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病
作者:鵲上心頭      更新:2021-09-08 01:04      字數:3541
  除了王皇後, 後宮的娘娘們平時很難知道乾元宮的事。

  宮人們也隻隱約知道這次是文惠郡主要和親烏韃, 然後便是兩位年紀小些的皇子封了郡王。

  先不說七皇子是貴妃幼子, 那從來都是宮裏的紅火人。倒是一直默默無聞的八皇子如今剛剛束發, 仍住在外五所, 卻一下子成了朝廷裏年紀最小的一位郡王了。

  便是因著他, 景玉宮也一下子就紅火起來。

  這宮裏的事兒是極不好說的。

  妃主娘娘們前半生靠的是家世聖寵, 後半生靠的卻是兒女。

  淑妃在宮裏安靜了一輩子,到了卻熱了灶。

  前頭幾日是幾位妃娘娘看望她,後來又有幾位嬪娘娘過來“說家常”, 景玉宮好生生忙活了十來天,才終於接待完了這一波貴人們。

  剩下的小主自是沒資格來的,即便是厚著臉皮來燒熱灶來, 也多半隻能坐在茶室裏由著沈福接待一二, 輕易是見不到淑妃的。

  付巧言是淑妃身邊伺候的人,待人接物上一貫也很仔細, 她精神尚可, 倒是這幾日忙活下來身上有些不好了。

  這一日午後是順嬪娘娘到訪, 她是一貫知道些情趣, 往日裏同淑妃也是多有走動的, 這般來了才不顯得尷尬。

  因著是熟麵孔,淑妃便沒選茶室, 直接在書房同她擺了茶果點心敘話。

  付巧言挺直腰背站在門邊,昏昏沉沉的都要聽不清淑妃在說些什麽了。

  前幾日來的娘娘們跟淑妃也不過就是點頭之交, 淑妃便隻在茶室見她們, 那邊用的是炭盆,不如燒地龍的書房暖和。

  連著站了幾日下來,付巧言鐵打的身子也要經受不住。

  白日裏挨了凍,晚上睡不好覺,這一日日熬下來,便就不小心病倒了。

  期初她隻覺得手腳冰涼渾身冒虛汗,後頭就日日頭疼目眩,再到後來喉嚨都跟著火燒火燎,講話都有些難。

  身上熱一陣冷一陣,難過極了。

  但她卻又不敢同福姑姑講。

  宮裏頭宮人生了重病多半要被挪到永巷去,治得好治不好的,都再難回到主子跟前伺候。

  她好不容易從永巷出來,見了景玉宮的好,自然是不想回去的。

  索性同屋的桃蕊姐姐和雙生子都同她有了情分,桃蕊還特地求了人給她弄了點薑湯,好歹壓了壓病情。

  然而病來如山倒,這一天壞過一天,付巧言的心也漸漸涼了。

  也就是最近淑妃要接待這多認識的不認識的娘娘們沒空管她,要是還跟往日一般在書房伺候她讀書,一張口便能被聽出來。

  付巧言正恍惚在那裏,想著要不要同福姑姑交代一二。

  福姑姑一向很和氣,說不得能寬餘她在屋裏休息兩日。

  她正想著,不妨淑妃叫她:“巧言,去取我那本《荷花遊記》來。”

  付巧言正雙耳嗡嗡作響,半天也沒聽清淑妃在說些什麽。

  她心裏頭著急,一張雪白的小臉急得通紅,隻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狠狠磕了個頭,才努力壓著嗓子道:“還請娘娘責罰,奴婢未曾聽清。”

  淑妃微微皺起眉頭,卻並未生氣,隻好脾氣道:“這一驚一乍的像什麽樣子,我說去取那本《荷花遊記》來。”

  這一句付巧言努力聽清了,知淑妃沒責怪意思,她忙又磕了個頭:“娘娘慈悲,奴婢這就去。”

  她說著,撐著酸軟的雙腿站起來,步履匆匆往書屋裏頭走。

  倒是順嬪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回頭笑道:“幾日沒來,這丫頭倒是更俊俏了。”

  淑妃淡淡笑笑,打趣道:“這日子一天天難熬著呢,我還不找個漂亮點的小丫頭陪我紅袖添香,要不然得多寂寞。”

  順嬪頓了頓,歎了口氣:“可不是嗎?要不是那兩個年紀還小,我還有個操持的事兒,這日子也是寂寞呢。”

  順嬪如今也是三十多的年歲了,早幾年誕下雙生兒時也好生紅火過,那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如今早就看不見了。

  孩子們大了,她老了,皇上便也就不總來了。

  她是柔順性子,做不來那阿諛奉承的事,別人不來奉承她,她也就漸漸閉了宮門守著孩子過。

  因著跟淑妃脾性相合,兩人倒也漸漸有了些來往,一兩月來也能坐一起喝喝茶談談天。

  淑妃跟前的這個小丫頭她見過好多次,確實姿色出眾,她一眼便記住了。

  “這丫頭,及笄了吧?”

