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步看著被攥在手心裏的荷包, 眼睛裏的光明明滅滅, 麵有慍色, 卻不敢造次。到頭來隻是一聲不吭地抿著唇, 低著腦袋, 一身破舊衣物襯著, 更是讓旁人覺得可憐了幾分。

  眾人看向那小公主的眼神也少了點和善, 隻不過隱藏得深，不敢叫人發現罷了。

  公主的儀仗停在這裏不動，叫旁人看來像什麽話！身後的宮女小聲催促了幾下。

  “剛剛是你救了本公主？”

  衛步看著麵前的女娃歪著腦袋, 一派天真地詢問他，雖是童言童語，語氣裏卻摻雜著些皇家特有的高高在上。

  捏了捏拳, 袖口裏另外一個包子滑到了手腕處, 衛步看著女娃黑白分明的眼睛，謹慎地搖了搖頭：“衝撞了公主還請公主見諒。”

  周圍看客的神情就有些微妙了, 甚至有好些個人暗自朝衛步翻白眼。好好的邀功的機會就這麽三言兩語給弄沒了, 真是個不識抬舉的小乞丐。

  忒不上道了。

  衛步的眼睛盯著荷包不放, 卻見女娃似乎並沒有要給他的打算, 反而興致衝衝地跑到了後麵金碧輝煌的轎攆前, 扒著簾子嘰嘰喳喳地說了些什麽不能聽清。

  可衛步卻清楚地聽到轎中女人的嬌笑聲，帶著幾分豪氣。

  女娃臉上帶笑地跑了回來, 得意地仰頭看他，跟在她身後的侍女看著他皺了皺眉：“隨我們先行回府吧, 救了咱們六公主, 自有重謝。”

  衛步潛意識裏並不想跟著這些人進什麽所謂的公主府，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他反抗不了，隻得老老實實地跟在一眾隨從後麵，前麵那個蹦蹦跳跳的身影晃來晃去，他隻好斂眉低頭。

  走了半刻鍾才到公主府，衛步走在最後麵，因此前麵的丫鬟太監並未注意到他，隻伺候著兩位公主進了府，仿佛遺忘了衛步般任由他站在公主府門前。

  過了半晌，才有穿著藏青色裙襖的丫鬟過來領他，靠近你了衛步，或許是嫌他身上的味兒太重，蹙了蹙眉，拿手帕微微掩著鼻子道：“隨我來吧，今日可算是讓你撿著便宜了，入了公主的眼。”

  衛步淡淡地低著頭不說話，跟在丫鬟後麵進了府。丫鬟領他到一邊的耳放內，推了他進去：“去洗個澡，”說完又不放心地囑咐了一句：“洗得幹淨些，待會領你進前院可別衝撞了貴人。”

  衛步進了房間，裏麵擺著高高的浴桶，盛滿了熱水，一旁的架子上還搭著一套衣衫，不算新，可比他身上的卻要幹淨得多。

  恰巧衛步也很久沒有洗澡了，一絲不苟地打理好自己，推開門就瞧見等著自己的丫鬟已經不耐煩了。

  丫鬟一扭頭看到從二房出來的衛步，微微張了張嘴，半晌才合上，眼裏的嫌棄少了些，仿佛還帶了點笑意，不過衛步無暇管這些。

  “隨我來吧，”扭著腰走在前頭帶路，衛步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對於偌大地公主府仿佛絲毫不好奇，從未抬頭打量周邊地環境。

  知道進了前廳內，一名姿容豔麗的女子坐在最上頭，頭上戴著身上穿的無一不精美，這大概就是最受魏皇寵愛的長公主了。

  丫鬟教過他見到公主該如何，因而一進正廳，衛步就一聲不吭地跪了下來，嘴裏有些生疏地念：“草民拜見公主殿下。”

  衛步跪著，低著眉恰好能看到坐在下首那搖擺不定的裙擺，和裏麵隱隱約約露出來的一截小腿。

  “嗯，抬頭讓本宮瞧瞧，”襄陽坐在首位，沒什麽興致地說道。也就是駙馬在府中，她才會這麽縱著這小六，不然在以往，區區賤民，有何資格踏進她富貴堂皇的公主府？

  衛步依言抬起頭，不卑不亢地對上襄陽投過來的一瞥，然後木然地低下了頭。

  規矩倒是教得不錯，襄陽心裏暗自想道，覺得方才男孩抬頭的瞬間，那雙眼睛，似曾相識。

  “叫何名諱？”襄陽不緊不慢地問道。

  “衛步。”跪在下頭，絲毫不敢放鬆。

  “嗯。”

  襄陽僅應了聲，並未多言，看著自己鮮豔的指甲出神，一時間正廳裏頭靜默無聲。

  倒是下手的小女娃坐不住了，在椅子上扭著屁股動來動去。

  “小六，”襄陽出聲，六公主便再也不敢亂動彈了，規規矩矩地縮在椅子上。

  衛步地眼皮子底下再也沒有晃動的裙擺了。

  “今日你救了六公主，便是你的功勞，待會去領五十兩賞銀，回去添置些衣物也是好的。”

