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
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1-09-08 01:04      字數:5546
  要說喜愛, 付巧言自己是更喜歡襖裙的。穿在身上舒服方便, 比曲裾好行動得多。

  隻不過她既然應了淑妃的話, 就要努力做好榮錦棠的妃子, 要忠心於他, 關心於他, 讓他高興開心。

  “這麽說來, 我也真的還很敬業。”付巧言看著晴畫燙衣服,自言自語道。

  因著去乾元宮侍寢是不能帶金銀器物的,所以她又找出兩條嫩黃的發帶來, 給自己打了個精致一些的雙環髻。發帶上繡著迎春,長長點綴在腦後,顯得十分清純可人。

  晴畫幫她換好衣裳, 上下打量一番, 使勁點了點頭:“小主,你可真會打扮。”

  其實這身襖裙並不合身, 上衣有些寬大, 顯不出她纖細的腰來, 下裳的馬麵裙倒是繡工精致, 層層漫開迎春帶著春日裏的盎然生氣, 隻是腰那裏太鬆,隻能用腰帶再緊緊束一圈才不往下掉。

  這會兒正是四月底五月初的樣子, 這一身用了暗紋十三絲羅,穿在身上透氣又不冷, 實在是很得宜的。

  付巧言換好衣裳, 又去捧了書讀,這一次卻沒怎麽讀下去。

  她心裏暗怪自己心浮氣躁,卻也沒勉強自己。

  這麽忙活一會兒也到了晚膳時分,晚上的飯食依舊很好。除了她愛吃的青椒南瓜,還有一碗肉末蛋羹,甚至給她單獨上了一盅山藥乳鴿湯,晴畫端回來的時候還熱著,冒著清甜不膩的香味。

  付巧言吃的高興,竟生出些古怪的滿足感來。

  她其實真不是個貪心人,日子過的安穩豐富,就很知足。

  用過飯不久就有小黃門來請。

  這次還是上回見過的那個矮胖的小黃門,因著天氣好,所以是沒有轎子的。

  付巧言出去的時候隻披了春日裏用的小披風,擋擋風而已。

  “小主這邊請,這次要走得快些,要不就得晚了。”

  她們這樣的下三位妃嬪都沒有轎子可坐,自己走到乾元宮就有些遠了,不能讓皇上等,隻能快點走。

  索性付巧言身體康健,小黃門在前麵健步如飛,她也一直跟得上。

  那小黃門見付巧言也未生氣,笑著說:“小的名換李信,小主叫我小李子便是。”

  付巧言客氣點頭:“李黃門。”

  李信摸著袖子裏付巧言剛給的小荷包,想了想還是說:“石榴殿的甄姑姑看著麵冷,人其實挺好。”

  這句好他賣不賣給付巧言都無所謂,說一句石榴殿管事姑姑的事,誰也怪不了他。不過付巧言也不能不承情,隻笑說:“多謝李黃門指點。”

  李信也沒再說別的,兩個人一路上都快跑起來,不到兩刻鍾就到了石榴殿門口,竟比上次坐轎子快了不少。

  付巧言也是許久沒這樣走過,停在門口直喘氣:“哎,李黃門你走的太快了些。”

  李信見她臉都跑紅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下回小的早些過去,小主記得提前收拾好。”

  付巧言點頭,就著他打起的珠簾走進石榴殿。

  這裏同上次一丁點變化都無,隻甄姑姑換了一身赭石的羅衣,顯出些許不同。

  “姑姑安好。”付巧言照例向她行禮。

  甄姑姑點點頭,冷著臉道:“付小主心裏通透,我是省心的,裏麵熱水香露已經備好,小主且舒坦舒坦。”

  這話說得怪有趣的,付巧言笑著進了暖閣裏,關上門自己洗起來。

  瞧甄姑姑那意思,肯定是有人心裏“不通透”,叫她“不省心”了。

  也不知道是誰,到了乾元宮的地盤,還搞這些有的沒的。

  付巧言自嘲笑笑,她又管不了別人,想這些幹嗎?

