景德鎮就有賣的,不過沒這新鮮罷了。”

    他在宋積雲麵前向來放鬆,頗有些直話直說的模樣。

    宋積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總不好說送東西都是次要的,主要還是他們彼此牽掛著對方。

    “你趕緊忙你的去吧!”宋積雲隻好轉移了話題,道,“你們回京城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沒有?你要是有空,我還想和你聊聊天,想知道元家都有些什麽長輩?各是什麽脾性?我也好準備些土儀讓你們帶回去。”

    她既然準備好介入元允中的生活,就會把人情關係當成一場公關來做。

    就像徐光增所說,元家的長輩對他們這樁婚事還不知道是什麽態度。

    她雖然不至於為此為難自己,但也沒必須把這一切都丟給元允中解決。

    邵青有點忙,推了個小廝給她:“叫王華。和我一樣,也是家生子,在錦衣衛當差。這次公子出來,他被老太爺派了過來。他家祖上都在王家做管事或者管家,這些事你問他一問一個準。”

    宋積雲一看,居然是那天指使人把萬公公架出去的人。

    難怪膽子那麽大。

    王華不知道是看出了什麽,還是別有用心,宋積雲問什麽就答什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老太爺是陪著先帝在北方獵狩過的人,膝下有一兒一女。大老爺在景泰四年,大老爺突然病逝,沒留下子女。”

    “老太爺原想招婿的。誰知道夫人看中了老爺,老爺又是家中的獨子。”

    “老爺承諾婚後過繼一個兒子到大老爺名下,繼承大老爺香火,又搬了很多人出麵說和,老太爺這才點頭,將夫人嫁給了老爺。”

    “誰知道夫人成親後隻生了公子一個。”

    “老太爺致仕後,膝下空虛,就抱了公子過去教養。”

    “老爺還有一個堂兄。那邊生了三個兒子。如今也都在朝中為官。”

    “兩家子嗣都不旺盛,雖說出了三服,但比尋常的堂兄弟走得還要親近。公子就跟在三位元大人身後序了齒。被稱為四少爺。”

    “王夫人脾氣有些急躁,心地卻好,我們這些近身服侍的,就沒誰沒得過她老人家好的。”

    “那房的大夫人是個賢良淑德的性子,打過交道的就沒有說不好的。對我們家公子就更不用說了,當自己的親生的兒子一樣看待。”

    “幾位少奶奶不是那邊元大老爺同僚的女兒就是元家世交的姑娘,其中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還是表姐妹。都是好性子,容易打交道,不挑剔的人。宋小姐送什麽東西都會喜歡的,您隻管照著您的心意準備就行了。”

    宋積雲之前一直對元允中的排序不太清楚,如今弄清楚了,卻沒有想到他們家是兩代獨生子。

    這可堪比寡婦養子,願意放手的不多。

    她就知道元允中是個坑!

    可她已經入坑了,能怎麽辦?

    宋積雲反而有種在社交場遇到了挑戰的新奇。

    她興致勃、勃地給元家的人準備著土儀。

    倒是大太太王氏攜兩個女兒宋梅和宋杏找上門來。

    “雲朵,你可要救救你桃堂姐啊!”她是由錢氏陪同一道過來的,母女三人眼睛都哭得紅腫如桃,遇到宋積雲就要抱著她哭,還是鄭嬤嬤眼明手快地擋了一下,這才沒把眼淚滴在她的身上,“那個宋仁,把你桃堂姐拐賣了!不看僧麵看佛麵,看在你和你桃堂姐是一個老祖宗的份上,你這次一定得把那個宋仁關起來打三十,不,五十大板,流放三千裏才行。”

    宋積雲沒有理會她,而是朝錢氏望去。

    錢氏的神色也頗為凝重,道:“阿桃不是前幾天被保釋出來了嗎?保釋她的人就是宋仁。她當時也沒有回家,你大伯母和兩位堂姐也都不知道她的消息。等得了信,就想著她一個年輕姑娘家,孤零零一個人,手裏估計也沒什麽銀子了,在外麵可怎麽過日子?就尋思讓她去你梅堂姐或者是杏堂姐家住些日子。

    “誰知道卻到處找不到她的人了。

    “有人看見她和宋仁在昌江碼頭出現過,他們就找到宋仁那裏去了。誰知道宋仁卻不承認他見過宋桃。

    “你大伯母和兩位堂姐擔心阿桃出事了,想請你幫個忙。

    “我瞧著這是件大事,就和她們一道過來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宋積雲乍一聽說宋桃被宋仁拐賣了,心裏還是一急,但等她聽完了大太太的話,她不由得一笑,道:“您可知道宋桃被罰沒了五萬兩銀子?”

    大太太不明所以,一愣。

    宋積雲道:“你覺得宋仁把宋桃賣給誰能賺五萬多兩銀子?”

    大太太頓時臉漲得通紅。

    宋積雲端了茶,道:“我派人幫你打聽一下宋桃的下落,至於她到底怎樣了,現在還不好說與宋仁有什麽關係。”

    大太太低聲應諾,錢氏也搞了個大紅臉,忙領了大太太母女往外走:“既然話已經說清楚了,你們就先去我那裏坐坐好了。雲朵忙得很。我平時怕耽擱她的事,都不怎麽打擾她的。”

    等送走了大太太,她來向宋積雲道歉:“我當時一聽就急了,也沒有仔細想想。”

    宋積雲忙抱了抱母親,笑道:“您著急了當然要來找我啊!您不找我找誰?”

    錢氏羞愧難當:“我癡長這麽多歲,還不如你這個做女兒的。”

    宋積雲笑道:“別說您了,就是很多當家主事的男子都不如我。要不然,別人怎麽尊稱我一聲‘宋老板’呢?”

    錢氏“撲哧”笑出聲來,心情好了很多。

    宋積雲就告訴她:“我已經派鄭全去查了,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您先安心歇著,有什麽變故我及時讓人告訴您。”

    母女倆人說了一會兒體己話,錢氏這才告辭。

    宋積雲在家裏準備明天出門的衣服首飾。

    元允中今天要和都察院的人商量寧王府的案子,帶了信給她,說可能會在梁縣縣衙過夜,讓她別等他。明天兩人一起去無名寺那邊看花——他被寧王府的圍攻的時候,路過一片山穀,山穀裏開滿了迎春花,金燦燦的,格外壯麗。他在帶給她的書信裏說,他當時就想讓她看看。正好明天都察院的人就會去南昌府,他可以抽出一天的時間,兩人去踏青。

    宋積雲見過不知道多少瑰麗的自然景觀,可身邊的人不同,她還是如第一次春遊的小朋友般,非常的興奮。把出門衣飾都準備好了,她索性去了廚房,讓廚娘們幫著做了佐食,還從庫房裏找出了她之前設計的春遊地毯,準備明天和元允中去野餐。

    隻是她從庫房出來,卻見元允中站在她的院子外麵。

    他應該是喝了點酒,麵頰透著微醺的紅意,眉宇間顯得頗為鬆馳。

    “你怎麽過來了?”宋積雲笑著快步走了過去,“不是說可能不回來嗎?是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元允中看見她眼睛一亮,眼底透著盈盈笑意,拿出一個荷包,“我在路上看到,覺得有意思,就買了幾個。”

    他打開荷包,倒出幾個泥雕的不倒翁。

    拇指般大小,色彩明快,憨態可掬,十分的可愛。

    他把不倒翁一股腦地塞給宋積雲,道:“你拿著玩。我還要去趟巡檢司。”

    這是中途跑出來的了。

    宋積雲哭笑不得,可他能這樣時時刻刻都想到她,她心裏又湧起股甜蜜,覺得十分的妥帖。

    “我很喜歡。”她笑吟吟地道,把幾個小小的不倒翁擺在手掌,一一把玩,愛惜地收回荷包,道,“我送你吧!”

    元允中點頭,道:“你吃過晚飯了沒有?我今天晚上吃的淮揚菜。廚子的獅子頭做得很地道。改天我們可以去西嶺別莊吃飯。”

    宋積雲點頭,抬頭卻見邵青神色焦慮地在馬車旁等候。

    他見到兩人,忙迎上前來,對元允中道:“您可算出來了。黃大人派了人過來問,我說車軸出了點問題,正在換車軸。趕緊的吧,大夥兒應該都在等您。”

    元允中麵無表情地朝邵青點了點,捏了捏宋積雲的手,轉身上了馬車。

    宋積雲站在台階上朝著他揮手,直到馬車不見,她才忍不住抿著嘴笑了起來。

    *

    半夜,下起了雨。

    雨點落在屋頂劈裏啪啦作響,把宋積雲都驚醒了。

    湖綢的簾幕被夜風吹開,像船帆似的高高揚起。

    宋積雲問值夜的小丫鬟:“外麵的門沒關好嗎?”

    香簪卻披著衣衫笑盈盈地走了進來,手裏還捧著一個竹編的精巧花籃,有玉蘭花的花香隨風彌漫在內室。

    “大小姐,是姑爺過來了。”她將手中的小花籃遞給宋積雲,燈光下,白色的玉蘭花瑩瑩如美玉,“知道您歇下了,讓我把這個放在您的床頭,說,可以安神,明早您一睜開眼還能賞花。”

    宋積雲非常的意外。

    之前元允中說晚上可能回不來了,還送玩偶給她。

    “公子呢?”她道,“外麵的雨是不是很大?你沒讓轎廳抬個肩轎過來?有沒有吩囑廚房裏給公子煮碗薑湯?”

    香簪幫宋積雲披了件衣衫,笑道:“都吩咐下去了。可公子說,他來看您一眼就走。”

    宋積雲哭笑不得。

    半夜三更的,他明知她歇下了,這麽大的雨,還跑這一趟做什麽?

    香簪笑道:“姑爺這是惦記著您呢!”

    她掩了嘴笑。

    姑爺和大小姐的感情好,他們也跟著高興。

    宋積雲怕元允中被淋著了,讓人去蔭餘堂看一眼。

    就這一會工夫,元允中還讓人帶了張紙條過來,問她晚飯吃了些什麽?明天去爬山,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吃的?徐光增送了他兩個廚子,一個擅長做淮揚菜,一個擅長做魯菜,到時候他們可以把兩個廚子都帶上。

    宋積雲打著哈欠道:“都可以。”

    帶信的人去回話了。

    宋積雲躺下,剛剛閉上眼睛,帶信的人又折了回來,隔著窗戶問香簪:“我們家公子問,大小姐喜不喜歡讀遊記?他明天好選幾本書帶上。”

    宋積雲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地應了句“隨便”便倒頭睡下了。

    後來依稀聽到有人說話,但她眼睛都睜不開,翻了個身又進入了夢鄉。

    翌日,她問香簪:“後來那送信的人是不是又來過了?”

    香簪笑道:“見您睡著了,就沒再過來了。他奉了姑爺之命,送了兩盒安神香過來,說是公子做的,這個季節用最好不過了。”

    沒想到元允中還做這個。

    兩人在廳轎碰頭,她問元允中:“你居然還會做安神香?”

    元允中笑望著她,目光專注,她仿佛能在他清澈的眼眸中看見自己的倒影:“我外祖父喜歡一些奇巧的東西,我從小在他身邊長大,耳濡目染,學了一些雕蟲小技。”

    宋積雲可算是看明白了,他所謂的雕蟲小技多半是自謙,像畫畫,他也曾說不過順手而已。

    兩個人去爬山,前前後後帶了三十幾個人。

    王華領著,多是她不認識的人。

    元允中道:“有個族姐嫁到了上饒。聽說我在這邊,怕沒有慣用的人,就讓他們家的管事帶了幾個人過來。”

    宋積雲見他們有的拿著傘,有的捧著茶具,有的拿了凳子,沒有一個空手的,突然有點懷念現代的便捷。

    好在是這些服侍的人都遠遠綴在他們身後。

    宋積雲好奇地問元允中:“要向那位族姐道謝嗎?”

    “等我回京再說。”他道,“她夫家祖籍上饒,實際上她自己從來沒來過上饒。送人過來的也是我那姐夫的族人。”還道,“就算是要道謝,那也是王華的事。你隻管安心做你自己的事就行了,這些交際應酬我讓王華管著。”

    這樣也好。

    宋積雲沒有去攬這些事。

    一來是她和元允中還沒有成親;二來,能偷懶誰不願意偷懶了?

    但他能這麽想,她心裏覺得非常妥貼,心情還是很好的。

    元允中或者感覺到了,他興致更高了,一路給她介紹:“這邊有條小路,據說是當初修無名寺時運木料開出來的。半山腰有個山洞,洞裏有條小溪,有些人進山砍柴或者打獵會在那個山洞裏落腳,不知道是誰留了套炊具在那裏,還堆了半人高的柴火。需要的自取,但用過須補上。

    “那個山穀就在那山洞的背麵。

    “我們從這裏走過去,大約一個時辰就能到了。”

    旁邊都是遮天蔽日合抱粗的大樹,正是春末,開滿姹紫嫣紅的野花,偶爾還有小鳥在樹間跳躍,空氣非常的清新。

    隻要不曬太陽,宋積雲還是很喜歡這樣的戶外活動的。

    兩人一麵走,一麵說著話。

    “你後來怎麽找到這片山穀的?”

    元允中不認路。

    “我跟邵青說了,讓邵青去找的。”他道,“我之前還看到過一片桑樹林,結了很多的桑葚。我沒找到地方洗葚子,沒吃。不過,我覺得肯定很甜。你要是想去看看,我讓邵青找找在什麽地方。”

    宋積雲想到這幾天邵青那張無奈麵孔,忍俊不禁,道:“行啊!你不是喜歡吃甜食嗎?我會做桑葚醬。”

    元允中很感興趣,猶豫道:“你想學騎馬嗎?”

