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蕭翰, 襄陽往常淩厲的氣勢稍有收斂, 甚至還不自知地帶了點緊張。

  “可是累了, 讓下人給你揉揉肩吧, 可以鬆些乏。”

  蕭翰靜靜端詳她片刻, 臉上的笑溫潤無害：“不必。”

  自己又何嚐不知她話裏話外的那點討好, 可他也甚至她的公主脾性, 怕是永遠也改不了了。

  不過在她看來恐怕無法理解，為何要改呢？她是魏皇最寵愛的女兒，天底下的好物自該是她的, 便是蠻橫些又有何妨。

  囂張，他由著她，這日子總歸是有盡頭的。

  隻盼著到那時, 她能有些眼裏, 別再這般任意妄為。

  蕭翰麵上無波，說完摸了摸輕音的腦袋, 站起身走了出去。

  巍峨的皇宮, 衛步是頭一回來, 提溜著他的老太監目不斜視地領著他到一處有些破落的宮殿, 斜著眼看他：“進去吧, 完了事回自己的屋內待著休息，三日後來殿內伺候六公主。”

  衛步抬頭看了看, 他認得的字很少，牌匾上的字並不清楚, 隻管邁著步子走了進去, 麵上未曾顯露半分驚惶，倒是讓老太監高看了幾眼。

  以往哪個要進宮的小太監到了這裏不是要死要活的，進了這裏麵，再出來，那可就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了，不男不女，心理上是極難承受的，便是他，當初也是花了不少時間才走出來。

  摸了摸自己沒有一根胡須的下巴，老太監想到，這小子怕是壓根不知道裏麵是幹什麽的吧？

  恰恰相反，衛步清楚地知道老太監帶自己來這裏的用意，可他並未害怕分毫。倘若蕭翰真的沒有辦法保住自己，任由他成了宮人。

  蕭翰便不是蕭翰了。

  完好無所地進去，完好無損地出來，隻不過臉色蒼白了幾分，一轉眼就跑進了自己的屋內，死死地關上了木門。

  三日已到，不需旁人提醒，衛步就早早起來洗漱，聽候大太監的差遣。

  大太監站在院內，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眼。

  “從今日開始，你便去殿外做個灑掃小太監吧，無事可莫要亂走。”大太監招呼了一番，衛步跟著點頭。

  四個十七八歲的宮女手裏拿著托盤不緊不慢地送進內殿，托盤上盛著各色吃食，還冒著熱氣。

  衛步抵著頭掃地，想到自己起早還未曾進食。

  沒一會，就聽到殿內嘈雜的聲音，伴著瓷器碎裂、尖銳的求饒聲還有女孩的苦叫。

  方才領事的大太監跑了出來，直奔衛步的方向。

  “六公主指名要讓你進去伺候，你先淨手，便進殿內吧。”

  衛步依舊是點頭，沒有反駁。

  “慢著，”太監低聲道：“六公主性子急躁，你切莫惹怒了殿下。”

  衛步這次抬頭看了一眼大太監，淡淡地應下來。

  裏麵的是公主殿下，他怎麽敢。

  進去了，一眼就看到坐在椅上癟著嘴的輕音，臉上掛著兩道尚未幹涸的淚痕，水亮地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衛步記得入宮前太監教給他的規矩，彎腰低頭：“不知公主讓奴才過來有何吩咐。”

  過了半晌也沒聽到答複，耳邊隻有一旁因什麽事觸怒公主的小宮女，在壓著嗓子哭泣。衛步試探性地抬起頭，看了一眼正前方。

  椅上的輕音指了指桌上的豆沙包：“我要吃那個。”

  眼睛卻一直看著衛步。

  旁邊的宮女明白過來，遞了一雙筷子給衛步，示意他給公主殿下布菜。

  衛步沒做過這個，過程磕磕絆絆，不過也沒什麽難的，座上地女娃手指著哪個，自己就伸筷子放到她的碗裏。

  片刻，就已經吃了三個小包子下肚。

  摸了摸肚子，輕音覺得飽了，意猶未盡地看了眼桌上，指了指香噴噴地玉米粥。

  這下已經不用她吩咐，衛步自發地盛了一碗放在她的麵前。

  卻見麵前粉雕玉琢地小女娃皺著眉看著麵前的粥。

  衛步麵色不變地僵持著，未能確定對方的意圖時，最好的方法便是按兵不動。

  “啊~”小女娃突然朝他張開了嘴，粉嫩的小嘴裏伸出一截小舌，上麵還粘著點血紅色地豆沙......