  這一回她沒那麽緊張,倒是洗的舒服許多,洗完澡還用了些香露,那味道是很清淡的丁香,她很喜歡。

  可能是因為洗澡的時候有些長了,付巧言剛到寢殿裏坐下,榮錦棠後腳就進了來。

  屋裏宮燈閃爍,照得榮錦棠眼眸如星辰,閃爍進付巧言的眼睛裏。

  他這次穿著一身紫黑的紗衣,頭發也鬆鬆散在腦後,渾身透著閑適。

  隻不過還是喜歡逗弄付巧言,見她第一眼就說:“可算換了身衣服。”

  付巧言臉蛋微紅,她起身行禮,笑著請安:“陛下萬安。”

  榮錦棠今日裏心情顯然很好,他過來摟住付巧言的腰,轉身把兩人帶到床上坐。

  “你這發髻倒是挺有意思。”

  宮裏妃妾到皇上寢宮侍寢都不能戴金銀首飾,皇上去妃子宮裏就另當別論了。

  淑女們使喚不動石榴殿的宮女,隻好自己胡來,樣子就不太雅觀了。隻付巧言心思靈活,知道用發帶代替發釵,弄的還怪好看的。

  付巧言抿嘴笑笑,或許是因為已經有過肌膚之親,她沒有那麽怕他,講話就自然起來:“妾在家時母親很喜歡這樣束發,妾就學會了。”

  榮錦棠點點頭,手上忍不住去扯那嫩黃的發帶,一下子就把她苦心束好的發髻弄散了。

  烏黑的長發散落在付巧言鬢邊,襯得小臉更是瑩白。

  榮錦棠湊了過去,在她唇上印了一個淺吻。

  寢殿裏宮燈閃爍,這一次付巧言覺得比上次暢快多了,沒有那一層疼痛,整個過程都是十分美妙的。

  她說不上來哪裏好,隻是最後榮錦棠停下時,她又忍不住衝他笑了笑。

  榮錦棠照例摸了摸她的臉。

  等到榮錦棠披上外袍準備走了,到了門口突然轉身:“你說要送朕的襪子呢?”

  付巧言還躺在床上起不來身,聞言反映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頓時連脖子都紅了,她努力坐起身來,啞著嗓子說:“妾,妾忘記帶了。”

  她神色有些懊惱,雪白的肩膀還有剛才染上的痕跡,榮錦棠眼眸閃了閃,笑道:“下回可別忘了。”

  次日回去,又得了些慣常賞賜。

  這一次就沒有額外的書,付巧言倒也不急,隻暗暗提醒自己下回千萬別忘記帶襪子,再露怯就不好看了。

  然而還沒等榮錦棠再招她侍寢,這一次選修進來的宮妃宮女們便已經分派至各宮,頓時熱鬧了整個西六宮。

  且先不說那些小宮女,光看進宮的妃子們人數就不少。

  晴畫如今倒是很會打聽,沒兩日就把外麵情形弄清楚了。

  這一次采選一共有十二人被封位,位分最高的兩位五品昭儀,一位是吏部尚書楚延的千金楚雲彤,另一位便是王太後家裏的旁係女兒王婉佳。

  六品婕妤也是兩人,一位是國子監祭酒女章瑩月,一位是護國將軍千金顧紅纓。

  這四位娘娘都是中三位,可主一宮事,初入宮就能封的這樣好看,想必家裏是很是用了力的。

  剩下的則是兩位才人和兩位選侍,以及王太後和淑太貴妃給榮錦棠選的幾位淑女和無名份的姑娘。

  宮裏頭的事兒誰都說不清,有的人偏就比旁人高貴,有的就隻能落在泥裏。

  這一次沈家是一個人都沒往宮裏送的,付巧言多少了解淑太貴妃,知道她定是不想這樣壞了同皇上的關係。

  母子之間十幾年來的感情不是輕易而來,因為隻有太廟裏單薄的一行字,所以維係起來更要小心。

  沈家在後宮裏一個人都沒有,她才能舒心,榮錦棠才能安心。

  付巧言也不知是哪位娘娘要入主長春宮,幾日後前殿裏忙活熱鬧起來,她們才得了信。

  王家的那位王昭儀分封長春宮,楚昭儀則去了旁的碧雲宮。

  而章婕妤和顧婕妤則各領一位才人選侍,住了再靠邊的兩所宮室。

  這樣一來西六宮就沒那麽冷清了。

  王昭儀或許是家用許多,前殿裏鬧了好幾日還沒忙完,付巧言不知道她是否要去行禮問安,隻好同隔壁的蘭若商量。

  兩人已經許久沒一起手談了,自從皇上開始踏足後宮,她們那比紙還薄的關係一下子就碎了。兩個人關門各過個的,仿佛過去一年的對弈時光從來不曾存在。

  這一次就有些不同了,昭儀是中三位娘娘,是正五品,王婉佳如今主長春宮事,就是她們的頂頭管事,不去拜見是肯定不行的。

  付巧言選了個前頭動靜小些的日子,主動讓晴畫去請蘭若。

  她等在院中,抬頭去看那綻放的桃花。

  蘭若甜美的嗓子從她身後響起:“姐姐許久未見了。”