    宋積雲不解。

    元允中道:“外祖父在京郊有個馬場,養了好幾匹汗血寶馬,我有時候會去騎馬,你要是喜歡,可以和我一起去。你要是不喜歡,那就算了。”

    宋積雲暗忖。

    騎馬應該是他非常喜歡的一項運動。

    他這是希望知道她的接受度吧。

    宋積雲笑道:“好啊!我會騎馬,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就當是陪元允中好了。

    她還趁機問:“你會鳧水嗎?我看別人鳧水很羨慕,我想學鳧水。”

    元允中有點意外,但他沒有說什麽,而是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道:“那我們得買個大一點的宅子,不然湖太小了,不太好鳧水。我得讓江師兄打聽打聽,”他說著的搖頭,“嗯,估計他也不知道,不如問鄧晨,巡檢司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他們的消息最靈通。”

    他非常平靜地接受了她的與眾不同,還想出了解決的辦法。

    宋積雲看元允中的目光充滿了柔情。她溫聲道:“這件事我來解決。你願意教我就行。”

    元允中點頭,正要說什麽,她看見邵青一路小跑過來:“公子,宋老板,王大人過來了,說有急事找您。”

  第二百八十九章

    “王大人?”宋積雲腦海中浮現風神廟裏那張嚴肅的麵孔,她問元允中,“右布政使?”

    之前她聽說左布政使被牽連到寧王案中去了。

    元允中點頭,道:“布政司分左右布政使,右布政使高於左布政使。他剛來,又素來注重名聲,這次江西官場也就他和寥寥無幾的幾個幸免,其他人都牽扯進去了。他來找我,多半是為了寧王案——江西督糧道是他的同年。這人也被牽進去了,他應該是為這人而來。”

    說著,他挑了挑眉,道:“別管他。我今天休沐,不見客。”

    邵青聽了道:“公子,他未必是為江西督糧道而來。我聽人說,前些日子那督糧道的家人找到王大人,想他幫忙求個情,被他嚴詞拒絕了。他應該不會出爾反爾趟這渾水。”

    元允中不以為然,道:“他是出了名的道貌岸然,嘴上說的是一套,暗地裏做的又是一套。我在休息,不想辦公,也不想見客,這不違規吧?”

    邵青有些無奈,道:“王大人說,寧王案結束後,他很有可能調到京城,十之八、九還會和三位堂少爺是同僚……”

    元允中不耐煩地打斷了邵青,道:“那就讓他調進了京城,和我三位堂兄做了同僚再說。”

    邵青不好再勸,轉身去回話。

    宋積雲前世經曆過太多的背叛和翻臉無情,對人際關係頗為淡然,也沒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她和元允中說起閑話來:“無名寺最近怎樣了?之前他們還和報恩寺爭香火緣,如今隻怕是要略遜一籌了。”

    元允中出事,無名寺被掘地三尺查了個清楚明白,還閉寺了一段時間,這對無名寺的聲譽都是個打擊。

    他卻遲疑了片刻才道:“應該會有影響。報恩寺請了好幾位龍虎山德高望重的天師下山在寺裏義診。”

    報恩寺會給附近的鄉鄰或者是信徒義診,可義診每年都定在十月初十。

    這才剛剛入春。

    他說完,低聲道:“王大人的事,你不想問我為什麽不見他嗎?”

    宋積雲笑道:“你不見他自然有你不見他的理由。何況你是個有主意也能拿主意的人,和誰交往,不和誰交往,自有自己的判斷。”

    她還半開玩笑半調侃地道:“我相信你!”

    元允中平平淡淡地“嗯”了一聲,嘴角卻一直止不住地往上翹。

    宋積雲見了偷笑。

    兩人以情侶的身份開始交往她才發現,元允中有點黏人不說,自尊心還特別強,不喜歡別人對他指手畫腳的。

    好在宋積雲覺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相處貴在舒服,沒必要用舒適換勉強。

    她笑著岔開了話題,道:“你今天是準備在山上燒烤嗎?我看見有隨從挑了裝著爐子的籮筐。”

    元允中笑道:“徐光增前些日子給我送了兩塊鹿肉,我尋思著可以烤著吃,就約了你上山。”

    吃了飯正好消消食。

    宋積雲覺得挺好。

    隻是到了山穀,望著滿山遍野嫩黃的迎春花和山穀間潺潺的泉水,橫在泉水旁巨大的青石,元允中決定自己親自動手烤鹿肉。

    情侶之間動手是情趣。

    宋積雲很愉快地響應。

    旁邊人服侍升了火,架好了烤架,拿出了各式各樣的調味料,退到了一旁。

    元允中親自烤肉。

    宋積雲在旁邊給他遞調味料,發現居然還有孜然粉和胡椒粉。

    這個年代,胡椒可是價比黃金,孜然她還是第一次看見。

    她不由拿著那琉璃瓶子裏的孜然看了好幾眼,道:“哪裏來的這好東西。烤肉最香了。”

    元允中有些驚訝,道:“你認得。這是一種產自安息國的茴香。我外祖父年輕時去甘肅遊學時帶回來的,在家裏種了好幾株。不知道它有什麽功效,不過用來烤肉非常香。算是我外祖父家的秘傳香料了。”

    宋積雲好好地聞了聞,熟悉的香味讓她倍感親切。

    元允中笑道:“你很喜歡嗎?我讓王華給你移植幾株。不過就是江西這地方不夠熱,怕是種出來沒這品相好。”

    聊勝於無啊!

    宋積雲笑道:“先種著試試。”

    烤肉滋滋發出讓人垂涎三尺的焦香。

    元允中用剪刀剪了一小塊遞到宋積雲的嘴邊:“你嚐嚐味道如何?”

    這還是她第一次吃野生的鹿肉。

    她有片刻的沉默。

    柴,還腥。

    如果不是有濃濃的香料味掩蓋,根本吃不下去。

    她並不想勉強自己,又不想讓元允中失望——她還想慢慢“鍛煉”他動手的“樂趣”呢!

    “感覺沒有豬肉好吃。”她實事求是地道,但也話鋒一轉,給了他一個台階下,“是不是因為我第一次吃,不太習慣?”

    元允中多聰明,聞言突然把手中的長箸交給了旁邊服侍的人,拿了帕子擦手。

    宋積雲暗暗驚訝。

    這小子不會是被傷了自尊心吧?

    她正想著怎麽安慰他,他卻望著她微微一笑,笑容裏盡顯狡黠,道:“我請很多人吃過鹿肉,還隻有你說鹿肉太柴,不好吃!”

    “什麽?!”宋積雲杏目圓瞪,這才明白這家夥是在捉弄她。

    “好啊!”她剪了一小塊鹿肉就往他嘴裏塞,“你居然戲弄我!”

    元允中哈哈笑著避開,道:“我是真的請你吃鹿肉。不過是大家都很喜歡吃。我沒想到你不喜歡。”

    他還趁機說起了江縣令的糗事轉移她的視線:“有次有人給我祖父送了幾包魚肚,家裏特意請擅長燒海參的東來居大師傅來掌勺,我聞著味就跑了,他被我祖父按在桌上吃了兩盞。”

    魚肚,宋積雲懷疑是花膠。

    處理不好的確很腥。

    她不解道:“怎麽是兩盞?”

    元允中笑道:“還有一盞是我祖父的。”

    宋積雲哈哈大笑,挽了衣袖道:“看我的。下次我燒給你吃!”

    她總覺得煙熏火燎會讓皮膚變差,若是一定要秀手藝,就做這些簡單的燉品或者是西點。

    兩人笑嘻嘻地,把鹿肉拿給了帶來的廚子。

    元允中道:“可以製成肉幹。在西邊軍營裏是好東西。趕路的時候充饑也很頂事。”

    宋積雲自然點頭。

    兩人一起烤五花肉。

    宋積雲感覺元允中的神色更放鬆了,還道:“我外祖父發明了一種烤肉,用醬油、辣椒、蜂蜜、蒜蓉、芝麻油做醃料,烙餅包了黃瓜條、烤肉一起吃。吃過的人都說好吃。你等會也嚐嚐。”

    有點像韓式烤肉的調味。

    宋積雲笑著應“好”,道:“你外祖父肯定是個美食家?”

    這裏沒有“美食家”的說法,但顧名思義,元允中立刻知道是什麽意思了。他笑道:“你這個說法有趣還貼切。我外祖父年輕的時候去過很多地方,致仕後也喜歡到處遊曆。他不僅見多識廣,而且心胸開曠,詼諧風趣,知道很多奇聞軼事,你見到他之後,肯定會喜歡他的。”

    宋積雲訝然。

    元允中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們兩個都是很相似的人。”

    “何以見得?”

    元允中笑道:“我生平隻遇到過兩個不喜歡吃鹿肉的人。一個是我外祖父,一個是你。”

    他從烤架上抬頭望她一眼,目光如春光般溫煦,歡喜要從眼底溢出來,任誰也不會錯識他的喜歡。

    宋積雲被他看得臉上火辣辣的。

    他給肉翻著麵,悵然地道:“我最怕別人和我在一起事事都遷就我,我要是略一疏遠,又覺得自己特別的委屈。”

    好像發生過很多類似的事似的。

    宋積雲一愣。

    不由暗暗猜測他的人際關係。

    元允中卻笑著給她包塊肉,道:“嚐嚐,好不好吃!”

    肉烤得很嫩,辣椒的辣味和蜂蜜的甜很好的交織在一起,加上黃瓜的清爽,烙餅的純厚,不過一塊烤肉,居然吃出了食物層次感。

    宋積雲朝著他豎大拇指,轉念想到他剛才的話,又把自己的感受說了一遍,讚揚道:“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烤肉了,不接受反駁。”

    元允中眉宇間都帶著笑意,道:“那我再給你烤幾塊。”

    宋積雲連連點頭,建議他像烤鹿肉那樣直接在五花肉上灑香料:“我覺得肯定好吃。”

    元允中自己不吃辣,但給宋積雲烤了好幾塊。

    宋積雲好久沒有吃得這麽滿足了。

    她依在大青石上和元允中說著自己知道的蘸料:“還可以用胡椒做,加芝麻油、香醋、蜂蜜。”

    元允中沉吟:“你吃過嗎?”

    宋積雲從青石上跳下來,道:“我調一個給你試試你就知道了。”

    “我不吃!”元允中拒絕的得非常幹脆,他應該是懷疑宋積雲是在捉弄他。

    “你到時候別後悔。”宋積雲找著調味料。

    她身邊的仆從忍不住小聲提醒:“宋老板,您,您拿的是醬油。”

    宋積雲道:“我拿的就是醬油啊!”

    那仆從喃喃不敢說話了。

    元允中大笑,去捏宋積雲的鼻子:“我居然給你騙了。你連醬油和香油都分不出來,還好我沒吃你那個胡椒做的蘸料。”

    宋積雲還滿頭霧水。

    元允中抱了她,聲音溫暖的可以滴出水來:“我們就是以後成了親,也不用你下廚。就算是沒有廚子,還有我呢,你不用知道這些。做你喜歡的瓷器就行了。”

    宋積雲還沒有回過神來,瞪著那琉璃瓶裏的調味料,電光火石間突然想起來了,因為釀造工藝的不同,此時的醬油都是夏天暴曬,取其豆瓣水,秋天才成,因而叫秋油。而豆瓣醬則叫醬油。

    她……好像解釋也沒辦法解釋清楚。

    還好邵青在那裏探頭探腦的,道:“公子,王大人找過來了。”

  第二百九十章

    元允中聞言不喜地皺了皺眉,道:“你找個借口打發了。”

    邵青聽著急了,道:“王大人說,他是為寧王的事來的。”

    元允中就更不耐煩了:“他能有什麽事?是自刎了還是跳河了?就算是人死了,那也是照著章程查案上報,有什麽要日日夜夜盯著的。”

    邵青還要說什麽,那邊王大人自己躥出來了,著急地高聲道:“我的元大人,你還在這裏穩坐釣魚台呢,殊不知那魚兒都跑了。”

    元允中望向了他。

    他不知道是顧不上理睬其他人,還是沒想過要理睬誰,徑直對元允中道:“寧王今天一早突然離開了景德鎮,巡檢司的人不敢攔,按察司的人裝不知道。算算時辰,這時應該已到了湖口。”

    元允中不慌不亂,道:“皇上可曾下旨讓他不得離開景德鎮?”

    王大人一愣,道:“不曾!”

    元允中又問:“他可曾違法亂紀,作惡多端?”

    元大人再次道:“不曾!”

    元允中氣極而笑,道:“那王大人您慌什麽?”

    王大人窘然,道:“我這不是想著他要是回了南昌,還不知道要掀起怎樣的波瀾呢!別的不說,那些曾經背靠著他的南昌官員肯定會有人翻供,他又找了人去京城打點,到時候這案子還不知道會拖多久?萬一皇上改變了主意,我們豈不是白忙活了。”

    這次查寧王走私案,他是站了元允中的。

    正確地說,是站了元家和王家的。

    元允中不以為然,道:“那正好看看哪些人是牆頭草。”

    王大人頓時哭笑不得,道:“元大人,你就可憐可憐我們這些沒門沒路的,要是寧王這狀真告成了,你肯定沒事,我們這些人就難說了。我這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三歲的幼兒,可經不起這折騰。”

    旁邊的邵青聽著“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王大人見了不由訕訕然。

    他的小廝一溜煙地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道:“大人,大人,不好了!您讓師爺去盯著寧王的船走到哪裏了,師爺讓人傳了話回來,說,寧王根本不在船上。他前天半夜三更就走了,如今人沒到九江也到了南昌。”

    王大人歎氣道:“知道了!”

    就讓那小廝走了。

    元允中冷眼旁觀,道:“你這小廝倒是半點不避諱。”

    這是看穿了他使了手段想讓元允中把寧王留下,讓寧王的走私案鐵板釘釘嗎?

    王大人老臉一紅,卻照舊厚著臉皮道:“我這不是沒辦法了嗎?”

    元允中道:“你放心,他派去京城的人,如今還沒有過南京呢!”