  付巧言新換了發髻,一看便是十五了。

  淑妃笑笑:“是呢,我這宮裏的小丫頭們,就她年紀最小。”

  順嬪遙遙看了一眼付巧言的窈窕背影,思索片刻道:“姐姐別怪我事多,隻我來的次數多,見她也多,倒是覺得這丫頭……挺合適的。”

  她說的很含糊。

  合適什麽呢?她沒有細講。

  但兩個人是心裏都有數。

  光看樣貌,她確實同八皇子十分相配,加之她仔細看過,這個小宮人穩重大方,有理有度,實在是很難得的。

  她是宮裏主位裏資曆最淺的,家世樣貌都很一般,如果不是生了雙生子,可能熬到今年這歲數才能做到主位。

  且說她的一雙兒女已是皇子公主裏年紀最小的了,說不定在兄長手下過活的時間更長一些,至於是哪位兄長就有些說頭了。

  她一向同淑妃親近,也多熟悉榮錦棠,她心裏是很偏向八皇子的。

  前頭的幾個,除了老二老三各有各的問題,以隆慶帝的性格必不會這樣選。

  但如今老二沒了,老三……壞就壞在他母親是貴妃。

  蘇蔓或許覺得這個貴妃的身份能讓他兒子比其他皇子高貴,但在順嬪看來卻恰恰相反。

  王皇後出身琅琊王氏,是世家中的世家,當年王皇後的父親為了鼎立皇上才出山做閣老,十幾年來一心隻為皇上辦事,一到年紀立即就致士了,多一天都沒留在安和殿。

  王氏雖與出敬淑皇貴妃的謝氏一般都是世家大族,但他們並未設立子弟不許為官的族規,不過幾代以來卻都拒了閣臣官位,最多隻到六部尚書。

  為了皇上這把龍椅能坐穩,王家很是出了力,除了女兒做了皇後,其餘的真的沒有多少實惠。

  為著這個,皇上也不會叫貴妃生出的皇子做太子,將來他走了,貴妃成了太後,那王皇後又該如何在新帝手下討生活?

  隆慶帝從來都是念舊的人。

  他能念著王皇後的好,也念著敬敏皇貴妃的,且看三公主婚事那般波折,最後還不是幾位公主裏嫁的最好也是最舒心的?

  更不用說早逝的元後沈氏了。

  且看前日裏鸞鳳宮裏熱火朝天,貴妃蘇蔓那神采飛揚的樣子仿佛就在眼前。她怎麽不去想,主持公主和親確實是大事,可上京防務依舊捏在沈家手裏,捏在八皇子手中。

  越是因為旁觀者清,她才越能看清一二。

  是以對景玉宮的態度她又加了幾分親近。

  淑妃仿佛是未覺出這些事的裏裏外外,她還同以前一樣詩詞歌賦那般過日子。隻不過皇上近日來臥病在床,她比以前憂心不少,人確實有些清減了。

  淑妃聽她這般說,拍了拍她的手:“好妹妹,我知你關心我和棠兒,巧言……再看看吧。現在說什麽都還早。”

  順嬪愣了一下,見付巧言已經取了書回來,便止住了話頭。

  剛才淑妃並未否認。

  可付巧言已經及笄了,這年紀在宮裏其實不算小了。榮錦棠也不過才十六歲,兩個人的年紀是很相配的。

  付巧言衝兩位娘娘行了禮,把已經裝好的書盒雙手捧著放到桌上,這便又退到門邊。

  她知道自己發熱了,這會兒甚至都有些神誌不清,可她卻不能顯出半分來,隻能強撐著等晚上回去休息。

  順嬪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紫檀喜鵲登枝書盒,又給淑妃使了個眼色。

  淑妃隻是讓付巧言取書,她自作主張包好盒子,還選了一個順嬪最喜歡的雕花,確實懂事又貼心。

  見她作怪,淑妃用手指了指她,輕輕點了點頭。

  “不急……什麽都不急的。”

  因著晚膳一向不用付巧言伺候,等順嬪走了以後付巧言便去了外頭找寒煙,同她說自己身體不適,想早些回後頭。

  寒煙一貫爽快,點頭便叫她回去了。

  當天夜裏,付巧言便發起了高燒。

  雙蓮是被她說的胡話驚醒的,起來一看付巧言一張小臉通紅,臉上都是汗水。她皺著眉頭呻吟著,仔細聽似乎在喊“爹娘”。

  這麽看著實在是有些嚇人了,雙蓮趕緊叫醒了桃蕊,可桃蕊手裏也沒有藥了,她一咬牙,對雙蓮說:“你且先看著她,用濕帕子給她擦擦臉,我去求求福姑姑。”

  雙蓮有些猶豫:“姐姐,這……”

  桃蕊狠搖了搖頭,艱難道:“即便隻能挪出去,也得把命保住。她這樣子明日裏必伺候不了娘娘,到時候再說就不好看了。”

  她說著披上鬥篷,一頭紮在寒冷的冬夜裏。

  沈福這會兒已經歇下了,今日是兩個大宮女守夜,她可以安安穩穩睡個好覺。

  正做著美夢呢,便傳來敲門聲:“福姑姑,福姑姑,有要事。”

  沈福猛地驚醒了。

  “誰?何事?”

  她一邊說著,一邊披上衣服下了床。

  景玉宮如果不是大事,宮人們可不敢大半夜叫醒她。

  外麵桃蕊壓低聲音道:“姑姑,我是桃蕊。”

  沈福拉開門,叫她進了來。

  桃蕊隻穿了外衣和鬥篷,這會兒披頭散發的,看起來十分倉皇:“姑姑,我屋的付巧言不太好了,燒得很厲害,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她哀聲道。

  沈福心裏一驚,忙說:“怎麽不早說?”

  桃蕊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姑姑,巧言那丫頭膽子小,她不敢說自己難受,這才拖了些時日。但她沒有壞心,求姑姑賞些藥來。”

  桃蕊來就是來求藥的,沈福作為景玉宮的大姑姑,手裏很是有些好東西。她也沒別的宮裏姑姑那般不講情麵,對下麵的小宮女還是挺回護的。

  付巧言這一年來在景玉宮很得人喜愛,沈福對她也還算和煦,桃蕊就是仗著這個才敢來求。

  沈福皺起眉頭,隻道:“你等我一下,我這就回來。”

  桃蕊一愣,轉頭邊看她頭也不回出了屋子,往正殿走去。

  “姑姑……”桃蕊呢喃著,“救救她吧。”