  付巧言回頭,見她笑嘻嘻站在午後的光影裏,嬌小而玲瓏,似比她要矮上許多。

  “蘭妹妹,許久未見。”她親自動手煮了杯茶,推倒蘭若麵前。

  “我這裏就這一種茶,妹妹湊合嚐嚐。”

  蘭若坐到她跟前,付巧言定睛看她,才發現她麵色不是很好。

  她可能隻比自己小兩三月餘,年初時還是很康健的,除了瘦弱些沒旁的事兒,這會兒看著就不太好了。

  “妹妹是不是病了?要是不舒坦得早叫太醫來瞧。”

  蘭若扯出一個難看的笑來:“我哪裏能請的動太醫,不如姐姐好命。”

  這話說得有些刺耳,付巧言微微皺起眉頭,沒再同她計較這個,隻溫和問:“前頭王昭儀已經搬了來,我們是否要去拜見?”

  蘭若似沒聽到她這話,一直出神望著桌上的茶杯。

  付巧言覺得她很不對勁,她有些擔憂,卻還是沒說什麽,隻問她:“妹妹?妹妹你聽到我說什麽了嗎?”

  “恩?”蘭若想了半天,才答,“娘娘是大人物,我們必是要去的。”

  付巧言道:“那是肯定的,隻不知娘娘什麽時候有空見我們,且我們各自去也不好,不如找個日子一起去?”

  蘭若實在有些恍惚,她胡亂應了幾句,就回去了。

  晚上付巧言問晴畫:“你知道對麵蘭小主是怎麽了?我看著像是病了。”

  晴畫正在那做繡活,聽罷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隻前些日子她好像同芳年吵架,摔碎了她們屋的茶碗,芳年還為了這個同我抱怨過。”

  付巧言若有所思:“她們因何爭執?”

  晴畫搖了搖頭,過來挑了挑燈芯:“小的也不知,芳年嘴很嚴的,這一次可能是心裏憋氣才同我念叨幾句。”

  付巧言從窗縫裏往外瞧,見對麵已經暗了燈,不由歎了口氣。

  誰知道她們這邊已經講好過兩日去拜見王昭儀,第二日一大早王昭儀就打發小宮女來了後殿,說要請她們兩位淑女去前麵見見麵。

  付巧言也沒怎麽拾掇,她還是穿著月白色的宮製襖裙,頭上的珠花也很簡單,看起來倒是很清爽。

  因著那小宮女也叫了蘭若,付巧言忙完就在垂花門那裏等,好半天才見她姍姍來遲。

  或許是知道自己臉色難看,她麵上輕輕敷了一層粉,比往日白了許多。隻這樣看來更是有些慘淡,讓人形容不出的頹喪來。

  付巧言微微皺眉,卻什麽都沒說,跟著那小宮女去了前殿。

  前院已經煥然一新,跟去年她們搬來時已是兩個樣子了,就連院子裏的花都換成了嬌豔的牡丹,這會兒正遲遲綻放。

  付巧言個子很高,身形窈窕,一張臉兒已經隱隱芳華吐露,竟比這滿園的牡丹還要美麗。

  王婉佳端坐在正殿大堂的主位上,她穿著一身精致的織金醒骨紗,上麵朵朵都是綻放的牡丹。她眯著眼瞧著那淑女從屋外踏進來,三分春色掃在她纖長的脖頸上,反射出瑩潤的珠光。

  倒是難得的美人兒。

  跟在付巧言身後的蘭若就顯得有些黯然失色了,王婉佳端坐著未動,她身邊的管事姑姑先開了口:“兩位便是付淑女和蘭淑女吧?”

  付巧言忙行了個大禮:“諾,奴婢付巧言。”

  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顯得整個人更是生動,實在是難得的佳人子。

  王婉佳抿了抿嘴唇,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卻還是端著沒動。

  那姑姑是她從家裏帶進來的,一番手續費了好大功夫,自是十分了解自家小姐,開口就是下馬威:“見了昭儀娘娘怎麽不跪?沒規矩。”

  付巧言沒抬頭,她低著頭,好半天才緩緩跪了下來:“奴婢,給娘娘請安。”