    “那就好!”王大人道,仿佛這時才有心情看到旁邊的人,指了宋積雲道,“這,這是宋老板吧?沒想到你們今天約好了同遊,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不過,這也挺湊巧的,我今天請客,大家去風月無邊嚐嚐他們家新菜式。”

    這又不是宋積雲的主場。

    宋積雲笑著朝他福了福,沒有說話。

    元允中則斜睨著他,一副“廢話少說,趕緊走人”的模樣。

    王大人裝沒看見的樣子,還在那裏道:“如今正是春筍和蠶豆上市的季節。山林多筍,平日裏雖說在京城不會少這一口,可這樣新鮮的卻不是常能碰到。正好洪家家產查沒的事也告一段落,接下來洪家的家產要收回戶部。我想著,我們現在缺的是銀子,要這地啊、林啊的有什麽用。正和江縣令商量著把它賣出去算了。”

    要不怎麽說這位王大人能官居三品呢?

    他明知宋積雲打洪家山林的主意,說出來的話卻好像要請宋積雲幫忙似的:“說起來我對這梁縣也不熟悉,江縣令更是剛剛上任。我們倒是有心為衙門辦件好事,幹脆把山林賣出去了換成縣裏的收入,可到底怎麽賣?賣給誰?有沒有人能一口氣吃得下,隻怕是還得請教請教宋老板。”

    他還一副若有所指地道:“據說那洪家有片山林特別適合燒龍窯,宋老板可是梁縣數一數二的大戶,若是宋老板對這些山林感興趣,能一口氣拿下,那可就是幫我大忙了。”

    宋積雲才不會讓王大人拿這做人情。

    她笑道:“您這麽一說,我還真的挺感興趣的。可要說是有什麽主意,我想,這治大國如烹小鮮,想必這蕭規曹隨是最妥當的,不如從前如何做的,現如今也如何做。”

    言下之意是指,就算我宋家拍得了洪家的地,那也是按規章來的,沒承你什麽人情。

    她還謙虛道:“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您這麽一說,我也就隨著這麽一想,也不知道對不對。讓您見笑了。”

    王大人的笑容瞬間就沒那麽燦爛了,他還要說什麽,他那小廝這時又跑了過來。

    不過,這次他沒有大聲嚷嚷,而是湊在王大人耳邊說了幾句話。

    王大人立刻神色大變,臉色一肅,對元允中道:“元大人,寧王沒去南昌,而是從湖口轉道去了安慶。”

    安慶屬於徽州地界了。

    藩王無召不得離開屬地。

    這下元允中麵色一冷,對邵青道:“你去查查,他可有秘召?”

    邵青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沉聲應諾,快步離開。

    王大人額頭冒出冷汗來。

    元允中滿是歉意地望著宋積雲,輕聲道:“不好意思。說了陪你出來爬山的……”

    宋積雲兩世都不是個喜歡運動的人。

    她來爬山,不過是因為和她一起爬山的人是元允中罷了。

    她笑道:“沒事,你去忙你的去。我們下次再約。”

    元允中鄭重地點頭,道:“我下次一定安排好。”

    宋積雲想了想,笑道:“那你等會回來的時候幫我去東街買兩盒宋記的核桃酥回來。”

    她並不喜歡吃核桃酥,隻是他們家的核桃酥因為是用天目山的山核桃做的,特別的香不說,每天還隻能做幾屜,每次去買都要排長隊,不太容易買得到。

    這也算是對元允中約會中途走了的懲罰。

    元允中目光炯炯,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回去的時候一定給你買兩盒回去。”

    宋積雲點了點頭。

    一行人下了山。

    王大人見元允中還跟在宋積雲的馬車後麵,道:“你去哪裏?衙門往這邊走?”

    元允中搖頭:“我先送宋老板回家。”

    王大人見馬車旁裏三層外三層的護衛,困惑道:“這不挺多人的嗎?你有什麽不放心的。”

    元允中懶得跟他講,先送了宋積雲回去。

    王大人看著他們背影不禁自言自語道:“有這麽嬌貴嗎?都進了城,還得護送回去?”

  第二百九十一章

    宋積雲當然不知道王大人的嘀咕。

    在她看來,約會後男生送女生回家,這不是應該的嗎?

    她回到家中,見時間已經不早了,幹脆去了書房,翻了翻這幾個月的賬目。

    自良玉窯廠出事,萬公公在宋家門前負荊請罪之後,宋家窯廠在景德鎮的聲望達到了頂點,新青花一問世就被搶購一空,不要說宋家窯廠了,就是和他們一起燒瓷的那些工坊、窯廠的訂單都已經排到了三年後,就算這樣,還一單難求,甚至市麵上出現了賣訂單的黃牛。

    宋家窯廠也被景德鎮的一些工坊和窯廠堵得水泄不通,紛紛要求和宋家窯廠聯手燒新青花,幾個大掌櫃和大師傅天天不是被這個請就是被那個請,應酬酒都喝得苦不堪言,項陽甚至住到了窯廠,說這熱潮什麽時候降下來他什麽時候回家。

    宋家窯廠賬目那就更是花團錦簇,這才三月,已是從前一年的收入了。

    宋積雲就尋思新青花瓷不僅要擴大生產,還得製定一套獎勵機製,不然時間長了,大家都沒有了動力。

    她鋪了宣紙寫寫畫畫的,錢氏帶著點心過來了。

    “熊家前些日子送了些徽墨酥過來。我瞧著不錯,讓廚房做了點。”她親自將點心擺了盤,還沏了壺菊花茶,這才道,“聽說你今天和元大人出去遊玩了,是真的嗎?”

    她和元允中在一起的事還沒有正式告訴錢氏。

    宋積雲思忖片刻,把兩人之間發生的事意簡言賅地告訴了她,給錢氏倒了杯茶,道:“我怕您擔心,原本想等他從京城回來再告訴您的。”

    錢氏擔憂道:“他家裏人會同意嗎?”

    宋積雲從來不作無謂的猜測,道:“我還沒有見過他們家的人,要等見過才知道。而且,我既然決定和他在一起了,隻要他不放棄,我也沒什麽好退縮的。若是還不成,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大不了我回景德鎮來。”

    她為了寬慰錢氏,還故意地抱著錢氏的胳膊撒著嬌:“你不會到時候嫌棄我回家吃白食吧?”

    “胡說!”錢氏眼睛都紅了,“我姑娘這麽好,他們家憑什麽嫌棄。你回景德鎮來,守在我身邊,我還巴不得呢!到時候你想燒瓷就燒瓷,不想燒瓷了就四處遊玩,老了,大不了讓你妹妹們過繼一個孩子給你養老送終。有什麽好怕的。”

    宋積雲心中生暖,真摯地道:“娘,能做您女兒真好。”

    錢氏眼淚都出來了,摸了摸她的頭道:“你是有娘家的人,怕什麽。”

    宋積雲連連點頭,道:“我有您這樣一個母親,我不怕。”

    正說著,香簪探了頭進來,道:“元大人過來了。”

    錢氏忙用帕子擦了眼睛,擺著嶽母款端坐在了桌邊。

    元允中像往常那樣給她行了禮,對宋積雲道:“我馬上要啟程回京。我留了王華在這裏,你有什麽事就指使他。要是他也拿不定主意的,你就等我回來了再說。”

    宋積雲大吃一驚,直覺這件事與寧王有關。

    她不想錢氏擔心,點頭道:“那我送送你。”

    錢氏則驚愕不已,原本還想問問元允中家中情況的,此時也問不起了,忙道:“怎麽這麽快就回去了?不是說等寧王的案子結了再說嗎?”

    元允中道:“寧王的案子得三司結案,我趕回京城,就是為了這件事。”

    他說著,還看了宋積雲一眼。

    宋積雲懷疑他話沒有就完,幫著元允中安撫好了錢氏,就朝他使了一個眼色,道:“我送你。蔭餘堂那邊還得趕緊收拾收拾,哪些要帶走的,哪些能留下來的,我多叫幾個人去搭把手。”

    元允中自然是說好。

    兩人出了宋積雲的院子,元允中就立刻拉了她的手捏了捏,還遞給她一個錦盒,道:“我原本準備過幾天送給你的,看來是來不及了。”

    “是什麽?”宋積雲好奇地打開錦盒。

    盒子裏隻一把銅鑰匙。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尋思著我們以後不能總住在你們家,就在衙門不遠的地方買了個宅子。宅子雖然還算能住人,就是有些破敗,你有空的時候就去看看,讓王華照著你喜歡的樣子買些家具、種些花草。如果不喜歡,你也可以讓王華去尋個讓你喜歡的宅子。”

    這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嗎?

    宋積雲還挺喜歡的。

    她高高興興地應了“好”。一麵和他往蔭餘堂去,一麵和他說起宅子的事:“你喜歡香樟樹嗎?香樟樹能驅蚊。景德鎮因為草木繁盛,夏天蚊蟲挺多的,我覺得我們得屋前屋後多種幾株香樟樹才行。”

    連離別的憂愁都沒有了。

    元允中“嗯”了一聲,望著她的目光溫柔如水,道:“我也覺得香樟樹不錯。你要是怕蚊蟲,還可以種些山胡椒。我外祖父住的房前屋後就種了很多的山胡椒。”

    宋積雲還是第一次聽說,和元允中興致、勃、勃地討論起來,直到到了蔭餘堂,她這才神色微正,輕聲道:“可是寧王那邊出了什麽幺蛾子?”

    元允中道:“現在還不知道。不過,按京城到這裏的路程來算,應該與他無關。”

    可消息來得這樣突然,應該是有什麽變故。

    宋積雲有點擔心元允中:“那你路上要小心!”

    元允中拉了她的手,道:“你放心,這次我會擺出巡撫儀杖。”

    保證順順利利地去,平平安安地回來。

    宋積雲也想他早點回來,和元允中一起站在庭院收拾行李,把給元允中準備的瓷器一件件的交給他。

    “這霽紅瓷筆洗十分難得,我爹燒了這麽多年瓷器,才不過得了七、八件。你看著送人好了。這些是甜白瓷的文房四寶,我尋思著京城應該已經流行開了,不然萬公公不會拿這個巴結人了。這個新青花算是現在的稀罕玩藝了,在景德鎮不算什麽,在京城應該還算不錯。我給你帶了幾套茶具……”

    她一一交待。

    這些瓷器都是落了款的,元允中要送的人非富即貴,她這也算是送禮宣傳兩不誤了。

    元允中應下,邵青風塵仆仆地過來了,道:“公子,都準備好了,我們連夜趕路,天亮時間就能抵達湖口了。”

    宋積雲吃驚道:“這麽趕的嗎?”

  第二百九十二章

    元允中望著宋積雲,眸光蘊星,道:“早點回京城,也能早點把這件事完結啊!免得寧王上躥下跳的,看著就煩心。”

    他說著,拖了拖語尾,那語氣,就像在撒嬌似的,一下子就擊中了她的心,讓她的心蹦蹦亂跳了良久才回過神來。

    宋積雲有點哭笑不得。

    她不知道自己還吃這一套。

    “知道了!”她的聲音不由變得溫柔,輕聲道,“我在家裏收拾房子也要兩、三個月,你回來正好可以住新房了。”

    元允中點頭,又叮囑了她很多話:“寧王的人雖然走了,但以防萬一,我走之後,你不管去哪裏,都帶著王華和鄭全……盡量少去人煙稀少的地方……我留了一疊名帖給你……保重身體,別睡得太晚……小三的功課你也別擔心,我給她布置了兩、三個月量的功課,若是她做得不耐煩了或者是做不出來了,可以問王華。王華的算術也很好……”

    宋積雲哭笑不得。

    這是把她當孩子了。

    但她也很享受這樣的關懷。

    她一麵“嗯嗯嗯”地頷首,一麵順手幫他收拾一些小玩意兒。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臨到小廝要上燈了,元允中才出了門。

    錢氏帶著宋積玉幾個送他,宋積雪還抹了幾滴眼淚不提。

    宋積雲送他去了碼頭。

    高高的福船早已停在了碼頭,王大人和徐光增等人會和他一起坐船到湖口,然後再走九江回南昌,徐光增則會和他一道回京城,江縣令、鄧晨等人都來送行。

    元允中沒讓宋積雲下馬車,而是幫她攏了攏鬥篷,忍不住抱了她一下,低聲叮囑她“等我回來”,這才撩了簾子下了馬車。

    宋積雲趴在車窗目送他和那些官員寒暄,上船,直到船行離碼頭,漸漸消失在夜幕中,這才吩咐車夫打道回府。

    隻是沒想到江縣令湊了過來,道:“我們一道走好了。”

    有他護著畢竟更安全。

    宋積雲沒有拒絕,兩人的馬車一前一後地回了縣城。

    江縣令一直護送宋積雲到宋府的大門口才離開。此後鄧晨對宋家的船很是照顧,規規矩矩地抽稅,偶爾還能提前放行。

    蔭餘堂突然空了下來,宋積雲還有些不習慣。

    好在是窯廠很忙。

    她和馬會長等人商量著,又確定了幾家燒新青花瓷的工坊和窯廠,禦窯廠因為寧王的案子停燒了些日子的瓷器,又趕在四月中旬開始燒禦瓷。這次萬公公再也不敢定什麽規矩,完全按著造辦處的要求,一部分由禦窯廠自己燒製,一部分包給了景德鎮的各大窯廠。

    宋積雲又和李家窯廠等去競標了禦窯廠的訂單。

    這樣一通忙,就到了五月份。

    元允中不僅寫了信來,而且還托人帶了兩株西府海棠給她。

    西府海棠又叫斷腸花,思鄉草,有想念、懷念、不舍的意思。

    帶信的人還道:“說是請宋老板把這兩株花種在新房子正院廳堂的台階旁。”

