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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1-09-08 01:04      字數:3693
  隆慶帝隻有兩位皇弟, 都是五十幾許的年紀, 倒是這位隆慶帝的小皇叔是先帝宣帝最小的弟弟, 是一個庶妃生的遺腹子, 比隆慶帝年紀還要小。

  隆慶帝跟兩位皇弟感情很是淡漠, 倒是跟這個小皇叔感情極好, 這些年來一直由他掌管宗人府, 皇家的事很多也交給他去辦。

  如今隆慶帝重病不愈,新年祭天的差事也是交由他來主祭的。

  一個是他輩分夠足,也因他從不摻和朝廷的事, 隆慶帝對他很是放心。

  端王是個灑脫性子,跟隆慶帝是叔侄的輩分,因為母家多少有些血緣, 倒是長相有些相仿。

  隻他不怎麽搭理朝廷事, 閑雲野鶴慣了,身上少了隆慶帝那般經年不去的威儀。

  在上位久了, 自然同旁人不同。

  榮錦棠今日跟他敬了一輪酒, 對這不同深有感觸。

  他這般想著, 那邊又同母親道:“端叔爺倒是很健朗, 比小皇叔看起來還康健。”

  榮錦棠的小皇叔是隆慶帝最小的弟弟, 年紀比端王小幾歲,就是身體一直不算太好, 總是病歪歪的。

  淑妃點了點他,沒再說這事, 隻問:“今日誰跟你來的?”

  “寧城和張德寶都來了。”

  榮錦棠被封為郡王以後司禮監那邊給他指派了一位大伴兩位小黃門, 因為還沒出宮開府,身邊還未有貼身的宮女和姑姑伺候。

  指來的大伴就是寧城,聽名字跟寧之鶴像是有些關係的樣子。

  一開始榮錦棠不太敢用他,後來淑妃過來指點一番才徹底放了心。

  這個大伴是隆慶帝特地給他選的,總不會有差錯。

  淑妃一聽是他們兩個,就放下心來:“待會兒你回前頭少吃點酒,別喝多醉了,實在不太好看。”

  榮錦棠點頭道:“孩兒省得。”

  母子兩個正說著話,不料旁邊一把嗓音橫插進來:“八弟同淑妃娘娘母子情深,真真讓人感動。”

  這一把嗓子又尖又亮,百嬉樓裏一下子便靜了下來。

  淑妃扭頭去看,隻見安賢公主正一臉冷淡地看著他們,仿佛剛才那話不是她說的一般。

  “公主這話有些過了,”淑妃聲音不高,也十分的和風細雨,卻讓在場所有人都聽了去,“皇後娘娘宮事繁忙,妾替嫡母教養皇嗣,本是為皇後娘娘分憂的差事,自然要盡心盡力,值不當公主感動則個。”

  淑妃這一段四兩撥千斤,一下子把安賢公主的臉打的啪啪作響。

  安賢公主暗下臉來,正待要說些什麽,卻不料上首主位的王皇後淡然開口:“好了,大過年的不要做些口舌是非,兒子們過來陪母後再吃一杯,就趕緊前頭忙去吧。”

  王皇後在宮裏屹立不倒幾十年,誰人敢下她麵子?安賢公主再大的膽子也不敢當麵給皇後娘娘不痛快,隻暗狠狠瞪了一臉莫名其妙的七皇子一眼,悶頭喝了一口酒。

  淑妃聽了皇後的話心裏更定,她幫兒子理了理衣裳,隻說:“快去給你母後敬酒,省得你母後惦記。”

  榮錦棠笑著到了皇後跟前,規規矩矩敬了一杯酒:“母後今年辛苦,來年兒臣和兄弟們定多去看望母後。”

  剛才一番口角因他而起,他現說這句話其實是很合適的。隻不過四皇子和六皇子都是年長的兄弟,被他這般代表一二自然不太痛快。四皇子不通俗物還好些,六皇子臉色就不太好看了。