  她聲音很輕,很穩,仿佛跟剛才沒什麽兩樣。

  蘭若同她一比,就顯得有些呆愣了。

  王婉佳沒應聲,她伸出一雙細白的手,旁邊的大宮女就很貼心地遞上今歲新下的蘭馨雀舌。

  氤氳的茶香彌漫在大殿裏,隻那味道就能品出些跟凡品的不同來。

  這應當是她從家中帶進來的。

  她緩緩品著茶,好半天才輕聲說:“都是一宮姐妹,不用那麽客氣,快快起來吧。”

  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付巧言站起身來。

  早年練過跪,她這一跪一起的動作幹淨利落,一點醜態都沒出。

  王婉佳看了一眼管事姑姑。

  “賜坐。”管事姑姑趕緊說。

  兩個小宮女搬來繡凳,放到了主位跟前。

  付巧言道了聲謝,挺直腰背坐了下來。

  她沒去看身邊的蘭若,隻微微低著頭,既不冒犯王婉佳,也能叫她看清自己的麵容。

  王婉佳是剛學過宮規的,卻沒想到這個宮女出身的淑女能把儀態擺的這樣好,讓她一丁點錯都挑不出來。

  “抬起頭來我瞧瞧,省得將來出了宮去反而不認識。”

  付巧言又抬了抬臉,用餘光去掃王婉佳。

  王婉佳同王太後一丁點都不像,或許因為不是王家嫡係,她身上真的沒有王家百年世家的那種底蘊和沉穩。她的眉峰十分淩厲,丹鳳眼略有些小,麵容隻稱得上是清秀。

  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人。

  就連蘭若這會兒滿臉疲憊,都顯得比她好看一些。

  隻不過到底是世家出身,她一身頭麵衣飾都是精美絕倫,要不是礙著宮規不能僭越,她恐怕早就穿金戴銀了。

  付巧言記性很好,隻掃一眼就記住她長相,便沒有再看了。

  隻那王婉佳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最後在管事姑姑提醒下回過神來,有些不甘不願道:“以後我就是長春宮的主位,你們兩個都要聽命於我,出去外麵也要謹言慎行,不能給長春宮丟人。”

  “諾。”

  王婉佳又道:“我也不是事多的人,以後也不用每日都過來請安,每旬頭一日過來便可,我們好說說話聊聊天,相互解個悶。”

  話說開就順暢了,王婉佳端著世家大族的範,語氣裏除了高高在上,旁的就沒別的了。

  付巧言又乖乖應了聲。

  之後就隻聽王婉佳一個人在那念叨,她每吩咐一件事,付巧言和蘭若就點頭,一個不字都沒有。

  等到長春宮的早膳都領來了,她才揮了揮手衣袖:“行了,我從家裏帶了些小玩意,賞你們見見市麵,回去把玩吧。”

  付巧言自然也就默默起身,向她行了禮,退著出了殿門。

  留下王婉佳臉色青白,她起身回了寢殿,拿桌上的繡繃撒氣。

  “小姐,可使不得。”

  王婉佳咬牙道:“都說了要叫娘娘,我現在是五品昭儀,是正正經經的娘娘,不像有的人……”

  管事姑姑早年是她母親身邊的大丫鬟,後來給她做了嬤嬤,從小養她長大,很會哄她:“娘娘不用為那些個小蹄子生氣,她們這樣的宮裏多了去了,娘娘可是王家的金枝玉葉,太後娘娘的親侄女,皇上自然要多眷顧幾分。”

  一說起榮錦棠來,王婉佳臉上驀地一紅,有些扭捏道:“皇上……確實是俊逸非凡的。”

  選秀的時候皇上也去了,隻不過從頭到尾隻說了句“全屏母後母妃做主”就再無旁言,隻那長相早就印入王婉佳心裏,叫她想了好些日子了。

  “姑姑,你說皇上什麽時候才會來看我?”王婉如小聲問。

  她覺得自己有些不夠矜持,卻還是問了。

  管事姑姑摸著她烏黑的秀發,慈愛道:“會來的,很快他就會來了。”

  前殿那些事付巧言總是不大清楚的,不過過了幾日乾元宮又招她侍寢,她這回記得仔仔細細包好那雙襪子,才動身去了前頭。

  等在寢殿的時候,付巧言一直在摸那雙襪子上的花,這雙襪子她前後繡了好幾個月,精致得她自己都舍不得送了。

  “怎麽,今天記得帶了?拿來瞧瞧。”

  榮錦棠低沉的嗓音從耳邊響起,付巧言微微偏過頭去,一雙柔軟的菱唇不小心擦過榮錦棠的臉頰,屋裏氣氛一下子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