    宋積雲笑著道了謝,讓鄭全帶著人下去,自己賞了一會兒海棠花,這才打開了信。

    這已經是她收到的第十六封信了。

    元允中不管她有沒有回信,想起來就給她寫一封。

    從他出發,到他船到湖口看見有人放風箏,想起他第一次給她買的禮物,再到他在安慶吃了道蒜搗雞蛋的菜,再到他路過池州給她買的茶葉,林林總總,每天書信禮物不斷。

    這兩株西府海棠則是他在他外祖父府上挖的。說是他已到了京城,把兩人的婚事稟告給了他的外祖父鏡湖先生。鏡湖先生對她很好奇,送給了他們一對玉如意。

    元允中還在信裏寫“等我回去的時候親自給你掛在衣襟上帶”。

    宋積雲就懷疑是那種非常小,做飾品的玉如意。

    但他沒有提到他的父母,她猜測,不是他的父母反對,就是元允中用了些計策,準備先說動鏡湖先生,再去告訴他父母,逐個擊破。

    不管是怎樣一種情況,隻要能達到目的就行。

    宋積雲並不指望他父母在見都沒有見到她的情況下會欣然同意。

    她回房間去給他寫了回信,然後絞盡腦汁地想送他一件禮物。

    相比元允中的浪漫,她則無趣得多。

    不僅不知道送他什麽禮物好,回的信也幹巴巴的,不是燒瓷就是商量著怎麽燒瓷。宋積雲有時候覺得,把她給他的書信要是集在一起,都能出一本燒瓷的書了。

    隻是不知道這個年代有沒有《家書》這樣的集子。

    宋積雲還是去庫房挑了兩件瓷器小擺件,連著書信一起讓人帶給了元允中,她帶著兩株西府海棠去了新房子。

    王華在這監督修繕房子。

    牆麵重新粉過了,窗欞等需要油漆的也已經重新刷過了,宅子陳設一新,但空蕩蕩的還缺了些人氣。

    王華陪著她把兩株西府海棠種下,道:“被褥、帷帳等已經買好了,過幾天就會從南京送過來。公子還特意讓南京那邊的管家開了間庫房,古玩器皿、錫壺瓷器等也會隨著一道送過來。您到時候來看看還缺些什麽,我立刻去置辦。”

    宋積雲失笑,道:“別的還好說,怎麽還要運了瓷器過來。這裏是什麽地方?這可是景德鎮。”

    從南京送了瓷器過來,豈不是搬著石頭砸自己的腳。

    王華卻笑道:“您說的是。我就說公子是關心則亂,可公子說,那是他的私藏,特別是那些瓷器,得交到您手裏,您一準喜歡。”

    宋積雲好奇道:“是什麽瓷器。”

    王華笑道:“兩尊汝窯的花瓶,幾個哥窯的香爐,幾個均窯的茶壺,還有幾個建盞,差不多十來件的樣子。公子說,送過來給您把玩,您喜歡這些東西。”

    宋積雲臉一紅。

    她家雖然是燒瓷的,但也沒有元允中的收藏多。

    她向王華道謝:“勞你們費心了。”

    王華笑道:“您太客氣了。我們也是遵照公子的吩咐行事。”

    兩人正說著話,鄭全喘著氣跑了過來,道:“大小姐,你趕緊回家去,京城突然來了聖旨,說是要宣您進宮。”

    宋積雲和王華都大吃一驚,王華更攔在了宋積雲的身前,道:“聖旨?是哪裏來的聖旨?是誰來宣的旨?可說了是什麽事?”

  第二百九十三章

    宋積雲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不是好奇為什麽會有聖旨給她,而是聖旨還分從哪裏發出來的。

    她不由問王華:“從哪裏發出來有什麽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王華想也沒想地道,“從通政使發出來的,是內閣六部的旨意;從司禮監發出來的,多半是皇上的意思。若是從禮部發出來的,就有可能是內宮懿旨。”

    可他攔在自己前麵這又是什麽意思呢?

    宋積雲想了想,到底沒問,道:“你也別緊張,我們去看看就知道了。”

    王華“嗯”了一聲,和鄭全一起陪著宋積雲回了宋府。

    聖旨是司禮監發出來的,來宣旨的小太監和王華居然認識,而且見到王華就是一陣驚呼,王華更是沒等他宣讀聖旨,就勾肩搭背把人攬到了一旁,問是怎麽一回事。

    宋積雲趁機塞了那小太監一個大大的紅包。

    小太監喜笑顏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道:“是造辦處請的旨。明年不是太後娘娘大壽嗎?造辦處不僅招了燒瓷的,還招了做鏍鈿的,雕紅漆的,做絨花的,打首飾的,織蜀錦的,吃穿住行的都有,一共三、四十個手藝人,準備給太後娘娘好好的操辦一場。

    “原來瓷器這塊兒也不是這位宋老板,後來不知道是誰在造辦處的說了一聲,就定下了由宋老板代表景德鎮進京獻藝。”

    他說,好奇地打量了宋積雲幾眼,道:“隻是我沒有想到宋老板居然是個女的。”

    王華好像和他的交情特別好似的,聞言在他頭頂呼擼了一下。

    小太監就咧了嘴笑,道:“哥哥,你怎麽在這裏?元大人不是回京了嗎?”

    王華支支吾吾的把這事給糊弄過去了,問他什麽時候回京:“到時候我給你洗塵。”

    小太監就笑道:“我和禦窯廠的人一道回京,路上還有個服侍的人。哥哥什麽時候回京?要不,你和我一道吧。”

    王華沒有回複他,而是幫宋積雲打聽道:“禦窯廠的接了什麽旨意?”

    小太監道:“讓萬公公和禦窯廠的主薄帶幾個大師傅回京,應該是商量著給太後娘娘的壽誕燒瓷器的事。”

    王華又向他打聽了宮裏的事,見實在是問不出什麽了,這才放過他。

    那邊宋家的香案已經擺好了,小太監宣了旨,沒有多做逗留,就由王華陪著去了禦窯廠。

    圍在宋家門外看熱鬧的人隨後一擁而進,一個個兩眼發光地盯著宋積雲手中的聖旨,紛紛道:“哎呀,原來聖旨長這樣的!”

    “宋家祖上可冒青煙了,居然能進京給皇上獻藝。宋老板這燒瓷的手段,是我們景德鎮第一了吧?”

    “這聖旨不用收回去嗎?那不得供到祠堂裏去。宋家的長輩呢?怎麽不見宋家的長輩?這可是闔族的大喜事啊!得放鞭炮、開祠堂才是。”

    還有人道:“怎麽也得給宋老板在族譜上單開一章才是。”

    宋積雲也有點好奇聖旨長什麽樣,可好奇過後,也就覺得沒什麽,倒是吳總管,叫了幾個小廝跑去買了很多糖回來撒給眾人吃,還在門口放起了鞭炮。

    宋十一太爺和馬會長等人在鞭炮聲中趕了過來。

    “你這孩子,這麽喜慶的事,怎麽不早點派個人去跟我說一聲。”宋十一太爺和幾位宋家的族老道,“那傳旨的天使呢?得設宴好好款待款待人家才是。”

    宋積雲對“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深有體會,她無意讓人知道王華和小太監的關係,笑道:“人家去了禦窯廠,哪裏就輪到我們招待?”

    宋十一太爺就催她:“那你也去禦窯廠,家裏的事有我們幫著打點。”

    說是要開流水席大宴鄉鄰,還要請了戲班子來唱戲。

    有時候特權是個保護傘。

    宋積雲有意讓把這件事宣傳出去,以後那些官場上的再想勒索宋家窯廠,多多少少有點顧忌。

    她讓吳總管去拿了銀子給宋十一太爺,還和馬會長商量把這聖旨掛到風神廟去:“我能有今天,也要多謝諸位同行抬舉,聖旨雖是給我一人的,可也是我們全景德鎮燒瓷人家的榮耀,讓大家也親眼目睹一下聖旨長什麽樣。”

    馬會長自然是舉雙手讚成。

    他們去了行會,急趕急地訂了個匾額想辦法把聖旨掛在了行會的大門口,還請了孔武有力的窯工十二個時辰看著。又和聞訊而來的同行們一起吃了個飯慶祝了一番。

    回到家裏,宋十一太爺等人還沒有走,由錢氏陪著在廳堂說話,看見宋積雲回來,宋十一太爺笑盈盈地對她道:“我們剛才商量過了,明天就請文先生幫你寫個表彰,然後開祠堂,掛到祠堂裏。”

    另一位族老還怕她不高興似的,解釋道:“按理,給你雕個石碑也不過分,可你還年輕,以後前程遠大,還不到蓋棺定論的時候,這祠堂的畫像、碑林,總歸是有你一席之地的。”

    宋積雲對這些都看得輕。

    上下五千年,她不過是其中的蜉蝣而已。

    但人也要會及時行樂,能抓住就抓住。

    她笑眯眯地應好,說了一些感謝的話。

    宋家的族老們都很興奮,感慨萬分的說起了宋積雲的祖父和宋二良,惹得錢氏又掉了幾滴眼淚,直到打了三更鼓才散去。

    宋積玉和宋積雪在宋積雲的屋裏等著她。

    宋積玉道:“大姐,我聽熊公子說,北方很冷,我們這裏是春天,他們那裏還是冬天,你什麽時候啟程,我給你做幾個毛皮圍脖好了。”

    宋積雲笑道:“熊公子還和你說這些啊?”

    宋積玉鬧了個大紅臉。

    宋積雪則在旁邊嘰嘰喳喳地道:“前幾天熊公子還派人給二姐送了春茶過來。說是他帶人進山種樹的時候采的,若是二姐覺得好喝,等過幾天他再送些來。大姐,你沒覺得這些日子我們家喝的茶與往日不同嗎?”

    宋積玉不好意思,去撓宋積雪的胳肢窩。

    兩人鬧成了團,清脆的笑聲灑落在院子裏。

    宋積雲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自父親去世,一直鬱鬱寡歡的宋積玉也變得越來越開朗了,這是好事。

    錢氏帶著鄭嬤嬤給她帶了好幾塊皮子過來,說是給她做鬥篷的。

    宋積雲笑道:“也不用這麽急,王華應該知道要帶些什麽衣服,等他回來了再說。”

    錢氏笑彎了眉眼點著頭,吳總管過來,說是宋大良和大太太一家過來了:“還帶了兩位姑爺,說是來給大小姐道賀。”

  第二百九十四章

    宋積雲還沒有說什麽,錢氏直皺眉,宋積雪更是快言快語地道:“他們肯定是看著大姐如今有出息了,來拉關係的。上次大姐說桃堂姐的事我們家管不著的時候,她還不高興,出了大姐的院子賭咒發誓再也不進我們家大門來著。”

    “誰告訴你的?”宋積雲捏了捏宋積雪還帶著些許嬰兒肥的小圓臉,道。

    宋積雪忙掙脫了宋積雲,護著臉蛋道:“當時在門口當值的小丫鬟都聽見了,我們怕你傷心,才沒有告訴你的。”

    就這說話的一會兒工夫,又有小丫鬟過來,說是曾氏得知宋積雲馬上要去京城,讓宋三良和李氏陪著她來看看宋積雲,那小丫鬟還撇著嘴道:“曾家老爺也在車裏坐著。聽說,是曾家三少爺從外麵回來了,還帶了兩個妾室和三個孩子,如今曾家的幾位少爺正在鬧分家呢!曾老爺過來,肯定是想為三少爺找點事做。”

    宋二良在世的時候,曾家借著宋家窯廠不僅有個自己的工坊,還不時能拿到宋家窯廠的好瓷出去賣。

    宋積雪聽了冷哼,道:“他們想得美!”

    錢氏卻擔心宋積雲的名聲,猶豫道:“你祖母卻是不好不見。”

    宋積雲不以為意,笑道:“那就請十一叔祖招待祖母,我們這邊畢竟很忙。”

    錢氏會意,讓人去請了宋十一太爺過來。

    她們家沒有一個人出麵。

    宋積雲則和鄭全去了書房,說著去京城的事:“何大誌他們肯定是少不了,窯廠帶周正和郭師傅去就行了。若是隻是去造辦處定瓷器的樣子圖案還好說,就怕是想我們就近立刻就燒出東西來。還得帶上砌窯的師傅和高嶺土。

    “還有熊家那邊,也讓人去送個信。

    “熊老板是個有成算的,有什麽事吳總管要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去請教熊老爺。”

    兩人說了半天,周正等人得了信也過來了。

    眾人又坐在一起商量京城之行,這樣忙了七、八天,眼看著再不出發就晚了,宋積雲這才在眾人的依依不舍中辭別,登船往京城去。

    之前宋積雲隨著邵青走了一趟南京,萬事順遂,這次卻比上次還要順利。

    不僅全程沒有一個阻攔他們的,還不時有人來拜訪宋積雲。

    用王華的話說:“多是王家的世仆出去的,知道我陪著您去京城,來問個好。”

    宋積雲望著自己手邊一堆通判、縣丞、主薄、大使、百戶的名帖,她沉默了良久。

    四月中旬,他們到了南京的下關碼頭。

    王華問她要不要上岸走走。

    這些日子宋積雲連房艙都沒有出,整日不是望著滾滾的江水發呆就是躺在床上發呆,王華幾次想辦法從船工那裏要了釣魚的工具請她到甲板上走走,都被她拒絕了。

    宋積雲依舊不感興趣,見船停碼頭後有很多人換船北上,她問王華:“我們要換船嗎?”

    王華笑著搖頭,道:“這是我們自家的船,自然不用換乘。那些需要換乘的,多是雇的船。”

    宋積雲不解。

    王華笑道:“這河道上也有自己的規矩。各家在各家的河麵討生活,若是越了界,豈不是搶了別人的飯碗?何況船工多隻是熟悉自家附近的河道,走的遠了,誰知道哪裏是暗流?哪裏是急湍?很容易出事。”

    何大誌好奇道:“那漕運的船怎麽能一路暢通無阻?”

    王華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漕運還分揚州幫,淮安幫?”

    何大誌搖頭,把戴四時等人也吸引過來。

    王華笑道:“漕運的船行至揚州的時候,就由揚州地界的船工負責指路,行至淮安的時候,就由淮安地界的船工負責指路。要不怎麽漕幫單總舵主就有三個,而且每次爭總舵主沒有個兩、三年都確定不下來呢?”