  他生來口吃,平日裏輕易不開口。如今老二不在了,老三去了朗洲,老四那根本說不出好聽的場麵話,哪怕他也算年長的皇子,也依舊沒他說話的份。

  今年前頭的宮宴開頭是由端王致辭,後來敬酒卻隻領了老七和老八,讓他跟老四自己去敬。

  他在外人麵前一貫能不開口就不開口,場麵自然是冷淡至極。

  經年累月的到了如今這般場麵,六皇子心裏那些不痛快滾成雪球,已經快要壓製不住。

  任他脾氣再好,也總是會憋屈。

  為什麽父皇這麽多皇子,隻有他生來便是個殘廢。

  幾位皇子敬了酒便走了,百嬉樓清冷了一瞬,很快就又熱鬧起來。

  後半程淑妃再也沒搭理安賢公主,隻一味陪王皇後說話。

  就端看王皇後客客氣氣笑意盈盈的態度,是個人都不樂意陪安賢公主。

  一番觥籌交錯就到了華燈初上,百嬉樓裏燃起成排的雕花宮燈,映得滿室繁華。

  等到最後一道小點上了來,王皇後便開口了:“今日裏有些晚了,大年節下的,便祝妹妹們新年大吉,萬事如意。且自回宮休息吧,以後有工夫再請你們去坤和宮再吃酒。”

  下麵妃嬪們一起給王皇後行了禮,小主和位低的嬪妾們便陸陸續續離開了。

  淑妃倒是不著急走,付巧言見她還未放下筷子,便幫她又布了一塊棗糕。

  小點心不怕冷,這個吃起來也甜滋滋的,淑妃這一晚上都沒吃好飯,這一口卻是沒停。

  安賢公主見她死賴著不走,冷哼一聲也起了身,同王皇後告罪便離開了。

  以往宮宴都是帝後先走,今日裏王皇後倒是沒動,坐在那裏也不知等誰。

  莊妃跟敬妃對視一眼,便一起起了身:“娘娘同淑姐姐先坐,我們兩個吃多了酒,這便回去休息了。”

  王皇後點點頭,笑說:“你們一貫愛吃酒,今日裏早些休息,明日中午還要祭天。”

  等到百嬉樓裏人都走了,王皇後才緩緩站起,下了主位。

  這一晚上她一個人端坐在冰冷的鳳椅上,身旁沒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一切都仿佛艱難起來。

  三十幾年了,她一直陪在他身邊,他也從來都是她的帝王。

  淑妃見她下了桌,忙起身要迎,王皇後衝她擺擺手,竟走到她身邊同她坐到一起。

  “娘娘……您?”淑妃遲疑地問。

  王皇後微微歎了口氣:“陪我吃杯酒吧。”

  淑妃這才坐了下來,招手讓寒煙上來伺候。

  寒煙給王皇後和淑妃都滿上酒,便拉著付巧言跟著馮秀蓮等王皇後身邊的宮人退了出去。

  這一日是除夕了,付巧言跟在寒煙身後,偷偷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月。

  天上月朗星稀,晴空萬裏,昭示了來年好天氣。

  付巧言悄悄搓了搓涼透的雙手,暗暗在心裏許願。

  一願姐弟康健,二願姐弟平安喜樂,三願……淑妃娘娘長命百歲。

  皇後娘娘跟淑妃在裏麵沒留多久,不一會兒就叫了人。

  隻馮秀蓮打頭先進了去,好半天才招人繼續進去伺候。

  等到寒煙和付巧言進樓裏時皇後娘娘跟身邊的宮人們都已經走了,隻淑妃留在位子上,低頭看著酒杯。

  寒煙忙快步上前,低聲道:“娘娘,該回了。”

  淑妃仿佛是醉了,又似是困頓,好半天才抬起頭,慢慢睜開眼睛。

  付巧言陪在一旁,見她眼睛通紅,想來是有些鬱結的。

  淑妃好半天才道:“行,寒煙扶我起來,巧言,你先自回宮裏。”