  “愣著幹什麽，趕緊喂公主用膳啊！”一旁的一個宮女看不過去，忍不住出聲提點。

  衛步反應過來，拿起勺子舀了半勺，送進了麵前小女娃的嘴裏。

  輕音含著嘴裏地玉米粥，鼓著嘴半晌才咽下去。

  衛步看她咽了下去，舀起第二勺又送到了她嘴邊，這次輕音把勺子推了回去。

  “燙，要呼呼。”

  衛步聽懂了，猶豫了一下，低頭湊近勺子輕輕吹了吹，待覺得溫度差不多了才抬起勺子，這下輕音乖乖地吃了下去，還眯了眯眼，顯然十分享受的樣子。

  七八歲的小女孩，飯量再大，這大半碗粥下肚，也飽了十成十。

  “你們都出去吧，”坐著的小人聲音不大不小。

  衛步也站起身準備隨著宮女一道出去，冷不防手背被拍了一下。

  “她們走。”

  幾個宮女趕緊垂著頭快步走了出去。

  “你怎麽來得這麽遲！我等了你好久了！”宮女一走，輕音就坐不住了跳下了凳子，對衛步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衛步隻卑微地垂著腦袋，嘴裏輕聲道：“公主見諒。”

  “哼！”

  眼珠子卻轉個不停像是在打什麽壞主意，片刻，指著桌子：“你把這些都吃掉我就原諒你！”

  衛步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得她又繼續威脅道：“不然我就打你！”說著揚起小拳頭揮了揮。

  僵持了片刻，“奴才不敢。”

  衛步沒敢坐下，隻站在桌子一邊，拿起一塊糕點塞入口中，極快地咽了下去，吃相算不上好看，不過已經是顧及著公主在場，沒有太過囫圇。

  雖是豐盛，不過也照顧著公主的食量，並沒有太過鋪張，因而沒一會桌上的湯湯水水便被衛步一掃而空。

  “奴才吃完了。”

  “哼，要是下次再來遲了，我就罰你每天都吃完！”

  衛步抬起頭，恰好看到女娃舉起袖子擦了一把已經幹涸的淚痕，笑得得意又猖狂。

  是他以前從未見到過地燦爛。

  真是個不知人間煙火的小公主，她怕是不知道，即便是她的剩菜剩飯，都比小太監的夥食好的太多。

  在殿內伺候了兩個月，衛步也大致摸清了這位六公主地脾性，看上去嬌蠻無禮，實際上不過是小孩子脾性罷了。聽說六公主的生母很久前便去了世，也不知道在這深宮之中，每個家族庇佑，她是如何養成這般天真的性子。

  兩個月地時間裏，他跟著輕音，白日裏半步不離，若是他消失了一會，她便大吵大鬧，鬧得整個殿內都不安生。

  他也發現了殿內的宮女太監有些奇怪，他曾以為六公主能無憂無慮到現在，想必是下麵的人伺候得好，可現在看來這些宮人隻是表麵上的恭敬。

  暗地裏......誰知道呢，又關他何事。

  “你叫什麽名字？”衛步正出著神，就聽到輕音的問話。

  她正在紙上寫著大字。

  雖是個調皮鬧人的性子，但似乎極為喜歡看書學習，認得的字比他多得多。

  “奴才衛步。”

  半晌聽不見回複，衛步鬥膽抬起頭，就看到輕音舉著一張大紙，上麵“魏步”二字寫得歪歪扭扭，卻字字清晰。

  衛步瞬間跪了下去。

  輕音不知他是怎麽了，疑惑地看著跪倒在地的衛步。

  “奴才卑賤，擔不起國姓，並非這個魏。”

  輕音眨眨眼：“那是什麽魏？你寫給我看！”說著把筆塞到了衛步的手裏。

  手裏攥著毛筆的一段，上麵還留著女娃的餘溫，衛步低頭在紙上寫下小小的一個“衛”，縮在角落裏，顯得可憐極了。

  “哦，”輕音點點頭把紙收了回去，碎碎念道：“這個字我還不認識呢。”

  衛步還跪著在，輕音瞬間不樂意了：“你怎麽又跪著，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你跪著！”

  衛步依言站了起來，嘴角緩緩勾了一抹笑。

  小孩子精力有限，沒一會輕音就已經握著筆伏在案上睡著了。衛步取來了披風蓋在她身上。

  這段時日六公主對他越來越親近，就連穿衣穿鞋這等親近事皆由他來做，反倒對那些伺候許久的宮女沒個好臉色。

  衛步猜想這小公主恐怕是不經意間撞破了那群宮女背後嚼舌根子。他也不止一次聽宮女們在背後議論這個六公主有多不受寵，皇上一年半載也不見得來看她一次，像是遺忘了這個女兒似的。

  皇上能遺忘，她們這些伺候的下人可是萬萬不敢怠慢的，這六公主賊精明，以往禦膳房那邊壓著她的膳食，她絲毫不肯受委屈，硬是鬧到了皇上麵前。

  再不濟那也是皇家血脈，魏皇狠狠懲治了一番禦膳房，倒是溫聲對自己這個不常看見的小女兒說了幾句話，無非是說不要鬧事，安心學習。

  從那以後，宮裏的人便很少見六公主胡鬧了，大多在殿內溫書習字。

  也是個可憐人，看著輕音睡得通紅的小臉，衛步淡淡地想道。

  忽聽得窗外的一陣細響，衛步抬腳走了出去，輕輕合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