    不要說何大誌了,就是宋積雲也大開眼界,紛紛支著耳朵聽王華講這水道上的學問,直到傍晚才帶了周正幾個進城。

    他們這一路行來,南京是最繁華的城市了,什麽東西都有賣的不說,還有很多稀罕的東西賣。宋積雲想著北上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麽人,什麽事,雖說帶了不少珍藏的瓷器,可也不能總是送瓷器,因而特意囑咐周正進城去采買些禮品。誰知王華卻說元允中早已經寫了信給南京這邊的管事,一早就準備好了禮物,讓王華到了南京派個人去跟管事說一聲就行了。

    他還讓人快馬加鞭地送了封信給宋積雲,說京城的那邊的宅子都已經安置好了,他正找人在幫她找能燒窯的地方。這次被造辦處叫進京的手藝估計到時候都得在京裏露一手。

    宋積雲安心了不少,想著雖然不用置辦禮品了,但既然來了南京,還是得讓周正他們去開開眼界,若是有稀罕玩意兒,也買些回來。

    周正等人喜出望外,慫恿著王華這個地頭蛇帶路,跑去秦淮河去玩去了。

    宋積雲開了半扇窗,在書案前寫著在京城籌辦個鋪子的相關事宜。

    如今交通不便,出趟門不容易。景德鎮因為禦窯廠,有得天獨厚的運輸條件,卻拘泥於自給自足,很少有人願意走出去。她既然折騰著去了趟京城,怎麽也要有所收獲才是。

    香簪守著她身邊端茶倒水。

    宋積雲見她不時朝外張望幾眼,不禁笑道:“等回來的時候我們就不用這樣趕路了,到時候你們再好好逛逛南京。”

    香簪喜笑顏開,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碼頭上三教九流,人多事雜,宋積雲不想節外生枝,一路走來都盡量拘束身邊的人。聞聲她吩咐香簪:“去把窗戶關了。”

    香簪應聲而去,回來的時候卻麵露豫色,在她身邊磨磨蹭蹭了半天。

    宋積雲笑著抬頭,道:“怎麽了?”

    香簪吞吞吐吐地道:“大小姐,我,我好像看見洪大公子了。他被那船家趕了下來。說是欠了他們的船錢。”

    宋積雲一愣。

    自從洪家被抄家,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洪熙的消息了。

    “我看洪大公子還攙著洪二公子呢!”香簪道,“洪二公子好像病了似的,全身軟綿綿的靠在洪大公子的身上,站都站不穩的樣子。洪大公子怎麽求那船家都不行。那船家還說是怕他們死在了他的船上。”

  第二百九十五章

    宋積雲不由的皺眉。

    外麵的爭吵聲更大了:“行,你的船我們也不坐了,你把剩下的船資還給我們。一共二百兩銀子,你走了一半的路,還我們一百兩銀子就行了。”

    是洪熙的聲音。

    宋積雲不由走過去推開了窗。

    洪熙扶著軟綿綿的洪照,聲音冷厲地朝著那船主道:“別以為你背靠漕幫就好乘涼。我這就去應天府問一問。”

    說著,他坐懷裏掏出了一張紅色的帖子,並對周遭地人高聲道:“我是順天府府尹家的親戚,哪位好心人幫我們去遞個信,我有重酬。”

    看熱鬧的人俱是一愣。

    船主卻有些慌了,忙道:“退錢就退錢,你這麽橫做什麽?”說著,他喊了徒弟過來,要退錢。

    洪熙也不和他吵了。

    倒是旁邊的有人問道:“這位公子,還要不要我們幫著去順天府遞信了。”

    洪熙朝著那人道謝,道:“不好就這樣上親戚的門。我們先找個客棧梳洗一番了再去拜訪也不遲。”

    眾人不敢小瞧他,他叫了轎子離開了碼頭。

    宋積雲笑了笑,覺得那洪熙手裏的拜帖十之八、九是在唬弄人。

    她重新在書案前坐下,聽到三更敲響才去睡了。

    周正等人第二天早上才回來,一個個哈欠連天的,看見宋積雲在甲板上散步還有些不好意思。

    宋積雲從前也徹夜通宵,對此倒覺得沒什麽,笑著和他們打招呼:“回來了!用過早飯沒有?今天船上做了鴨血煲,吃著還成。你們要不要趕緊吃點東西好去睡覺。我們中午就啟程了。”

    周正幾個訕訕然地點頭,一溜煙地跑了。

    流露出些許的少年氣。

    宋積雲微微笑,一邊在甲板上散步,一麵在腦子裏繼續盤算著去京城的事。

    “宋小姐!”有人驚訝地喊她。

    她一回頭,是洪熙,身邊還跟了個十四、五歲,小廝打扮的男子,背著包袱扶著洪熙,正上了她隔壁的船。

    “真的是你啊!”他露出他鄉遇故知般的驚喜,“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打量著宋積雲的船。

    看來他還不知道她去京城的事。

    宋積雲在心裏暗忖著,笑著走到船舷邊和他說著話:“我去京城,在這裏補給。”

    洪熙顯然非常高興,道:“我也去京城,沒想到我們同行。”

    兩人說著話,他的船艙那邊傳來一陣爭吵。

    宋積雲和洪熙朝爭吵聲望過去,就看見一個船主模樣的人正攔在船舷邊不讓洪照和小廝進去:“我不管是誰賣給你們票,我們這船已經被人包了。你們趕緊另尋船支。”

    洪熙變了臉色,快步走了過去,道:“怎麽一回事?”

    那船主生硬地道:“我們這船不搭你們這樣的客人。”

    洪熙大怒,道:“我昨天問你們的時候你們可是答應得好好的。”

    船主聲音也逐漸大了起來,道:“可你也沒說你的同伴有病。”

    “他沒有病。”洪熙忍不住爭辯道,“他隻是暈船!他如果有病,我肯定會帶他求醫,不會帶他出遠門。”

    那船主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讓他們進船艙,最後甚至苦苦哀求洪熙:“你行行好吧,我退你雙倍,不,三倍的船資。不能因為你弟弟一個人,讓我的生意做不成吧?”

    船艙裏不時有人探出頭來張望,看那樣子,應該是有人說了什麽,惹得一起搭船的人不願意接受洪熙兩兄弟同行。

    洪熙應該也看出來了,他憤怒極了,卻也沒有辦法。

    洪照一副看戲不怕台高的樣子,衝著洪熙慘笑,道:“你也不用和我演什麽兄弟情深,你把我從這裏丟下去就行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洪熙唇抿得緊緊的,還要和那船主說什麽,宋積雲看不下去了,歎息道:“洪公子,要是你不嫌棄,和我做個伴吧!”

    他愕然。

    宋積雲道:“就是要委屈你住在船尾了。我們同行的人也不少,沒辦法騰出兩間客艙來。”

    “多謝,多謝!”洪熙喜出望外。

    宋積雲看著,總覺得他眼角亮晶晶的,像是有水光閃爍似的。

    洪氏兄弟上了船,宋積雲安排鄭全接待他們,自己回了船艙。

    不一會兒,鄭全過來道:“那洪家二少爺還真沒生病,要是我沒有看錯,應該是不吃不喝不想活了。”

    這就更麻煩了。

    要是他在船上自殺了,這船恐怕都要丟了。

    宋積雲覺得自己想得還是太簡單了。隻能拜托鄭全:“要麻煩你讓戴四時多看著點了。”

    鄭全應諾,轉身吩咐下去。

    中午,他們離開了南京。

    洪熙求見。

    宋積雲在會客艙見了他。

    “物是人非。”他感慨道,“我自從被洪家的認回來之後,就看了不少的眼色,卻還是沒能想到,洪家樹倒猢猻散後還會遇到比從前更不堪的人和事。”

    可見洪家倒台後,他吃了不少苦。

    沒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宋積雲也隻能泛泛而談地安慰著他:“人生際遇總是這樣的,誰也不知道明天是怎麽樣的。”

    洪熙像是在回味著她的話般沉默了一會兒,自嘲地一笑,愜意了幾分,道:“你放心,我會看好洪照的。”並道,“我這次去,是要投靠通政司的右通政使曹大人。他是我在杭州讀書時恩師的同窗好友,我這次去京城,就是我恩師推薦的。”

    他還告訴宋積雲,他從獄中出來之後就直接去了杭州,原本想繼續學業的,可不知道為什麽,總是不能靜下心來讀書。他的恩師就建議他先遊學幾年,還建議他去京城看看。

    “我覺得恩師說得有道理。”他苦笑道,“誰知在南京遇到洪照。他發著熱,病病怏怏的,神智都不清醒了,被客棧的老板丟在大街上。要不是我多看了一眼……”

    他搖著頭:“我原本以為我會恨他。我人都走出兩條街了,還是沒忍住,回去把他送去了醫館。”

    洪家的事梁縣幾乎人盡皆知,他和洪照的恩怨大家也都知道了。

    宋積雲覺得他不是想讓她安慰他,或者評論這些事,而是心裏苦悶,需要找個人說說。

    “我帶他去京城,他還不願意。一直和我較著勁。到處說他快死了。我這一路上不知道跟旁人解釋了多少……可一想到父親,我又有點不忍心。他老人家活著的時候,沒想讓我們兄弟相認,就是因為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絮絮叨叨的,惹得王華頻頻來探。

  第二百九十六章

    宋積雲看不下去了,朝著王華招手,道:“你這是幹嘛呢?”

    王華哼哼唧唧地走了進來,道:“大小姐,船工們釣了條三十幾斤的江魚,讓我來問您是紅燒還是清蒸?”

    平時這種事是從來不會問宋積雲的。

    她一聽就是借口,遂也不留洪熙,笑道:“我們一起去看看。你用過晚飯了也能好生歇歇,這些日子照顧洪照恐怕也日夜不成寐,辛苦了。”

    洪熙把胸中的鬱悶吐了出來,心情好了很多,聽說釣了條三十幾斤的江魚,他不由也來了興致,笑道:“行!今天我也開開眼界。”

    一行人去了甲板。

    一群人正圍著看。

    那魚怎麽也有四、五尺長,死眼珠子瞪著,牙齒比人還要長,還要鋒利,看著挺嚇人的,宋積雲看得食欲都沒了,隻吩咐隨行的廚子:“你們看著弄吧!今天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你幫我下碗素麵即可。”

    廚子覺得可惜,想勸勸,倒是香簪和宋積雲想到一塊兒去了,對那廚子道:“你不是要做全魚宴嗎?趕緊的,大家都等著呢!大小姐這邊有我服侍就行了。她中午隻吃了點點心。”

    眾人不疑有他,七嘴八舌地議論起全魚宴來,還有人跟著廚子去了廚房。

    洪熙卻悄然從人群中退出,追上了宋積雲,道:“宋小姐,我送你回去吧!晚上風還挺大的。”

    宋積雲看了看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披風,笑道:“自家的船,倒也不至於被吹了冷風還不吭聲。”

    洪熙聽著不由笑出聲來,覺得自己有些杞人憂天了。

    宋積雲之後幾天都沒有出船艙,聽香簪說,洪照不死不活地躺在客艙裏不出來,洪熙倒是早晚在甲板上散步,偶爾也從船工那裏借了魚竿和船上的一起釣魚,改善改善夥食,很快就和大夥兒玩到一塊去了。

    等過了宿遷,宋積雲再次接到元允中的信。

    元允中告訴她,造辦處的人他都已經打點過了,燒窯的地方也找好了,住的地方也找好了,隻等她過來,見過造辦處的人,就能開始在京城燒窯了。

    宋積雲還專程找了王華來問:“這斜街的二條胡同在哪裏?”

    王華想也沒想地道:“在宣武門那塊兒,離仁壽寺不遠。旁邊有個琉璃廠。”他說完問:“公子是不是給您在那裏找個工坊?那邊很多的手藝人。您去了那邊就知道了,賣筆墨紙硯、古玩字畫、玻璃瓷器的格外多。您說不定還能找著同行呢!”

    琉璃廠附近嗎?

    宋積雲回憶著從前的記憶。

    王華卻道:“隻是那裏離家老太爺家裏有點遠,去一趟得出城,有些不太容易。應該在那邊置辦一個院子,您要是趕不回來,還可以在那邊歇著。”

    元允中做事得來妥帖,宋積雲倒沒多想,而是在心裏琢磨著王華的話,道:“老太爺住哪裏?”

    王華道:“住在大明門附近的西江米巷,那邊離六部近。”

    宋積雲笑道:“不是說老太爺致仕了嗎?”

    王華笑道:“我們老太爺可不喜歡陶淵明歸隱田園那一套。說人老了,更要住在城裏,熱熱鬧鬧的,才不寂寞。”

    宋積雲抿了嘴笑,道:“那公子也跟鏡湖先生住在一起嗎?”

    王華搖頭,道:“多半的時候和鏡湖先生住在一起,偶爾也會住在元老太爺那裏——他老人家住東江米巷,和我們家老太爺隔著一條馬路。”

    他說到這裏,突然意識到宋積雲是在和他打聽元家的事。

    他索性道:“二老爺和王夫人則住在文思院那裏。那還是二老爺在國子監任祭酒時買的宅子,那邊離貢院近。住的時候長了,二老爺覺得那兒住得舒服,後來雖然升去了禮部,但一直沒搬。大老爺原本也住那裏,後來幾位少爺長大了,大少爺和二少爺相繼成了親,就有點住不下了。三年前才搬到崇文門附近的船板胡同。”

    他說著,還用手指沾了茶水在茶幾上畫出幾個住處的位置。

    宋積雲點頭,心裏大致有了點數。

    眾人順風順水的,五月中旬到了通州碼頭。

    端午節都是在滄州過的。

    王華一副“終於到了”的歡欣跳下了船,四處張望,卻隻看見了邵管事。

    他滿臉茫然,道:“公子呢?”

    他伸長了脖子朝他身後望去。

    公子反複在信裏問宋小姐什麽時候到,難道不是準備親自來通州碼頭接宋小姐嗎?

    邵管事朝著他的頭就是一巴掌,道:“公子被皇上叫到宮裏還沒有回來。我怕耽擱宋小姐的事,就先趕過來了。”他說著,也朝王華的身後望去,壓低了聲音道:“哪位是宋小姐?”