  這三更半夜的,也不知為何淑妃不急著回宮。付巧言不敢問,隻向她福了福身,匆匆退了出去。

  外麵天已全黑,倒是宮道上燃起了一半宮燈,路倒是勉強能看清。

  這個時候已經宮禁,倒是不管小宮人從哪裏行走,後巷沒有宮燈,付巧言是斷然也不敢孤身行走的。

  她往領子裏縮了縮脖子,跺了跺腳就衝進風裏。

  刺骨的寒意迎麵而來,吹得付巧言手腳冰涼,她飛快在宮道上走著,夜色下的長信宮仿佛盤旋著怪獸,那些黑漆漆的屋簷房頂正張牙舞爪,似想要試圖抓走亂跑的小宮人。

  付巧言有些害怕,長長的巷子裏隻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啪嗒、啪嗒,每一步都似踩在自己心上。

  她一路走過乾坤花園,轉身進了坤和宮與乾元宮之間的長巷,微弱的宮燈點亮了歸去的路,卻也依舊不甚明亮。

  付巧言低著頭快步走著,她不敢在宮裏跑,隻能咬牙頂風前行。

  這一路無比漫長。

  似乎過了幾個時辰,付巧言才遠遠瞧見景玉宮精致的屋簷。

  她微微放鬆下來,腳下又快了幾分,憋著最後一口氣一路快走到了景玉宮宮門外。

  因淑妃未歸,景玉宮還沒暗燈,寒絮正裹著厚重的大襖在宮門口的門屋裏等。

  “叩叩叩”三聲敲門聲響起,寒絮立即上前開門,卻隻見付巧言白著一張臉等在外麵。

  寒絮臉色一下就變了:“娘娘呢?”

  付巧言凍的哆哆嗦嗦,老老實實回答:“回姐姐話,娘娘有寒煙姐姐陪著,我不知去了何處。”

  寒絮皺起眉頭,她側身讓付巧言進來,目光掃在她的簪子上。

  “小瞧你了,倒是有些手段。”寒絮冰冷的聲音傳來,聲聲刺入付巧言心上。

  付巧言抿了抿嘴唇,沒敢應聲。

  今日是淑妃命她陪同的,並不是她自己求來,主子吩咐的事她們做奴婢的哪能反駁?

  寒絮知她在淑妃跟前有些臉麵,也不好做的過火讓人拿住話柄,隻冷冷威脅:“以後老實一些,有些場麵不是你這種小丫頭能去的。”

  付巧言身上寒意更濃,她卻隻能回:“諾,多謝姐姐指點。”

  “你且回去,把身上物件換換,這富麗堂皇的還把自己當主子了。”

  付巧言向她行了禮,低著頭回了後頭。

  且不提景玉宮裏的這場官司,那邊淑妃由寒煙陪著,一路卻是去了乾元宮的側門。

  乾元宮已經落了鎖,隻一個小黃門在門口等。

  走進了瞧他不過十七八的年紀,人倒是老道極了:“淑妃娘娘稍等片刻,小的這就開門,古爺爺已等了好一會兒的。”

  這一句巴結恰到好處,寒煙忙謝了一句,掂量了個大些的荷包塞他手裏:“多謝小哥哥等門,新年大吉。”

  小黃門忙紅著臉推手不要,牽扯兩下才收進袖子裏,低頭小聲說:“今日裏招了三回太醫。”

  淑妃心裏一緊,抓著寒煙的手更是用力。

  等到小黃門打開宮門,裏麵門房裏赫然是穀大伴親自等在那裏。

  他見淑妃姍姍來遲也沒說別的,第一次沒同淑妃客氣寒暄,隻匆匆道:“陛下這會兒多少都能精神些,娘娘有什麽話盡管說。”

  這一句實在是有些紮心了,淑妃的眼睛一下子便紅了起來。

  到了如今這樣地步,隻能是有一句少一句。

  她沒應聲,默默跟著穀瑞進了正殿,轉身繞過繁複的雕花回廊,最後進了垂著重重帳幔的寢宮。

  寧大伴這會兒正守在寢宮外麵,見淑妃來了忙行了禮:“娘娘,陛下剛醒,您趕緊著進去吧。”

  兩位大伴打開帳幔,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麵而來。

  淑妃屏住呼吸,隻覺得那難聞的苦澀味道裏滿滿都是死氣。

  一把有氣無力的嗓音飄出來:“雅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