  “謝公主賞賜！”衛步臉上喝彩浮現出一抹笑容，淡淡的不易發覺，又拜了一下正要告退。

  小女娃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站住，不許走！”氣呼呼的童聲，蠻橫無理沒有半點說服力，但是礙於公主的身份，衛步不得不停下腳步，轉身低頭。

  “公主還有何吩咐？”

  六公主並未理他，反而急衝衝地跑到襄陽公主跟前，拽著長公主繁複奢華的裙角，期期艾艾：“皇姐，小六想把他帶回宮。”

  襄陽有些詫異，從輕音手裏抽回自己的裙角衣料，耐著性子問道：“為何？”

  站在她跟前的輕音噘著嘴，一派信誓旦旦的模樣：“他救了我啊，把他帶回宮就可以保護我了！”

  襄陽麵色不豫，思及自己這六妹母家不顯，怕是在宮裏受盡了欺負。

  不過自己許了駙馬一年後輕音才出世，襄陽對自己的六妹可真沒有多少感情。不過那會自己懷了身孕，正月裏胡鬧沒保住孩子，駙馬因這事兒一直心裏不舒坦，恰好這時宮裏誕下了六公主。

  駙馬想必是想到了他們那未出世的孩兒，對小六多了些愛憐。

  自己倒是未曾對自己的六妹有什麽偏頗，不過既然駙馬喜歡這小丫頭，她也便多照顧著幾分。畢竟那時流產，也是她的錯。

  隻不過她並不會因為這點愛屋及烏，就縱著小六壞了宮裏的規矩。

  “荒唐！宮裏的侍衛難道保護不好你嗎？這話若是傳到了父皇的耳朵裏，想必他也不會高興的。”

  底下的輕音一下子就不說話了，仿佛想到了皇弟震怒責備她的模樣。

  “可是那些侍衛都太壞了！我就要他！”

  襄陽瞳孔微縮，怕是沒有想到自己這個六妹竟然敢同自己頂嘴，宮裏的哪個皇子公主見了她不是腆著臉賣乖的，今日這小丫頭竟敢忤逆自己？

  襄陽不欲與輕音爭執，隻讓下人打發了衛步便是，沒料到一個身著天青色長衫的男子抬腳跨了進來，下頭一直哭喪著臉的輕音一下子歡喜起來，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撲過去抱住了駙馬蕭翰的腿，蕭翰也順勢虛虛地抱著輕音。

  “小六這是怎的了，不開心？”說著蕭翰抬頭看向微微傾身的襄陽，眼裏的詢問不言而喻。

  “沒甚大事，小六調皮，非要鬧著帶一個不知根底的人進宮長侍，”襄陽暗自看了撲在蕭翰懷裏的輕音而言，朝衛步抬抬下頷：“就是底下跪著的這個。”

  蕭翰順著襄陽的視線朝衛步看去。

  神情微怔。

  衛步還是麵色沉靜。

  襄陽以為駙馬也詫異小六的不懂事，開口訓道：“小六你還不趕緊過來，整日調皮鬧事，成何體統。日後這般的荒唐話可不準再提了。”

  蕭翰擺擺手，示意襄陽別再說了，一邊把輕音抱到了椅子上，隨意地打量了衛步一番。

  沉吟道：“既然小六歡喜，就帶著他今後伺候吧，左右一個小孩子，能出什麽事，讓宮裏的幫著教些規矩便是。”

  襄陽啞然。

  蕭翰的不以為意讓她知趣地沒再繼續嗆聲，不過是一個賤民罷了，沒必要為了這等奴才讓駙馬和她離了心。

  心裏計較清楚了，襄陽也便點了點頭，朝衛步道：“今年幾歲了，家中可還有什麽人？”

  衛步伏地，不看場上的任何一個人，麵色更沉寂了：“十一，父母雙亡，家中無牽無掛。”

  襄陽聽得眉頭一皺，可看在駙馬的麵子上不好發作：“六公主賞識你，你可願入宮侍奉六公主？若是願意，今個兒起便住下，跟著管教太監學些規矩。”

  這是要讓衛步去勢進宮當太監。

  蕭翰皺眉，很快鬆開，連連看了衛步好幾眼。

  輕音從椅上下來，想來是有了蕭翰的庇護，顯得膽大多了，一溜煙地跑到蕭翰跟前扯著他的胳膊。

  “你跟我進宮吧好不好好不好？宮裏有好多好吃的點心還有好玩的東西......”粉嘟嘟的小嘴一張一合在衛步耳邊嘮叨個不停，仿佛是極為想要他入宮陪伴。

  可她知不知入宮意味著自己要當太監？

  衛步看著她閃爍著光彩的黑眸半晌，心裏有些好笑，這麽小的小孩子，怕是連太監的含義都不知道吧？

  “草民願意，謝公主恩典！”衛步磕了個頭，深深地看了蕭翰一眼。

  襄陽揮了揮手讓他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