    船上下來好幾個女眷,都戴著帷帽,披著軟綢披風,這麽一眼望去,還真分辨不出來。

    王華有些失望,忙“哦”了一聲,領了邵管事去見宋積雲。

    宋積雲打量著邵管事。

    三十來歲的年紀,皮膚白皙,留著小胡子,神色恭謙,舉止沉穩,王華介紹是邵青的堂兄,如今王家的大總管邵總管的侄兒。

    宋積雲向邵管事問了好。

    邵管事連稱不敢,側過身去,沒敢受她的禮,卻在心裏忍不住嘀咕,公子去了趟江西娶了個媳婦回來,儀容十分出眾不說,這眼睛清浚浚的,待人接物不卑不亢的,一看就不是普通女子。

    他態度更是恭敬了幾分,請宋積雲等人上馬車:“公子這幾天正盼著宋小姐過來,誰知道臨出門了,卻被皇上叫進宮裏去了,隻好叮囑小的趕緊過來接您。還望宋小姐不要見怪才是。”

    宋積雲蹙了蹙眉。

    不太喜歡這樣的意外。

    但當著像邵管事這樣當差的人,她肯定不會說什麽,但也沒客氣地說什麽“皇命難為”,隻是笑著向他道謝,說著“麻煩你們了”,就上了車。

    鄭全等人則有的隨宋積雲進城,有的留下來和元允中派來的小管事裝卸隨船的箱籠。

    等他們到京城,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洪熙辭了宋積雲,帶著洪照,說要去白紙坊,曹大人就住在那邊。等他們安頓好了,再來找宋積雲道謝。

    宋積雲和他寒暄了幾句,跟著邵管事去了元允中給她安排的宅子。

  第二百九十七章

    元允中給宋積雲安排的房子在祥福寺附近的口袋胡同。從朝陽門過去不過一個時辰就到了。可離元允中住西江米巷卻一個在東邊,一個在南邊,過去要穿過大半個京城,怎麽也得兩個時辰。到那做窯坊的斜街二條胡同就更遠了。但它離她要去辦事的造辦處卻很近,坐轎子兩刻鍾就能到。

    王華一麵指著路,一麵道:“您看,那兒就是酒醋局,酒醋局旁邊是織梁局,不要說造辦處了,二十四衙門都在這邊。甚至有很多大太監在外置辦的房產也多在這邊。”

    他說著,還壓低了聲音,指了旁邊一個不起眼的小宅子道:“那兒就是司禮監大太監秦芳的私宅了。”

    宋積雲訝然,多打量了兩眼。

    轉過了街角,就到她落腳的地方。

    灰撲撲的牆,黑漆如意小門,看著也很不起眼,進去之後才發現,屋子裏一溜的楠木家具,青色地磚,紅柱綠窗青紗帷帳,收拾得整齊且雅致。兩進的院子,旁邊有個小花園不說,小花園裏還有個半畝大小的湖,湖邊楊柳青青,湖中荷葉層層疊疊,紅色的錦鯉在碧綠的荷葉下悠閑的搖曳,十分愜意。

    若她隻是個普通的景德鎮女孩子也就罷了,偏偏前世她在京城生活了十幾年,知道一個像這樣有活水的院子是多難得。

    她不由對邵管事道:“您有心了。”

    邵管事詫異,沒想到宋積雲居然有這樣的見識。

    他忙道:“我這也是聽公子的吩咐。”

    宋積雲同他客氣:“就算是公子的吩咐,能找到這樣一個宅院也是十分難得的。”

    她打賞了邵管事兩個封紅。

    邵管事見那封紅輕飄飄的,一時拿不準是什麽。可等到他回到自己屋裏,發現是兩張二十兩的銀票時,還是大吃了一驚,尋思著他們家公子是不是找了個巨賈。

    這都是後話了。

    宋積雲一直沒有看見元允中,頗有些奇怪,問邵管事:“公子可說了什麽時候過來。”

    邵管事看樣子也有些困惑,道:“我去接您的時候公子曾經吩咐過我,說他一出宮就去接您的。”

    可到如今也沒有看見蹤影。

    他道:“我這就去打聽打聽。”

    宋積雲點頭,送走了邵管事,在正院安頓下來。

    隻是她剛剛梳洗了一番想睡個覺,王華神色凝重地小跑了進來,低聲道:“宋小姐,造辦處的來了人,讓你趕緊過去。”

    宋積雲皺了皺眉,感覺有些不尋常。

    但她沒有和造辦處的打過交道,隻能問王華:“從前可有這樣的事發生?”

    王華道:“來傳話的是造辦處的一個小吏,我打聽清楚了,說是那邊要燒幾百件甜白瓷,一直等著您來,專程派了人在朝陽門盯著呢!”

    可這也太急了。

    王華給她出主意:“要不,我拿了老太爺的名帖跟著您一道過去瞧瞧。邵總管那裏,我也派人去報個信。”

    也隻能如此了。

    宋積雲換了件衣服,和王華一起坐轎子去了造辦處。

    造辦處和他們路過的酒醋局隔著兩個胡同,地方不大,門臉也小,一塊白色的牌子寫著黑色的字,十分的簡陋。要不是王華陪著她過來,她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等王華去報了名號,那邊廂房急匆匆地走出來了個三十來歲,穿著綠色七品官員補子的男子,他高聲道:“是景德鎮的宋老板來了嗎?快,快跟了我去。”

    結果他朝宋積雲望過來,頓時有點傻眼,道:“是女的!”

    宋積雲忍俊不禁,道:“我是宋積雲。”

    那人眉頭頓時鎖了起來,喝斥著接待宋積雲的小吏:“這是誰辦的事?不是胡鬧嗎?事先也不說是個女的,到時候怎麽安置?”

    那小吏苦著臉道:“下官也是見到人才知道。要怪也得怪禦窯廠,事先也沒說個清楚。”

    那官員十分為難的樣子。

    這場景有點像前世她在公司實習時,出了紕漏的樣子。

    宋積雲一顆心反而定了下來。

    她主動道:“不知大人叫我來做什麽?”

    那官員想了想,無奈地道了聲“算了”,吩咐她:“你隨我來!”

    王華不動聲色地跟在了宋積雲身後。

    三個人越過重重庭院,最後停在一處小院子裏。

    有小太監去稟告。

    王華小聲嘀咕道:“怎麽是太監?”

    那官員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說“你連這裏是哪裏也不知道”,對麵廳堂的簾子一撩,走出個太監來。

    王華隻看見了一眼,就愣住了,直到那太監走近了,他才回過神來似的,冷不丁地道:“秦,秦大人,怎麽是您?”

    宋積雲愕然。

    秦大人卻瞥了王華一眼,遲疑道:“你是?”

    王華忙給秦大人行了個禮,道:“我是鏡湖先生府上的小廝。”

    秦大人聞言就笑了起來,道:“你這是在宋小姐身邊服侍了!”說著,他不待王華回話,已衝著宋積雲頷首,道:“宋小姐,請跟咱家來。”

    宋積雲一頭霧水。

    王華生怕她吃虧,匆匆拉了拉她的衣袖,高聲道:“宋小姐,這位是司禮監秦大人。”

    還怕她不知道,朝她無聲地說著“酒醋局”。

    宋積雲已經反應過來了。

    這位秦大人就是如今聖上麵前第一紅人,司禮監秉筆大太監秦芳。

    元允中一直沒出現,造辦處的專門派了人在朝陽門盯著她,秦芳親自領她進宮。

    她就是再弄不清楚狀況,也知道這事不簡單了。

    隻是不知道是什麽事?誰要見她?

    宋積雲隱隱覺得這件事可能與元允中有關係。

    除了他,她也不認識什麽顯赫的人物了。

    她笑盈盈地給秦芳行了個禮,不卑不亢地笑道:“有勞您了!”

    佯裝不知道秦芳是什麽人的樣子。

    至於事情為什麽走到這一步了,她隻能寄希望於去的路上打聽點什麽。

    秦芳顯然對她的態度還算是和藹的,笑著和她打了個招呼,就帶著她去了神武門。

    造辦處的官員和抓耳撓腮的王華被留在了原地。

    宋積雲打量著四周,笑道:“沒想到皇宮是這個樣子的。”

    一副小姑娘初到寶地的好奇和雀躍。

    加之她相貌豔妍,少有人會討厭這樣的宋積雲。

    秦芳也不討厭。

    他還笑吟吟地問宋積雲:“那你想象中的皇宮是怎樣的?”

    宋積雲沉吟道:“沒想過!我從沒想過我會進宮。”

    她睜大了清澈澄淨的杏眼,悄聲道:“秦大人,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第二百九十八章

    秦芳笑得狡黠,道:“小姐隨我過去就知道了。”

    宋積雲原也沒指望著她一句話就能讓人家對她另眼相看,透露點什麽。她這麽做,不過是想和秦芳搭上話。聞言她笑道:“我這還是頭一次進宮,緊張得很,還有點有害怕。您能不能指點指點我,我等會到了地界都該注意點什麽?”

    秦芳在這宮裏不知道見過多少人精,就算如此,他此刻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小姑娘在他遇到的人裏麵,這機靈勁也是數一數二的。

    這樣的人通常都不會混得太差,何況他是非常清楚宋積雲為什麽會進宮的。

    他當然不會吝嗇自己的善意。

    “你到了地方老老實實就行。”他道,“貴人問什麽你就答什麽,別自作聰明。”

    貴人嗎?

    在宮裏能被稱為貴人的是什麽人?

    別自作聰明又是什麽意思呢?

    宋積雲在心裏琢磨著。

    盡管跟著秦芳七彎八扭地轉著彎兒,她還是憑著前世的記憶發現自己此時應該在永壽宮附近。

    她心怦怦亂跳。

    她的曆史雖然學得不怎麽好,但此時的皇帝應該是住在乾清宮的,這後宮住的全是嬪妃。他們又是從紫禁城的後門神武門進來的。

    難道她是要去見萬貴妃?

    這個念頭一起,她被嚇了一大跳。

    先不說萬貴妃性情如何,就那寧王求了萬貴妃的侄兒萬慎說人情,而元允中卻在她來京城的關頭被叫進宮裏就沒有了音訊,她心裏就開始忐忑起來。

    她不由在心裏琢磨起來。

    耳邊卻傳來秦芳帶著幾分笑意的提醒:“宋小姐,小心腳下。”

    宋積雲忙回過神來低頭朝腳下看去。

    腳下一馬平川,連片落葉都沒有。

    宋積雲知道這是秦芳在提醒她,忙笑道:“多謝秦大人。”

    秦芳暗暗點頭。

    果然是個聰明人。

    兩人轉眼就進了個院子,有模樣伶俐的宮女迎上前來,笑盈盈地給秦芳行禮,道:“秦公公,娘娘正在等您呢!”她說著,朝宋積雲望過來,含笑朝她點了點頭。

    常言說的好,宰相門房七品官。

    她如今還不知道是怎樣的光景。

    宋積雲朝那宮女笑著福了福,跟著秦芳和宮女繞過了影壁,進了個寬大的院子。

    院子裏兩株海棠花樹鬱鬱蔥蔥地發著新芽。

    她被帶進了正房的廳堂。

    宋積雲眼觀鼻,鼻觀心,沒有多打量廳堂的陳設,隻聽那宮女笑道:“秦大人稍候,我這就去通稟。”

    秦芳笑著應了一聲。

    東邊次間就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後有人撩了簾子出來,笑道:“娘娘請了秦大人和宋小姐進去。”

    秦芳笑著應諾。

    宋積雲依舊沒有抬頭,跟著他進了東次間。

    一陣蘋果的芬芳撲鼻而來。

    有好奇的聲音笑道:“這就是那位景德鎮燒瓷的宋小姐了?”

    秦芳笑著應“是”,聲音裏帶著幾分諂媚:“咱家特意叮囑了造辦處,讓一進京就帶進來給您瞧瞧。”

    宋積雲聽了,正猶豫著行個福禮還是跪下來磕頭行個大禮,那女聲已道:“過來,我瞧瞧。”

    她幹脆上前幾步,抬起頭來。

    坐在羅漢榻上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身材高大,皮膚微黑,不論相貌還是氣質都十分的普通。若不是旁邊站燕翅般站著七、八個宮女,乍眼一看,還以為是個村婦。

    宋積雲雖然極力掩飾,還是露出些許的驚愕。

    那婦人見了,就笑著對站在旁邊那個帶他們進來的宮女道:“的確是個機靈的。隻是不知道聽誰說了些什麽,看見我人都傻了。”

    宋積雲一個激靈,嚇出了一身冷汗。

    萬貴妃顯然誤會她聽了不好的謠言。

    而萬貴妃一輩子都在被人非議。

    秦芳明明已經警告過她,她卻沒有真正的放在心上。

    宋積雲窘然,腦子飛快地轉著,麵上卻不顯,蹲下身去給萬貴妃行了個福禮,滿臉茫然地望著萬貴妃和秦芳、宮女,一副不知道她在說什麽的樣子。

    萬貴妃有片刻的遲疑。

    宋積雲就求救般地望著秦芳,好像是在問“這是誰”又不敢問的樣子。

    萬貴妃看著眼底閃過些許的滿意。

    秦芳這才笑著對宋積雲道:“還不趕緊拜見貴妃娘娘。”

    宋積雲行了大禮。

    萬貴妃笑著道“起來”,但還是沒有忍住問她:“你剛才看見我發什麽愣呢?”

    從這就可以看出萬貴妃並不是個寬和的人。

    宋積雲打起精神來恭敬地道:“民女沒想到宮裏的娘娘們都這樣的樸素。”

    或者是因為她在萬貴妃心裏不是什麽重要的,萬貴妃見她隻是梳個尋常的纂兒,穿了件半新不舊的海棠色織錦褙子,什麽首飾都沒有戴。

    她麵露驚訝,笑著問宋積雲:“那在你心裏,我應該是怎樣一副打扮才好?”

    宋積雲認真地搖頭,道:“民女不知道。民女從來沒有想到會進宮,會見到娘娘。隻是乍眼一看娘娘穿了件和我堂姐一樣顏色的衣裳,我一時沒回過神來。”

    她原本想說像她母親一樣的衣服,後來想想,年紀大的人應該都喜歡別人說她年輕,話到嘴邊又改成了堂姐。

    萬貴妃果然笑了起來。

    她對秦芳道:“瞧這小嘴,真會說話。難怪能讓元大人為了她連小元大人都敢頂撞。”

    秦芳隻是陪著笑。

    宋積雲卻是連一句抱怨的話都不知道怎麽說了。

    怎麽她和元允中的事還鬧到了萬貴妃麵前來了。

    不過,萬貴妃這話裏透露的信息卻於她非常不利。

    頂撞……等同忤逆,等同不孝。

    這鍋她才不會背。

    “娘,娘娘。”她像被嚇到了似的,說話都有些磕磕巴巴的,“您是說,元大人為我,頂撞了……”

    萬貴妃狐疑地看著她。

    她不動如山地任萬貴妃打量,直到萬貴妃開始懷疑自己似的,猶豫地轉頭問秦芳:“這姑娘不會什麽也不知道吧?”

    秦芳是不相信的,可兩個照麵就能扭轉萬貴妃的印象,他就更不願意摻和進去了。

    他沉吟道:“奴婢還真不好說——宋小姐剛剛進城,還沒有來得及換件衣服就被我叫進來了。”

    萬貴妃點了點頭,對宋積雲道:“我來問你,你可知道元大人為了娶你,不顧他父母的反對,進宮求皇上給你們賜婚的事?”

  第二百九十九章

    鬧得這麽大嗎?

    宋積雲訝然,麵上卻很是恭敬,道:“民女不知。”

    萬貴妃卻不放過她,道:“那你現在知道了?你準備怎麽辦?”

    宋積雲喜歡敬著別人,那是因為她敬著別人,別人也會敬她。彼此你來我往的,大家都高興不好嗎?

    可若是讓她一直單方麵的付出,時間長了,她也會有點煩。

    “元公子為我付出了這麽多,我怎麽能辜負他呢?”她有點故意地叛逆道,“自然是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萬貴妃居然沒有不悅,而是聽著一愣,慢慢地紅了眼睛,道:“你說得對。因為這件事,小元大人都找到宮裏來了,他可是半句都沒有鬆口。他為了你付出了這麽多,你自然也不能辜負了他。縱然前麵是刀山火海,你也得趟過去。”

    宋積雲欲言又止。

    她突然想起來,萬貴妃一直以來都被那些朝臣彈劾。

    萬貴妃不會是和自己共情了吧?

    她思忖著,萬貴妃已一把將她拉住,熱情地道:“好孩子,你別怕。皇上已經答應給你們賜婚了。你隻管等著回去做新嫁娘好了。誰也別想把你們給拆散了。”

    這可真是……讓宋積雲不知道說什麽好。

    可不管怎樣,她和元允中的事也讓兩位貴人操了心的,她不是那不懂好歹的人。她立馬給萬貴妃行著福禮,道:“多謝娘娘!多謝皇上。”

    萬貴妃此時一副看她哪裏都順眼的模樣,笑著對秦芳道:“你看這孩子,嘴真是甜。先謝我,再謝皇上。不知道等會見到了皇上,也不知道是先謝皇上還是先謝我了。”

    宋積雲幹脆笑道:“當然也是先謝您了。皇上日理萬機,哪裏有工夫管臣子的婚事。若不是有娘娘幫著我們說話,皇上怎麽會幫元公子賜婚。”

    萬貴妃聽了喜笑顏開,這才溫聲問起了她家裏有幾口人,家裏的人都是做什麽,怎麽和元允中認識的等等。

    宋積雲一一答了,甚至在講起她和元允中怎麽認識的時候,還有意說起了寧王報複元允中的事:“要不是因為元公子為我受了那麽重的傷,我怎麽也沒辦法下定決心和元公子在一起。”

    她還佯裝著抹了抹眼淚。

    萬貴妃估計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愕然之後撇了撇嘴,對秦芳和那宮女道:“我就說那寧王不是個老實人。他前幾天還在我麵前哭訴,說什麽他從前不知疾苦,花錢大手大腳的,如今欠了一屁股的債,為了還錢,一時起了貪念,才會走私瓷器的。還讓我在皇上麵前幫他說說好話,他以後一定孝敬我。”

    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收獲。

    宋積雲立刻大驚失色,道:“娘娘沒有相信他吧?”

    “那當然,”萬貴妃不以為然地道,“他當我是那養在深閨沒有見過世麵的尋常女子。就算沒錢,他挖的也是皇上的牆角,貪的也是皇上的銀子,我怎麽會幫他說好話。”

    “正是,正是。”宋積雲忙道,“還是娘娘英明,沒有被他的花言巧語迷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麽不是皇上的,哪裏就輪得到他伸手伸腳的。”

    “你說的沒錯。”萬貴妃覺得找到了知音似的,話越說越深,“偏偏朝中的一些大臣還幫著他說好話。說什麽皇上坐擁天下,富有四海,應該寬宏大量些,隻要寧王老老實實地呆在藩地,小懲一番就行了。”

    宋積雲怎麽會錯失這個機會。

    她當然要把寧王往死裏按啊!

    “您說的這些,民女也不懂。”她真誠地道,“不過,我們那裏稱呼‘縣令大人’都稱‘父母官’,那皇上就是最大的‘父母官’,那天下的臣民就好比是皇上的兒子了。可若是兒子犯了錯,做父母的不好好管教,他多半會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肯定以後還會再犯。其他的兒子見了,覺得既然這不是什麽大事。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有樣學樣。

    “你也這麽想,他也這麽想。那豈不是天下大亂?

    “皇上要是管,那些人想,怎麽寧王犯事就隻略微懲誡一番就可以。我犯事就要按律行事?會覺得不公平。皇上要是不管,家裏的金山銀山也架不住他們這樣造,皇上這個做父母的豈不是要吃大虧?!”

    萬貴妃沒有吭聲。

    宋積雲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自己這話是不是說得太明顯了。

    萬貴妃突然一拍大腿,道:“你說得有道理。的確不能就這樣算了。”

    她吩咐其中一個宮女,道:“你去看看皇上在幹什麽?若是皇上得了閑,讓乾清宮服侍的來吱一聲。”

    那宮女應聲而去。

    宋積雲卻在心裏琢磨,也不知道元允中是個什麽情景?他現在在幹什麽?萬貴妃說他請皇上給他們賜婚,是不是因為他父母堅決不同意他們的婚事,他沒有辦法了,隻好用這一招?

    她心思萬千,看見有宮女給萬貴妃續茶還主動伸手幫忙。

    那宮女肯定不會要她動手。

    萬貴妃見了,就讓人端去凳子給她坐,還讓人拿了櫻桃給她吃。

    宋積雲謝了又謝,誇了櫻桃好吃,還趁機和她聊起天:“我還是第一次來京城。我們景德鎮這個時候都穿單衣了,但京城還要穿夾衣……城樓也巍峨雄偉,聞所未聞……也不知道造辦處是怎麽安排的?有沒有空出去走一走?我來得匆忙,還沒有來得及看看我周圍都有些什麽吃的喝的玩的。”

    她想知道她進京是萬貴妃假傳聖旨還是恰逢其會。

    萬貴妃望向秦芳。

    秦芳赫然,道:“造辦處那邊是怎麽安排,我等會讓去問一聲。”

    可見造辦處的差事是真的。

    好歹進京不是場鬧劇。

    她暗暗鬆了口氣。

    去乾清宮的宮女回來回話,道著:“皇上在和三位元大人說話,奴婢已經傳了話進去,皇上說,他送走了三位元大人,就立刻來見您。”

    三位元大人?

    宋積雲猜測是哪三位元大人。

    萬貴妃聞言,神色開始有些不自然。

    宋積雲的心頓時高高地吊了起來。

    萬貴妃輕輕咳了一聲,猶豫道:“宋小姐,叫你進宮,除了給你和元大人賜婚,還有一件事。”

    宋積雲恭謙地道:“請您吩咐。”

    萬貴妃沉默了片刻,這才道:“是這樣的。小元大人,就是元允中的父親,他不是不同意你們的婚事。而是他和王夫人成親的時候就答應了王鏡湖王大人,會過繼一個兒子給王家。可他和王夫人成親這麽多年,隻生了元允中一個兒子。小元大人自知失言,曾經許諾王大人,讓元允中兼祧。”

  第三百章

    兼祧?!

    是她理解的那個兼祧?!

    宋積雲難掩驚訝。

    因為子嗣艱難,一個家族裏幾房兄弟才生了一個兒子,想過繼個近親嗣子都沒有人選,就一個男子繼承幾房的宗祧,娶幾房妻子,生下來的孩子繼承各房的宗祧。

    元允中要兼祧。

    也就是說,元允中要同時娶兩房妻子,而且在宗法上一個屬於王家,生下來的孩子繼承王家的家業。一個屬於元家,生下來的孩子繼承元家的家業。

    最最重要的是,這兩位妻子都是是元允中的結發妻子,享受元配的待遇。

    “怎麽會這樣?”她沒能忍住跳了起來。

    萬貴妃估計也覺得這件事不夠磊落。她有些窘然地笑道:“皇上向來寵信元允中,他這次去江西辦事,又辦在了皇上的心坎上。皇上有意提拔他做小九卿。可元允中和小元大人這幾年為了他的婚事鬧得不可開交。上次元允中離京時,小元大人還說要彈劾他。”

    也就是說,元允中是知道這件事的。

    宋積雲嘴唇抿得緊緊的。

    “二十四歲的官員不常見,二十四歲的小九卿那更是鳳毛麟角。”萬貴妃勸她,“你既然和元允中是一體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榮,你就得為他著想才是。千萬不可讓小元大人彈劾元允中。百事孝為先。他要是在這上麵有了瑕疵,就算是皇上想庇護他,朝中的那些大臣也不會放過他。何況他年紀輕輕坐到了高位,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裏妒忌他,想拉他下馬了。關鍵時候,你可別犯了糊塗!”

    像萬貴妃這樣一呼百應的人出麵勸和,你要是敢和她對著來,不給她麵子,她肯定會非常不高興的。

    宋積雲和現在的人在想法上原本就隔著一層厚厚的壁壘,她不可能改變自己的想法,別人也不可能輕易就改變想法。與其爭論誰對誰錯,麵紅耳赤還沒有個結論,不如敷衍了事。

    “我明白。”她真誠地道,“多謝娘娘指點。”

    萬貴妃見她接受了似的,鬆了口氣,開始倒苦水:“我何嚐不知道這樣委屈了你。可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元允中願意為你求到皇上這裏來,那就是用了十二萬分心的。你下去之後也別和他吵和他鬧的,好生生一塊兒商量,看看你是做元家的媳婦還是做王家的媳婦?”

    她還給宋積雲指路:“要緊是另一房的人選是誰?這要是選對了,你一輩子舒舒坦坦的,元允中也好,他們元家也好,王家也好,甚至是元允中的另一房妻兒,都要承你的好。這要是選得不對,你後半輩子就等著受氣受累吧!”

    宋積雲低順著眉眼:“多謝娘娘,我回去了之後會仔細琢磨琢磨的。”

    萬貴妃聽了直歎氣,拍著她的手背道:“委屈你了。”還很難得的給了她一個承諾,“若是有什麽為難的時候可以來找我。”

    宋積雲能感覺到她的善意,略一思忖,給萬貴妃行了個大禮,鄭重地向萬貴妃道了謝。

    等她從萬貴妃的昭德宮出來,連秦芳也不由羨慕:“貴妃娘娘還從來沒有這樣提攜過誰。宋氏,你可要把握住了,別讓貴妃娘娘失望。”

    “多謝秦公公指點。”宋積雲也不吝嗇地向秦芳道謝,“我在哪裏等元公子?還是我先回去?”

    剛才萬貴妃告訴她,元允中的父親元浩然聽說元允中進宮請皇上賜婚,忙遞了牌子也追進宮來,要皇上做主,再給元允中賜一門親事。元允中不同意,元浩然就跪在皇上麵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弄得皇上沒辦法。她為了給皇上解憂,這才主動來勸宋積雲的:“原本隻是想看看你長什麽樣子,讓元大人為了你,嚷著要去景德鎮做個小小的五品縣令。”

    元允中和元浩然還在乾清宮,都擺出了一副皇上不答應就不走的架式。

    “皇上自然是想讓元允中如願的,可又不願意麵對上小元大人那張嘴。”萬貴妃說起這件事時顯然也很頭痛,“要知道,小元大人是禦史出身,引經據典,隨口就來。真真是死的能說成活的,活的說成死的,極其善辯之人。他要是開了口,沒幾個人能頂得住。”

    宋積雲就猜測這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有個結果的事。

    秦芳卻笑道:“允中大人不就是怕委屈了你嗎?你如今也答應了,他應該很快就會出來了。”

    言下之意,是讓她可以等等元允中。

    宋積雲卻覺得元允中不會妥協,哪怕他得到她“答應”的消息。

    一來這是違背元允中的原則;二來,她相信元允中應該知道她是在什麽情況下“答應”的。

    “我還是不等他了。”宋積雲含蓄地道,“元公子應該沒有這麽快出來。隻是不知道造辦處什麽時候下衙?我這個時候去合不合適?”

    秦芳還以為宋積雲是不想在這種情景下和元浩然見麵,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道:“造辦處請了各地的工匠進京,要過兩天才開始正式招集你們述事。造辦處應該會派了小吏去告知你們的。”

    宋積雲謝過秦芳,由個小太監陪著出了宮。

    造辦處的那個官員還在神武門旁等著,見她出來,打量了她好幾眼,試探著向她打聽秦芳為何找她,她進宮去見了誰。

    宋積雲想著很多人都是先敬羅衣後敬人,她既然擔驚受怕的進了次宮,可不能就這樣算了。

    “去見了貴妃娘娘。”宋積雲小聲道,“說是娘娘想知道是誰燒出了甜白瓷。”

    那官員看她的眼神都變了,自我介紹道:“我姓王,在造辦處瓷器司做主薄,你以後有什麽事找我就行了。”

    宋積雲道了謝,隨口就問起了百匠進京的事。

    王大人不僅告知了他們去造辦處報道的時候,還告訴了她一些內幕:“皇上得太皇太後照拂良多,這次雖說是給太皇祝壽,可皇上也不想忽略了太皇太後,有意給太皇太後燒尊觀世音像。除了你們景德鎮,還叫了德化和龍泉的人。到時候你們誰燒得好就用誰的。”

    福建德化燒出來的瓷器叫德化瓷,他們最擅長的就是燒觀世音像。

    宋家所謂的“祭白瓷”,就是德化瓷。

    而龍泉的青瓷在浙江麗水,集哥窯、汝窯之眾長,以釉色優美雅致著名,他們最擅長的是燒壇壇罐罐。

    很多人喜歡用龍泉青瓷燒靈骨塔。

    而太皇太後年紀不小了。

    宋積雲目光微閃。

    看來造辦處的差事也不是那麽好當的。

  第三百零一章

    宋積雲出了宮,直接回了口袋胡同。

    秦芳卻在乾清宮外等了一會兒。

    如今元浩然掌管著工部,前些日子,他有個侄兒接了工部的一個差事,他尋思著等會兒元浩然出來了肯定心情不太好,他陪著說上幾句寬慰的話,等他侄兒去工部交差的時候,他也能給侄兒在元浩然麵前說說好話。

    誰知道他在外麵等了快半個時辰也不見元允中或者是元浩然出來,他忍不住朝著在乾清宮當差的小太監招手:“你去看看元大人和元閣老什麽時候能出來?”

    小太監輕手輕腳地溜進了乾清宮的偏殿。

    不一會來給秦芳回話:“兩位元大人還在那裏爭執不下,皇上都快要支持不住了。最多再半個時辰就應該會出來了。”

    秦芳訝然。

    腦海裏突然回響起了宋積雲的話。

    她說,就算元允中知道她同意了他兼祧,他也不會這麽快出來的。

    可見她是算準了元允中不會改變主意的。

    秦芳不禁沉默了片刻,那小太監還討好地告訴他:“皇上悄悄地讓人去給萬貴妃傳話,讓萬貴妃趕緊找個借口把他叫回宮去。元大人和元閣老互不退讓,皇上也沒有了辦法。”

    “知道了!”秦芳點頭,又在宮門口等了快半個時辰,親眼看見萬貴妃宮裏的宮女進去了好一會兒,元允中和元浩然父子這才互不理睬地從乾清宮出來。

    那元浩然還在那裏冷笑威脅兒子:“你別以為你不答應我就沒辦法。我不過是不想讓另一房娶進來被宋氏壓一頭,以後於子嗣不好看罷了。”

    元允中麵容冷峻,一言不發就往外走。

    元浩然氣得在他背後大喝:“你給我站住!”

    元允中置若罔聞,徑直往前走了。

    元浩然捂著胸口,臉色煞白。

    秦芳忙上前扶了他:“元閣老,息怒,息怒。您這要是氣壞了,王夫人可怎麽辦?”

    元氏父子都有一副好相貌。元浩然此時雖然已是知天命的年紀,卻依舊身材高大挺拔,頭發烏黑亮澤,麵容英俊儒雅,不知情的人看見他和元允中站在一起,還以為他是元允中的哥哥。

    他聞言不由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待到胸中恢複了平靜,這才朝秦芳道謝:“多謝秦大人!讓您看笑話了。”

    他的溫和有禮也是出了名的。

    “看您說的。”秦芳笑道,“元大人這也是太年輕了的緣故。”

    元浩然是典型的文人作派,不太喜歡和秦芳這樣的宦官來往。

    他擺了擺手,和秦芳寒暄了幾句,就出了宮。

    那邊元允中怒氣衝衝一直快步出了禁宮,心情才平靜下來。

    他左右瞧瞧,沒有看見宋積雲,問等在外麵的邵青:“我不是讓你盯著點口袋胡同那邊嗎?”

    邵青道:“那哪能!宋老板是隨著造辦處的人進的宮,萬貴妃要見他,別說是我,就是皇上也攔不住啊!我一聽說就讓人去打點了。宋老板是什麽人啊,三言兩語就搞定了萬貴妃。萬貴妃還許諾,若是有為難之事,可以去找她。隻是我以為你會很快就出來,怕你沒車用,沒敢離開罷了。”

    他補充道:“宋老板回了口袋胡同。那邊還有王華服侍著,那小子,從小跟著鏡湖先生在京城,三教九流誰不知道他是誰,在京城,比我好使多了。您不也把他留給了宋老板用嗎?”

    他這樣說也不是沒有緣由的。

    從前元允中和元浩然吵架的時候,元浩然管不住元允中,就喝令家裏的仆從不允許服侍元允中,有一次元允中硬生生地從紅螺寺走回了西江米巷。那時候鏡湖先生在外遊曆,元老太爺知道後,把元浩然和元家的仆婦都罵了一頓。

    元允中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

    跳上馬車和邵青去了口袋胡同。

    宋積雲算準了他肯定會過來,讓廚房給他留了烏雞花膠湯,卻關了垂花門沒見他,讓香簪出來傳話:“兼祧之事既然能吵到皇上那裏去,肯定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既然有這隱患,怎麽不提前告訴我一聲,讓我懵懵懂懂地就闖了進去。還好萬貴妃是個好說話的,若是那萬貴妃一意孤行,非要替皇上出這個頭,讓我從你們家已經先定好了的世家小姐裏挑一個共效娥皇女英,我又應該怎麽辦呢?”

    “公子還是把家裏的事處置好了再說吧!”

    元允中自知不對,沮喪地站在垂花門前,像那被風吹霜打過的樺樹,對香簪道:“那你跟你們家小姐說一聲,我把這件事辦妥了就來見她。讓她別生氣。”

    香簪同情地點頭。

    元允中垂頭喪氣地走了。

    香簪不忍,回到書房即道:“大小姐,元大人多半是不得已。您看,他在皇上麵前也沒有退讓,可見對您還是一心一意的,您這樣,就不怕傷了公子的心。”

    宋積雲一麵寫著造辦處差事的難處,一麵心不在焉地回道:“這是我的錯嗎?”

    香簪猛地搖頭。

    宋積雲道:“既然如此,為何要我承擔?”

    香簪皺著眉,覺得他們家小姐雖然說得有道理,可又有哪裏不對勁。

    宋積雲卻已經把這件事拋到了一旁,吩咐她:“你去請了鄭管事進來,我有事要他幫忙。”

    香簪應聲而去。

    鄭全已經聽說兼祧的事,進來就道:“大小姐,我已經問過王華了。他說,從前元家是有意讓元公子兼祧來著,元公子也覺得無所謂。後來元公子有意和您結親,覺得這樣對您不敬,就寫了信回來,說為家宅平安,可以婚後過繼。

    “元家的長輩怕元公子和小元大人一樣隻得一個獨子,鏡湖先生年齡大了,怕是看不到嗣孫長大成人了。因而不同意這樣的辦法。

    “元公子回京後,和鏡湖先生、元老太爺都深談了幾次,兩位老人家也都改變了主意。隻是那王夫人,覺得對不起王、元兩家,幾次以淚洗麵,還去了潭柘寺拜佛,小元大人因而氣惱元公子不聽話,這才有了此番爭執。

    “那王華說,讓您放心,隻要他們家公子拿定了主意,小元大人就沒有一次能贏的。”

    宋積雲淡淡地“嗯”了一聲,將手中寫好的紙條遞給了他,道:“你去看看誰代表德化瓷和龍泉瓷進的京?他們又都在哪裏落腳?如今又都是什麽個狀況?越詳細越好。”

    鄭全啞口無言。

    宋積雲還強調:“越詳細越好。”

  第三百零二章

    鄭全見宋積雲一臉嚴肅,交待的也全都是正事,摸了摸腦袋,不敢多問,隻好拿著紙條出了門。

    宋積雲冷哼一聲,氣呼呼地起身,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算你眼頭亮。”她喃喃自語道,“從宮裏出來就趕了過來,還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裏。”

    她和元允中的事,還是等他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理順了再說吧。

    接下來的幾天,她先是去了斜街二條胡同認了個門。

    元允中給她找的是個五進三路的大院子,原本是個做漆器的,庫房、水井、作坊、房舍一應俱全,隻需要簡單的修繕,買些日常嚼用就能搬進來了。

    周正一麵指著各處一麵道:“按照我們窯廠的規則,泥料的庫房和釉料的庫房分開,泥料由小項師傅管著,釉料由宋明管著……小郭師傅領著他的幾位師傅和師侄住在東跨院西邊的廂房……昌江幫已在開始著手砌窯了。隻是北方的天氣比我們那邊要幹燥很多,這窯幹得快,隻怕那窯火燒起來也快。得瞅著工夫趕緊試著燒幾爐窯才行。”

    那小項師傅是項陽的兒子,小郭師傅則是郭子興的族侄,宋明則是宋家的子弟,他們都是從小在宋家窯廠學藝,手藝在景德鎮都是數一數二的窯工。這次為了進京過五關斬六將選拔出來的。

    宋積雲點頭,在前院的葡萄架下和周正說著話:“這些事你交給小吳管事看著就行了,你這幾天多進城走走,給宋家窯廠在京城選個鋪麵,我們在這邊開個分鋪。”

    周正來前就知道她的打算,這兩天私下裏也沒四處走動打聽消息,聞言道:“我看這邊多是用德化瓷或者是龍泉瓷,我們景德鎮做的是高溫瓷,成本是他們快兩倍,要在這邊立住腳跟,怕是要打通官宦或者是簪纓世家的路子。”

    而元家的事他已經聽鄭全說過了。

    不來京城他還不知道。原來那元公子的外祖父曾經主考過三次春闈,又曾在吏部做過二十幾年尚書,門生故交遍朝野。而現在的元家老太爺並不是元公子的嫡親祖父,而是堂祖父。不過因為元公子這一代已經是四代單傳了,和元家老太爺這一支一直沒有分家,因而還在一起排序而已。這位老太爺也不簡單。幾經貶官,幾經起複,最終是從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的位置上退下去的。他有一個兒子三個孫子,全都是兩榜進士。兒子更是做了十年的國子監祭酒。

    他們要做京城權貴們的生意,就沒辦法繞過兩家。

    宋積雲知道他指的是什麽,道:“你不用管這些,我們先準備著。京城的鋪子不是那麽好租的。背後多是權貴之家把持著。有些地方你看著門可羅雀,可人家的生意未必在這上頭。有些人家你看著客似雲來,未必賺到了錢。

    “你也別自己一頭霧水的亂闖。請個牙人。能在京城開牙行的,也不是那麽簡單的。這些銀子不能省。”

    周正應諾,外麵隱隱傳來喧嘩聲。

    宋積雲皺眉,道:“怎麽回事?”

    宋家的人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這幾天都遵照她的叮囑沒有出過門,就怕是沒摸清左鄰右舍的底細,橫生出枝節來。

    周正身邊的小廝機靈地跑了出去,然後很快就折了回來,回她的話道:“是有人在外麵窺視。說是早看好了這宅子,沒想到猶豫了幾天就被人租了去。想問問我們家是做什麽的?想打探我們家底細。何師傅不願意和他們多說,他們居然在門前鬧了起來。”

    這是江湖上常使的手段。

    先和你起口角鬧起來,甚至是動手動腳地出點血,然後大夥兒一道告去衙門,看你們家後麵是誰在撐腰。要是有人沒銀子,就拿重金砸下來,砸到你心動為止。要是有銀子沒人,就找了官衙的人給你施壓,讓你沒辦法隻能讓步。

    這是有人看上了她這院子。

    宋積雲道:“那夥人是做什麽的?”

    小廝有些得意洋洋地道:“何師傅套他們的話,好像是從福建那邊過來,和我們家一樣,也是燒瓷的。”

    從福建過來,燒瓷的,不會這麽巧,是德化瓷的人吧?

    宋積雲尋思著,等了一會兒,門口安靜下來。

    她吩咐那小廝:“去,請了何大誌過來。”

    小廝又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和何大誌一起過來了。

    “大小姐!”何大誌給宋積雲行禮,道,“您別擔心,我已經派了人跟過去,肯定會把那幾個王八蛋的底細摸個一清二楚的。”

    宋積雲點頭,又交待了周正一些瑣事,這才回了口袋胡同。

    香簪正腳盼著她回來。一看見她撲了過來,道:“大小姐,大小姐,造辦處有人送了公文過來,說是讓您後天一早去造辦處報到。”

    宋積雲一麵頷首,一麵往裏走,道:“那你吩咐下去,把我去造辦處的衣服首飾,車馬打賞準備好了。”

    香簪脆生生地應“是”,鄭全和何大誌居然一道走了進來。

    宋積雲挑了挑眉:“你們怎麽走到了一起?”

    鄭全和何大誌一道給她行了禮。何大誌道:“大小姐,我派了人去摸那群人的底,不曾想遇到了鄭管事,就幹脆一起來給您回話了。”

    宋積雲的目光落在了鄭全身上。

    鄭全道:“您不是讓去查德化瓷和龍泉瓷的人嗎?那天找上門的就是那德化瓷鄧家的人。都察院副都禦史劉大人是德化人,鄧家正是靠著這位劉大人發的家。他們敢去堵我們家的門,估計也是仗著劉大人的權力。”

    都察院副都禦史是都察院副職,正三品,在京城也算得上是台麵上的人了。

    宋積雲“嗯”了一聲,問何大誌:“他們現在還打我們那院子的主意嗎?”

    何大誌笑道:“那附近都是些作坊,像我們院子那麽好的地段,那麽大的地方的院子,數來數去也不過兩、三個,他們怎麽可能輕易就放棄。不過,說起來,這件事還得感謝元公子。”

    “什麽?!”宋積雲愕然。

    何大誌大笑:“我怕那鄧家的人使出什麽手段,越過我們去找房東,特意請牙行去查了查,原來,那院子前些日子被元大人買了下來——我們那院子的房東是元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